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混……”朱大夫吼叫,却动弹不得。
蔺汀兰望着地上之人:“似你这般歹毒之徒,还敢说人混账,混账跟你们比起来,又显得不够格了。”
俞星臣道:“你费尽心思在这里闹事,就是想让团练营的病患冲出去,祸乱南外城,若一切顺利,或许还能冲破城门,对不对?”
朱大夫停止挣扎。
“所以我想,你这么着急行事的,那藏身的人中,必定有极其重要的人物。”他向着蔺汀兰一摆手。
蔺汀兰抬脚,负手退后一步。
朱大夫爬起来,脸色狰狞地看着俞星臣,身子却在发抖。
明明伤他制他的那个人是蔺汀兰,但此刻在朱大夫的眼中,真正的鬼怪却是这个看似无害的、不懂武功的俞巡检。
俞星臣俯身细看他的脸色:“你别以为我是诈你,我是真的知道,比如,你不想他出事的那个……胥……”
他只说了一个字,朱大夫便大叫了声,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从地上直窜起来,如毒蛇般扑向俞星臣。
俞星臣没有动,因为他不需要动。
虽然这人垂死挣扎,声势惊人。
但毕竟他身边还有一个蔺汀兰。
虽跟小公爷并非交情深厚,彼此深知,但竟十分信任。
果真,蔺汀兰只一扫腿,直接将朱大夫踢了回去,朱大夫跌倒在地,口中呕出血来,他转头看向俞星臣:“我做鬼、做鬼也放不过你!”
说了这句,他用力将头往地上磕去。
青石板上绽开了一朵血花。
蔺汀兰没想到点了穴道,他竟还有这般力气,也许……这已经不是武力或者体力的原因,因为俞星臣的话,才让他在这一刻将生死都抛下,如此反常。
而这一切反常的根由,则是俞星臣说出的那一句话,那半个名字。
蔺汀兰看看那倒在地上的尸首,面不改色地,问俞星臣道:“你方才说什么旭?”
俞星臣道:“是之前小侯爷告诉我的,他们带头的一个人的名字。”
“哦?”
俞星臣迟疑,终于道:“胥烈。小公爷可听说过?”
蔺汀兰皱眉:“从未听说,什么来头?”
俞星臣道:“他们确实是从北边来的。”
“鄂极国?”
俞星臣摇了摇头。
蔺汀兰眼神变化:“难道是北原?”
俞星臣却看向蔺汀兰:“小公爷,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你说。”
俞星臣道:“从此人的反应看来,那个胥烈果真藏身于南外城。我怕付先生的人挡不住。”
“你想让我去。”蔺汀兰淡淡地。
俞星臣道:“可以么?”
蔺汀兰皱了皱眉,他不想离开这里,因为他想第一时间知道杨仪的情形。但……
“可以。”他做了决定。
俞星臣竟松了口气:“多谢!”
蔺汀兰问:“那个什么胥烈等人,真的藏身于这姓朱的家里?”
俞星臣道:“未必。我的意思是,也许他们之前在,但……我想那人必定足智多谋,现在换了地方也未可知。所以我叫付先生先去查看……另外,叫他们召集南外城这里的甲首。”
南外城此处,十户为一甲,甲首负责自己管着的这十户人家,所以对他们的情形最为熟悉。
只要那些人还在南外城,一定会有个歇脚的地方,而谁家情况如何,只要召集甲首,必定知道。
据付逍所言,之前孙保长跟里长召集过甲首们议事,那会儿就有几个缺席,有的病了,有的不在南外城,种种。
逐一排查,不愁捉不到大鱼。
蔺汀兰道:“知道了,交给我就是。”
俞星臣望着他的麒麟袍在门边一闪,缓缓地吁了口气。
“胥烈。”
俞星臣喃喃。
此刻的胥烈,周朝的人未必知晓。
但,这个有“沙狐”之称的男人,注定会令北境周朝子民闻风丧胆。
甚至在后来周朝内乱之时,胥烈趁机带兵南下,几乎攻入中原腹地。


第384章 三更三更君
◎诱佛陀以身侍奉,诉真情转危为安◎
付逍询问里长,找到负责朱先生居处的甲首,叫他带路。
正如俞星臣事先了解到的,这朱大夫是两年前来到南外城的,医术虽不算很高明,但为人还算不错,所以这次他主动自愿前来,还有许多人盛赞他的义举,不料竟是敌国细作。
朱大夫并没有成亲,虽说这两年也有不少想替他说亲的,但他一直都是独身一人。
甲首道:“从朱大夫去了团练营后,他家里的门就锁了,一直无人居住。”
赶到后将门打开,入内搜查了一圈,果真无人。
一应家具陈设,也如平常,除了米缸之类都是空的,也没有什么别的吃食。
巡视了一圈并无其他异常,将在出门的时候,付逍无意中看到半掩的门板上似乎有些许痕迹。
把门板转过来细看,却见上面有些新鲜的“扎”痕,就如同把利器捅在上面留下的。
观察那些痕迹,深浅一致。
付逍认得这种消遣,以前在北地军营,闲来无事的军士们,就把木板竖起来当靶子,扔飞刀比准头玩儿。
但是这木板上的痕迹如此一致,应该是一人之力。
而且力道控制的炉火纯青,才会深浅如一。
门外,几个乡勇等候多时,见付逍未出来,便悄悄道:“你没把那只死了的老鼠弄出来?”
另一个道:“你是说笑么?这瘟疫从何而来?我可不敢碰那东西,又不是嫌命长,何况都不知怎么死的,那么多血。”
付逍听见问:“在哪里?”
原来两个乡勇是在屋后墙根发现的,引着付逍过去,一看,果真一只硕大的老鼠死在地上,血已经凝固了。
付逍皱眉,蹲下身子,却见老鼠的肚子上,竟是插着一根细细的树枝,树枝准确地穿透老鼠脊柱,将它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付逍屏息。
从朱家出门后不久,便遇到了蔺汀兰。
付逍将朱家的可疑情形告知了小公爷,蔺汀兰道:“这么说,确实有人在那呆过。”
“而且是高手,”付逍拧眉:“从那只老鼠的死状看来,显然是一天之内死的……当然不可能是姓朱的自己所杀。”
“那他们现在又躲到哪里去了……”蔺汀兰思忖:“可问过左右邻舍了?”
付逍道:“左右各自两家都已经问过。”
方才问谨慎起见,甲首拍门,叫了左右邻居,乡勇们入内检看了一番,又询问是否见过可疑之人在朱家出没,他们却一无所知。
团练营这里暂且安顿。
俞星臣带了回来的灵枢,亲自去南外城门处见端王。
先前端王带了他跟蔺汀兰前来,俞星臣执意请端王勿要入内,毕竟王爷万金之躯,不可冒险。
不如叫自己代为先行,端王在此等候消息。
端王从善如流。
此刻,俞星臣亲自把团练营发生的种种告诉了端王,又请端王先行回王府,一有消息,他立刻会派人告诉。
端王惊愕于北境细作竟潜入此处,趁机兴风作浪,不由又感慨俞星臣总能料得先机。
不然自己若进了团练营,万一这些贼人狗急跳墙,指不定又将如何。
于是问起杨仪,俞星臣说道:“喝了新配的药,似乎有些稳住了。”
端王道:“但愿无碍。既然这样,你就留在此处帮为照看……令牌你自拿着,有什么需要,即刻派人去寻,不管任何代价,总之要保证杨侍医无恙。你做主行事,不必忌讳。”
俞星臣遵旨,恭送王爷。
端王起驾回王府,路上行人越发稀少了。
内侍尤公公想起一件事来,说道:“王爷,如今杨登在陈府里,这杨侍医又如此,杨大公子且也不能脱身,您说明儿宣王殿下的侧妃娘娘可怎么进府啊。”
端王一下子也想起来,明儿竟是杨甯进宣王府的日子,没想到偏偏赶上这么个局势。
见王爷没有出声,尤公公便又小声道:“说来也奇怪,好好地怎么宣王殿下就要着急先把侧妃接进王府呢?当初突然要娶她就很叫人意外了。真真是件件出人意料。”
端王淡淡道:“总之此事跟本王不相干,提这些做什么?正事还操心不过来呢。”
尤公公忙道:“是,奴婢一时多嘴了。不过,虽说杨侍医功劳卓著的又受皇上青眼,王爷竟为了她冒险亲临南外城,也实在是恩宠至极了。”
端王皱皱眉,仍不言语。
尤公公察言观色:“如今林院首也在那里,想必杨侍医定然无碍。”
“她最好无事。”端王这才出了声,叹道:“要不然……”
尤公公不懂这句的意思。
杨府。
夜色渐浓。
漆黑的天幕,有一点月影悬挂。
杨甯靠在门边儿上,眼见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明儿,就是她正式进宣王府的日子了,她选了一条跟前世异曲同工的路。
虽然是当时冲动之下,没有选择的毅然选择。
那时候她得知真相,知道俞星臣才是幕后黑手,害了自己。
可笑她先前还一门心思要跟他重归于好,终于想试试看真心对人的时候,却被人狠狠戳了一刀。
杨甯返回护国寺,是因为先前早上,她还在这里甜甜蜜蜜地许下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誓言。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一刀捅穿,一刀两断。
她是回来怒斥这虚伪的佛祖的,她想起了当时她在许愿的时候听见的那一声冷笑,难道就是佛祖对她的警戒、或者不屑?
那时候,宣王从后面走了出来。
看着杨甯狼狈的样子,他道:“你不会是想死吧?”
杨甯抬头瞪向他,当望见他的脸的时候,目光却逐渐变了。
宣王看了她一会儿,望着她浑身湿淋淋的样子,忽然说:“你跟我来。”
他转身就走。
杨甯本来可以在那时候离开。但她竟站起来,跟着他向内走去。
当时对她而言,什么都不怕,就算宣王想骗她进去把她一刀杀了,她都甘心情愿。
宣王把她领到了自己的房中。
他拿了一块大巾帕:“擦一擦吧。这样会着凉的。”
杨甯的裙子上还在往下滴水,她握着那块巾帕,却并没有动手,而只是望着宣王。
他凝视着她,又不像是在看她,仿佛在看一个“故事”一样,有点意味深长的眼神。
杨甯突然想起那声冷笑,提高声音问:“那时候是你?你听见我的话了对吗?”
宣王并没有否认:“哦。”
杨甯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宣王眨了眨眼:“没什么,我只是不懂而已。”
“不懂?”
宣王道:“我不懂你们为什么就为了另一个人死去活来的……”他摇摇头,似乎面对个单纯无解的题。
杨甯呆呆地看着他。
宣王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杨甯看着他的眉眼,她的身上极冷,却在冷绝之中,于心头冒出一点火。
手中的巾帕掉在地上,杨甯走到宣王身旁,张开双臂将他抱住。
宣王有点讶异地看着她动作,但并没有把她推开。
她身上的水渍立刻把他也弄的半湿润,冰凉的水浸透到肌肤,他却并不觉着难受。
当杨甯吻住他的时候,宣王才似乎明白,他微微地一颤,似乎想将杨甯推开,却已经晚了。
身上的女子通体湿透,好像是从水里才被捞上来一样。
又如一尾扭动的欲蛇,缠住他。
宣王想起读过的佛经之中的故事,佛陀在菩提树下修行得道,魔王想要阻碍他,于是派了三位魔女前往,幻化出各色的美女,愿意以身侍奉,诱惑佛陀。
但佛陀却禁受住了考验。
现在他好像也正身在菩提树下,只不过,他并没有要拒绝这份诱惑。
因为宣王清楚,他并不是什么佛陀,尚且是一具血肉之躯。
何况这诱惑看来新奇又有趣。
杨甯当时的孤注一掷,其实最初并没有带有更多功利。
她当时只是迫切地想做一件事。
而那个人恰好是宣王,或许可以一举两得。
但此时此刻,杨甯望着头顶那惨淡的月色,心里竟空落落地。
父亲在陈府看诊,杨佑维去了南外城,连一向“唯利是图”的二哥,今日也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因此被杨达怒斥痛打,跪了半天祠堂,老太太发话,才肯放出来。
杨甯觉着,整个府里都翻天覆地了,虽然人还是那些人,但人又“不是”那些人了。
杨登的举火烧尸,杨佑维的主动请缨,杨佑持的散药舍财……这些统统都是前世并未出现过的。
如今他们性情“大变”。
回头想想,自然都是因为杨仪。
不仅仅是府里,还有外头……
此刻本该在北境的薛放,此刻本该在兵部为侍郎的俞星臣。
对于薛放,杨甯扪心自问,她似乎从没有真正看清楚过他,倒也罢了。
但是对于俞星臣,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看的很清楚了。
可还是……看走了眼。
如今他们都成了她以常理无法测度的人物,尤其是俞星臣,他明明不该是那种轻易涉险的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高门贵子,端庄矜持,那不正是他么?如今却一反常态。
最初,杨甯觉着自己能够掌控一切,游刃有余。
现在她发现,她什么都掌控不了,包括她自己的命运。
天完全黑了下来。
蔺汀兰跟付逍在外,走了大半个南外城,却没有抓到一根狐狸毛,倒是意外地逮到几个趁火打劫的小毛贼。
还好团练营这里有了些好消息。
晚上,杨仪又服用了一次升麻鳖甲汤。
就在薛放喂药的时候,她已经有苏醒的迹象。
薛放感觉到她气息的复苏,却不敢确认,垂眸紧紧地盯着她。
见杨仪的长睫抖动,双眼似睁非睁,又看她的手指微屈,薛放惊的把碗都丢了:“杨仪?杨仪!”
杨仪的眉头微蹙,似乎在按捺,又像是在挣扎,又过了会儿,她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了一双极亮的,好像是星辰般的眸子。
薛放死死盯着她:“杨仪……”
半晌,“……小侯爷?”杨仪低声地唤道。
薛放一愣:“你、你叫我什么?”
除了在羁縻州时候吵过一次小架,她开玩笑似的这么叫过他外,好像再没这么叫他了。
毕竟也知道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而且她叫着也实在见外。
杨仪的神情怔忪,眼中闪过一点茫然,然后她仿佛记起什么似的,迟疑地唤:“十……十七?”
薛放几乎扑在她的身上,不由分说在嘴上亲了一下:“是我啊,你要吓死我?你觉着怎么样了?”
这会儿门口小甘小连已经察觉她醒来,赶紧跑去叫林院首,通知杨佑维。
杨仪感觉到唇上真切的压迫感,虽然是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