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真是艺高人胆大,一边儿说话,一边闪身避开那刺客的连环刀花。
几乎每一招,都是间不容发、跟对方的刀锋擦身而过,差一寸都仿佛伤及于身。
看的旁人汗毛倒竖,心肝揪起,他自己反而举重若轻,纹丝不慌。
刺客咬牙切齿,口中含糊嚷了一声,旁边的俞星臣听不真切,略一想,脸色却陡然巨变。
薛放道:“哟,逼得你连鬼话都说出来了?就这么着急?”
这会儿那矮胖些的刺客把头上的士兵裹头一抹,恶狠狠扔在地上,从后挥刀夹击而上!
两把刀围着薛放,好像要把他当成砧板上的肉来剁了。
屠竹,老关,灵枢,一个个会武功的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薛放,心都提到嗓子眼。
俞星臣却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两个刺客,又回头看向旁边正面如土色的林旅帅。
这会儿场中,薛放脚踏九宫步,连连用了“春风拂柳”,“长河倒挂”,“信马由缰”,“鹞子翻身”等数招,都是在刺客以为必将得手的时候,他偏又堪堪避开。
他这就像是系在马脖子上的萝卜,明明看得到,却偏一口吃不着。
两名刺客又急又累,汗都冒了出来,若不是隐忍一流,此时早就暴跳大叫起来。
薛放见逗弄的差不多了,笑道:“你们就这点儿能耐?还以为多精妙……原来不过是程咬金三板斧。好吧,现在……就让你爷爷来玩玩。”
灵枢听了这两句话,猛然一震!
这才明白原来薛放方才只游不打,竟是想引这两个刺客把身法招数都展露无疑,他是想看看他们的来历。
而薛放说“让你爷爷来玩玩”之后,他通身的气势也陡然变了,脚下虽仍是九宫步,双掌一拍,流水行云,却是最精妙的八卦掌。
刺客先前一鼓作气,谁知给他百般戏弄,早就力竭神疲,之前的气势也早荡然无存,如今只如两个跳梁小丑,眼前的少年身形却飘忽不定,令人防不胜防。
那矮胖刺客明明看到他在自己前方,迅雷般一刀挥出,却偏扑了空。
还未来得及反应,背后就给重重一击,那刚猛的掌力拍的人身心巨震,眼前发黑,血冲到嘴边。
两人知道打不过,渐生退意,可现在哪里还有退路可言。
薛放笑道:“龟孙子,我还没玩够呢!”
“找死!”略高些的刺客暴喝了声,奋起最后之力,如同垂死挣扎般向着薛放挥刀乱砍。
薛放望着他发疯似的招式,此刻已经不像是对付灵枢那样招法令人防不胜防,而如同市井斗殴似的蛮力发狠。
薛放笑道:“好啊,这恐怕才是你们的本色。”
他手上并没有兵器,后退了两步,电光火石间一抬脚,脚尖踢出,正踹中那人的下盘环跳穴。
这环跳穴是膝盖上一处要穴,被碰一下都要腿脚酸麻无力。
那刺客半身一屈,身子倾斜。
薛放断喝了声,挥拳痛击。
刺客本以为他就算再神勇,也不能以肉掌对自己的利刃,见如此,已经吓呆了。
殊不知薛放这一拳打的并非刀刃,而是他握着刀柄的手!
“咔嚓”一声细响,就像是春天的冰层开始迸发裂纹,刺客的手指、手掌,直到虎口处,骨头碎裂,掌中的刀铿然下落。
他被那掌力余劲所震,整个人竟站立不稳,踉跄向后倒推出去。
这会儿,那矮胖刺客咬牙切齿,拼着最后一口气,举刀从后面向着薛放偷袭而来!
灵枢跟屠竹、老关不由叫道:“十七爷小心!”
薛放眉眼不抬,头也不回,只抬膝一顶,从前面刺客手中坠下的刀柄向上弹起。
瞬间,十七郎化拳为掌,轻轻地在刀背上一拍。
横刀被震,向旁边飞出,但就在此刻,薛放一个旋身,脚背勾踢!
那刀仿佛在瞬间活了似的,竟嗖地垂直转向,不偏不倚往他身后飞去。
只听“噗嗤”一声,那背后偷袭的刺客直直地僵在了原地,那把刀深深洞穿了他的胸口,锋利的刀尖从背后探出头来!
血慢慢滴落。
刺客鼓着眼睛,还保持着方才持刀冲来的架势,却一步也不能上前。
他垂眸看了看胸口的刀,又看了看薛放,鲜血从嘴里跟伤口齐齐涌出。
薛放回头瞥了眼,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手:“不自量力!”
终于轰然一声,刺客倒地。
俞星臣在旁看着他一气呵成妙算天成的动作,心中竟冒出一句:“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
林旅帅之前还犹豫不决,至此,双膝一软,瘫倒在地。
屠竹老关等见状,忙要上前把地上那受伤的刺客擒拿。
刺客捂着嘴,眼睛死死地盯着薛放:“薛十七郎……你、你果然……”
有点微黑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冒了出来,他的身体开始抽搐:“呵……呵呵,流主、必会替我们报仇!”
双足在地上蹬了两下,竟然气绝身亡。
老关上前查看,震惊:“十七爷,他好像服毒自杀了!”
薛放却回过身看向官道上。
原来沁州城的方向,有一个人策马飞奔而来,却是县衙的差役打扮。
那衙差看到众人都在灌河旁边,忙翻身下地,他并不知道林旅帅已经反叛,还上前禀告道:“林大人,大事不好了!知县请您速速回去!”
林枫现在什么指望都没有了,万念俱灰。
倒是俞星臣问:“出了何事?”
衙役看看林旅帅,面有难色:“是、是林大人的……”
林旅帅本来无心无神再理会别的,听了这句,他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怎么了?”
衙役死死低了头:“大人、回去就知道了。”
林枫忘了所有,左右看看,抢了一匹马往回飞奔。
灵枢本要拦下他,可见俞星臣并没示意,他就没有动。
林旅帅飞马往沁州城返回,俞星臣对薛放道:“回城吧。”
他们一前一后,重新回了沁州。
之前俞星臣发现有人在小客栈周围后,故意用空城计的法子,泰然自若,一路到了巡检司。
毕竟他身边只有灵枢,并无其他人,若是给那些人发现了,那会儿下手,他必死无疑。
他一进巡检司,便以言语镇唬住林旅帅,点了巡检司跟县衙的士兵护卫,料想可以顺利到达海州。
谁知林枫到底还是靠不住,幸亏薛十七郎及时赶到。
可林旅帅也即将为他的错误付出无可挽回的代价。
当薛放跟俞星臣等赶回巡检司后,林旅帅几乎已经疯了。
巡检司的后衙,是林枫家眷居住之所,可如今他的妻儿、老母,甚至上下奴婢仆人,皆都倒在血泊之中。
俞星臣被灵枢扶着,身不由己入内。
他环顾周遭,处处所见的场景,宛如人间炼狱。
浓烈的血腥气将俞星臣包围,但目之所见更是令他无法忍受。
身首异处的妇人,怀中还抱着一名孩童,两人都已经气绝。
林枫在旁边,正扶着一个老妪厉声大叫,那自然是他的母亲。
俞星臣浑身战栗。
这些陌生之极的场景,却挑动他心里最压抑的隐秘,袖中两个泥娃娃沉甸甸地,好像要一直坠着他,带他进无间地狱。
他不想看,但是眼睛却无法受控,直直地瞪着那惨绝人寰的景象,好像要惊骇至死。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俞星臣没看见人,而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叫你不要进来,逞什么强。”
他不再是戏谑的口吻,而是一种克制着杀意的冷静。
就算是薛放,见惯了多少生生死死场面的人,望见连妇孺都不放过的手段,依旧出离愤怒。
薛放一摆手,示意灵枢跟屠竹把俞星臣带走!
俞星臣心里其实还有话,但此时整个人都仿佛僵麻,脑子都也同样。
他毫无反抗之力,被两个人扶着出去了。
薛放走前两步,看林枫跪在地上。
林旅帅悲愤无地,哭嚎怒喝之声逐渐消失,如行尸走肉。
这会儿,他是真的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就在俞星臣出院门的时候,他听见林枫仿佛哭又像是笑地说了句:“一步错,步步错,糊涂啊……”
俞星臣到了前厅,贾知县正满脸呆滞地站在那里。
刚才他得了消息来看,望着这般情形,吓得几乎晕厥。
连看到俞星臣再度去而复返,贾知县都没有多少反应了。
俞星臣在太师椅上坐下,缓神,他看向灵枢:“你的手……”
灵枢道:“没有伤到筋骨,大人放心,包扎一下就好。”
俞星臣盯着他看了会儿,神智又恢复了几分:“派人去……到王家庄,把王保长全家扣住,还有……”拼命地调动脑子,总算想起那个名字:“马渠!尽量带活的回来!”
虽然这样吩咐,俞星臣心里却觉着,事情多半是凶多吉少。
对方连林枫一个不算心腹的人,都能如此通下狠手,何况是马渠。
如今事情败露,王保长死,马渠……他们岂能留?
果真如俞星臣所料,过午,差役回来报说,王保长家中已无活口,而马渠,旋即也被发现横死路边,跟随他的几个奴仆也都断了气。
薛放已经听俞星臣将此处的事情、以及跟陈献的计策等一一说明了。
他冷笑道:“这些到底是些什么人……我见过不少心狠手辣的,可像是这样泯灭人性宛如恶鬼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俞星臣所想的,是薛放在对付那两个刺客的时候,其中一人无意中吐露出的那句话。
这时侯,天色已经暗下来。
巡检司后衙的尸首已经清理,王保长家中等等,也都收拾完毕。
俞星臣写了一封简单扼要的书信,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往京畿巡检司。
贾知县总算回过神来,准备请俞星臣跟薛放安歇。
不料俞星臣道:“不必了,我意欲夤夜赶往海州!”他看向薛放:“你意下如何。”
薛放道:“走就走,谁怕谁?”
俞星臣跟薛放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一辆马车正从沁州外城抄道而过,径直驶向海州。
月光下,小梅跟三四个巡检司士兵在前,后面十几个士兵跟随,簇拥着那辆马车,狂奔而过。
车中,小甘把杨仪抱在怀中,满面心疼地给她轻轻地揉搓着肩腿。
作者有话说:
冲鸭!!


第257章 二更君
◎想要她,你要的起吗◎
灌河在侧,发出哗啦啦的响动,和缓静谧。
杨仪似睡非睡,微微睁开眼睛。
见她起身,小甘掀开车帘。
杨仪歪头往外看去,但见月光下长河如练,一瞬间竟让她想起了在羁縻州蓉塘村外的那条河。
从在汐州听说什么特使遇害的消息后,他们便一刻不停,只顾赶路。
入夜便在野外露宿,只休息两个时辰便起身再行。
杨仪只要快些赶到海州,小梅知道她的心意,自然不敢怠慢。
他们只顾急赶,心想到了地方,好歹就清楚明白了。
哪里想到如今薛放竟是抵达了沁州,已经跟俞星臣碰头,而因为薛放在沁州耽搁了一整天,他们竟然赶在了薛放之前。
夜色中,车轮压地,马蹄奔雷,官道上没有旁人,只有他们这一行在搏命似的急赶。
一个副手敢上前,悄悄地问小梅:“生哥,咱们就算到了海州,这个点儿他们也早关了城门了,何必这样劳苦?”
小梅道:“能快一步,就别慢一步。纵然咱们到了城门底下歇息,也是靠着十七爷近些,比在别的地方安心踏实。”
副手一笑,回头看了眼马车,小声道:“杨侍医自然是急着见到十七爷的,人家才是安心踏实,生哥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小梅笑道:“去你娘的。”
夜风扑面,水气极浓,风中似乎还有咸腥的海水的气息,以及在河岸上的那些生长的郁郁葱葱的蒲草之淡淡的青涩香气。
副手长叹说:“到了海州,我可要好好地在床上睡上几天,两个胯都颠的要劈叉了。”
小梅道:“可见素日里不常出京,没怎么磨练,想当初十七爷在外带兵,几天几夜不下马的时候也有呢。偏咱们就身娇肉贵了。”
他其实也十分难受,可还是在咬牙强忍罢了。
正此刻,身后忽然有人大声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慢了?”
小梅回头,却见马车果真大大放慢了速度。他赶紧勒住缰绳,回头道:“怎么了?”
车夫沉声回答:“像是车轮出了问题,底下不稳,不能再跑了。”
小梅赶忙叫停众人,返回来道:“好好地怎么就坏了?快看看,赶紧修好!眼见就要到海州了,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犯毛病。”
车夫道:“车轮开裂,这荒郊野地怎么修,不如且回去方才错过的村落,到哪里借点儿东西,或许还可修修。”
小梅皱眉喝道:“胡说,要走也是往前,哪里有回头的道理?”
车夫微微抬头,斗笠下的双眼从小梅面上掠过,看向他身后黑幽幽的长路。
小梅原本一心都在车上,没在意他,此刻忽然觉着异样:“你……”
车夫的目光转了转,忽然一抖缰绳,两匹马嘶鸣了几声,竟要调头。
小梅这才确认不对:“你是谁!你不是赶车的宋三!”
宋三是小梅选定的车夫,素日认识的。
只是赶路之后,此人一直蒙着脸,时而戴着斗笠,而且始终默默地不惹人眼,故而虽一直没看见他的样貌,却因众人都认定了是宋三,并无任何疑心。
这时小梅怒喝,急忙拔刀:“住手,还不停下!”
那人已经拨转马头,竟是往来路上飞奔。小梅喝道:“拦住他!”
马车里的杨仪跟小甘也察觉了,小甘忙道:“怎么回事?”
只听见小梅的呼喝声从外响起,而马车前方一个人道:“不能再往前!”
杨仪本没怎样,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竟坐了起来。
此刻队伍中的两匹马赶着冲上前路,试图挡住马车。
马夫挥动鞭子,啪啪两声,正中两个士兵,那两人惨叫,其中一个竟滚落马背。
小梅众人也都追了上来:“该死的东西,你到底是哪里来的,竟是不要命了!还不停车!”
他们把路堵住,赶车的道:“你们若还往前,都要无辜丧命!”他沉沉地说了这句,道:“要送死只管去,杨仪不能去!都给我滚开,不然我……”
杨仪确凿无疑,脱口道:“黎渊!”
方才她听见外头的动静,还不敢确信,此刻听这人声音沉沉,这才相信。
小梅等众人以为这车夫丧心病狂,意欲对杨仪不利。
正要动手,不料杨仪竟叫出对方名字。
大家一时错愕,不知这是什么情形。
杨仪推开车门:“黎渊,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黎渊扭头:“你信不信我,我在救你!”
杨仪以为他是觉着自己去海州有危险:“我是一定要去海州的,此事跟你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