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了,”杨仪长叹了声,低低道,“王爷多半是真的伤到了脑髓,所以他的脸上极少会有表情,而且……他应该是没有任何味觉。”
“没有味觉?”薛放的双眼睁大,不由咂了咂嘴,无法想象。
杨仪回想道:“之前宴席上,他只吃面前几样青菜,那几样菜,必定是他在护国寺内常吃惯了的,是他最熟悉之物,所以他才敢吃。若换了别的,他又尝不出味道,难保会有人下毒。”
薛放倒吸了一口冷气:“是了……当时你说还有一颗药丸,他竟说什么君子不夺人所爱,非要你手上那杯……”
当时薛放心里还嘀咕:要真君子不夺人所爱,当初他是怎么对小甘的。
杨仪见他转的极快,微笑道:“是啊,因为那杯我尝过了,所以他认为是无害的,才肯放心喝了。而他之所以对那药感兴趣,也正是因为他有这方面的症候。”
杨仪不知道的是,当初在大通码头上,自己好心给了宣王的那些药,竟都给他扔了。
但却不是宣王不领情,而是他很谨慎。
还有之后,小甘路上相逢,特意把买的糖给他,他只尝了一口就赶紧吐了,也是这个缘故。
薛放听后,对于杨仪佩服的五体投地:“姐姐都快成了女诸葛了!不过,宣王既然有病,为什么不叫人治疗?”
“大概是治过,但未必治好了……当初咱们初次相遇,他就没现在这样严重,也许在护国寺的时候,就有人替他疗治,还记得他背后的那些类似鞭痕的旧伤痕吗?”
薛放道:“我当然记得,还觉着奇怪,就算他是在护国寺,也毕竟身份尊贵,谁敢打他呢?”
“也许那也是‘治疗’的一部分呢?就如放血之类的疗法……”杨仪揣测:“可究竟真相如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薛放若有所思:“你说……宣王的病症,皇上知不知道?”
“皇上,什么事能瞒得过皇上?而且我看宣王殿下也不像是个会隐瞒的。”
“那……”薛放愕然之际,一笑:“那皇上的心意可实在叫人摸不透了。”
“为何?”
“皇上轰轰烈烈地把宣王殿下从护国寺接回来,又指了辅国将军之女为正妃,所以满朝文武才觉着皇上属意宣王,可如果宣王有这种大病症,而皇上也知道,那储君之位绝不可能是他的。”
杨仪认真听他说完:“这个,我也不懂。但皇上必然是知道宣王殿下病情的。”
“那皇上就是故意……让人以为宣王殿下会是太子?”
细雨沙沙。
夜深,京城之中多数人家都已经入眠。
几家欢乐几家愁。
比如宁国公府,比如忠宁伯府,再比如……马缟、丁镖、以及陈家,各自无眠。
乔建到了庄子上后,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随行的管家催问了几次,该怎么回城跟府内禀告。
又怕回去的晚了,巡检司那里传出消息去,府里只怕更加炸了锅。
乔国公思来想去,望着那沉沉的暗夜。
心情悲凉的无以言语。
府里的女眷必定会想方设法瞒着老太太,但如果这会儿把噩耗送回去,恐怕满府都要不得安宁。
于是命人先行报信,只说……乔小舍出了点意外,叫夫人稳住,明日回府再细说。
乔小舍的尸首放在庄子的后厢房之中。
乔国公是不打算再将尸首弄回京内了,最主要是因为,这尸首已经见不得人。
万一老太太吵嚷着要见,岂不是把老夫人都吓坏了。
乔国公吩咐管事,去找个入殓的高手来,他得想方设法,把乔小舍的残躯整理的至少有个“人样”。
京城之中。
鸿胪寺陈家。
陈少戒吃了晚饭,觉着胸口一阵阵地发闷,不太舒服。
他本以为装病从巡检司内放了出来,就算是躲过了这一劫了。
没想到当夜欧逾就在国子监内出事,还有黄鹰杰……
陈少戒不明所以,只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再回国子监,不然的话遭殃的只怕也有自己。
今日,陈家派人去打听了详细。
直到傍晚,乔小舍山中遇难之事隐约散播开来,只是语焉不详。
毕竟亲眼见到的那几个,多半都已经吓傻了,这种比白日见鬼更可怕的事情,哪里还敢回想,竟连跟旁人口耳相传的勇气都没有。
何况说出来,如此惨绝人寰……国公府娇生惯养贵公子竟沦落入野兽之口,只怕也未必有人会信。
陈少戒不明所以,听说欧逾一块儿前往,就叫人去欧家打听。
不料却听说,欧逾失心疯了。
欧逾在家里大吵大骂,疯疯癫癫,举止失常,连忠宁伯都不认得了。
府里请了大夫上门,却都给欧逾打伤打跑。
府内已经鸡飞狗跳。
那被派去的小厮说道:“少爷,隔着几层院子,小人还听见那欧公子大叫什么……猫、是猫吃了……”
“什么猫,吃了什么?”陈少戒愕然地问。
“说是那自被乔公子杀了的猫……吃了乔公子。”
“什么话!”陈少戒一惊,不由抓了抓后颈,那里有些发痒:“你必定是听错了!”
正在此刻,陈主事从外进来,打发了小厮。
陈主簿知道的要详细些,满脸也写着“心有余悸”四个字。
他走进房内,对陈少戒说道:“想必你也听说了乔小舍的意外了?唉,真是世事莫测。”
陈少戒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地小舍怎么就……死在源山,他不是在府里的吗?”
之前欧逾从巡检司放出来后,就去找了乔小舍,先把巡检司的情形告知,又说起自己怀疑谭珣的事。
从杨仪来给乔小舍看过后,就停了他的药,用了补中益气汤。
乔小舍已经恢复了五六分,闻言却谨慎地说:“我看谭珣没那个胆子吧?”
欧逾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乔小舍道:“你可记得马缟失踪之前说是要去找个有趣好玩儿的?他平时多跟咱们在一起,还能有什么有趣好玩儿的是咱们不知道的?必定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害了他!也必定是这所有的幕后黑手。”
欧逾愕然:“你真觉着不是谭珣?再说……要是马缟找谭珣,也说得过去吧?毕竟他还没得手。”
乔小舍哼道:“巡检司在纠缠老滕的事,那人一定跟老滕相关……是国子监里的没错。”
“我说什么来着,除了谭珣,还有谁跟老滕走得近?”
“你不要光往监生里去想。”乔小舍盯着他:“你可知道,今儿,俞星臣传了监内的陈主簿跟元学正去了一趟,你猜他会不会无缘无故地传这两个人?”
“是叫他们去问线索之类的吧?”
“也许,但也许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俞星臣怀疑……”乔小舍欲言又止:“总之你行事要谨慎些。”
欧逾道:“你放心,我先拷问拷问谭珣再说,要真不是他,那就必定是你怀疑的……到时候再对付那个!”
国子监一夜之间又发生两件大事,乔建一直叫人暗中盯着国子监跟巡检司,自然第一时间知道了。
乔小舍也听说了大概——听闻有人刺伤了黄鹰杰,而在事发之时,元如璧正在调停欧逾跟谭珣相殴之事。
他本来疑心元学正多些,因为黄鹰杰一闹,乔小舍觉着,不是元如璧,那莫非真是陈主簿?如此深藏不露?
寅时过半,跟乔小舍的小厮从门外跑进来,说是外头有人送来的一封信。
乔小舍一夜做了好些噩梦,睡得很不安妥,人还有些浑浑噩噩。
此刻惊疑不定,打开看时,信竟是马缟的字迹,写得是:死里逃生,已知道凶手何人,速来角门。
以乔小舍素日的狡狯,本来会多想一想,或者让人把“马缟”带进来。
但不知为何,他竟如鬼遮眼一般,二话不说,赶紧出门去查看。
不料才出角门,就给人打昏带走。
这件事,乔建过了一刻多钟才知道,阖府找寻,闹了出来。
“今夜乔国公并未回城,歇息在庄子上,”陈主事说完了之后,叮嘱道:“几个人竟都遭遇不测,死的死伤的伤,你可千万别往外去,至少过了这阵风头再说。”
乔小舍,马缟,丁镖,欧逾,黄鹰杰……几个人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
想想实在可怕。
父亲离开后,陈少戒觉着身上一阵阵地发冷。
听着外头渐渐急起来的雨声,雨声之中,仿佛传来猫儿高一声低一声的惨叫。
以及老滕临死之前的那些宛如诅咒一般的话,似在耳畔响起。
陈少戒惊骇地望着窗纸,窗棂上一点不知是什么的影子闪过,都让他情不自禁尖叫。
他爬上了床,攥紧被子蒙住头。
整个人冷的却越发厉害,甚至开始打战。
眼前时不时地出现那只猫,以及老滕……好像要从幻境里冲出来。
不,不对……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毕竟也没亲手去残害那只猫,只是没阻止乔小舍而已,就算阻止,又哪里能制止得了?
还有老滕,他也没有碰老滕,该死的是丁镖跟马缟……他们两个也太肮脏了,那种事还一起干。
就算最后捅了老滕一刀,那也是乔小舍逼着的……
既然他们几个都出了事,而只有自己还好好的,那应该,就是不会有事了。
他一定是命大的那个。
陈少戒这般想。
他的身体又渐渐地“暖”了过来。
将要天明。
伺候陈少戒的小厮,被痛苦的申吟声惊动。
走到里间一看,见陈少戒躺在榻上,双眼紧闭,脸色通红。
“少爷,少爷?”
陈少戒似乎在做梦,喃喃叫道:“跟我无关,走开,走开!不要吃我,不要捅我……”
小厮见他做了噩梦,赶忙上前扶起。
盖在陈少戒身上的薄被滑落,小厮突然怔住。
他忽地发现,陈少戒的脖颈好似比平时涨肿了不少。
陈少戒本来就脸胖,脖子微粗,但此刻,那脖子几乎要跟脸都一般宽了,红通通的鼓胀着,像是被狠命打肿了的。
“少爷……”小厮骇然,后知后觉又发现,他的身上竟然如火炉一般,几乎烫手!


第367章 三更三更君
◎送出阁欢天喜地,查绝脉双生兄弟◎
杨佑持办事迅速,他请了城内有名的一位算士,给小甘跟屠竹就近挑了个好日子。
可巧正跟杨甯进宣王府隔着一日。
虽然杨佑持并没有大声嚷嚷,府内也有些人知道了。
打听说小甘嫁的是巡检司里跟随薛放的一名副将,不禁都啧啧称羡。
这两日杨府便为杨甯进王府的事情忙碌,请客,嫁妆,以及跟宣王府的管事交接彩礼种种,虽非满城惊动,却也有条不紊。
杨登起初听说王爷要杨甯提早进王府、而婚礼从简后,只觉突兀,又担心顾莜会不高兴。
毕竟杨登觉着顾莜极看重杨甯,杨甯出嫁,自然得风风光光,十里红妆。
不料顾莜竟罕见的十分“贤惠”体贴,反而说道:“这是王爷的恩典,竟比正妃提早过门,咱们面子有了,就不用再格外锦上添花的。横竖甯儿有了个好归宿才是真。”
杨登看她如此的善解人意,笑道:“夫人说的是。没什么比得上甯儿得个如意郎君更好的了。我看宣王殿下虽平时端肃,不苟言笑,但这正是他矜贵自重,加上他曾在护国寺清修,人品上自然过得去。”
顾莜道:“谁说不是呢?”又笑道:“不过,甯儿先你们大小姐出嫁,杨仪可不要以为是甯儿故意的才好。”
杨登摆手:“放心,仪儿不是那样小气心窄的,何况是王爷的意思,她自然知晓,王命难违,我们又能如何?对了,先前我看甯儿脸色不佳,她可好些了?需不需要我给她把把脉。”
“你就是白操心,”顾莜拦着:“她不过是因为要嫁了,舍不得家里罢了。小孩儿心性。”
杨登知道她最懂杨甯,见如此说,也就不再提起,只也说道:“这么小就要出嫁了,莫说老太太总念叨,我又怎么舍得……你是当娘亲的,多陪陪甯儿吧。”
杨登跟顾莜说完后,便去寻杨佑持,跟他商议一件事。
这两日,杨佑持忙的府里府外漫天匝地的乱飞。
金妩派了人,紧盯着他。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让他别间断地吃那个杨仪给开的“金莲种子方”。
是夜,杨佑持忙忙地返回,金妩早叫人备了水,问:“怎么又忙的这样?”
杨佑持道:“是二叔新交代了叫我弄一批药回来,他知道我正在往药铺子里弄药材,也是顺手的事。”
金妩惊奇:“二叔管的是宫内太医院的药,怎么反而求到你头上,是什么矜贵的药?”
“倒是不矜贵而少用的,这才叫我稀奇呢……”杨佑持说了这句,也想起一件事,道:“明儿我还要去南大街探一头,叫你准备的礼都弄好了没有?”
金妩道:“都送过去了。难道我连这个也会忘?四匹缎子,一套青花茶具,也算可以的吧?”
“还算过得去。”杨佑持点点头。
金妩笑道:“真是……说出去谁信,这是给个小丫头成亲的贺礼?这小甘丫头真有点儿造化,啧啧……房子都给现成准备好了。”
杨佑持嘿然一笑,眉飞色舞道:“可不是这小甘丫头有些福气?十七做人当真没的说,几百两的房子,一抬手就给了人,啧啧!”
金妩却皱皱眉,哼道:“仪妹妹也不说说他?巡检司里当差官一个月才多少,花钱便这么大手大脚的。”
杨佑持笑道:“仪妹妹比十七还乐得给呢。”
金妩摇头道:“这两个人,没有一个会算计的……唉,哪是个过日子的样!”
杨佑持换了一身中衣出来:“你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金妩笑道:“要不是真心喜欢他们,我肯这么着急么?”
杨佑持靠近她身旁,道:“放心吧,咱们的铺子后天开张,以后做的好,难道还能让仪儿缺了银子?”
说了这句,他又道:“说来我吃了这两天药,肚子里总觉着有一股气,劲劲儿的……难道是起效了?”
金妩道:“我也总觉着好,快来试试……”
两个人对上眼睛,杨佑持一翻身爬了上去,不多时,把那张床摇晃的出了声儿。
这日,早起便是晴好的日头。
屠竹的家不在京内,小甘又是孑然一身,他们两个更是一切从简。
只是这两日置买了些平常过日子要用的东西在新房子里,又准备了些简单的吃食,打算走走过场便是了。
因为不想要让顾莜跟杨甯觉着如何,小甘主动跟杨仪提出要避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