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枢见他露出笑容,反而觉着喜欢:“是是,叫凤凰振羽,我真是没脑子,转头就忘。放桌上么?”
俞星臣点头。
灵枢便给他放在书案旁边,迟疑着:“三爷,你的身子才养妥当,别紧着喝了……喝多了又难受,何苦呢。”
俞星臣听到一个“苦”字,淡淡道:“这就苦了?”
这么简单一句话,却让灵枢的心里大为难过起来,待要说两句话……可说什么好呢?
俞星臣把杯中残酒喝了,望着那盆花,忽地想起了唐寅的一首诗。
他凑近看了会儿,仰头叹道:“黄花无主为谁容?冷落疏篱曲径中……”
话音刚落,只听门外有人接着说道:“尽把金钱买脂粉,一生颜色付西风。”
俞星臣陡然一惊,本已经有些迷离的双眸微睁:“是谁?”
灵枢转身,却见门口处,袅袅婷婷的,正是叶蒨儿。
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忙俯身行礼:“三爷恕罪,我、我一时忘情……”
灵枢皱眉:“你来这里做什么?谁让你过来的!”
叶蒨儿道:“是我做了些金丝菊银耳羹……大老爷尝着说很好,叫我来给三爷送一碗尝尝。”
灵枢很诧异,走到门口,见托盘上确实放着一个春江水暖的粉彩盖盅碗,他特意打开看看,果真闻到一股淡淡的金丝菊的气息。
这会儿俞星臣道:“叫她进来。”
灵枢有点不情愿,可还是闪身站到了旁边。
叶蒨儿端着托盘进内,将汤碗小心翼翼取出放在了俞星臣面前。
俞星臣扫了她一眼:“你做的?”
“是……蒨儿先前在府里也常常下厨做些东西,虽比不上府里的手艺,只是还可以一试。”
俞星臣看向那盖碗,叶蒨儿忙举手打开。
淡色的盖碗内,是金灿灿的金丝菊,跟透明的银耳,莲子等物,俞家如此高门,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但是这种……却还头一次见。
俞星臣有些明白为何俞鼐会叫她来送这个东西了……叶蒨儿很会投其所好,在这里住了几天,她一定知道了俞鼐钟爱养菊,所以才特意弄了这小巧新奇的玩意儿。
俞星臣笑笑:“你有心了。”
叶蒨儿也陪着一笑:“就是不知合不合三爷的口味。”
她取了旁边的汤勺双手递上:“三爷请……”
俞星臣接了过来,望见她的手指也是纤细修长的,手背上不知怎地有一道划痕。
他尝了口,果然气味清新,颇为滋润。
“很好。”俞星臣点头,将汤勺放下。
他虽然称赞,却不肯多吃一口。叶蒨儿垂眸,略失望地后退两步。
俞星臣看着叶蒨儿谨慎低头的样子,不禁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像极了之前的杨仪。
“你、你且站着……”俞星臣开口。
叶蒨儿有些诧异地抬头:“三爷?”
俞星臣闭了闭双眼,道:“唐寅的诗,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蒨儿垂头道:“妾所读其实有限,正好这一首……很喜欢,所以才知道。方才听见三爷念诵,一时没忍住插了嘴。”
俞星臣转头看向那盆凤凰振羽,喃喃:“黄花无主为谁容?冷落疏篱曲径中。尽把金钱买脂粉,一生颜色付西风……呵,你倒也是个不俗的人。”
叶蒨儿微微一笑又收住:“妾实在不敢当。”
俞星臣皱眉:“不要出声。”
叶蒨儿一怔,小心看了他一眼,又忙低头。
俞星臣吃了半盅酒,酒力涌动,眯起眼睛看向面前,越看越觉着是杨仪在跟前儿。
他不由笑了起来,喃喃道:“你果然在……哈哈,我就知道是做梦,好好的……为什么就不是我的了呢。”
叶蒨儿惊愕,门口的灵枢皱起了眉。
俞星臣说了这句,抬手向着叶蒨儿招招:“你来。”
叶蒨儿咬了咬唇,迈步往前走了几步:“三爷?”
俞星臣握住她的手臂,吁出一口气:“仪儿……你不知道,我之前做了个怎样的、噩梦。”
他的眼睛闭上又睁开,扫见她的裙摆,突然间七情涌动。
“你怎么能、能跟他……”他有点生气,却有点词不达意地,断续道:“那样……放浪、形骸……”
叶蒨儿变了脸色。
门口灵枢惊心之际,忙进来道:“大人!”
“你退下,”俞星臣呵斥了一声灵枢,又垂眸斜睨叶蒨儿道:“难道你忘了、你只能跟我……跟我……”
叶蒨儿刚要张口,又闭嘴。
“很热,”俞星臣说了两句,把领口松了松:“仪儿、你来帮我……”
俞星臣从来寡欲,所以杨仪先前为了子嗣着想所做的那些事,他觉着震惊而不解。
毕竟倘若不是她主动,他是想不到让她那样做的。
大概永远也不会那样想。
可是现在,他极为躁动。
叶蒨儿脸色变化,终于上前替他把颈间的纽子松开,俞星臣顺势握住她的手:“别走、别走……”
“三爷……”
灵枢忍无可忍,猛地把叶蒨儿拉开:“叶姑娘,三爷喝醉了,你该走了!”
俞星臣道:“不行、别走……别离了我。”
叶蒨儿咬了咬唇:“三爷看着很难受。”
“他只是喝醉了,”灵枢冷着脸:“你立刻离开,还有……大人醉里说些胡话,我希望你出了这个门后,就把那些胡话都忘了。”
叶蒨儿默默地看着灵枢:“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让三爷……觉着好受些。”
灵枢道:“你现在立刻走,就是对他好了!”
俞星臣却怒道:“你说什么!你敢!薛十七,你是她什么人……”
他猛地站起身来,似乎想要去拉住叶蒨儿,可却摇摇晃晃。
灵枢及时扶住了他,抬手在他后颈的风府穴一点。
俞星臣闷声不响,晕厥过去。
把俞星臣抱起,送到里间罗汉榻上。灵枢回身,叫小厮来,吩咐厨下去做解酒汤。
小厮离开后,灵枢却见叶蒨儿还站在廊下。
“叶姑娘为何还在此?”灵枢冷然问道。
叶蒨儿道:“我、我知道三爷刚才说的是谁。我也知道他把我当成了谁……”
灵枢上前,眼神变得很凌厉:“你在说什么。”
“今日永安侯才来过,我怎会不知?”叶蒨儿垂眸:“你也不用对我如临大敌的,这种事我不会说出去。我只是……不想让三爷那么痛苦。”
“那就不用叶姑娘操心了。”灵枢说了这句,道:“你也不用在三爷身上用心,他今日是醉了才……你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叶蒨儿幽幽地道:“我当然知道我的身份够不上。”
灵枢讶异。
叶蒨儿低声道:“我只是想……想有个契机让我留在俞府而已,哪怕是做个……”
“那也不行。”灵枢猜到她要说什么,立刻截断了。
叶蒨儿的脸色发白。
灵枢看她一眼:“何况叶姑娘好歹也出身名门,未必配不到好人家。何必这么自甘……”他还有些分寸,并未说的太难听。
“你以为在府里发生了这些事,得罪了公子跟小姐,我回去后会得好儿吗?”叶蒨儿垂首,显得有几分可怜:“叶家确实是名门,但名门内宅的争斗你又怎么知道,我也只是想好好地活下去而已,不过,你们自然不会在意这个。”
灵枢愣住。
叶蒨儿叹了口气,转身往外去了。
永安侯府。
一大早,屋内一片慌乱。
江公公听见声音不对,赶紧跑了进内:“怎么了?”
却见薛放坐在床边,昂着头。
杨仪跪坐在他身边,不停地道:“别低头!”一边拿着块帕子捂着他的鼻子。
血沿着脸颊滴落,江太监吓得也忙掏出手帕上前擦拭:“这是怎么了,被打了不成?”
薛放“嗤”地要笑,刚要说话,杨仪摁住他额头:“别动。”
江太监看出不是挨打:“难不成……”
杨仪道:“没什么,只是有点上火而已。”
这一整宿,江太监怕有事,特意屏退了宫女,自己守在外间。
期间虽隐约听见些声响,但又不甚过分。
如今听杨仪这么说,便笑道:“到底是年少气盛,血气足。”
杨仪喃喃:“也太盛了些。”
她的脸上带点烦恼之色,昨晚上明明已经给他纾解了,早上起来,还是这样。
小心翼翼把薛放口鼻处的血擦干,未免又有些心疼。
等收拾妥当出了门,厅门处姜统领看着薛放,似笑非笑。
他当然也听说了薛放流鼻血的事。
薛放脸上微热:“你那是什么脸色?笑的那样鬼祟!”
姜斯笑道:“我天生这般随和可亲,不行么?”
薛放嗤之以鼻。
回头向内看看,打马先去了。
姜斯目送他离开,正身后江太监走出来:“十七去了?”
“走了,”姜统领幸灾乐祸地说道:“这小子,真是自讨苦吃。”
“他那个性子,也难为他能……”江公公欲言又止,只笑道:“罢了,准备车驾,永安侯要进宫了。”
作者有话说:
53048179、joey、ajada 1个;


第431章 二更君
◎送别,出宫◎
杨仪到了太医院,本是要直接去寻林琅的,胡太医跟张太医一左一右将她拦住。
打躬作揖:“永安侯。”
杨仪笑而揶揄:“两位何必如此,总不会是又有什么纸人问诊的事吧?”
“非也非也,这次是杨府的事,”张太医端详杨仪,见她错愕,便道:“永安侯可认得宣王侧妃身边的一个丫鬟?”
杨仪微怔:“怎么忽然说这个?怎么了?”
“你一点儿不知道?”胡太医见左右无人,小声道:“昨儿进宫侍寝,已经封了贵人了。”
杨仪猛然震惊:“是……青叶?”
胡太医道:“我们只听说是侧妃娘娘身边儿的、原本在杨家的一个……究竟是什么名讳却未敢细打听。”
杨仪欲言又止。张太医狐疑地:“就是有点奇怪,怎么皇上会纳王爷侧妃的丫鬟呢?”
胡太医道:“不会是爱屋及乌吧。”
“嘘!”
皇帝办事从来神鬼莫测,太医们想不通,也不敢大声议论。
只是他们两个私心没把杨仪当外人,才第一时间告诉她这个。
杨仪也不知缘故。
但她本能地猜到,自然是跟杨甯脱不了干系。
倘若是青叶的话,前世青叶嫁的是端王身边的尤公公,是杨甯为拉拢端王心腹故意为之。
那么这回青叶入宫……能说比前世的际遇好点儿了么?
杨仪摇了摇头。
入内,到了太医院正堂见了林琅。
及至退出,启祥宫那边太后又有人来传。
让杨仪意外的是,她在启祥宫内,见到了被封为贵人的青叶。
之前杨仪还只是揣测进宫的许是青叶,这么一见,当真是她。
衣着打扮自然跟先前不一样了,安静内敛,颇有几分韵致。
许是太后召见,青叶正站在地上,并未被赐座。
等杨仪行了礼,丹霞叫她上前,小声道:“永安侯,娘娘方才忽然有一股气涌动,涨鼓的肚子疼,不知何故,你快给看看。”
杨仪忙给太后号脉,顷刻撤手:“娘娘放心,此并无大碍,是有些积食所致……用保和丸、人参归脾汤可缓解。”
丹霞先松了口气,对太后笑道:“原来是积食,倒也罢了。”
太后道:“方才那一阵子,让本宫又想起先前被病症所苦之日,真是令人惊心……”她皱眉摇头,显然也是虚惊一场。
杨仪叮嘱道:“娘娘只需记得三件事,第一,戒躁不动怒,第二,消遣莫操劳,第三……就是稍微地节食、多清淡些饮食,只要做到这三件事,必定延年益寿,不在话下。”
太后望着她叹道:“每次听你说话,心里都觉着有底了似的。不过,你说的这三件虽然听似简单,真正做起来却难得很。素日的事不把人气死就罢了。”
丹霞忙劝道:“娘娘……可忌讳着些。”
杨仪不做声。太后叹息片刻,忽然道:“邵贵人为何还站着?赐座吧。”
青叶俯身谢恩。
太后又看向丹霞:“本宫因身上不适忘了,你却也跟着粗心了。叫贵人站了这半晌。”
丹霞笑道:“确实是奴婢一时没顾得上,方才满心都在太后娘娘身上,竟忽略了。”转头对青叶道:“贵人莫怪。”
青叶还未落座,又欠身道:“姐姐言重了,再说太后娘娘跟前,臣妾多站会儿也是应当的,何况娘娘凤体违和,哪里还能有臣妾坐着的说法。”
太后道:“邵贵人会说话。怪道很得皇上的心意。”对杨仪道:“永安侯,你应该是认得邵贵人的吧?”
杨仪看了青叶一眼:“回娘娘,自是认识。”
当然不能在此刻说是杨家的丫头云云,虽然此事太后心知肚明。
青叶垂着眼帘,向着杨仪欠身道:“见过永安侯。”
“贵人安好。”杨仪简单地回话。
太后打量她两人举止,嘴角牵动,说道:“你那个侧妃的妹妹,着实有心了,把个伶俐的人送进宫来,皇上不知多高兴呢。她比我们想的都周到。”
杨仪在太后身边儿久了,也知道她的脾气,这个语气却不是高兴的意思,正相反。
她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进来的时候、青叶还在站着。
哪里是什么太后忘了,不过是故意为之。
青叶一声不响。太后看了看她,目光转开。
丹霞道:“邵贵人先请回吧。”
青叶行礼退出殿门,带了宫女去了。
太后才对杨仪道:“你事先知不知道这件事。”
杨仪道:“回娘娘,宣王府的事情,臣如何会知道。”
“说来,本宫隐约听闻,你……跟侧妃不太相和?是不是真的?”太后略有好奇。
杨仪欲言又止。她确实跟杨甯“道不同”,不过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谈论此事,就算当时对薛放,也从不说杨甯如何。
“臣、从小在外头,自然跟府里的人有些疏远。”杨仪回答。太后耳聪目明的很,又何必从她口里听说什么。
太后一笑,又问道:“本宫也觉着你跟侧妃不同,那你可能猜到,她为何会往宫内送人?”
杨仪猜不到:“请娘娘恕臣愚钝。”
其实最直接的解释,大概是因为先前顾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