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大概是被狄小玉弄得目眩神痴了,竟鬼迷心窍地说道:“早听闻这羁縻州民风不同别处,女子跟男人是一样做派,只想不到狄姑娘也竟……”
话未说完便给几个精明的一阵咳嗽拦住。
隋子云瞥着那人:“玉儿天性烂漫,不在乎那些正经道学,何况……她同我两情相悦,自然不必在意,我想京城之大,兼收并蓄天下之长,风气也该开化才是,总不至于迂腐过甚,还讲究什么男女不同席之类?”
大家随口附和,只觉情人眼里出西施。
宴席罢后,钦差一行各自安歇。有几人说起狄小玉跟隋子云之间那个不加掩饰的劲儿,又想起俞星臣身负的旨意,一个个大摇其头。
正欲各自回去,忽然间狄小玉打扮的花枝招展,身后一个胖丫头手中托着酒壶酒盏,看方向竟是往俞星臣的屋内去了。
几个人大惊,慌忙躲避,猜道:“狄小姐是在干什么?”
旁边道:“我听闻羁縻州有个风俗,女人看上了谁,就会跑到谁屋里,反过来也行。难不成……”
“不不,这不可能,俞大人绝不肯如此。”
眼睁睁地,就见狄小玉敲了敲俞星臣的门,隔着门扇又说了句什么,然后俞大人就开了门,狄小玉从胖丫头手上接了托盘,摇摇摆摆地走了进去。
站在外间的胖丫头很贴心地房门拉了起来,不多时,里头传出阵阵荡漾的笑声,弄得众人又是心惊,又是心痒。
大家惊愕地彼此相看,难不成隋旅帅还没娶亲,就已经戴了帽子。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俞大人居然会给狄小玉开门,这可奇了。
还是灵枢走到院中,重重咳嗽了声,大家知道必被他发现了,这才赶忙退了。
其实从狄小玉才迈步进房间的时候,俞星臣便几乎知道她的用意。
不过是想往他身上泼脏水而已。
狄小玉自己更没隐瞒,她知道俞星臣是个聪明的,何况瞒他也无用,她只是想叫跟他同行的那些人看见她进他房间而已。
俞星臣站在桌边:“狄姑娘方才说,有关于薛旅帅的消息跟我说,是哄我的吧。”
狄小玉自己倒是坐下了,翘着二郎腿,她道:“要不你怎么会开门呢。”
“这借口是姑娘自己想的?”
狄小玉有点意外:“不然呢?”
俞星臣心里有个讨厌的想法,这女人看着天真愚蠢的,怎么会想到那样一击即中的借口,他确实是因为听见她提十七郎才开了门的,不然,才懒得理她。
想想就知道,背后恐怕还有个隋子云指点,要真如此,这隋旅帅却是个能人,竟指点自己的“心上人”钻别的男人屋子。
不过俞星臣这却误会了隋子云,他才没空干这事儿,只不过狄小玉正想着薛放,又知道俞星臣跟薛放不和,才误打误撞编了个借口。
俞星臣道:“姑娘到底想做什么?”
狄小玉见他看破,便道:“不干什么,就是跟俞大人说说话,我就喜欢跟你们这些文绉绉的文官说话,很长见识。”
俞星臣吁了口气:“方才姑娘来的时候,跟我同行的那几位已经看见了,姑娘也该去了。”
狄小玉哈哈大笑:“俞大人你真是妙人,不过我还要多呆一会儿,一刻钟不到就走,岂不什么也干不成?”
俞星臣淡淡道:“狄姑娘,请不要为难俞某。”
狄小玉道:“我没为难你,只是……俞大人,你觉着这次跟你来的这些人里,有多少是别人的耳目?你猜他们回京后,会怎么说起此刻我们同居一室的事?”
俞星臣早有所料:“多谢提醒。俞某清者自清罢了。”
“只怕由不得你,”狄小玉起身,敛笑道:“我问你,你明儿去郦阳想干什么?”
俞星臣不答。
狄小玉道:“你是钦差,世家出身,在京内自然算得上一号人物,可这里是羁縻州,你得知道这不是你的地盘。”
“这话是隋旅帅要说的,还是姑娘自己?”
“我又不是子云哥哥的传声筒,”狄小玉哼了声:“听说你为了康昙才奔去云阳,也还算有点良心,你得清楚,我如果要你死,是非常容易的。”
俞星臣眉峰一皱。
狄小玉的手在领口抚过,片刻才又笑道:“不过这种法子,我暂且不想用,你最好也别逼我用。”
她回身走到门口,打开门之前道:“听我一句话,趁你还有命,赶紧回京城去吧。”
俞星臣想了半宿。
整理衣装出门之时,隋子云早已经恭候多时,准备送他启程。
就在两人寒暄之时,有一匹马从街头飞奔而至。
马上的人翻身而下,冲到隋子云跟前。
隋子云瞥了眼俞星臣,往旁边走开了两步,那人贴在他耳畔低低私语,避开俞星臣视线,掏出怀中一封书信给了隋子云。
隋子云拿信在手,对俞星臣道:“俞大人,不送。”一抱拳,转身入内去了。
晨曦之中,俞星臣只看见隋子云脸上那没来得及收起的惊悸肃然,能让这个人陡然色变的,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就在俞星臣疑惑之时,街上却又有马蹄响动。
这次,是俞星臣的人。
当俞星臣听见对方带来的消息后,他才明白为何隋子云竟是那样的反应。
隋子云一路向内,一边吩咐:“点两队人马,随时待命。”
这几步中他已经将信拆开。
这是一封不过寥寥几个字的信,隋子云看完后,更是满脸震惊不信,他回头问送信的人:“这是……”
那人敛手垂头地:“是温先生叫亲自给旅帅的,请务必按照信上吩咐行事。”
隋子云欲言又止,又把信上那几行字从头看了一遍。
握着信的手放下,隋子云忍着愠恼问道:“如此大事,事关十七性命,为何要这样安排……”
此时狄小玉听闻俞星臣走了,便过来看情形,进门道:“那姓俞的不是去了吗?你干吗又点兵丁,有什么事?要去哪儿?”
猛然看见隋子云脸色不对,狄小玉立刻注意到他手上的信:“这是什么?”
隋子云一时失神,要将那信藏起已经不能够,狄小玉狐疑地望着他:“给我看看。”
他略微思忖,便将信给了狄小玉。
狄小玉从头扫了会儿:“这是说什么,为什么突然调戚峰去郦阳?什么叫全权处置?十七哥要回郦阳了,戚峰好好地在泸江,为何叫他去处置什么?”
“十七出了事。”隋子云沉声。
“你……说什么?”狄小玉惊讶。
隋子云道:“昨夜,在距离此处四十里外俇族村寨,十七……把永锡镇旅帅施武打死,据说还扣押了永锡一队人马,具体不知。”
狄小玉懵了:“打死了施武……十七哥……”
呆呆看着隋子云,她总算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现在怎么办?!”
报信人早在狄小玉来之前退了,隋子云道:“你看的这信,是狄将军幕僚温先生送来的,他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替狄将军做了调度。”
“调度……”狄小玉眨眨眼:“就是把戚疯子弄去郦阳?这是什么意思?是了……发生如此大事,为什么不叫你去?戚疯子没心机,会办什么事?”
隋子云道:“我原本也是想我去。”所以方才他没看信之前已经开始点兵,没想到信上竟是让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而让戚峰去全权料理。
其实在最初的惊愕之后,隋子云隐隐地窥知温先生的意思,只是不便跟狄小玉说。
狄小玉急道:“你也想去,就证明我说的没错,打死施武是小事,可是巡检司严禁自相残杀,这……”狄小玉毫不怀疑狄闻不会真的让薛放抵命,但这件事要是闹开,狄闻也必定压不住,毕竟若是开了先例,以后如何管辖巡检司,万一有人效仿,又将如何。
狄小玉催促:“管什么温先生的信,你赶紧去!这时侯必定要多个人才能见机行事……”
隋子云道:“不,我不能去。”
“为什么?”
隋子云道:“因为这是将军的意思,而且你想想,戚峰跟我都曾是十七手下的,我们两个一去,这不是告诉别人我们是来救他的?必定会激起许多不满,越发不好行事。戚峰自己去反而好些,众人都知道他脾气急性子直……这时侯他出面,比我合适。”
隋子云不敢跟狄小玉彻底明说。
从他被认命津口主帅开始,他的身份便跟先前大不同了。
狄闻已经开始为数年之后的羁縻州谋划,没了个韩青,一定得找一个合适的人继任。
这趟浑水别人都可以去,隋子云不能去,一旦去了,不管他是救薛放还是公事公办,都将得罪巡检司内至少一半儿的人。
隋子云得稳,而且身上不能背负污点。
戚峰就不一样了。
“好,既然你不能去,”狄小玉愤愤:“那我去郦阳。”
“你也不能去。你去毫无用处,只会更加添乱。”隋子云的话中并没留余地。
狄小玉果然有点受伤,她瞪着隋子云,怒道:“韩青没了,我绝不会允许十七哥有事,你想拦我,就把我绑起来。”
隋子云皱眉,片刻后无奈道:“好吧。”
当喜娃过来寻找狄小玉的时候,却发现不可一世的大小姐竟给五花大绑地,正在地上如一个毛虫般的扭动,嘴里还不住地骂:“隋子云,你给我等着!”
昨夜,事发后一个时辰,马蹄声打破了夜色寂静。
之前逃跑的那人跌跌撞撞回到衙门,只说薛放打死施武,还在派兵追杀他们,剩下的那些人只怕也凶多吉少。
永锡巡检司的人得到消息甚是震惊,如果真干出此事,那可跟反叛没什么差别了。
本是不愿轻信,可见此人浑身是血,极为狼狈,当下赶忙点兵,倾巢而出向着寨子而来。
可等赶到寨子,他们却又不敢贸然进入,生怕薛十七郎埋伏其中,或许真的会对他们也下杀手。
毕竟薛十七郎本就不是能以常理忖度的人。
在寨子外逡巡了许久,引得寨子中的狗不停的吠叫。
豆子在杨仪的床前趴着,也跑到门口,向着外头呜呜叫了几声。
杨仪本来就浅眠,索性坐起。
腿上跟手上的伤,微微发热,丝丝地疼。
杨仪在暗影里呆呆地坐了许久,忽然见豆子没再叫,它竟凑到门口,向着外头嗅了嗅,又轻轻地摇摇尾巴。
这幅模样,倒像是在迎接什么人。
杨仪起先不解,却听见外头似乎有细微的响动,似徘徊的脚步声。
福至心灵的,杨仪急忙下地,不顾腿疼,三两步上前将门拽开。
外头的人正转身背对着门扇,似乎要走。
察觉门开,他转过身来。
本来凝重的脸色,在看到杨仪的瞬间,变成了人畜无害而带点暖的笑。
薛放问:“你干什么起来了?是睡不着,还是梦游?”
杨仪望着薛放,却不知要说什么好。
一个门内一个门外,面面相觑,她终于道:“旅帅怎么没睡?”
薛放听见狗叫,就知道寨子外有人来了。他本就没有睡意,又知急变在即,哪里还能睡。
走出门口,本想看看情形。
可偏那些混蛋不敢贸然闯入。
薛放徘徊了会儿,等回过神来,竟是已经到了杨仪的门外。
他可不想做那半夜敲人家门的奇怪行径,尤其是对杨仪。
扪心自问,这几天,事关于杨仪,他那些怪异的反应也实在太不该了。
本想站一会儿就走,哪里知道豆子竟嗅到了他,而杨仪居然也没有睡。
还开了门。
这下扭头就走的话,仿佛更怪。
看薛放没出声,杨仪略后退了半步:“不如……到里头说话。”
先前因弄脏了衣裳,她已经换了一身,素淡的月白衫袍,立在门内的纤纤身影,看着犹如一道天上的月光。
恍惚中,竟似何处见过。
作者有话说:
今晚一定要三更,冲!


第84章 三更君
◎替她铺路,君心我心◎
屋内并没有点灯,杨仪转身去找火折子。
薛放进门,却没有跟上,只站在门口处。
豆子摇着尾巴,跟他一起站在门边,昂着头用黑眼睛望着他。
薛放没看见豆子。
他只望见杨仪找到火折子,抽出来轻轻地吹了吹,那一点微光在她指间亮起,瞬间将她的脸照的微明。
她似乎也为这一刹那的火色喜欢,浅浅的笑在眉梢唇边稍纵即逝。
薛放望着她柔和的眉眼,有个念头在心里飘过:怎么仿佛……有些眼熟。
杨仪手拢着油灯,让它的光可以更明些。
抬头才见薛放只站在门边,这若是往常,这会儿只怕他早躺倒床上去了。
虽然这念头不太雅正,但事实如此。
“旅帅?”
薛放终于回神,他先摸了把豆子的头,才往前迈了两步。
“有心事?”杨仪问:“要不要喝水?”
薛放端详了会儿,在桌边坐了:“不渴。你坐。”
杨仪留神看他脸色,总觉着他有点不同了:“旅帅的手如何了?可疼吗?”
薛放才笑道:“这点伤算什么。再说你先前给上了药,这会儿一点不疼了。”
杨仪向后退,慢慢地坐在床边。
她在思忖薛放为何仿佛反常,既然不是身体的原因,那自然是因为打死施武的事。
先前安参军向他回事,她自动地避让了,所以不知详细,但以薛放的脾气本来不至于会瞒着她什么。
可他竟不说。
杨仪又想起施武惨死的样子,身上微冷,不由摸了摸肩膀,这才想起自己竟没披外衫。
薛放瞥见她的动作,虽入了夏,但夜间的风还是有些湿冷,尤其是在山间。
他本能地想去关门,然而心念转动,却到底没起身。
开着门,也算清楚明白,关了门……
薛放咳了声,没话找话似的:“咱们以前……没在哪儿见过吧。”
杨仪惊疑地看着他:“以前?”
“以前”这个词对杨仪而言,有两种可能,但对薛十七郎而言,自然只是一种。
“怎么会,”杨仪垂首,又问:“旅帅为何这么问?”
薛放却仿佛没在意这个,大概他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就如同之前他开的那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摆摆手,薛放望着地上的豆子:“刚才你有没有寨子里的犬吠。”
“是听见了。有事?”
“多半是永锡那边的人得了消息赶来,只是他们不知这里情况如何,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但看这情势,最迟卯时之初,他们必动手。”
杨仪站了起来。
薛放示意她坐下:“不用担心,有我在……何况事情没那么糟糕。”
杨仪却径直走到他身旁:“旅帅将如何?”
薛放转头看着她担忧的脸色:“看你,何必紧张,死了一个畜生,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