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医啧了声:“你少说话,这是出家人的法号,你可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少造口孽。”
两人声音很低,但仍有只言片语传出来。
空悟置若罔闻,对性海道:“你且去厨下看看他们的粥熬得如何了。”
性海转身出门,冷不防狗叫声猛然响起。
他一惊回头,却见豆子就在旁边,正向着他狂吠。
斧头没料到如此,赶忙拦住豆子。
性海欲言又止,往外去了。
里间空悟主持道:“大人……还养狗?”
杨仪道:“是养习惯了的,平时还算乖巧,大概是见了许多生人有些不适应。”
空悟笑道:“原来如此。”
杨仪道:“昨日来的仓促,并未细看贵寺,不知主持可否带我一观?”
“当然。”空悟起身,带了妙觉,陪着杨仪一并出了门。
胡太医爱好热闹,正要起身,杨仪看了他一眼。
他眼珠转动,摸摸肚子:“昨儿晚上没顾上吃东西,此刻饿得很……我就不去了。”
“那我……”张太医刚要走,却被他拉住,使了个眼色:“你也老实在这儿。”
姜斯亲自带人,江太监跟小甘陪同。
斧头观望了会儿,就领着豆子也跟在身后。
先绕到外间大殿,也名山门殿,供奉的自然是弥勒佛菩萨,此刻天明,佛像看着比昨晚上要“和蔼”多了。
杨仪上了香,拜了拜,便转向后殿。而豆子不等他们走,先跑了过去,斧头只得跟上。
如此又过了天王殿,方到了后面第三重的大雄宝殿,也称为正殿,供奉的是释迦摩尼,旁边年老的为摩诃迦叶,年少的为阿难陀,两位比丘侍立。
此刻殿内香雾缭绕,烛火闪烁,肃穆端庄,偏偏豆子就立在门口处,向着里头的释迦摩尼像叫个不停。
空悟眉头微皱:“这……”
“呵呵,这也是蜀犬吠日了,多半它没见过此等宝相庄严,故而如此造次,”杨仪吩咐斧头:“把豆子看好了。不要冲撞了佛祖。”
斧头忙去拉豆子,豆子回头看看杨仪,却又挣脱斧头跑了进内,竟伸出爪子去抓地上的蒲团。
这会儿跟随在杨仪身后的姜统领跟江太监两个暗中交换了眼神,豆子这么反常,这让他们心中不安之感更浓了几分。
杨仪若无其事,呵斥了豆子两声,对空悟道:“我佛慈悲,该不会介怀一无知小犬吧?”
空悟见她面色如常,便笑道:“阿弥陀佛,永安侯说的是。”
杨仪进了殿内,四处打量。
空悟陪她转了一圈,伺候上了香。
杨仪并不挪步,只站着道:“主持的年纪看着并不很大,年纪轻轻,便是这青林寺的主持,可见必定是佛法无边,极有修为。”
空悟含笑垂首:“大人谬赞了,其实,原本此处主持是贫僧的师父,空林大师,只是半年前他圆寂了,才由我接任。”
杨仪点头道:“原来如此。”
那叫性海的从殿后转了回来,道:“主持,早粥已经准备妥当。”
空悟道:“那就请大人先行用粥饭?”
杨仪忽然道:“性海师父。”
性海猛地听见她呼唤,即刻抬头看过来,眼神竟有些直勾勾地。
杨仪打量他的面色:“我对于佛法上知之甚少,竟不曾听过‘性海’两字,不知师父的这法号,究竟是何意?”
性海愣住,目光游移:“法号,倒也没什么……”
空悟忙在旁边道:“这两个字,是空林主持所起,乃真如体性之意,是佛门用语,怪不得永安侯不知。”
杨仪笑道:“我并非佛门中人,不知也是等闲,可为何性海法师也答不上来呢?”
空悟的脸色顿显尴尬,性海却盯着杨仪,眼中竟闪过一点凶光。
“《维摩诘经讲经文》里说:问我心,归性海,性海直应非内外,”杨仪淡淡道:“佛语云,真如之体性广如海,可惜,看你们配不上这两个字。”
空悟一惊:这才知道原来她不是不懂,而是故意诘难。
性海更是咬紧牙关,却看向空悟,似乎在等他示下。
姜斯已经摁住了腰间的刀柄,而豆子则更向着释迦摩尼脚下蒲团处狂吠起来。
江太监跟小甘两个也嗅到了气氛不同,一左一右守住杨仪。
在场几个人一时竟都没有动,只有豆子上蹿下跳,竟咬住了那供桌上的黄幔,用力向下撕扯。
斧头还想拦着他,谁知耳畔突然听见一声仿佛猫叫,又不像是猫的声响。
他这么一惊一顿的功夫,豆子已经把那黄幔扯下了一半,桌上的贡品等物骨碌碌滚落满地。
终于性海先按捺不住,他纵身而起,向着杨仪抓来。
姜斯喝道:“护住永安侯!”身后两名侍卫立刻上前。
江太监跟小甘手脚利落,拉着杨仪迅速后退。姜斯上前一步挡住。
空悟脸色大变,眼见性海已经跟姜斯对上,他跺跺脚:“罢了!这可怪不得我们!那就玉石俱焚!”
他一声令下,院门处两个僧人即刻要关门。
还好门外有几个跟着的侍卫,见势不妙,即刻过来拦阻。
空悟扫视全局,又看杨仪:“永安侯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
杨仪道:“你们不是真僧人。”
空悟呵了声:“我们当然是,不过,我们是酒肉穿肠过的僧人罢了!”
“你们所做,应该不止是酒肉穿肠吧。”
空悟挑眉:“永安侯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杨仪瞥向供桌底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空悟深深呼吸,冷道:“永安侯,我本来想跟你井水不犯河水,你既然要撕破脸,那就别怪我了。”
忽地又有几道身影从殿门外转出来,乃是空悟同党。
姜斯本挡在杨仪跟前,见状便横刀而上。
空悟狞笑了声:“本来还觉着,如永安侯这般佳人,不能同我们参欢喜禅,未免可惜,如今看来倒也未必就真错过了。”
杨仪听到一个“欢喜禅”,眼神一沉:“当着释迦摩尼佛的面说这些话,你不怕下拔舌地狱。不过,想必你们干的那些事,也足以沉沦地狱不得超生了。”
这时殿内外、以及院门口处都已经交上了手。
姜斯吩咐一名副手:“冲出去,叫他们来支援!”
外头驻扎着的三百士兵,正准备启程。
但他们几个都在这里,消息一时传不到外间去。
姜斯见空悟等要关门,便猜出用意,他可不能让杨仪陷在这里。
此时几个僧人,他们还可以应付,但万一对方还有埋伏呢。
那副手领命,纵身向外。
空悟大喝一声,竟是亲自上前阻拦,原来他袖子里竟藏着匕首,一出手就是杀招,身手竟也超群。
副领被这么一拦,竟无法出外。
杨仪左右看看,见每个人都在厮杀,她却纹丝不乱:“公公且去看看,那里恐怕有什么机关。”
江太监正想拉着她冲出门去,听她反而这么吩咐:“这会儿哪顾得上这个……”
杨仪道:“听我的。”
江公公窒息,望着她坚决的神情,只得按照吩咐跑到那供桌底下,查看片刻,惊呼:“这里好像有个木门……”
空悟闻声一阵乱砍,迅猛如风,那侍卫副领一时疏忽,竟给砍伤肩头。空悟趁机大吼了声,冲了回来。
姜斯道:“来的正好!”
方才他已经放倒了两名僧众,此刻纵身而起,直接挡住了这主持。
姜斯也不想冲出去了,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先把这空悟拿下,自然就不怕如何。
江公公提心吊胆,豆子却在他旁边狂吠乱跳,又用爪子去抓那木板。
忽然间,它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外间。
隐隐地另一声犬吠从门外传来,因为场面大乱,杨仪众人甚至并未听清楚。
但很快,只听两声惨叫响起,同时“砰”地一声,那本来半掩起的门被什么一下子撞开!
而撞开门的,赫然是个手中持刀的僧人。
他骨碌碌滚落在地,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门扇打开之时,有道人影从外闪了入内,身形灵活,动作敏捷,势不可挡,竟是灵枢!
而在灵枢身后,缓缓走出一个无比熟悉却本来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俞星臣。
他同样头戴忠靖冠,身披青缎斗篷,脸色苍白憔悴,目光却极为明亮。
不仅是杨仪跟姜斯等惊呆了,连空悟跟性海也大为意外,不知这又是个什么人,但看灵枢一现身的功夫,就知道来者棘手。
何况此时从俞星臣的身后,更有数道人影急掠进来,其中有他所带之人,但也有姜斯所带的侍卫。
在侍卫们身后,是“花容失色”的胡太医跟张太医两人,目瞪口呆:“这是在干什么?”
大变之际,场面混乱,却从俞星臣身后,悄悄探出一个狗头,正是那只黄狗。
它还有些胆怯一般,打量着面前的人跟狗。
豆子喜悦的狂叫起来。
就这么一错顿的功夫,江公公叫道:“等等,这下面有声响!我听见了!”
空悟跟性海对视了眼,都知道局势扭转,大势已去。
两个人胆战心惊,仓促应了几招,便要逃走。
灵枢人还没进殿,先扬手挥出两道寒芒,性海身形一晃,向前扑倒。
作者有话说:
黑鱼:我来的太及时了叭,感动~
11:真是自作多情
宝子们,今天木有三更君哦,么么哒~(加油加油)


第441章 一更君
◎暗道,惊魂◎
灵枢其实不知道俞星臣为什么要追的这么着急,就好像慢了一步,就会出大事一样。
起初还猜测他不过是想早点见到杨仪,但很快灵枢觉着,这并不单纯。
尤其是在半路的时候俞星臣便叫人先一步打听青林寺的事。
为何要探听一个远离京城的、名不见经传的寺庙?
灵枢想不通。
直到他们日夜兼程,顶风冒雨地到了青林寺。
江太监从步兵衙门领的那三百士兵,昨晚上他便做了周密的部署,三十人一队,一队负责巡逻,一队负责警戒守卫,半个时辰轮换一次。
此刻虽是早上,但外间新换班的巡逻跟守卫也依旧按部就班,纹丝不乱。
听见马蹄声响,众人立刻警戒,灵枢上前报了名号,那队正看过了他们的令牌,才放下戒备。
其中又有认识灵枢跟俞星臣的,尤其是俞星臣身边还带着几个兵部的主事差官,态度立刻缓和。
俞星臣询问永安侯如何,队正答道:“一夜无事,先前永安侯已经醒了,此刻应该在用饭。”
说话间,俞星臣身边那黄狗却昂首叫了起来。
俞星臣低头看看,脸色一沉。
快步入内,外间的士兵们因为不知里头的事,并未惊动,直到过了天王殿,就看到胡太医张太医两个带着一队侍卫,豕突狼奔而来。
原来先前杨仪跟着那主持去参观佛殿的时候,对胡太医使了眼色,胡太医倒是机灵,立刻会意。
等他们走了,张太医问怎样。
胡太医说道:“你忘了昨晚上大家怀疑些什么?我看永安侯另有用意……”于是叫了个侍卫来,让他悄悄地远远地跟着永安侯众人,看看他们是怎样行事,一旦有异动,立刻来报。
当时张太医还笑他:“你是不是太自作聪明了?当大夫不够,现在还调兵遣将起来了?”
胡太医哼了声:“你忘了咱们要去哪儿?跟着永安侯,自然要多长几个心眼,宁肯无事,但不可不防。”
所以当时情形紧急,江太监唯恐被一锅端包了饺子的时候,杨仪却依旧笃定,因为她知道胡太医一定会有动作。
果真,那跟着的侍卫远远地发现那些僧人忙着关院门,顿时警觉,赶紧回来告诉。
胡太医一个激灵跳起来:“我说吧我说吧!”立即调了身边这一队侍卫,冲来相救。
恰好就跟俞星臣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那空悟性海众人,本来就不敢跟杨仪这一行硬碰硬,所以从开始就小心翼翼地迎接,一夜“安分守己”。
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
本想破釜沉舟拼上一拼,谁知姜斯不是好对付的,进退有据,临危不乱。
果真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而在俞星臣入内之时,外间的士兵也有所惊动,如此,里里外外的,竟迅速地把青林寺外围的密不透风。
还有几个凶悍的僧人持刀冲杀,都被立即制服。
杨仪虽没想到俞星臣竟会从天而降似的,但也来不及惊讶,只忙着叫人打开那密道的门。
俞星臣上前打量,又看向杨仪,欲言又止。
然而此时,那被灵枢暗器射中,又被补了一刀,受伤被擒的性海哈哈大笑道:“晚了!哈哈哈,就算你们知道了又怎么样,谁也救不了他们!”
一个士兵恨他放肆,用刀柄狠狠地撞在他腹部:“秃驴,说什么!”
性海疼得俯身下去,却仍抬头,两只凶狠的眼睛盯着杨仪道:“永安侯,我们跟你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你自在走了也就算了,偏要多管闲事,如今你把他们都害死了!哈哈哈!”
杨仪听了这两句话,心中没来由一慌。
这会儿姜统领上去,一脚踹中他腿上的伤口:“你这狗贼,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胡吣!”
性海脸色惨白,疼痛难当,无法出声。
旁边的空悟已经被五花大绑了起来,闻言道:“哼,性海说的没错!你们要安分走了,他们兴许还会多活些时日,呵呵……”
杨仪雪着脸,催促:“快把这门打开!”
江太监退后,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士兵上前,但越是着急,竟越是无法将那密道的门扇松动。
性海见状嘿嘿地笑起来,十分得意,只是他忍着痛,所以那笑容显得甚是扭曲。
豆子跟小黄两个会师之后,双双跑进来,围着释迦摩尼像不住地转圈,时不时地吠叫。
但就算知道门在哪里,一时打不开又能如何。
杨仪恨不得亲自上,俞星臣却扫视这些僧人,抬手一指:“叫他过来。”
他指的是那个跟在空悟身边儿、叫妙觉的。
从先前空悟跟性海众人动手,这妙觉却一直都畏畏缩缩,不曾靠前,士兵们冲进来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跪倒在地了。
士兵把他揪过来,妙觉战战兢兢地还想求饶。
俞星臣道:“你可知道这密道如何出入?”
妙觉发抖:“我我、贫僧……”。
空悟脸色一变,在旁喝道:“妙觉,不可胡说!”
一个侍卫狠狠地打了他两巴掌,口鼻血溅,空悟咬牙切齿,样子越发狰狞,犹如困兽,哪里像是个出家人。
俞星臣只看着妙觉,温声道:“本官知道你跟他们不一样,岂不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去把这机关打开,佛祖自然会饶恕你的罪过。”
妙觉本面如死灰,听了这两句,竟二话不说立刻起身。
他踉踉跄跄走到供台旁边,在桌后的地面上找到一块砖石,用力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