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娘娘误会了。”
他自始至终,没多看她一眼,这冷淡如水的神情,落在杨甯眼里,却好像能掀起滔天巨浪。
恨极了。
手指甲掐进了掌心,刺出深深的印痕。
此时,杨登从里头走了出来,看到他两个的情形,却没有很在意,只道:“甯儿,且照看着你母亲。”
他看看俞星臣,先行出外。
俞星臣对着杨甯一欠身:“告退。”
两人出了院子,杨登才问俞星臣:“你方才说什么?那刺客是冲着二奶奶来的?你当真吗?”
俞星臣把薛放跟自己说过的话,告诉了杨登。
杨登目瞪口呆:“真、真是冲她……可、这说不通啊。是什么人要对她不利?”
他也想到了这些日子杨家树大招风,但就算如此,也不至于针对顾莜。
他甚至想到了漕运司顾家,莫非是顾家的仇敌?可也说不通,若是顾家之敌,针对一个早就出了阁的妇人,不对。
“世侄,你可知道是什么人?”杨登只能看向俞星臣。
俞星臣呵了声:“世叔,这正是我想问二夫人的,她必定心里清楚。”
杨登不明所以。
“我想,二夫人未必肯对我们说实话,但是对世叔……或许不同。”俞星臣道:“为了她好,还是尽快说出实情为妙。”
到了前面见过宣王,略交代了几句,俞星臣便要先行离开。
谁知才走到前厅,就见一个太监带了杨仪从外而来。
两下相遇,都停住步子。
俞星臣先打发那太监,对杨仪道:“你也是为了郡主而来?”
杨仪忙问:“有眉目了没?”
俞星臣道:“顾二夫人……没说什么有用的。”
之前俞星臣来的时候特意打听过,当时在现场的侍从们众口不一。
因为那身影出现的太诡异,消失的又迅速,仓促之中,又且惊心,大家看不清也是有的。
只记得身法轻灵超乎想象,最重要的是,头发是白的,似是个老者。
而又有侍卫隐约记着,穿的仿佛乃道袍。
但就算这些只言片语,跟顾莜方才所说的,却似乎相左。
高大?相貌狠恶?脸上有疤?年纪四五十岁……
以俞星臣的经验,加上顾莜说这些时候那闪烁其词的眼神,他不相信。
杨仪满目忧虑:“刺客会不会对小郡主不利?”
她还不知道,刺客本是冲着顾莜的。
俞星臣道:“倘若那是个聪明的,就不会伤害小郡主,毕竟他的目的非是郡主。”
杨仪愕然:“不是郡主,难道是……”
“是顾二夫人。”
两个人目光相对,俞星臣淡淡道:“你也觉着惊讶吗?可我以为,你该不是会惊讶的那个。”
杨仪本来没往别的地方去想。
听了俞星臣这句,她讶异问:“你什么意思?”
俞星臣道:“你有没有一句话,善泳者溺于水。”
杨仪拧眉,仍是懵懂不解。
俞星臣道:“确定那人是冲着顾二夫人,但为何冲她?不是因为杨家,也不是因为顾家,那么,就只是跟她的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
“我恰好就知道这么一个人……”
杨仪抬头,直看向俞星臣的眼睛:“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杨仪不能相信,几乎失笑:“你说我?”
此时,俞星臣身后的拐角处,一道身影戛然而止。
杨仪啼笑皆非:“俞星臣,你说我跟顾莜有私人恩怨,雇凶……杀她吗?”
“我只说你跟她有宿怨,可没说你雇凶杀她,事实上,”俞星臣淡声:“你知道,事情正好相反。”
杨仪缓缓地屏住呼吸:“你、这时侯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这很重要。”
“我不懂。”她扭开头。
俞星臣负手:“当初我带你回京路上,你百般不愿意回来,甚至同我说,有人想对你不利,我并不相信,直到自己也差点命丧当场。”
背后的旧伤隐隐作痛,“这件悬案是谁做的,为何一再想取你性命,你心里自然有数。”
杨仪抿住唇:“你也知道?”
“善泳者溺于水,”俞星臣淡淡道:“能操纵那么多杀手,我想,得了反噬,也不足为奇。”
杨仪口干舌燥,忍不住润润嘴唇:“你、你认定了是她买凶……”
俞星臣谨慎地:“我只知道刚才,她没说实话,她跟那凶徒面对面,本来没有必要隐瞒。”
顾莜为什么不说出那道者真正的形貌?
只有一个原因,她不想他们找到人。
她为什么害怕?
杨仪揉了揉额头:“算了,我现在不想计较这个,只想尽快把小郡主救回来,你说,那个掳走小郡主的人是什么长相的?”
俞星臣将侍卫们的话告诉了她。
“白发白须?道士……”杨仪喃喃,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在心底浮现:“是他?!”
俞星臣很意外:“你知道何人?”
而在他身后角落,一道人影贴着墙根站在那里。
杨登的双手握的极紧,他死死地闭着嘴,只觉着自己听见了十分匪夷所思的一番话。
他不相信,无法置信。
作者有话说:
好奇怪,看到一条非常正常的留言被审核删除,真是令人疑惑的操作
么么宝子们!
第410章 一只加更君
◎同车,解语◎
两人说话的时候,灵枢隔着四五步远,却是站在杨仪的身后。
俞星臣瞧了眼灵枢,询问:“你知道那人是谁?”
杨仪道:“我所知也有限,只晓得那是个江湖人……极厉害的角色。”她心中又想起另一个人来,暂且按下,道:“我要去看看二奶奶。”
俞星臣道:“看她?”
若非必要,杨仪确实不想跟顾莜照面,但今日不同。
杨仪道:“若她是知情人,我想试试看让她说实话,毕竟小郡主的安危要紧。”
俞星臣料想顾莜不是那么容易吐真言的,但毕竟她是杨仪名义上的“母亲”,杨仪来而不见,似说不过去。
于是颔首道:“那好,我在此等你。”
“不……”杨仪本要拒绝,又想兴许他是想看看她是否问出什么来,便道:“好。”
俞星臣重新叫了那内侍过来,领着杨仪向内,快到内宅,却见杨登站在前方游廊下,不知何故。
杨仪忙上前:“父亲。”
“啊……”杨登的神情有些恍惚,“你来了。”
杨仪看他这般,自以为他是担心顾莜:“听说出了事,我来看看,不知二奶奶如何了?”
“呃,你既然来了,去看看也好。”杨登轻声道。
杨仪发现杨登心不在焉,便只说道:“父亲也要保重身体才好。”
杨登听了这句,转头看她,神情极为异样。
“父亲?”杨仪疑惑。
杨登却咽了口气:“哦,好,你放心。”
来至侧妃院中,里头青叶等看见,先禀告:“永安侯跟二老爷到了。”
里间顾莜跟杨甯听见,神情各异。
杨甯安抚道:“娘别担心,一切都有我呢。”
顾莜眼中带泪,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这会儿杨登进来,并不靠前,只站在门口。
杨仪在他身后,上前行礼:“娘娘,二奶奶。”
“姐姐来了,”杨甯款款站起:“都是自家人,何必娘娘、永安侯的呢。何等见外。”
“二奶奶如何了?”杨仪不想多言。
杨甯道:“性命攸关,又能怎样,可怜受了惊吓,先前又给俞巡检来质问了一番。真是有趣,姐姐你以为怎样,他竟说那刺客是冲着母亲来的。”
“娘娘,”杨仪看向她,直接道:“我想跟二奶奶私下说几句,可使得?”
顾莜道:“甯儿,你先歇会吧,你是有身孕的,不宜操劳。”
“也罢,”杨甯答应着,又看杨仪:“多日不见姐姐了,你封了侯,我都没来得及恭喜。”
杨仪只一点头。
杨甯望着她淡漠的脸色,蓦地竟想起俞星臣来。
一时她竟笑了笑:这两个人在某些方面,还真是惊人的相似。
杨甯带人出门。杨仪回头看时,却发现杨登不知何时也出去了。
顾莜咳嗽了声,对杨仪说:“人都去了,你要说什么?”
杨仪见她很不似平时那样明艳照人,双眼无神,神态疲惫,尤其颈间那道红痕,极为醒目,可见确实受惊匪浅。
杨仪留神看顾莜颈间的痕迹:“对二奶奶下手的,是谁?”
“你跟俞巡检通过气了?”
“方才碰了面。”
“这么说,”顾莜问:“你也认定那人是冲我来的?”
杨仪沉默片刻:“二夫人,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不用都说出来吧。”
顾莜的眼神重流露出几分锐色:“是吗?你想说什么?”
“二奶奶可听说过……乌山公?”
顾莜微震,然后呵了声:“并没听过。”
“我在南边的时候曾见过此人,”杨仪淡淡道:“当时他说,他欠了一个人情,为还人情而想杀我。”
顾莜扭开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仪道:“今日意欲刺杀二奶奶的那个人,我也见过。”
这句,是顾莜没想到的。
她脱口道:“你见过他?不可能。”
杨仪扬眉:“为什么不可能?”
顾莜目光涌动:“你……”
她不答,杨仪轻声道:“是因为二奶奶以为,你没有叫他去刺杀我,所以我才不可能见过他?”
顾莜攥了攥拳:“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杨仪走近了一步,盯着她道:“真的是你对吗?当时我在外头,一而再出现的杀手,是你买凶想要除掉我?”
顾莜咬住唇:“你、休要胡说!”
“你放心,我不是来追究此事的。”杨仪的目光从她颈间的伤痕上收回。
顾莜愕然:“什么?”
杨仪淡淡道:“我只是想问你对今日那人知道多少,他到底带了小郡主去了哪里,有没有法子能找到他,我不想小郡主受到任何伤害。”
顾莜沉默着将头扭开,仍是一言不发。
杨仪深吸一口气,上前:“过去之事,是你我之间的纠葛……小郡主跟你无冤无仇,她却是因为你被卷入此中,她那样单纯无辜的孩子,若因而害了她,你能安心?”
顾莜的脸色极为复杂。
杨仪冷笑道:“你真的想继续造孽,永不回头?”
半晌,顾莜终于开口:“只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对此人一无所知。”
杨仪确实失望,她望着顾莜,退后。
转身之时,杨仪淡声道:“我不管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法子让小郡主无碍,她要因为此事有个万一,你跟顾家,都跑不了。”
杨仪没看到杨登。甚至也没看到杨甯。
出了门,意外地发现俞星臣果真在等着自己。
望见她的脸色,俞星臣连问都没有问。
两人离开宣王府。
杨仪走向车驾,俞星臣则踌躇着看了眼旁边牵马过来的灵枢,回头:“永安侯要去哪儿?”
杨仪本要去巡检司,可转念一想,不管薛放有什么事,但凡他有空必定会去找自己。
何况她如今的身份,也不好再公然随意地出入巡检司,免得引发不必要的非议。
于是道:“我回崇文街。”
俞星臣的唇微微一动,见她要走开,自己便去上马。
不料才握住缰绳,突然身形晃动,脚下竟然踩空了马镫,惊得马儿一跳。
俞星臣踉踉跄跄站不稳。
幸亏灵枢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扶住。
杨仪听见这大动静,止步回头。
此时侍从已忙将马儿牵开,灵枢扶着俞星臣道:“大人如何?是不是又犯了头疼?”
杨仪听见头疼,便又走了回来:“怎么了?”
俞星臣勉强站住,手抚着额。
灵枢皱眉道:“这两天不知怎么,大人时不时便觉着头晕头疼,竟不知是怎样。”
“好好地怎会如此,”杨仪一怔:“可叫蔡太医看过了?”
俞星臣徐徐地吸气:“没什么大碍,只是小毛病,何必兴师动众的。”
杨仪自然是最不爱听这话的,又见他脸色确实不佳,苍白而缺些血色:“我听听你的脉。”
灵枢忙道:“就劳烦永安侯了。别人的话,大人也未必肯听。”
杨仪单手将俞星臣的手腕一托,右手手指搭了上去。
“怎么脉象如此之弱。”她错愕,琢磨着问:“最近是不是过于劳神、或者吃什么药了?”
灵枢道:“劳神那不是常有的事么?至于药……也没有别的,只是上回永安侯开的天麻钩藤饮。”
杨仪大惊:“什么,现在还在喝?”
灵枢看看俞星臣:“大人说要喝的。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杨仪又惊又气:“我难道没告诉你们,喝个三五天就要停的吗?”
这天麻钩藤饮确实有能平肝潜阳的作用,但只是针对俞星臣当日误用补药的一时之症状,顶多吃个两三天就行了。
毕竟这是寒凉的药,以俞星臣的体质,吃到这会儿不出毛病才怪。
灵枢也变了脸色,惶然道:“我记得……没说吧?”
只有俞星臣还道:“不要紧,又不是大碍。”
杨仪知道不管是俞星臣还是灵枢都不是那种糊涂人,假如自己告诉过,他们指定会记得,也许是因为自己疏忽了没说,他们以为得一直服用?
何况巡检司还有个蔡太医呢,难道竟不知道提醒提醒?或者蔡太医也没想到这药会一直服用?
“大概是我忘了,以为你们知道……没想到会如此。”杨仪懊悔。
俞星臣道:“不必,在意……”眉头深锁,显然是头疼的更重了。
杨仪看他这样,越发过意不去:“你不能骑马了,上车吧。”
灵枢扶着俞星臣登车。杨仪略略迟疑,也跟着入内。
小甘小连都被她派了差事,她又不习惯带别人出来,故而竟是一个人。
如今进了车厢,跟俞星臣面面相觑,略有点尴尬,幸亏这车厢颇大,他又有恙,倒也罢了。
俞星臣在一侧盘膝坐定,手扶着额头。
“疼得厉害?”杨仪问。
俞星臣道:“还好……”
杨仪迟疑道:“若耐不住,我给你针两下?”
话虽如此,她心里知道,俞星臣可不是个愿意被针灸的人,俞大人虽不是廖小猷那样有童年的阴影,但他可自有一套自己的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