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敏只顾擦泪,摇头道:“我觉着没违反什么王法。”
颠道士一笑:“就是说么。”
紫敏却吸吸鼻子:“爷爷,那个什么粮行的王老爷太可恨了,欠人家钱还不给,这才是为富不仁,我们去把他抢光吧……不,不是,是劫富济贫。”
颠道士愣住:“啊?”
紫敏已经迫不及待。
那天,又称为粮行王老爷的毕生难忘日。
当然,对那些穷苦困顿的百姓们而言,也同样如此。
只不过双方的心情可谓天壤之别。
从那日起颠道士又多了一件营生,劫富济贫。
虽说他武功高强,就连寻常江湖中人也无可奈何他,但一次两次解燃眉之急倒也罢了,在他看来是得心应手,小“劫”怡情的事。
如今被紫敏盯着,竟好像成了一件正经的差事,每天必须要去“抢”上几个、接济数百穷人才好,忙的他十分“疲惫”。
他们两人一路从北到南,所到之处,那些富豪——尤其是为富不仁的那种,无不被狠狠掳劫一番,闹得本地巡检司焦头烂额,以为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盗,甚至发了通缉令。
而紫敏也很快有了经验,每到一处先行调查,遇到名声不错的富户,她便道:“这是个好人,还会舍粥舍药,咱们不要劫他,不然百姓们会骂咱们。”
颠道士感觉自己像是成了她手下打杂的。
原本崇高的江湖地位一落千丈。
那日,两人在客栈歇息。
忙碌了数天的颠道士难得地有些困倦,不料睡到半宿,他猛地惊醒。
他察觉了浓烈的杀气,想也不想立刻闪出来,冲到紫敏房中。
两道黑影正靠近紫敏的床,颠道士冷哼了声,扬手发出暗器。
其中一人倒地,另一个却及时闪避。
颠道士正欲上前拿下,身后却一阵寒气袭来。
他毛骨悚然,才意识到原来门边儿上还藏有一人!
颠道士方才只顾惊心于紫敏的安危,居然大意,疏于防范。
他只来得及挥手一掌,虽逼退了对方,可背上还是隐隐一阵剧痛。
这时侯紫敏也被惊醒了:“怎么了?爷爷?咦……”
颠道士回头抵敌,床边另一人则冲向紫敏。
眼见将掐中紫敏脖颈,眼前一道妖异的绿光腾起。
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捂着脖颈倒退,竟倒地不起。
玉儿一击必中,从地上窜起,仍旧爬到紫敏身旁。
此刻紫敏兀自睡眼惺忪,还不知它咬杀了一个人。
颠道士挥掌连拍:“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冷笑:“果然不愧是颠道士尹修……若非抢占先机,只怕还奈何不了你。”
颠道士感觉眼前仿佛发晕,他知道不妙,当即一把将紫敏掳起,纵身跳出窗户,逃之夭夭。
他因一时情急疏忽,而对方又非泛泛之辈,竟是不慎受伤。
带了紫敏狂奔出一段后,觉着对方不至于追上,才止步。
紫敏起初没察觉他受伤,等发现手上黏糊糊的,顿时大惊。
颠道士察觉对方刀锋上有毒,出客栈时候已经吞了一颗解毒清心丸,才勉强撑住。
那些现身的人杀气腾腾,如果说是朝廷所派,自然不会如此。
恐怕他们是要对紫敏不利。
他忙着逃走,又加上伤在背,无法处置,赶了半个时辰的路,人已经有些昏迷不醒。
恍惚中,是紫敏把什么东西喂到他嘴里,颠道士只觉着一股清凉,这才逐渐舒缓下来。
等再度醒来,颠道士发现自己被拖到了一棵树下,身上头上还遮盖着几片大叶子。
他不知如何,忙起身,却见玉儿从草地上蜿蜒过来,轻轻地用头碰了碰他的手。
颠道士望着玉儿,心弦却仍绷紧,因为他没看到紫敏!
昨夜那刀上不知是何毒,偏偏伤在他背上靠近心脉处,幸亏伤的不很重。不然这条老命,可真算是“阴沟里翻船”。
正错愕之中,却听一阵脚步声响,原来是紫敏跑了回来,小丫头有些狼狈,手中抱着几枚不知是什么的果子。
“爷爷!”看到颠道士醒了,紫敏手中果子落在地上,她忙跑了过来:“你醒了!”
颠道士被她猛地抱紧,心中异样。
顿了顿,尹修试着问:“你给我处理过伤了?”
紫敏确实这么做了。
她目光闪闪地说道:“永安侯有个搭帕,百宝箱一样,里头什么好的药都有,我打听到她常存的那些,便跟她要了一些药,学她的样子把荷包里塞满了,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紫敏把杨仪当作神祇般,有样学样。
她虽然没经历过这种事,但知道情形紧急,想起杨仪,就给自己打气:永安侯能做的,她也要做到。
毕竟不能眼睁睁看着颠道士死了。
于是把颠道士背上的伤毒小心地清理了,撒上了十灰止血散等几样。
虽做的不熟练,总比没做强。
颠道士听她说完后,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把这小丫头当成累赘,到头来,反而是她救了自己。
她先前的衣裳首饰,衣裳倒是罢了,首饰,却在之前施舍穷人的时候都给卖了,倒是这荷包还留着,幸而没丢。
紫敏看他脸色不好,怕他伤口疼,便轻轻抚着他的背,温柔地说道:“爷爷,你千万不要死,我偷皇爷爷的宝书给你修行、你长命百岁的好不好?”
颠道士听着这话,心中一阵涌动。
竟是生平极为罕见、前所未有的一种新鲜情绪。
两个人从原先风生水起,到混的如此窘迫。
颠道士自知自己体内的残毒没清,倘若还有高手追来,恐怕没法儿保全紫敏。
勉强撑着向汐州方向又走了一段,那日黄昏,果真给两个人追上了。
颠道士知道情形危险,少不得咬紧牙关,把心一横。
正欲背水一战,官道上却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本来他以为还是敌人,谁知紫敏转头看时,渐渐地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她跳起来:“十九哥,十九哥哥!”
马上的那白袍少年,气质比先前更多了几分沉稳,目光锐利,英姿焕发。
正是陈献。
原来,之前薛放因为猜到了紫敏是要去海州的,他就暗暗派人紧急通知了在沁州的陈献,让他留意。
陈献先是得知了什么爷孙大盗出没横行的事情,又听说一家客栈报出晚上有人行凶等等,匪夷所思。
他知道不妥,便亲自带人前来。
正好来的及时。
紫敏看到陈献,真是久别重逢,无法形容的喜欢。
不等他勒住马儿,她就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
幸亏陈献马术了得,将马儿一拨,俯身一揽,竟是轻轻地把紫敏抱上了马背!
而那两个追随而来的杀手见来了援军,立刻潜逃无踪了。
紫敏在跟杨仪说起这一路的经历之时,眉飞色舞,兴高采烈。
对她来说,这简直是毕生最最新奇、美好的经历,而她跟颠道士尹修的相处,也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若不是蔺汀兰派人去找,她真不想就这么回来。
不过,尹修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如今他在沁州那边养伤,并没有跟着紫敏一起。
杨仪听紫敏说什么“劫富济贫”等事,笑而不语。
又听紫敏说她学自己屯藏在荷包的药,都给颠道士用上了,却又觉着意外。
这会儿俞星臣跟蔺汀兰那边儿也已经说完了,瞿尽忠起身,还在向俞星臣解释什么。
紫敏偷笑,悄悄地对杨仪说道:“这次俞巡检一定被我吓得不轻。我可算是报了仇了。”
杨仪奇怪:“怎么吓得不轻?”
紫敏靠近她耳旁,道:“我因为知道是他们家的人犯法违律,怕他不当回事,我就叫人去跟他传信,说……他们庄子上的人想谋反!叫他速速前来。”
杨仪听见“谋反”两个字,吓了一跳:“小郡主,这岂是可以随便乱说的?”
“我就吓唬他,没叫人嚷嚷,”紫敏嘿嘿笑说:“要不然他怎么来的这么快呢。”
杨仪转头看向俞星臣,以及他身前的瞿尽忠等人,想着紫敏说的“造反”,忽地有点心惊肉跳。
此时蔺汀兰走来:“那个瞿梓期的尸首,已经下葬了。”他想问杨仪,有没有验看的必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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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章 二更君
◎日落狐狸眠冢上◎
俞家的庄田当然不止乐阳县这一处,累世公卿之家,自然不是那种寻常显贵所能比得上的。
好些庄子的主事之人,虽然每年也进京见主子,但也未必能照见俞星臣的面儿。
只是瞿家庄距离京城颇近,才见过两回。
对于瞿尽忠跟瞿家庄,俞星臣自然也了解的不多,所以在听见那侍卫传了小郡主的“口信”后,着实吓了一跳。
虽然俞星臣觉着俞家的家奴未必会干出谋反的事,但仍是不免想到前世,怕有个阴差阳错意外之类,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方才瞿尽忠亲口告诉,那身亡的瞿梓期,原本是他们的一个远亲,两年前来投靠的。
因为他读书识字,便叫他在庄子里帮手,算算账,记录些进出项、偶尔教教孩童之类的,倒也料理的十分清楚明白,人缘极佳。
瞿尽忠叹息道:“老奴向来也极看重他,谁知竟出了这种意外,本来就极为悲痛,偏偏那卓武无事生非,到处造谣生事,一则对庄子不好,二来,叫人听了去恐怕也影响府里声誉,我才动了怒,命人去把他捉回来。”
俞星臣道:“那瞿梓期到底是怎么死的?好好地为何会坠楼?”
瞿尽忠道:“说来惭愧,其实此事确实有内情。”
据瞿尽忠说,瞿梓期早年是成亲过的,而且有过一个儿子,不料在一次兵祸中,妻、子都因而横死,他大病一场,万念俱灰,才回到乐阳县,投奔了庄上。
瞿尽忠因他是本家人,十分善待。
偏偏前几日,是他妻子的忌日,往年这个时候瞿梓期都会闷闷不乐,今年也不免。
晚上他喝醉了酒,登上了瞭望塔,依旧看向北边的方向。
大概是酒后一时冲动……或者不小心,竟从楼上摔了下地,当场身亡。
“这么说,此人是自戕?”俞星臣问道。
瞿尽忠道:“老奴不敢跟三爷说谎,这件事,当时是有庄子里的人亲眼目睹的,那瞭望塔上有灯笼照着,倘若有人相害,必会看的一清二楚,但当时只有梓期一个人在楼上……他出事之后,对外只报说是不小心坠楼,并没有提他自戕的事,毕竟若说自戕,必定又提他妻女等等惨祸,人都去了,未免是太过可怜了。”
这会儿他的儿子瞿丙全也道:“三爷在巡检司任职,最是目光如炬的。梓期表弟投奔我们来,一向相处的极好,他心中那点丧妻丧子的隐痛,我们都知道,本来已经在给他物色合适的女子,想让他在本地安顿下来……哪里知道他仍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他出事后我们本来是想息事宁人,免得影响庄子跟府里的声誉,不料卓武却无事生非,竟又惊动了京内……实在可恨。”
才说到这里,有庄客来到门口,不敢入内,低低禀告:“知县大人来到。”
乐阳县尚知县听说京内来人,还是为了瞿家庄的事情,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带人前来庄上。
紫敏不理,拉着杨仪不叫她出去。
蔺汀兰也不想跟他们周旋,横竖有俞星臣出面。
这边小公爷将瞿梓期大概的情形告诉了杨仪。
杨仪道:“出事后,本地的仵作可查验过了?”
蔺汀兰道:“据说是查过了,只是他们咬定了是自戕。而且要真是从那五层的塔楼上跳下来,我看要查验也是难的。”
杨仪摇头。
紫敏笑道:“兰哥哥,也有你不能的时候吗?”
蔺汀兰哑然,又道:“待会儿让他们把亲眼目睹的人带来,再详细问问。”
杨仪道:“不如先去那个塔楼看看。”
蔺汀兰见俞星臣已经跟瞿尽忠等出外,便唤了个庄丁,叫他带路。
那瞭望塔在瞿家庄的后院,其实在才进庄子之时就已经看见了,高高矗立,犹如一座细长的竹笋状的高塔。
紫敏东张西望,见状问道:“这庄子里最高也不过两三层楼,怎么弄这样高的一个?好突兀。”
蔺汀兰道:“你看,这塔似乎有年岁的了,应该是早些年用来防范贼寇的,站在上面看的必定远,若有盗贼入侵,便能及时防范。”
紫敏好奇地问道:“这会儿也有盗贼吗?”
“这会儿太平盛世,哪有那些。”蔺汀兰不以为然。
紫敏笑,偷偷地杨仪道:“姐姐不要把我们劫富济贫的事告诉兰哥哥。”
蔺汀兰瞥了眼,悄然不语。
他先前虽是同俞星臣听那瞿尽忠说话,但他跟薛放一样都是耳目过人之辈,自然没把紫敏的那些“耳语”忽略过。
到了那瞭望塔跟前,杨仪询问庄丁道:“那天晚上是谁在这里看见了的。”
庄丁道:“是巡夜的三狗他们几个人。”
蔺汀兰看那塔高,便对杨仪跟紫敏道:“你们不要上去,在这里等候片刻。”
吩咐之后,蔺汀兰上前,却见那塔的门已经锁住了,庄丁道:“事发之后,庄主就不许人随便上去,怕又有什么意外。”
于是赶紧去找了钥匙开门,蔺汀兰进内,发现这塔楼比在外头看着更小,楼梯逼仄的很,只能一个人通行,倘若楼上有人下来,必定得两个人挤在一起擦身而过。
他疾步向上,不多时,到了五楼楼顶,抬头见周围悬着几盏灯笼,栏杆确实不高,假如喝醉了在这里走动的话,的确危险。
蔺汀兰在楼上现身,底下紫敏跟杨仪就看见了。
紫敏觉着新奇,便向着他招手:“兰哥哥!”
蔺汀兰点点头,放眼向外看去,竟能从此处隐约看到前方大门口。
甚至能看清乐阳县衙派来的几个差人,正在门口打听消息。
而在院子里,一个身着七品官服色的,带着几个衙门的主簿差役等,簇拥着俞星臣,向着厅内而去。
垂眸,却见杨仪不知在问那庄丁什么。
庄丁回头,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原来那边儿有一处抄手游廊,从院门口入内,架的颇高。
蔺汀兰便靠在栏杆上,俯身往下看,望着杨仪仔细倾听那庄丁说话,举止神情,他不由有些看怔了。
而杨仪听了会儿,抬头向上看,冷不防便跟他目光相对。
蔺汀兰微怔,忙转头。
又欲起身,而就在他站直之时,耳畔“吱呀”地细微响声,身下的栏杆竟晃动了一下。
蔺汀兰一惊,忙稳住身形,一边向下叫道:“快退后!”
底下杨仪察觉了什么,拉着紫敏向后退。
幸而那栏杆只是松动,并没有真的向下倒落。
蔺汀兰仔细端详了会儿,便从楼上转下来。
紫敏忙道:“兰哥哥,刚才是怎么了?”
蔺汀兰说了那栏杆松动的事情,杨仪问庄丁:“这塔楼上的栏杆这样危险,就没有修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