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字,唤醒了戚峰的记忆,让他猛地惊动:“你……?”
他抬眸看向那人面上,模模糊糊,看到了一张久违的、仿佛梦中的脸。
穆不弃——也就是韩青,跟戚峰四目相对。
先前初十四站在阿椿的肩头,“鹤立鸡群”,曾经向着戚峰的方向指了指。
远远地穆不弃看到,便向着这个方向而来。
果真遇上!
他有许多话,可又像是无话可说。
幸亏这会儿也不是个叙家常的最好时机。
穆不弃言简意赅道:“撑着。你不能死。”
“乌鸦嘴,谁说老子会……”戚峰力气耗尽,嘴上却不肯饶人。
穆不弃一手扶着戚峰,一手用刀,将蠢蠢欲动上前来的敌军毫不留情地解决。
直到四五个北原兵冲出来,合力杀上前。
穆不弃见他们来的凶猛,只得暂时松开戚峰,挥刀挡住。
戚峰在后望着穆不弃的身影在面前腾挪纵跃,血渍满布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本来已经支撑不住,此刻不知如何,竟重新将枪提起,冲到穆不弃身旁。
“你……”穆不弃逼退两名敌军,转头看向他,满目担忧。
“你也不能死,”戚峰说道:“我可不想孩子没出生就没了舅舅……”
穆不弃心头巨震,一时竟忘了出刀。
幸亏黎渊及时赶到解了围。
大周的士兵们因为薛放的到来,情不自禁地高声呼唤。
斧头隐隐约约听见是叫“薛督军”,还不明所以。
直到看见前方白马若隐若现,士兵向着两侧急速后退。
斧头一颤,手中的太极刀跟着落地。
“十七爷!”斧头叫了声,撒腿向前跑去。两只狗儿也跟着狂吠。
付逍原本只盯着前方试图冲进来的那些北原兵,并没在意别的。
听见斧头叫嚷,他才一惊。
当看到那道从万军丛中策马而出的少年之时,付逍身形一晃,几乎怀疑自己老眼昏花。
薛放向这边来的时候,正看到晓风,艾静纶,金燕燕跟罗洺几人,正同侍卫们一起,苦苦抵御想要攻入的北原精锐。
他们几个都算是武功平常的,对付一般士兵自然无妨,但跟精锐对上,未免勉强,早就险象环生,何况艾静纶跟罗洺原本就负伤了。
过于紧张,让他们都没发现薛放的来到。
直到薛放打马靠近,他人在马上,银枪一挑,两个想拦路的敌兵相继倒跌出去,其他人急忙后退,如见煞星。
薛放的左腿轻轻一撞白兔,白兔立刻追逐上去,配合得当。
刷刷两声,对方的兵刃几乎才举起,就已经成了枪下亡魂。
正欲对晓风众人下手的几个敌军见状骇然,当下也顾不得了,立刻后退。
谁不知道薛放当初一连挑了北原四名大将,活活吓死蒙岱的事情。
若说这些事他们不曾亲见,那先前往冻土重镇的两战,自然也知道了薛十七的厉害。
白马,长枪,英武俊美,年纪却轻——现在北原军中,一旦看见这样的人,简直心有余悸,被吓怕了。
薛放的周围顿时又空出了偌大一块地方。
这里异乎寻常的寂静,传了出去,原本正激战的双方不知发生何事,纷纷看了过来。
当看见那白马长枪的少年将军的时候,又有许多欢呼声响起来:“薛督军到了!”
原先散开对敌的大周士兵们,此时纷纷冲出来,他们围在了薛放周围,刀锋一致对外,杀气冲天!
薛放冷冷地看向对面的北原兵,道:“我们的援军已经到了,如今三面包抄,你们若还想见到你们的家人,便立刻向北。”
北原兵们面面相觑。
薛放道:“回头看看吧,你们的中军大旗已经被斩断,很快便将溃退,现在逃还能有命,再过一刻,此处便将是你们的埋骨之地!”
簌簌然,细碎的声音,那是脚步向后挪的声响。
就在北原兵们迟疑的时候,因为牧东林在后卫,穆不弃在右卫,两面包抄,引发的波动总算后知后觉传到了此处。
一触即发,大军果然开始溃退!
这种溃退是极其危险可怖的,因为恐惧像是会传人的病,一旦患上,便如烽火燎原,会让士兵失去所有战力。
薛放看得出来,沉声喝道:“还不快滚!”
有北原士兵猛然一抖,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他爬起来,向后逃去。
然后是更多。
弘吉亲王那边,已经稳不住了。
天时,地利,人和,他什么都没有了。
大旗被砍断,本就是不祥之兆,那人明明不是大周的皇帝,但北原的士兵们不知道此事!于是竟都目睹了一番大周皇帝大展神威的场面,如此已经动摇了人心。
这里是北原的疆域,本来是他们的地盘,可他们从刚一赶到之时,精锐的骑兵便先在这里栽了大跟头,现在又被三面包抄了,地利全失!
至于人和……本来弘吉还想着,自己二十万大军,兵强马壮,自然是所向披靡。
但他忘了一件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是他之前不回头,在冻土死磕,那未必拿不下冻土。
但他在冻土咬崩了牙,又为了针对“御驾亲征”,死命驱使士兵们折返。
要知道北原这些士兵虽强,但一路从本国冲到冻土,恶战之后,又急忙顶风冒雪冲杀而回,他们的疲惫可想而知,只是最初因为要杀戮而忘记了,但只要败相初显,那种疲惫便会变本加厉!
反观大周,天时——他们有御驾亲征,“天子之威”!地利——他们有抢占先机,三面包抄!人和,他们的兵马虽杂,但竟万众一心!每个将领都勇悍不屈,每个士兵都舍生忘死!
还能说什么?
眼见后卫跟右卫都已经撑不住了,弘吉咬紧牙关,正欲挥刀下令死战,却有人拉住他:“亲王,再战下去,怕会全军覆没!”
正此刻,一直毫无动静的弗邑关派人赶到。
北原军开始了溃退。
大周兵马趁机掩杀!
薛放调头,斧头已经忙不迭地扑上来:“十七爷!”
他只顾高兴,几乎忘了别的,随着薛放跟白兔到了里间,薛放便看见马车后,正跪在地上的杨仪。
直到看见她,薛放才翻身下马。
不料一个趔趄,单膝跪地。
斧头慌得去扶:“十七爷。”长枪脱手坠地,斧头才发现枪身上全是血。
“十七爷?!”他的声音变了。
此刻晓风艾静纶等人也围上来。
“十七爷!”
“表哥!”
“薛督军……”
薛放抬头,看着他们道:“你们做的不错……”咬紧牙关他起身,向着杨仪身旁走去。
付逍勉强站在马车边儿,向着薛放一笑。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一个对视就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情形,不必多言。
直到薛放走到杨仪身边,杨仪还没发现。
斧头正欲叫她一声,却被薛放制止。
先前杨仪用尽全力,把俞星臣伤口处的箭簇拔了出来。
那沉甸甸锋利的铁东西落在旁边雪地里,杨仪仔细地清理了伤口,敷了止血生肌散。
正要用桑皮线缝合,有人拉了拉她,杨仪头也不抬:“待会儿。”
那人单臂将她捞起,杨仪惊愕,那人却又将她松开。
底下膝头却多了一点东西。
原来方才她着急之中,直接跪在雪里,已经半天了,膝盖都要冻僵而不自觉。
杨仪以为是斧头:“快好了……”正要去摸桑皮线,忽然顿住。
再度将头转回,杨仪看到那张她从没想过会在这里出现的脸。
她呆呆地看着薛放,半晌,想起身将他抱住,但她的双膝早麻了,手虽然张开,人却无法动,不由自主向着他歪了过去。
薛放及时地把杨仪拥住。
杨仪呼吸紊乱,贴在他的颈间,说不出的喜欢。
但那喜欢正自涌动,还没来得及蔓延,杨仪便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血腥气。
她定睛看向薛放,这才发现他发端,领口,乃至她方才紧紧靠着的脖颈上……都有血。
作者有话说:
黑鱼:好巧,你也受伤了,过来一起躺
17:我没有,我活蹦乱跳,跟你不一样
11:闭嘴
黑鱼:嘿嘿
11:你笑什么?
黑鱼:我没笑,我是咳嗽-。-


第551章 一更君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杨仪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抬头看向薛放面上,发现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只有瞳仁幽黑。
一种不祥的紧张袭来,杨仪咽了一口唾沫:“你……”
薛放搂着她,冬日极厚的袍子簇拥着杨仪,但在他怀中仍显得这样纤瘦。
他很心疼,但因为抱着她,又很心安,是一种可以放下所有的心安。
四目相对,杨仪狠狠地咬紧了牙关,然后她柔声道:“你等一会儿,我给俞监军把伤口缝好。”
薛放没做声,只慢慢松开手,顺势坐在旁边等她。
杨仪看看他,又忙从掏出一块手帕,擦擦手,从药囊中翻出三四颗的丹药,送到薛放跟前:“吃了。”
薛放想抬手去接,但这会儿他坐在这里,能动的仿佛只有双眼了,当下一笑,微微向前探头。
杨仪会意地把手送到他唇边,感觉他低头把药丸一颗颗含了去。
瞬间唇间吐出的气息都没多少热气一样,仅仅一点点的湿润微凉。
耳畔一阵轰鸣,心鼓噪的仿佛烧开的水。
杨仪不敢让自己多想,也不敢让自己多看。
她吩咐:“去弄点热水……”
晓风跟金燕燕急忙去收拾。
杨仪转头,深呼吸,情不自禁有些发抖。
她咬了咬舌尖,把桑皮线掏出来,尽快给俞星臣把伤口缝好,又洒了一层生肌散,让斧头过来包扎整理。
做完了这些她转头,却见薛放坐在身边,微微合着双眼。
他的发鬓间是冰雪融化凝结成的冰珠,眉峰上的雪因为才融了,化成一点点水渍,沾在那里。
杨仪挪到薛放跟前,摸摸他的脸,冰凉。
这点凉意好像尖锐的刀子一样刺中了她,杨仪屏住呼吸:“十七……”
薛放并不回答,安静异常。
杨仪举手握住他的肩头:“十七?”
薛放身子一晃,向着杨仪倾倒过来。
这场轰轰烈烈空前绝后般的大战,在天黑之时,终于告一段落。
也是第一次,在北原人的疆域上,北原大军向着弗邑关仓皇败退。
牧东林指挥士兵掩杀,实则是提防敌人反扑。
一边儿命打扫清理战场,救治伤者。
也幸而是牧东林跟穆不弃在这里,大周这边儿,薛放,黎渊,俞星臣,乃至于戚峰,付逍,金员外,晁大通等,为将者重伤的竟占大半,更不必提那些兵丁了。
可虽然代价极其惨烈,却……又是值得的!
其实牧东林自始至终,心弦都仍是绷紧着。
牧东林看的乃是全局,他担心的是,此处距离北原的弗邑关很近了,万一北原人再派援军来救,那可真的是……要打到昏天黑地,玉石俱焚了。
幸亏弗邑关并没有再派人来,这有点不合常理。
毕竟,他们只要不聋不瞎,就应该知道此处已经交上了手。
倘若他们及时派援军来,至少……弘吉亲王不会溃退的这样迅速。
牧东林一则惊讶,一则庆幸。
但现在天色已暗,如此雪原,一夜朔风酷寒,那些重伤者势必是熬不过去的。
且还得提防北原出兵。
牧东林暗暗焦急,而不敢流露,只叫全军后退,移到他们先前歇脚的石狼坳,重新竖起帐子,安置伤员。
因为伤者过于多,一个帐子里最多能安置十几二十人。
非常时刻,只能如此了。
牧东林跟穆不弃两人通力协作,里里外外的周旋安排。
正在忙碌,斥候报说,定北城方向又有一队官兵赶到。
原来是守城的兵马,不多,只有两千人马,随行的还有几名医官,但现在对牧东林而言,犹如火中送炭。
立刻叫他们前去战场上,搜寻还活着的士兵跟伤者,医官们则赶忙四散救治。
本来牧东林又担心,晚上会狂风或者暴雪,可好像是被白天那场惨烈的大战震惊到了似的,今夜,天公十分“做美”。
没有刺骨的寒风,没有肆虐的暴雪,夜色苍茫而静谧。
黑暗中,只有伤者们时不时发出的低低申吟,偶尔是遥远的图兴山上传来的野兽吼声。
牧东林在北边安排了两队斥候营,事先探听弗邑关的情形,以便于及早应对。
怪的是,弗邑关自始至终,不曾有任何动作。
牧东林心中暗自称奇。
如此熬到寅时的时候,南边却又有斥候来报,说是定北城的方向好像又来了许多“队伍”。
牧东林不明所以,叫再去探听。
不多时,斥候回来:“将军,不是敌人也不是官兵,是……是定北城的百姓。”声音已经开始发抖。
“什么,百姓?”牧东林愕然,“百姓为何会来此?”
从定北城向着此处,骑马狂奔也要大半天的时间,何况是北原地界,那些百姓人等……从来不敢轻易涉足。
百姓们这时侯出现?那……应该是昨日就开始启程了?!
这怎么可能。
“是真的,”斥候吸了吸鼻子,道:“将军,您亲眼看见就知道了!”
牧东林不懂,策马向前,寻一处略高之地放眼看去,茫茫雪原中,是一队看不到边际的火把的长龙,仿佛一条烈焰的长城,一直能够绵延到定北城。
“这……”牧东林震撼,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也陡然色变:“怎么回事!”
听斥候说是百姓的时候,牧东林虽惊讶,却只以为是几个百姓而已,不足为奇。
没想到亲眼所见,这种架势,简直像是……定北城的百姓们倾城而出。
正如大部分北原兵马以为是真的大周皇帝御驾亲征一样,原先定北城的军民人等,也以为是真的皇帝驾临。
他们颇为高兴,永安侯在此,再加上皇帝亲临,北原人必败无疑。
让百姓们窥见真相的,却是一个任是谁都想不到的人。
钟军师把大周皇帝想要御驾亲征的消息送出去后,便想着赶紧撤回北原。
谁知出了点意外。
先前俞星臣在的时候,曾几次下令让满城彻查,留神北原的细作。
后来又因为胥烈逃出兵备司,于是更加紧排查,所以坊间的里长以及百姓等,都十分留意警觉。
不过,钟军师十分狡狯,他寻的是之前在卧龙山认得的一个小喽啰的亲戚家里,只说是来做小买卖的,伪造了身份。
那孙老汉见他认得自家亲戚,便不疑有他,留在家里。
这日,孙老汉从外回来,提了一包豆芽,说道:“哎呀,今天去的晚了,好不容易抢到了最后一份儿,中午略一焯水,用麻油一拌最是好吃。”
钟军师在旁不阴不阳地说道:“永安侯可真有法子,弄得整个北境的豆子都也贵价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