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仪见他白里透红的脸色,很康健,大概因病了一场,已不似先前般虚胖,脸稍稍缩了缩,反而透出了机灵的精神头,且双眼炯炯有神,果真已经是大好了。
杨仪见小孩儿扑过来,便忙俯身扶住:“骞哥儿,你好了?”
小孩子兴高采烈:“老太太说是姐姐救了我!回头你去我们府里,叫我磕头呢。”
三奶奶跟在后面,闻言也笑道:“他在家里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等您过去,昨儿听说您要到这里来,非得缠着我过来看看。”
骞哥儿拉着杨仪的手,把小脸儿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又亲亲她的手背,看的众人都啧啧称奇。
夏家少奶奶叹道:“都说小孩儿灵透,只怕骞哥儿也知道是谁救了他吧。才肯这样亲近。”
三奶奶知道杨仪有事,便好歹劝说了骞哥,先领着去老太太跟前。
临去她看了看院门内,似乎想告诉杨仪一句话,看杨仪身边还有少奶奶陪着,便没有多言。
夏家少奶奶先进门,冷不防门口丫头迎着,低声道:“表少爷跟闻公子在内探望奶奶。”
少奶奶有些诧异:“先头还在老太太那边的,这么快就来了这里了?”她看向杨仪,却见她并无什么为难之色,忽然想起杨仪方才说“只当她是大夫”,便明白了:“仪姑娘请。”
杨仪虽然也听见那丫头说,不过她今日又不是为探亲访友来的,只为看诊,倒也不用在意什么闻公子,什么表少爷。
进了里间,淡淡地清香气息扑鼻,隔着一张沙场秋点兵图案的纱罩屏风,见夏绮气派十足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在她下手,果真是两个少年似的,背对着此处坐着。
少奶奶引着杨仪入内:“杨大小姐到了。”
夏绮并没有动,反而是其中一个少年转过身来。
当看见杨仪的时候,他的眼中笑意倾泻而出,唇角一动,似乎有话要跳出来。
杨仪本来没心思打量什么少爷公子,只望着夏绮,想先看看她的脸色。
直到感觉有人回头看自己,而那张脸有点儿白……白里似乎还透着一丝奇异的熟悉。
她的目光本已经滑了过去,忽然又往回,当对上那双满盛笑意的眸子的时候,杨仪几乎止步当场。
两人目光相对的瞬间,夏绮立刻察觉。
“仪姑娘,”她抬手指着少年,温声说道:“这是我的表弟,陈献,家里排行十九。”
作者有话说:
冲鸭!


第144章 三更君
◎亲我一亲,生瓜蛋子◎
陈十九郎已经站了起来。
望着杨仪掩不住的惊讶之状,陈献却十分规矩地欠了欠身:“早闻杨大小姐之名,不想今日有缘在此相见。”
一本正经的脸色跟语气,如教养极佳的世家公子,无可挑剔。
杨仪目瞪口呆,勉强一点头。
夏绮又向着旁边一位道:“这是闻北蓟闻公子。”
旁边那位公子也扶着椅背站了起来,还没出声,先发咳嗽:“久、久闻……”话未说完,便拿帕子掩住了口,又忙侧身。
杨仪正因陈献竟是夏绮的表弟而大惊失色,没反应过来,幸亏这位闻公子这么一打岔。
但彼此照面,她见面前少年竟生得白净瘦弱,咳嗽之时,隐隐带着杂音,她便知道对方有咳喘之症,又看他的面色体型,这种体质恐怕跟她倒差不多,也是从小极弱。
望着他避着人,咳的脊背发颤的样子,杨仪不禁感同身受。
她忙抬手,从腰间荷包里找出两颗止咳的天门冬丸,上前握住他的手放在掌心:“先吃一颗,另一颗等找一片生姜,嚼碎了一同咽下。”
闻北蓟很意外,一边细细咳着一边看向杨仪。
杨仪道:“我看你的情形跟我的差不多,都是肺寒之症,吃这个无妨……当然,你若不喜欢、或者有自己常吃的药就不用服。”
“还不谢谢杨大小姐?这是别人想得都得不来的。”陈献体贴地挽住了闻公子,抬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多、”闻公子随着他的手势被拍的一晃一晃,话不成声:“多谢……”
夏绮皱眉喝止陈献:“你快停手。哪里有这样伺候人的。”
“不、不妨事,”还好闻公子停了咳嗽,脸上已经涨红:“失、失礼了。”
夏绮笑看杨仪:“你瞧瞧,你简直该先给北蓟看看。”
闻北蓟忙道:“不不,我只是天生如此,不劳烦。何况……多谢仪姑娘送药。”
他攥着那两颗药丸,转头看陈献:“十九,不如咱们先走吧,别打扰姐姐看诊。”
陈献恭敬地向着夏绮欠身道:“表姐,我们先出去了。等仪姑娘给你看好了,我们再来。”
仍是乖巧温驯,善解人意的模样。
夏绮很是满意,挥挥手:“去吧。”
陈献转身往外,错身之时看向杨仪,眼神里透出一点她熟悉的狡黠。
杨仪愕然。
夏绮目送他们去了,先对送杨仪来的少奶奶道:“我这里不用人陪,你去回禀夫人跟老太太吧。”
少奶奶显然也不敢招惹她,答应着退了出去。
夏绮这才又对杨仪道:“你大概不知道,我这位十九表弟,别看年纪小,他却是在巡检司当差,只是他从小内向腼腆,最怕见人。今日既是正巧遇上,倒也罢了。”
杨仪听见“内向腼腆”四个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她还有点受惊,便随口答音地:“这位……陈公子看着年纪不大,是什么亲?”
“他的父亲,是我的小舅舅。”夏绮回答。
原来夏夫人娘家姓陈。
想来也是,陈献的爷爷是长武伯,家里是武将封爵,他的姑姑嫁给了同为武将的平宁将军夏家,也是门当户对的联姻。
前世杨仪没机缘跟陈十九见面,但却听说过有关他的“异闻”。
只是那件事情,却不好出口。
夏绮见杨仪仿佛出神,便问:“怎么了?”
杨仪忙道:“没、只是觉着……真是后生可畏。”
夏绮嗤地笑了:“仪姑娘年纪也不大吧,怎么语气如此老气横秋。他们是后生可畏,你岂不更是?千万不可妄自菲薄。”
杨仪只是经过了一世,故而情不自禁用“过来人”的口吻,听夏绮这样说,她心头却一动:“您说的对。”
夏绮却敛了笑,垂眸看着自己的肚子,淡淡地道:“上回你去赵家,我叫丫鬟回绝了你,本以为你必定羞恼,不肯再给我看,谁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杨仪正要开口,夏绮看向她:“不过,我当时不愿叫你看,却并不因为你是女子,只因我自己不想麻烦而已。”
杨仪望着她:“可是,据太太说,已经见过红的……您难道不担心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夏绮面无表情,“能顺顺利利生下来,也罢,就算真的有个什么万一,那也不过是命。”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漠然,一点儿感情都没有。
杨仪看的心里一凉:“夏姑娘……”
夏绮一怔:“你叫我什么?”
杨仪这才意识到自己喊错了。
她刚要致歉,夏绮却一笑,长长地叹了声:“好久没听人这么叫了。简直恍若隔世。”浅笑,透出几分对于往日的回味。
杨仪觉着夏绮的言行有种说不出的怪,只好说道:“请……一请脉。”
这会儿都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了。
夏绮瞥她,把手伸了出来。
丫鬟英荷帮着把袖子轻轻一挽,杨仪搭手号脉,听了片刻,脉象沉弱,左关微滑。
“看一看舌头。”
夏绮张口。
杨仪定睛细看:“这会儿少奶奶应该不犯孕吐了吧?”
夏绮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不言语。
英荷打量她,赶忙道:“现在好多了,最开始那三个月,几乎天天……犯这个,喝口水都不成,折腾的简直如上刑一般,那些日子可瘦的一把骨头了,这是最近才慢慢补了回来。”
杨仪道:“少奶奶似有血虚之症,兼有些肝气郁结,之前可服药过?”
“太医曾用过保生汤,喝了也没什么用,后来干脆不喝,生生熬过来了。”
杨仪听得惊心。
当初她有身孕的时候,因体质不佳,也很受了些煎熬,翻江倒海,天旋地转,知道那种滋味。
再看夏绮,见她闭着双眼似睡非睡,心中一声叹息。
保生汤里有人参甘草白术等,调剂脾胃,有顺气止呕的功效,是时下孕中患有恶吐之症的常用必备。
杨仪道:“保生汤虽好,不过少奶奶血虚肝郁,有火拱着,药效不能入。”
英荷忙道:“那该怎么是好?”
杨仪停了停:“少奶奶近来是不是夜不能寐?每每也是心烦气乱?”
夏绮虽闭着眼睛,却能看出眼珠动了动。
英荷忙点头,壮胆道:“是,有时候明明好好的,莫名其妙就发了脾气……”说着又胆怯地看看夏绮。
杨仪打量主仆两人,想了会儿:“我写一个茯苓补心汤的方子,先抓两副吃着试试。这是能够宁神止邪,调剂心火的,药性温和,可以服用。”
英荷赶忙去取纸笔,杨仪一挥而就,交给丫头命人拿药。
夏绮听他们忙完了,睁开眼睛望着杨仪:“下次你来,仍穿男装如何。”
杨仪微怔:“有缘故么?”
夏绮道:“不知道,我喜欢看罢了。”
杨仪一笑:“若是姑娘喜欢,我便穿就是了,只是……我倒希望姑娘不会再见到我。”
“嗯?”夏绮有点惊讶。
杨仪道:“我希望绮姑娘服了两副药后就康复无碍。”
夏绮脸色本已转霁,闻言眼神却暗淡了几分:“是吗。我看未必吧。”
杨仪心头一震,正欲再说,夏绮道:“仪姑娘去吧,我有些乏了。对了……家里的女眷那些,你若不愿见他们,我叫英荷悄悄地送你走。不过见见也无妨,她们虽聒噪,却也没什么歹心。”
她说着,仿佛有些困倦,歪头要睡。
杨仪赶忙蹑手蹑脚退出来,又叫英荷进去照看。英荷刚要走,又拉住杨仪:“仪姑娘,我全指望你了。”
“什么?”杨仪不解。
英荷向内看了眼,满眼忧虑:“我总觉着奶奶不太对劲……只盼你这两副药管用。好歹你多用心。”
匆匆说了这句,英荷向内去了。
杨仪看着丫头着急之态,回想方才夏绮的那一句句话,确实她也感觉到有些违和,但……据说孕中的女子,总会有些情绪无常的。
杨仪思忖着,从夏绮房中走出来,只顾想夏绮的病症,竟没留意无人相陪。
慢慢地才出院子,就听见一声带三分笑意的咳嗽。
她一怔,转头才发现陈献就站在门旁边,正负手定睛望着她。
杨仪回头看看院内,又看向陈十九:“你……”
陈献忍笑靠近,眼睛把她从头看到脚:“你什么你?好个了不得的从之先生,好个名震京城的杨大小姐……哼哼,我刚才没有当面揭穿你,你该怎么谢我?快说!不给我点儿好想头,小心我把你揭个底朝天。”
杨仪愕然,又想起夏绮说他“腼腆内向”:“陈旅帅,你刚才在夏姑娘面前可不是这样儿的。”
陈献吐舌:“那是我表姐,我打小不知挨了她多少打,我敢招惹她?”
杨仪看着他这幅鬼样子,叹道:“原来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陈献哈哈大笑,却拉住她的袖子,啧啧地打量:“我早猜你跟十七必有猫腻,他瞒的什么似的,岂知还是撞在我手里了吧?别说……你这女装的样子还真惹眼。”
杨仪赶忙将衣袖拉回:“陈旅帅,自重些。”
这句对薛放有效的话,对陈献却毫无作用。
十九郎撇嘴:“我还要叫你自重呢,那天你在照县满口说的是什么?我要是当着这府里女眷的面说出一个词来,只怕她就要自杀以示清白,你呢?简直面不改色如数家珍,你倒是先自重一个我看看,没有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
杨仪咳嗽连连:“陈旅帅,你要这么口没遮拦,我就要去告诉绮少奶奶了。”
这句话还有点效果,陈献大概觉着在夏绮门口高谈阔论有点危险,便拉着杨仪往前走。
杨仪挣扎:“陈旅帅!我要告辞了!”
“老太太那边一大堆人等着你,你往哪儿走?”
杨仪道:“那你松手,我自己去见。”
她宁肯面对一屋子的“聒噪”女眷,也不要跟陈十九相处,他实在是太不按常理出牌了,比薛放还难以捉摸。
陈献拉杨仪到了一处跨院,进门才见那闻小公子正坐在石凳上发呆,看见他们来了,急忙站起:“十九……仪姑娘?”
陈献道:“你坐着就是,我们自己说话。”
闻北蓟犹犹豫豫又坐下了,还时不时好奇地看向杨仪。
杨仪忍不住也多看了他几眼,陈献道:“你不认识他,不过你总该认识他的姓。”
“姓?”
陈献笑道:“你只管想想朝中还有哪个举足轻重的人家是姓闻的。”
闻北蓟有点惴惴,赧颜似的:“十九,莫要如此。”
杨仪略一想,脱口而出:“莫非是吏部闻侍郎家?”
闻北蓟怯怯地向她一笑:“不敢,我……咳,确实出身闻家,只是我……打小体弱,也没什么出色才干,只是个闲人罢了。”
这若不是杨仪很懂,只看他这娇怯的样子,几乎以为他跟自己一样也是女扮男装了。
但闻北蓟显然不是,别的不说,至少他的喉结非常明显。
杨仪自己就深受体质弱的折磨,便对闻北蓟道:“你早上起来,可以练一趟八段锦,最适合你我这种体质虚弱的,若是每天雷打不动的练两次,对于气血之上,大有裨益。不出三年,你的体质必定会有所改观。”
“当真?”闻北蓟很是惊喜:“八段锦是怎样的?哪里去学?”
杨仪有点为难:“这……等我回去找找,看有没有图解。”
陈献在旁津津有味地听着:“要什么图解,八段锦,顾名思义是八个招式,想来也是容易,你现场教一教不就行了。”
杨仪瞪了他一眼:“陈旅帅,我得回去了,府里找不到我,必定找到你头上,绮少奶奶自然也会知道。”
果然这时侯,院子外有丫鬟疑惑:“杨府的仪姑娘去哪儿了?说是出来了……老太太那边等着呢。”
“按理说有人陪着,不至于迷路……难不成解手去了?”
“咱们顺路找找就知道了。”
两个人从墙外走,一个说道:“我今日总算见到了真人,阿弥陀佛,生得那样绝色人物,偏是个神医,啧啧,怪道外头说是观音娘娘化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