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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十七郎的手指毫无章法地在她脸上唇上抓来抓去,又摸她的额头试试烫不烫,就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最蹩脚的大夫,却正拼尽全力地要给病人诊治。
“你再不回我话,我就要扇你耳光了!”薛放无奈要挟。
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一个法子,假如是中邪的人,只要给其狠狠一耳光就能清醒。
瞎猫撞到死耗子一样,杨仪被他叫魂似的叫了回来。
“旅帅,不要动粗。你知道我不禁打。”她哑声说。
手从腹部移开,知道自己就算摸上一千回,也终究是空。
薛放肩头一沉:“你真要吓死我!”
“你……”俞星臣也开了口,他指了指杨仪脸上:“流血了。”
杨仪自己完全感觉不到,薛放却看见了,一丝血渍从她唇角蔓延下来。
薛放汗毛倒竖,赶忙凑近细看,才发现她的下唇已经给咬出了几个深深牙印。
“你这……”薛十七郎简直无话可说。
杨仪却没有在乎,抬手在嘴上轻轻一抹:“不碍事,一点都不疼。”
比这更疼千百倍的,她也经历过。
薛放在旁看呆了。
他一直以为杨仪是弱不禁风,需要被小心维护的“瓷器”,可现在,她嘴角沾红,眼神凛冽,神情冷漠,这还是他认识的“杨易”吗?
俞星臣竟有些耐不住了,他笑的不太自然:“先生……名字是,杨……”
“易。”杨仪半垂着眼皮,极冷淡的:“‘长安居,大不易’,之‘易’。”
“哦……”俞星臣仿佛了然又像是轻叹:“杨易先生,您是太医杨家的人?”
杨仪带血的唇角轻蔑地一撇:“太医杨家,很高贵吗?”
她男装以来,从未上过妆,加上天生体弱,唇色始终极淡,如今一抹血渍,却透出些摄人心魂的绝艳。
俞星臣的惊愕止不住地从好看的双眼里流露出来:“这……我只是有此一问,并无他意。”
杨仪道:“口不对心吧,俞大人。”她的神情仍是冷淡之中带几分明显厌倦:“太医杨家,高不可攀,其他什么来历不明的小角色,怎么配跟太医杨家沾亲带故有所牵连?是不是?”
从来都只有俞星臣堵人的时候,就算面对比自己官职高许多的狄闻,他也是游刃有余,毫不逊色。
但是此刻面对杨仪,他居然像是个毫无防备而被偷袭了的人,有些无所适从。
这感觉让俞星臣错愕,并且隐隐地有点恼羞成怒。
“休要强词夺理。”他没了那温和的假面,也有几分不逊地看着杨仪:“倘若本就是假的,而冒认是杨家的人,被当面揭穿,难道不该自惭形秽么?”
薛放听到这里,不高兴。
当初狄闻问过杨仪是否跟太医杨家有关,杨仪已经否认,是他为了在中弥寨行事方便,才给她捏造的。
他想反驳。
杨仪却握住他的手腕。这是个制止的动作。
薛放欲言又止。
“自惭形秽,”杨仪看着俞星臣,呵了声:“好一个词,我方才问你太医杨家是否高贵,您说并无此意,现在却自相矛盾,是终于忍不住了?”
“你到底是何人!”俞星臣沉声喝问。
薛放实在看不下去:“你耳朵聋了?要不要叫杨先生给你看看?”
往俞星臣跟前走近两步,薛放盯着他道:“我想起来了,你是俞家的那位了不得的三公子,我可不管你是哪儿派来的神仙,现在你最好别拦路,给我让开。”
俞星臣望着面前煞气十足的少年,奇怪的是,面对薛放,他的假面又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微微一笑,俞星臣点头,挪步往旁边让开:“小侯爷,请。”
他不是叫“薛旅帅”,而是“小侯爷”,这当然是他故意的。
薛放眼神一变。
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屠竹远远地便扬声:“杨先生在这儿呢,药都熬好了……”
俞星臣自顾自转身,走前两步。
将跟杨仪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道:“听闻你在为狄将军看诊,既然瞧不起太医杨家,那就拿出相衬的本事来,不然……你确实该自惭形秽。”
在薛放发飙之前,俞星臣冷笑了声,率人离去。
薛放望着他的背影恨恨:“长了一张叫人看着就想揍的脸。”
杨仪想迈步往前,双腿却一软。
她赶忙举手去撑着墙,掌心擦过青石,似乎有点刺痛。
薛放察觉,忙过来扶住:“还好么?”
“冷……”杨仪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溺水的人握着一块浮木:“我我……大概是风寒未除,”她哆嗦着,像是才从冷水里被捞出来:“旅帅送送、送我回去……服药。”
作者有话说:
前夫哥的出现比想象中要刺激亿点点……
第55章 加更努力君
◎我永远站你这边◎
见势不妙,屠竹飞跑过来。
薛放不用他,自个儿把杨仪扶抱着,脚不沾地回了房中,又叫弄热水拿药。
屠竹赶忙去把在凉着的药端过来。
薛放握着杨仪的手,只觉着又僵又冷,且又抖的跟筛箩一般:“你究竟……”他胆战心惊欲言又止,把药接过来要喂她。
“旅帅……”杨仪喘息不过,挣扎着起身指着门口,竟是示意他出去。
薛放道:“你这个样子身边没人?那怎么成?”
“我、无事……”杨仪摆手:“叫我安静些。旅帅……”
最后一声带了几分乞求之意。
薛放不忍凝视她的神情,只得把药放下:“你、趁热喝了它。”
他不再为难,起身带了屠竹出门,想了想,把门扇带上了。
两人没有立刻离开,屠竹担忧地看看紧闭的门扇,又看向薛放:“旅帅,先生怎么了?”
薛放的眼角有点泛红,低低地他说:“我要知道就好了。”
屠竹张了张口:“我从未见先生这样,就连先前淋了雨也没这般吓人。”
“谁说不是。”薛放依旧低声,说句不怕犯忌讳的话,——方才在跟俞星臣狭路相逢那时候,在他眼里,杨仪的脸色简直是死人一样的白。
一定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的。而这症结就在俞星臣身上。
薛放有一种预感,他所以为的仿佛谜团般的杨仪的过去,解开的症结,也许就是那个他看不顺眼的俞家三公子。
一跺脚,薛放往外走去,正见斧头带着豆子跑来:“十七爷,我来回找人,你怎么又跑到这儿了?”
薛放不理他,斧头道:“你可见过那个京城来的钦差了?他可认得我呢,起初我没想起来,方才……一下子想到哪见过他了。”
薛放仅仅“嗯”了声。
斧头才不管他,自顾自道:“就是在杨家啊,那次他们杨家长房大爷做寿,他不是当场献了一首诗吗?大家都没口子的称赞。连二姑娘都还藏着他的诗呢,不过那几个字,就宝贝一样。”
薛放正要出门口,闻言看向斧头:“二姑娘?”
斧头白了他一眼:“就是甯姑娘啊,那天她房里的嬷嬷叫我进去吃糕,我看到她的桌子上就放着那张纸,我好奇看了眼,认得第一句‘堂前、什么丹桂’……后来甯姑娘的丫头新茶就把我拉走了。”
薛放略一想,摇头。
斧头说道:“听说京内好些高门大户的没出阁的女孩儿都喜欢他的诗呢,甯姑娘自然也是喜欢的。十七爷,你不如也学学作诗吧。”
薛放不言语,鼻子微微一抽,就像是狗要发怒前的一点皱起,显然是不敢苟同。
房间之中,杨仪并未去喝药。
她慢慢地倒在竹榻上,蜷缩了身子,双手紧紧地扣住脸,无声地嚎啕起来。
之前说过,杨仪来到羁縻州是有个缘故的。
她前世跟着母亲颠沛流离,后来被杨家接了回去,一直都在院中养病。
她本就倦怠了那些手沾血腥时刻忧苦的日子,倒也好,可习惯了跟母亲相依为命如今只剩下她自己,偌大杨家,毫无归属感。
这种种交织,让杨仪对于自己的生活毫无期盼,也只是过一天是一天罢了。
想来她最风光的那段,大概就是嫁给俞星臣的时候,从跟俞家结亲的消息传出来,似乎才有人想起在杨家还有个“大小姐”。
对于眼前一片灰茫的杨仪而言,俞星臣显然是难得的一抹亮色,仿佛是上天恩赐。
所以才单纯的以为,苦尽甘来,天意自有安排。
杨仪对俞星臣自然是感激大于爱意,她把他当做“恩人”,或者“救星”,大过于夫君,两人可谓“相敬如宾”。
因此杨仪也愿意为俞星臣做尽所有,包括她明知自己的体质不适合受孕,但是在极度渴求之下,她还是冒险给自己施针,服药……千辛万苦,终于才有了那个来之不易的小生命。
她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幸福,最后,都被他们无情的扬尘了。
如何能够不恨。
这恨跟痛几乎快把她整个人都撕碎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屠竹来看了几次,屋内并无动静,也没有烛光亮起。
忽地是斧头从外来到,一看房门紧闭屋内漆黑,便道:“杨先生还没出来?”一下午他也跑了好几趟。
屠竹道:“我先前叫了几次,都不答应,后来我正想进去看看,先生却出了声,叫我不用管他……他要好好睡一觉。”
斧头眨巴着眼道:“这杨先生的身子实在太弱了,叫我说,得找个极好的大夫给他看看,多用点人参、虫草,灵芝,再什么雪蛤,鱼胶,燕窝之类的补品,好好调养或许还可以见强,就这样整天东奔西走,给这个看头给那个医脚,就这么操劳,几时能好?”
斧头因没见过杨仪当时回来时候那情形,年纪又小,只当她是身体的缘故。
屠竹因为是目睹过的,猜到兴许另有缘由,只是不便说。
他们两个就站在屋檐下,看着屋檐顶上时不时掉下的积存的雨水。屠竹问:“对了,旅帅呢?”
斧头道:“啊,你一提我想起来了,木亚老爷子,带着佩佩姑娘走了……”
“啊?”屠竹很吃惊。
斧头道:“大概是因为将军把韩青的尸首水葬了,所以他们两个多半是恨着狄将军,又或许是没有想头了,竟瞒着人悄悄地离开了。”
“可是这一老一少……”屠竹很担心。
斧头道:“你别急,听我说完,戚峰听说后已经赶忙去追了。”
屠竹松了口气:“叫我说还是把人追回来才好。旅帅一起去了吗?”
“本来是要去的,”斧头皱着眉:“可临行前,听一个人说,那位俞大人竟然去找过木亚跟佩佩,似乎是在问他们韩青的事情……旅帅就冒了火,冲去找俞大人了。”
屠竹色变:“这还了得?你还在这里安稳坐着?弄得不好是会出大事的!那、那俞大人可不比别人,他可是钦差,弄坏了他,朝廷那边是交代不过去的。你告诉了狄将军没有?”
斧头道:“我可拦不住十七爷。放心吧,早有人飞报将军去了……他们这些神仙打架,我小胳膊小腿的可不能靠前,万一被摔飞了呢。”
屠竹啼笑皆非:“你就不担心你们十七爷吃亏?”
斧头道:“谁吃亏他也吃不了亏,还有啊,那位俞大人,其实跟我们家里多多少少有点关系的,应该不至于怎样。”
“什么关系?”屠竹忙问。
斧头道:“我先前在京城内杨家见过他……他跟杨家长房的大爷二爷都极好,连二房的登老爷都对他青眼有加呢。我们家里跟杨家稍微沾亲带故,故而这么说。”
“哪个杨家,太医杨家?”屠竹试探问。
“当然,还有哪个杨家?”
“可是这跟旅帅有何干系?”屠竹又问:“你刚才又说沾什么亲?”
斧头偷笑:“你不是京内的人,当然不知道。我悄悄地跟你说,杨家跟我们侯府有一点渊源,二房登老爷的夫人家里的一位祖奶奶跟我们侯府的太奶奶是姊妹,所以拐弯算起来,我们十七爷跟杨府的二姑娘还有一层表亲关系。而且登老爷很喜欢我们十七爷,还说过要让十七爷当他们家女婿呢。”
事关薛放的私事,屠竹觉着新奇,听得入神:“杨家有几个小姐?”
“一个,”斧头回答后,突然想了想:“不对,是两个。”
屠竹惊讶:“到底是几个,你怎么连几个小姐都记不清了?”
斧头道:“不是我记性不好,委实是这杨家的情形有点复杂,外头的人……大多不知道他们家还有个大小姐的。我才也一时忘了。”
屠竹果然不懂:“怎么个复杂,你快说。”
“这杨家有太医杨家的称呼,祖先在太医院做过院首的,十分显赫,满朝文武都对他们家很是恭敬,”斧头说起京内的事,如数家珍:“近来虽有些人才凋零,但二房的登老爷早先年轻时候,却是被寄予厚望的,据说他是最有可能重现杨家荣光的人,就是说以他的医术,将来或许可以坐上院首之位。”
“然后呢?”
“然后就完了,这登老爷有个隐逸山野的奇人做师父,那师父有个女儿,登老爷跟她两情相悦,必要娶她。可是你知道,杨家门庭显赫,哪里会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寒微女子呢?可登老爷脾气倔强,家里到底拗不过他,才答应了娶亲……后来新娘子进了门,不出三月怀了身孕,本是好事,可不知为什么……就在那时候发生变故,据说那新婚的妻子有一日竟不告而别了……”
屠竹正听得入迷,闻言吃惊地倒吸冷气:“发生了何事?”
斧头道:“京城内有许多猜测,有说那女子跟人跑了的,有说跟登老爷拌嘴赌气回娘家的,可是她也没了娘家人,那老爷子在她出嫁后很快便下世了……也有的说她是跟杨家不合,被挤兑走了的,还有说登老爷领结新欢,那女子性情刚烈不堪忍受才……”
屠竹虽跟这对夫妻素不相识,但只是听着便似感同身受,忙道:“这些流言可恨,这般糟践人。”
“其他的也许是那些闲人捏造,但是最后一个,可是未必。”
“啊?”屠竹震惊。
斧头放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不是我背后说人,登老爷的大房才去了不足半年,他便又迎了一个新人进门,虽然对外说是二房,但当日迎亲的那阵仗,比先前大房进门还要煊赫风光呢!你说那流言是不是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