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还没开口,泪先掉了下来,颗颗打在俞星臣的脸上。
俞星臣望着她,奇怪,此刻他脸上仿佛是一点笑容。
他喃喃地不知说了句什么,仿佛是“我会……”怎样,杨仪听不真切。
斧头,豆子,小乖,罗洺,艾静纶,甚至晓风扶着付逍、挣扎着奔了过来。
两只狗子呜呜乱叫,决明却站在旁边交握着手,轻轻搓动,似乎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俞监军……”付逍一看那箭头的深入程度,心头一紧,可细看,又忙道:“仪姑娘,你再看看,应该、不是伤着了心室……”
杨仪仿佛被惊醒似的,终于回过神来。
深吸一口气,她先从药囊中找出一刻保命丹,给俞星臣塞进嘴里,又叫斧头喂他两口水。
处置伤口的时候有点犯难,俞星臣身上穿着一件皮制的夹袄,翎羽箭的箭身穿破层层衣物钻入肉中,要解衣十分不便。
而且箭身晃动,带动伤口,更加危险。
付逍忍着痛,从地上捡了一把刀,先让大家都让开,然后估量了一下距离,向着箭身一刀削出!
他的力道又刚猛又迅速,箭身应声而断,最大程度地减轻了箭身摇晃带给俞星臣的痛楚。
不过俞星臣已经昏厥,疼是不会疼多少。
杨仪在斧头跟晓风的帮忙下,把俞星臣的外袍解开,一层层露出伤处。
她咽了口唾液,正如付逍说的,这一支箭偏离了俞星臣的左心室,只差一点。
此时她忽然想起决明方才的动作,抬头,见决明还呆站在原地。
杨仪知道必定是决明事先发现了不妥……她忙道:“别站在那里,过来。”
决明正不知所措,听了这话,赶忙过来,竟就蹲在了杨仪身旁。
杨仪轻声道:“你做的很好。”
决明看看她,又看看俞星臣,道:“我我、我看到……”后面的话,却没有说出来。
杨仪自来不及打听,深深呼吸,左右看看:“我要把这箭簇挖出来,行事之时,不能移动他……”
先前因为射中了俞星臣,已经有一队北原兵冲上来,外间的士兵已交上了手。
杨仪说完,艾静纶道:“仪姐姐,你放心,我们给你防卫。”
罗洺也道:“仪姑娘,有我们在。你一定救救俞监军。”
两人说着,金燕燕擦着泪也走过来,她的眼睛鼻子都是红的,却大声道:“不用说了,走吧!”
三个人转身冲了出去,付逍挣扎着才走两步,杨仪叫斧头去拉住他,付逍哑声道:“我就算坐着也能杀几个……”
杨仪温声道:“付伯伯,你就守在我们这里,做我们最后一道防卫吧。”
付逍总算点头,便持刀靠在旁边的马车上。盯着外间的动静。
杨仪低头望着俞星臣,以及他身上那道狰狞的伤口。
当初从羁縻州回来的路上,他为护着她,挡了一剑。
那会儿杨仪给他处理的时候,是带着些恨怒的,所以并没有觉着怎样。
但直到现在,她已经不恨俞星臣了,恰恰相反,长久的相处,耳闻目睹他的行事,甚至觉着个人……就如同戚峰,竹子,小甘……一般不可或缺起来。
曾经她恨他欲死,现在,她不想他有事。
手还是有点发抖。
杨仪回身,抄了一把雪,搓搓手又搓搓脸,雪在脸上滑开成了冰凉的雪水,杨仪让自己平静。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流出的血色正常,箭簇上并未淬毒。
又取了一包特制的草乌散让斧头给他喂下。
小乖伸出舌头,舔着俞星臣的脸。
豆子趴在他的腿上,垂着耳朵,乌溜溜的眼睛里似乎也有很多的伤感。
杨仪取了一把平刃刀,切开箭头旁边的皮肉。
她很怕俞星臣中途醒来,那这种非人的痛他一定会受不了。所以方才让斧头给他吃下草乌散,就算醒了,也会暂时不觉着疼。
那箭簇已经深深没入血肉,加上靠近心室,一个失手,怕误动了那条血管,那就弄巧成拙。
杨仪双膝跪倒在地,俯身靠近,小心翼翼,如同眼前是个最精致易碎而价值连城之物。
而就在杨仪忙着给俞星臣取箭簇的时候,外间的动静越发大了。
俞星臣设计让黎渊去攻下北原的纛旗,却忘了北原人也不傻,他们自然也盯着大周人的“脑子”,就是他跟杨仪。
此刻,别的士兵都因为纛旗折断而人心惶惶,但攻过来的北原精锐想的却是尽快把永安侯跟北境的监军拿下。
双方厮斗,不时地有士兵倒地。
终于,两个北原兵冲了出来。
小乖转头叫了两声,竟撒腿迎了上去,豆子也叫起来,跟着跑了过去。
斧头本来正守着杨仪,见状左顾右盼,发现杨老太太的太极刀落在地上,他冲过去捡起来,正要上前,付逍道:“斧头别去,等他们过来再说。”
斧头看看对方,又看看杨仪,便拿着刀站在了杨仪身后五六步远,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北原人若想动杨仪,便要先把他斧头打死再说。
那边豆子跟小乖两个冲过去,小乖一口咬住那人的腿,然而北原人穿的厚,自是咬不破的,但也阻了一阻,另一个侍卫过来,及时将对方拦住。
豆子狂吠着,围着另一个北原士兵转,那士兵想砍它,但豆子很机灵,自不会叫他得逞,只在他要上前之时才冲上来咬。
斧头看的提心吊胆,付逍让他把两只狗唤回来。
狗子们显然不情愿,但也慢慢开始后退。
就在这时,一声巨吼遥遥传来。
豆子跟小乖两个齐齐站住,不约而同竖起耳朵。
第二声吼的时候,声音靠近,更多的人听见了。
小乖不安起来,步步后退。
豆子看看它,向着西南方向吠叫了声。
而在西南方向、北原的右卫,穆不弃正同威远军跟北原兵打在一起。听见那声吼,穆不弃回头。
他看到了雪地中疾驰而来的一行人……大概只有区区几十匹马。
但有一匹马而跑在最前,那是一匹白马,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白兔。
白兔身上沾染着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血渍,而在白马之前,却是是一头斑斓的猛兽,如飞一般向着这里奔来。
有许多北原兵也看见了这一幕,本来以为那猛兽是为捕猎白马,但偏偏不是。
倒好像是……并行齐驱一般,很快众人看的清楚,那是一头巨大的雪豹。
反应过来的北原军纷纷后退,有人避让不及,被那雪豹扑倒在地,左右开弓,又撞飞了几人。
雪豹摁着地上的尸首,昂首又吼了声,威震八方。
此刻那白马已经冲入阵中,马上的少年单手倒提着一把极长的银枪,微微弓着身子,身形如游龙,随着马儿颠簸微微起伏。
盯着那白马,那银枪,那少年将军……不知是谁颤抖着叫了声:“是薛十七!”
在看到雪豹的时候,士兵们只是慌张,但当听见“薛十七”之时,无数人惊动,阵中大乱。
作者有话说:
17:我来啦!
黑鱼:要不是我不能动,就给你点赞了~
第550章 二更君
◎天时,地利,人和◎
有看到薛放的大周将士们,也不约而同地叫嚷起来:“薛督军!”
呼喝声音极大。
几乎把那只突然出现的豹子都给忘了。
而从薛放到的方向,北原兵尽数后退,没有人愿意去试他的长枪,竟渐渐地让出很宽阔的一条路,任凭他打马一步一步经过。
倒像是这少年将军正自检阅队伍。
穆不弃所带的威远军正在那里杀的火热,猛地看到薛放同一只豹子双双赶来,众人都震惊不已。
奇的是那豹子并没有伤大周的兵马,甚至也没有再如何。
金色的眼睛只是静静地望着薛放离开的方向,然后扭身自己跳了几跳,竟是从军中跃出,向着雪原上去了。
而在雪原方向,是随着薛放赶来的那几十匹马,除了跟着他的庞源外,却还有些并不像是士兵的人,细看,原来是涂温族的青壮。
原来牧东林跟穆不弃虽担心薛放的身体,不敢再叫他颠簸带兵,但薛放何许人也,不到半日他便醒了。
起初小梅等还想瞒着他,但没看到牧东林跟穆不弃,薛放岂会放心,给他逼问,小梅不敢隐瞒,终于承认了定北城那边御驾亲征、牧东林跟穆不弃已经追击而去的事情。
薛放一听这个,便没有再问别的。
他当然不相信一心“修行”的皇帝会突然间改了性子、有了什么御驾亲征的兴致。
一定是俞星臣声东击西搞的鬼。
薛放最是了解杨仪的为人,“皇帝”亲临,而要让北原人深信此事,那御驾亲征的队伍怎么可能少的了皇帝最重视的永安侯。
牧东林他们是追着北原人行军的路而来。薛放因为怕赶不上,灵机一动,便叫小梅去寻图兴山的涂温族猎人帮忙带路。
这些猎人对这一片自然是极为熟悉,加上薛放又不是大部队经过,只他跟几个心腹而已,却的确可行。
他们领着薛放,贴着图兴山北麓山脚的捷径小路,甚至都没有出北境,比北原军的行路方式要省三四个时辰的路程。
不过这小路只适合少数人经过,毕竟有的路是从羊肠般的山岩边上,还要过几道河流,十分崎岖。别说北原那种大部队,就算是两三万人,也要几天才能经过。
若无涂温族人带路,也绝对摸不到此处。
而在出图兴山的时候,他们遇到了那只雪豹。
起初猎人们以为雪豹是来捕猎的,正自提防,没想到那雪豹冲着薛放嗅了嗅,一扬脖,竟自顾自向前去了。
可雪豹并没有远离,竟是在前等着他们一般,走走停停。
直到出了山脚前方便是雪原,涂温族的猎人望着前方站立不动仿佛等候的雪豹,忽然意识到:“它是想给薛督军带路!”
这里虽看似是一望无际的雪原,但也不是没有危险的,就如同决明预判的那个湖泊……但还有比湖泊更凶险的,那就是坑洞之类。
若是不熟悉地形,马或者人陷入坑洞中,要么摔了马儿,要么伤了人,那可是九死一生。
薛放打马上前,雪豹看他一眼,撒腿就跑。
白兔起初还忌惮,薛放摸摸它的脖颈安抚,白兔毕竟是难得的神骏,当下便奋起四蹄,追了上去。
它的速度非同一般,那雪豹听见马蹄声靠近,便也随之加快,它一边奔跑,头颈微微放低,似乎在嗅着什么,金色的眼睛盯着前路,时不时地调转方向。
薛放控制白兔紧跟其后,果真一路坦途。
背后的庞源跟涂温族的人也大为惊讶,若非亲眼所见,自是绝不能信。
其实薛放已经极感谢涂温族的这些猎人,出了图兴山后就想叫他们先行回去。
不料他们竟非要跟着薛放一起,之前救了他的那老猎人望着薛放,道:“您就当我们是少将军的旧部吧,他活着的时候我们并未尽力,今日跟着薛督军,也算是……为了少将军,为了族人,为了北境。”
薛放没有再说别的。
此刻阵中,初十四跟黎渊合力拼杀,遥遥看见阿椿的身影,正被三个北原兵围着。
初十四冲过去,从后砍死一个,大声道:“五哥带人到了!”
阿椿眼睛一亮,两人拼力又砍倒另外两名敌军,阿椿才道:“戚将军受伤不轻,方才又跟我和桑野冲散了……不知在何处。”
初十四担心戚峰,便道:“别急,我看看。”
正欲纵身跃起,“小心!”阿椿却看向他身后。
原来一名北原兵趁机冲了过来,不料那敌军还没到初十四跟前,便身子一晃倒地。
竟是在后面的黎渊从地上踢了一把刀过来,正中那人后心。
初十四扭身跃起,阿椿一笑:“踩着我。”
正好初十四觉着看不真切,且还得提防底下北原兵,闻言轻轻降落,踩在阿椿肩头,放眼看去。
他眯起眼睛,立刻把现场看了个大概,同时也扫见远远地,北原兵退开,中间薛放一人一马,倒提长锋,威风凛凛地向着杨仪俞星臣所在之处奔去。
初十四脸上笑容一闪而过:“那小子……”
可回头又一瞧,笑容收敛。
他匆忙伸手指了指南边:“戚峰在那……”
初十四轻轻跃落,却又拉住阿椿又道:“桑野在左翼方向被围住了……我去救他,你跟小公爷去救戚峰。”
黎渊知道他们之间感情非同一般,便道:“我去找戚峰,你们去救桑野。”
不由分说,他已经闪身离开。
初十四跟阿椿对视了眼,终于联手向着桑野方向冲去。
戚峰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是最先杀入敌阵的,身上的铠甲都被血浸透。
之前桑野跟阿椿等冲来,总算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很快又有大批北原兵冲来,身不由己,将他们再度冲散。
手中的兵器早不知换过多少次,此时拿着的,是一根长枪,拄在地上,这样才能支撑着他不倒。
因为极度的体力耗费,神智几乎有些不太清楚。戚峰拼命咬紧牙关。
一只眼睛被血糊住了,他抬手擦了几次都没有弄清楚,后来才意识到,大概是自己的眼睛受了伤。
有敌军见他已经无力再战,便欲捡个便宜,偷偷地从他身后袭来。
戚峰人不动,飞快地挥枪向后一挑,电光火石间已经将人戳死。
身形将倒下的瞬间,长枪重新支在地上。
“峰哥……”
银铃般的笑声,有人在他唤道。
戚峰知道那是佩佩……被他“扔在”羁縻州泸江三寨的他有了身孕的妻子。
当时戚峰决定要来北境的时候,佩佩立刻察觉到了,她们摆夷女子情热如火,戚峰担心她会不许自己远离。
不料佩佩悄而不闻地给他准备好了路上的东西,只悄悄地说道:“办好了正事就回来,路上的花儿再好看也不许多看一眼,知道吗。”
可在戚峰点头的时候,她却紧紧地将他抱住,好像一辈子也不会松开。
戚峰走那日,佩佩没有送行。
木亚叮嘱了他很长的一段话,又说:“佩佩不敢见你,怕舍不得你走。但是……”他指了指身后一棵硕大的芭蕉树。
戚峰看到那树后佩佩的裙摆一角,他知道他的妻子躲在那里含着泪在目送他离开。
“峰哥……”
耳畔又想起了佩佩的叫声,戚峰一个恍惚,这才看到有一名敌军已经冲到跟前,他想也不想,一拳捶了过去。
但身前的人虽被打退了,身后的却已经来不及了。
枪尖戳上来的时候戚峰没感觉到疼,因为身体几乎已经脱力到麻木,再多一点伤也无所谓。
眼见敌军的枪将他穿透,远远地一把刀扔了过来,直接砍在了那人的头上。
戚峰抬头,看到有一道极其矫健的身影冲了出来。
那影子透着几分眼熟,戚峰看不清,也一时想不起是谁,还以为是黎渊等人。
几个本来想趁机将他斩杀的北原兵都被那人迅速清理,而那人冲过来扶住他的胳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