薛放远远地看到蔺汀兰自内而来,便对杨佑维道:“杨大哥,我有一件要紧事,你且先退。”
杨佑维已经看出他神色不对,听了这句,忙答应了两声,仓皇退开。
薛放向前走,宫门口的守卫直接上前拦住。
就在这时,蔺汀兰喝道:“且慢。”
他身后的侍卫跟到午门边上,便内门口站住。
蔺汀兰自己上前,那边薛放也走到了午门之下。
两个人面面相觑,蔺汀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薛放道:“你当然知道,何必明知故问。”
“这不是什么寻常说进就能进的地方……”
“是啊,所以我才叫人禀告,求皇上恩准的。”
“如今皇上并不想见你。”
薛放唇角牵了牵:“我也不是想见皇上。我想见……”他盯着蔺汀兰,眸色沉沉地说道:“杨仪。”
小公爷想:他已经找了来,这会儿若还否认杨仪在宫内,也是无济于事。
但皇帝说不见,皇命在上,又能如何。
蔺汀兰劝道:“薛不约,你先回去,稍等数日,等皇上召见你了,自然可以……”
“我等不了。”薛放淡淡地说:“我甚至连听你说完这句话都等不了。”
小公爷深呼吸:“薛放,这是在宫门口,你总不想惹怒了皇上吧?”
“我没想惹怒任何人,只想见杨仪。”
“等皇上恩准了,你……”
“那就请皇上现在恩准。”
“薛十七,我说的不算!”
“那就叫说的算的人来说!”薛放上前一步:“我的涵养已经很好了,别逼我。”
蔺汀兰对上他水火交煎的双眸,道:“你别胡闹不知好人心!谁逼你了,我是为了你着想!”
“我没闹,”薛放垂眸道:“你也很清楚我不是胡闹。”
他说了这句,忽然一笑:“为我着想?你也能耐了,你帮着她骗我……我要真想闹事,还会跟你在这里好好说话?一见面就该动手。”
蔺汀兰道:“你别自以为是,不知别人的苦心。”
“谁的苦心。你是说杨仪吗?”
蔺汀兰噤声,看了看两侧的朝臣们,还是忍着性子道:“薛十七,总之现在不是个好时机,我也是看在她的面上,才跟你说……你且先回去……”
“我不回去!”薛放提高了声音,把那些正慢吞吞经过的朝臣吓了一跳。
蔺汀兰屏息。
薛放吁了口气,道:“皇上革我的职,我明白,我也不在乎,我甚至觉着皇上英明,他至少是在打完了仗才下旨的。”
如果皇帝头昏了,在打仗的时候下旨换帅,那才是最对北境跟战局影响最坏的。
薛放继续道:“但是皇上不让我见杨仪,就不行,除非他要我的命,否则我一定要见到她!”
蔺汀兰道:“你最好不要任性,对你没有好处!”
“我要什么好处?我的好处就是见到她。”薛放再度上前一步:“你可以选择帮我,也可以拦住我。”
“薛放!”
蔺汀兰被他欺身过来,忍无可忍,一把推向他。
薛放伸手一隔,纵身向前。
蔺汀兰喝道:“休要放肆!”
但薛放的身法奇快,加上他的武功确实比蔺汀兰要好些,被他这样不管不顾地硬冲过来,小公爷竟有些无法抵挡,只得向后跃开。
身边的宫廷禁卫见势不妙纷纷冲上来将薛放拦住,为首一人喝道:“擅闯宫门乃是死罪!还不退下!”
薛放看着面前的这些剑拔弩张的侍卫们,心中头一次觉着有点儿凉意。
他在海州东城门死战倭国流主,虎胆神威,在冻土重镇一夫当关,所向披靡,但那都是对付外敌。
如今,他却站在大周的皇宫门口……对上了大周的兵。
薛放望着内宫禁卫们,一笑摇头道:“我真想不到,在外头要打,到了家里了,还要打。”
他这一句话有些没头没尾,本来很难理解,但蔺汀兰先明白了。
“都别动手!”他叫道。
而拦住薛放的禁卫们,一个个面色各异,终于其中一人小声道:“十七爷,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您好歹别吃眼前亏……”
薛放垂眸:“我不知什么是眼前亏,我今日必定要见到人。”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候,有人叫道:“端王殿下到!”
蔺汀兰抬眸,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
端王殿下及时赶到,而随着端王一并前来的,还有俞星臣。
王爷快步来到跟前,道:“这是怎么了?”
蔺汀兰道:“皇上今日不欲见薛不约,他、像是有要事。”
端王颔首,对薛放道:“十七是几时回来的?这样着急?”
薛放行礼道:“今日刚回来,求王爷通融。”
端王叹了声,走近他身旁,感慨道:“你的心意本王大概明了,你且按捺,本王这就进宫面圣,好歹给你求一求,如何?”
端王又看了眼俞星臣,自己先带了太监等入内了。
俞星臣则跟蔺汀兰对视了眼,他走到薛放身旁,道:“你疯了吗,为什么还是这样不知轻重,你知道闯宫的罪名多大。”
薛放道:“我不知轻重,你知道……你们都知道,所以才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俞星臣脸色微变,蔺汀兰喝道:“薛十七,你少血口喷人!”
薛放看向他:“是吗,难道我冤枉你了?”
蔺汀兰本来很冷静,但却无法容忍薛放说自己“眼睁睁”看着杨仪出事。
索性走到薛放跟前,盯着他道:“我心里难道好过了?你……你知道什么!”
“我是不知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蔺汀兰咬牙,发出格格的响声。
他本来不想说的,但被薛放所激,加上他心中也有些郁郁不平,便咬牙低低地说道:“若不是为了你,她何至于那样苦心孤诣,就算自己性命垂危,还只顾牵挂你,想你好!可知你在定北城一无所知的时候,是我守着她,看着她一点点地……你以为我心里好过,我真想是你守着她!叫你尝尝那种滋味!”他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两人靠的很近,旁人只看到他们彼此互不相让的对峙着,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而在蔺汀兰说完之后,薛放抬手。
出人意料,他的手在小公爷的肩头一拍。
蔺汀兰也很意外,他转头看看那只手。
薛放道:“我知道那滋味必定很难过,是,你说的对,本该守在她身旁的人是我,所以,我来了。”
蔺汀兰微怔,然后有点难过地说道:“她不想见你,尤其是现在。”
“我不管,哪怕她要我死,也要当她面亲口对我说。”
蔺汀兰低头。
俞星臣在旁离的近些,该听的都听见了。
端王之所以来的这样及时,便是因为陈献通风报信,俞星臣才陪着端王赶在事情闹大前到了。
一刻钟不到,有太监跑出来道:“皇上传召薛不约进见。”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为之一宽。
总算不用惊天动地了。
政明殿的偏殿之中,林院首收拾了药盒。
他一边思忖一边对杨仪道:“我想《医药入门》上说:药之不及,针之不到,必须炙之。如今针灸了数日并无大效用,也该换一种方子,下午我再来,给你换用艾炙如何?”
杨仪道:“我的阳气匮乏衰微,阴虚已极,若用艾炙,行气通络,想来是有好处的,大人费心了。”
林琅忙道:“咱们当大夫不过是这样,不是一下子就能对症下药,总要慢慢来。”他这话是说给自己,更是说给杨仪。
杨仪微笑:“是。”
林琅又说几句,便告辞离开。
杨仪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脸上的笑却也慢慢收了。
艾炙确实有大用,但她已经是元气耗尽阴阳离决的程度,未必有效。
只是不想让林琅失望,所以才顺着他说罢了。
正在这时,江太监走近了道:“日头又挪了,南窗边儿上有点光,过去晒一晒?”
杨仪沉默片刻,终于道:“好,劳烦公公了。”
江太监道:“又说这话。”
他方才过来的时候,已经让小太监把椅子放在了南窗下,铺陈好了褥子,安排了熏炉,暖炉。
此刻自己俯身,抄手将杨仪抱起来,慢慢地抱她到了藤椅上,十万分小心放下。
杨仪仰头,感觉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脸上,有些许熨帖。
就在这时,她听见江公公“啊”了一声。
杨仪微怔:“怎么了?”
半晌,江太监才道:“哦……没事!不小心、碰了手疼。”
第580章 二更君
◎亲自照看◎
端王入内见皇帝的时候,正巧皇太后也在。
这些日子,虽然在皇帝的授意下,杨仪在宫内的事情被瞒的密不透风,但皇太后是何许人,从最早便察觉了端倪。
皇帝也并没有隐瞒,在太后询问的时候就告知了。
太后听说杨仪的情形不妙,皱眉道:“先前皇上派林琅亲自带人去接她,还以为皇上是格外器重,没想到竟是先见之明……可、皇上为何对外瞒着这消息呢?”
皇帝说道:“北境之战才休,如今北境之中,军民人等,都把杨仪奉若神明的,据说十户人家里有九户是立着她的长生牌位的。”
皇太后闻所未闻,发出惊叹之声,道:“本宫也知道永安侯出色,却想不到她这样得人心。”
皇帝说道:“她的‘得人心’,也是用命换来的……今日如此病入膏肓的模样,正是因为北境之行,历经艰难,又耗心耗神,她当初若不去,自然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那些军民等敬爱她,也是情理之中。”
太后其实也听了不少有关北境的传说,回元汤,屠苏酒等,太后也都知道,甚至暗中叫宫中御厨也如法炮制过。
皇太后叹道:“偏偏是她这样的人,又这样能干,叫人悬心。皇上之所以不肯对外透露消息,便是怕搅乱北境人心?”
皇帝道:“自然有这个顾虑,杨仪是北境军民之人心所向,北境才稳定下来,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何况……”
太后在等皇帝的那个“何况”是什么,他却迟迟没有说出来。
直到外头太监报说端王殿下到了。
等端王进内,说起午门口薛放如何,皇帝心想:“这便是那个‘何况’。”
杨仪若是有事,北境人心必定有一番动荡。
而另一方面,皇帝所忧虑的,也有薛放在内。
皇帝不是不知道对薛放而言,杨仪意味着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要把杨仪的真实情形秘而不宣。
不过,皇帝没想到薛放回来的这样快。
皇帝就算真的“明见万里”,也不可能算到薛放有决明在手,而决明之能,神鬼莫测。
端王为薛放求情,恳求皇上召见。
皇太后在旁,不免也附和着。
虽然皇帝心中自有一番用人之道,但对于也听闻过薛放在北境大展神威种种的太后而言,薛十七,着实了不得。
就算罢了职,这种举世难得的少年将才,也绝不容小觑。
薛放到来之时,太后仍在。
毕竟太后也想亲眼见见这传说中神勇天纵的少年。
此时太后端详着薛放,望着他高挑挺直的身形,鲜明出色的五官,经过历练后那绝世神兵般的气质,独一无二。太后心中越多了几分喜欢。
皇太后先问了一个自己最为好奇的问题,她道:“薛十七郎,他们说,你在跟北原大战的时候,领了一群天降的神兽助战,可是真的?”
薛放垂首道:“回太后,并没有那么多,不过是一只在图兴山上偶然有些缘法的雪豹而已。”
太后听了好些有关于他的离奇的故事,总算捉到真人,到底要一问究竟,忙又问什么缘法。
薛放只得把自己翻越图兴山,遇到雪豹,救了小雪豹……跟雪豹一家不打不相识的经过简略地告诉了,以及公雪豹此后为他们在雪原上带路等等。
皇太后听得双目圆睁,道:“真真是想不到,原来那豹子也通人性,竟然如此的知恩图报。”
薛放道:“回太后,有时候这兽类,比人还通人性呢。”
太后哈哈笑了起来,又看了眼皇帝,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起驾,端王随行。
在太后等离开后,皇帝望着薛放道:“薛十七,你刚才说兽类比人通人性,怎么,你遇到了哪些不通人性的人?”
薛放道:“回皇上,这自然多的是,天下之大,有那仁慈忠义之人,也有残忍狡狯之人。皇上自然知道。”
“哼,朕还以为你意有所指呢。”
皇帝念了这句,又道:“此番北境大胜,你功劳不小,朕革了你的职,是不是觉着委屈?”
薛放面不改色,淡淡道:“君君臣臣,皇上如何下旨,臣便如何照做,理所应当的罢了。何况,臣也不是想名垂青史或者权倾朝野,只做自己该做的事而已,如今北境安定,臣该做的也都做足了。并没什么可说的。”
皇帝扬眉,一笑:“哦,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只有一件,”薛放抬头看向皇帝,面色凝重道:“臣想见杨仪。”
皇帝又哼了声:“假如今儿朕不许你见呢?你是不是把这天都要捅破一个窟窿出来?”
薛放道:“假如她好端端地,臣不见也可以。但如果她……”他的喉头动了动:“我想皇上没有必要不让我见她。”
皇帝的目光闪烁不定,顷刻道:“薛十七,朕不瞒你,杨仪的情形,在你想象之外,纵然你见了她,又能怎样?只怕反而叫她难堪……你大概也听说了吧,她不想见你。”
薛放抿住唇。
半晌他开口说道:“皇上也该明白她的性子,总是一门心思为人着想,怕人为难怕人受苦,但独独地不管她自己如何,这也是医者仁心。如今我不是病人,不需要她处处给我安排。相反,她才是病了的那个!她的主张如何能听?皇上圣明,自然知道该怎么裁夺,也知道怎样才是真正的对她好!”
这一番话很出皇帝的意外。
他仔细端详薛放:“你当真想见她。”
“是!”
皇帝沉吟片刻:“那朕便许你去见,只是……怕你后悔。”
薛放被魏明亲自带着,往偏殿而去。
魏公公的脚步声很轻,并且也向薛放做了个手势。
偏殿门前,正林琅走了出来。
林院首神不守舍,正琢磨杨仪的情形,竟然没注意到魏明跟薛放。
直到两人快到跟前,林琅才惊觉,他看着薛放,愕然道:“这……小侯爷什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