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她思忖该怎么给小孩儿调补的时候,外头传来曹二奶奶的一声惨叫:“天杀的,你们到底把二爷怎么样了!”
里头曹墨吓得一个激灵,呆呆地看着门口处。
隋子云道:“把她拉出去。”
有两名士兵上前,把二奶奶拦住,几个随身嬷嬷跟丫鬟上前劝说。
二奶奶被“请”到了院子里,大哭:“我不信,我得去见我们二爷……”哭声渐渐远去。
隋子云也没理会,只问杨仪曹墨的情形。杨仪如实告知。
听说小孩儿是忧心之故,隋子云走到床边,摸摸曹墨的头。
他跟曹方回交往甚密,跟曹墨自也是熟悉的,小孩儿望着他,如见亲人:“云哥哥!我哥哥、哥哥找到了吗?”
隋子云先是挥手让丫鬟们退出,杨仪见状,便也后退了两步,来到门口。
隋队正眼底微红,面上却浮现一丝微笑,他凑到曹墨耳畔:“这话我只悄悄地跟你说,你听好了……”
嘀嘀咕咕神神秘秘说了两句,曹墨的眼睛发亮,叫道:“当真?”
“嘘,”隋子云含笑点头:“所以你要乖乖地吃药吃饭,把身体养好,别叫你哥哥担心,知道吗?”
曹墨连连点头:“知道了!我乖乖听话。”
隋子云又安抚了几句,便走了出门,叫丫鬟进去伺候。
杨仪看小孩儿突然间精神振奋,便问隋子云:“队正跟他说了什么?”
隋子云的脸上没了笑意,淡声道:“一个谎话。”
杨仪心头一动,隐约知道了:“有时候谎话,却是最好的灵药。若非队正的谎话,我开多少药只怕都付诸东流。”
隋子云转头看向她:“多谢。”
“为何谢我?”
“我知道今日是强人所难了。”隋子云吁了口气:“你本可以不必答应前来。”
杨仪垂首:“小公子也是我经手过的病人,总不能半途而废。”
一名士兵跑来,向隋子云禀告,说是曹家二奶奶大吵大嚷,要去巡检司探监。
隋子云摆手:“叫她去。”
杨仪提醒:“队正,这二奶奶据说有了身孕,禁不得大惊大悲,此番前去万一……”
隋子云微微扬首,神色不变而透出几分冷酷:“我知道。”
杨仪略略窒息。
回巡检司的路上,杨仪又去了安平堂一次,抓了些药,又询问那空心银针等等,在安平堂呆了半个多时辰。
这次隋子云并未乘车,而是骑马,回到衙门,却见门口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一个士兵上来:“队正,先前那曹家的娘们过来闹,见着曹巾的尸首就昏死过去,戚队正才命将人送回曹府呢……”
隋子云面不改色:“是吗。旅帅呢?”
士兵还没开口,就见戚峰从门内跳了出来,道:“你你你总算回来了!”在他身后,豆子跟着跑出来。
这一上午戚峰不知找了多少好东西喂豆子,一人一狗的感情与日俱增非昨日可比。
这会儿杨仪也跟着下车,她心口堵得厉害,没顾上跟他们两人招呼,直接向内走去。
豆子见了主人,立刻抛弃戚峰颠颠儿跟上。
隋子云望着她缓慢地挪步向内,想上前去扶着,又没有动,只问戚峰:“怎么了?”
“豆子豆子!”戚峰连叫两声没叫回豆子,却还是笑道:“对了……狄小玉来了!”
隋子云挑眉:“哦?她的消息够灵通的,十七才回来一天,她就到了?”
戚峰道:“才进门,刚才来的时候正撞上那曹家的娘们在这里发疯,她还以为那娘们是为了十七才闹腾的……呵呵,你慢回来一步,没看到那情形才有趣呢。狄小玉差点儿上去把那娘们撕了。”
两人交流信息之时,杨仪被跑出来的屠竹扶着,回院子中去。
快到那养着大头鲤的院落,便听有个女子的声音越过院墙:“我就知道你的眼光是看不上那种女人的,一副妖娆轻佻的下贱样儿!你要是看上她才是眼瞎了呢……”
薛放道:“承蒙吉言,我真差点儿瞎了。”
“嗤嗤,”女孩笑了声,忙又道歉:“十七,我不是故意咒你,我一时忘了而已,我得知你伤了眼睛,不知多担心呢。”
薛放道:“多谢,我已经好了,不须记挂,姑娘也可以回春城去了。”
“你有没有良心,我才来,你就叫我走?”女孩儿的声音带点娇嗔,又咯咯地笑:“我听说你给自己弄了一副大胡子,还想着能不能来看看你养胡子是个什么样儿呢,怎么没有?”
薛放道:“早知道您来,就仍戴着了。”
女孩儿哈哈大笑:“那你现在戴给我看好不好?一定也很好看,嗯……到你三四十岁,养起胡子的时候,必定就是那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模样了,我又会是什么样儿呢?”
薛放咳嗽了声:“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正好杨仪走到门口,向内一瞥,却正见薛放把一个靠在身旁的女孩儿推开。
那女孩儿倒退两步,顿足嚷道:“十七!许久都不见了,你难道一点儿也没想过我?”
杨仪有些诧异,难不成薛十七郎在这儿还有一段桃花?为何她竟丝毫不知?
不过看这情形不宜打扰,她正要同屠竹快些离开,就听到薛放道:“杨先生!”
屠竹停下来。
杨仪假装没听见,拉着他要走,薛放提高声音:“杨易!”
“先生,”屠竹只能提醒:“旅帅叫您呢。”
杨仪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只好止步。
那边薛放把女孩儿推搡到一边:“站那做什么?过来呀。”
杨仪拢着唇咳嗽了两声:“旅帅见谅,在下身子不适……”
话刚说完,薛放大步走了过来:“身子不适?听说你跟隋嬷嬷出门了,怎么……”话未说完他也发现杨仪的脸色惨白:“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杨仪勉强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熠熠生辉的双眸,而在他身旁,那女孩儿也靠了过来:“十七,他是谁?”那是一张如花般娇嫩的脸庞,大概不过十四五岁。
“在下、我……”杨仪吁了口气,可另一口气却喘不上来。
眼前薛放的脸跟女孩儿的脸迅速模糊起来,天晕地旋,头重脚轻。
她的浑身都在轻颤,气力跟神智就如同是决堤的河流,一泻千里,迅速流失,她知道不妙,拼命掐自己的手心,可却毫无用处。
杨仪试图转身,她想尽快离开。
不能在人前晕倒、不能给大夫把脉,是她不能违背的铁律,毕竟她藏着秘密。
可才一动,整个儿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后跌去。
“杨易!”耳畔是薛放的惊声大叫。
同时响起的还有豆子的吠叫声。
彻底昏迷之前,杨仪感觉有双手臂及时地将她一把揽住。
杨仪甚为骇然,可偏偏无能为力,只能任由那人把自己打横抱起,竟不知如何。
第29章
◎你看上她了◎
“戚疯子你说……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是那娘们胡吣!”
“我本来也不信,可是先前……那么着急地把他抱起来……唯恐别人抢似的,真叫我浮想联翩。”
“你怎么不说十七也着急想抱,却给隋嬷嬷撞到一边了呢?难道十七也是那个兔……啥?”
“去你的!十七是不是你还不知道?你敢在他跟前说这话,看他不把你打成猪头!”
朦朦胧胧中,杨仪听见这些没头没尾的对话。
她的神志仍在混沌之际,几乎不知自己发生了什么、以及身在何处。
直到有个声音道:“越来越没谱,你们两个再说这些,信不信我告诉十七去。”
这是隋子云。
戚峰忙指着对面:“她先挑起的。”
狄小玉仰头装无辜:“关我什么事?先前那婆娘在院子里嚷嚷,说嬷嬷你断那什么袖子,我又不是聋子当然听见了。”
隋子云语重心长地:“狄姑娘,一个疯婆子的糊涂疯话有什么可信,你是大家闺秀,那种下作之言只能当听不见,又何必在这里刨根问底,添油加醋,自失身份。”
狄小玉轻声:“你真的不是……那个?”
“不是。”
狄小玉噗嗤笑了:“我想也不是,你要真的是,十七还能容你?他可最烦那种兔儿爷了。不过……”
“不过什么?”
“那个什么曹方回我没见过,但是这个杨大夫,长的确实有点儿太、太秀气了。”
隋子云道:“狄姑娘,是杨先生治好了旅帅的眼睛,他的医术极为高明,人品亦无可挑剔,不可随意胡说。”
杨仪细品那女孩子清清脆脆的声音,仿佛看见那个圆脸的少女立在薛放身旁。
恍惚中,她终于记起自己昏迷前的零星记忆。
那只绕在腰间的手臂触感甚是鲜明,令她悚然而惊,神志也随之猛地清醒。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几乎惊出冷汗,杨仪赶忙爬起身来。
身边有个人默然而立,她握拳骇然凝视,总算看清那是隋子云。
“醒了?”隋子云的声音温和地,走到床前,他伸手似乎想碰碰杨仪的肩头,却给她抬手一挡。
她低头飞快地打量自己身上,却发现豆子竟趴在自己床前地上,此时正用湿润的黑眼睛望着。
“是我不好,”隋子云不动声色地把手缩回:“先前不该让先生病中奔走,十七也已经责骂过我了。”
杨仪已发现身上衣物并无不妥,又听隋子云这般说,心想莫非无事?
正在警惕跟松一口气之间踌躇,鼻端嗅到一股药气,嘴里也泛起苦味。
隋子云又道:“本来十七叫去请大夫,可我想起先前在安平堂先生已经取了好几副药,郦阳县还有什么人比先生更懂自个儿的,所以我擅作主张,叫屠竹去熬了一副,给先生喂了半碗。还好就醒了。”
杨仪听得心惊肉跳,前半段叫她喜欢,后一句让她不安。
“隋队正善解人意,洞察明白,”杨仪哑声,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可……喂药?实在是……”
隋子云淡淡一笑:“还好,先生不是那种难办的病人,药到嘴边自然就喝了。”
杨仪留神看他神情,一如平常。
“先前,我记得我是在外头晕了?”她试探问。
“是啊,”隋子云颔首:“把十七吓了一跳,正好我跟戚峰从外头经过,我便送了先生回来了。”
原来是他。
杨仪咽了口唾液,还未出声,隋子云道:“口渴?”他回头微微扬声:“屠竹。”
门口人影一晃,是屠竹现身,隋子云道:“去那些水来。好生伺候着。”又对杨仪道:“十七一直记挂,你好歹醒了,我去跟他说一声。”
隋子云去后,屠竹送了水给杨仪,她连喝了几口,清甜沁人,总算缓了过来。
豆子站起来,伸出长嘴微微地蹭她的袖子。
杨仪伸手摸了摸狗子的头:“我没事,不用担心。”
屠竹并没离开,在床边担忧地看着她:“先生好些了?”
杨仪道:“好多了,让你受累。”
“哪里的话,”屠竹赶忙摇头:“之前我也是惊呆了,多亏旅帅反应快。”
杨仪有点尴尬,闻言诧异:“旅帅?”
“是啊,”屠竹问她要不要再倒一杯水,又说:“我也是头一次看到旅帅那样着急,幸亏他先抱了一把,先生才没跌在地上,刚好隋队正赶到,才把先生抱了回来,其实我看旅帅的样子,若隋队正没接手的话,旅帅自个儿就抱先生回来了。”
杨仪忽地想起方才昏睡中仿佛听见那狄小玉跟戚峰的对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捧着水杯,迟疑了会儿:“方才有谁来过?”
“先生昏迷的时候,旅帅跟戚队正都来过,对了还有那位狄姑娘,不过多半是隋队正守着,隋队正还交代我们无事不许随意进房中打扰,让先生好生歇息。所以除了旅帅进来过外,戚队正跟狄姑娘也都只在外头看了眼。”
杨仪只觉哪里仿佛透着古怪,可又仿佛天下无事。
真叫人半是放心半是揪心。
隋子云去后不多久,薛放亲自来探。
杨仪已经起身换了套衣裳,又用湿帕子擦过了手脸,正在拢自己的头发。
听到薛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顾不得细细梳理,只急忙在发顶挽了个髻插了乌木簪子。
仓促做了这些,又引动气喘,正强忍咳嗽,薛十七郎已经走了进来:“你怎么下地了?”
杨仪站直身子,垂首致意:“旅帅。”抬眸看向他面上:“您的眼睛……”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倒是你,”薛放一直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听说才醒,为何不多躺会儿,又没有人赶着叫你去看诊。快来躺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胳膊,把人往床边轻拽。
杨仪体弱无力的人,不由自主跟着“滑”了过去,喉头发痒:“旅帅。”
幸亏薛放下手有数,没怎样用力,不然的话这一拽直接就把她扔回床/上去了。
薛放硬是把她摁在床边,自己居然也在旁边坐了:“我先前骂过了嬷嬷,竟不叫你歇息,又让你去什么曹家……哪怕是把曹墨弄到这儿来也比你出去跑这趟强。可好些了?”
“多谢旅帅,已经无碍。”杨仪跟他并排坐着,如坐针毡,慢慢往旁边蹭,想离他远一点。
薛放却自顾自探手在她额头上抚落,他的掌心温热,直透天灵。
杨仪呆若木鸡。
“还是有点儿热,”薛放自顾自点头:“你虽然是大夫,可也不能大意……说来也怪,先前我叫人去请大夫,嬷嬷竟是不许,非说你从安平堂才拿了药,幸亏还真有效,——杨易,你总不会连自个儿要晕了都提前想到吧?”
“若想到了就不至于人前出丑了。”杨仪苦笑。
心里却放松许多,薛放虽同她“过于”亲近,可态度甚是自然,可见她并未暴露。
“去你的出丑,谁说的?”薛放哼了声,忽然冲着外头道:“怎么还不来?”
杨仪正不知他在说什么,门外屠竹道:“来了旅帅。”
屠竹在前端了个竹筐子,斧头跟在身后,手中抱着不知两个什么东西。
竹筐内是好些果子,青皮橘子,火红柑子,金灿灿的枇杷,香蕉,青芒果,颜色鲜亮,香气独特,还没吃就叫人心旷神怡。
斧头怀中抱着的却是两个碧绿的比人头略小之物,杨仪竟不认得。
“你想吃什么?”薛放询问:“对了,听竹子说你爱喝蜂蜜水,正好他们给我送了两个椰子果,你也尝尝,据说这个清热去火最好的,正适合你。”
“这就是椰子?”杨仪有些惊奇,她毕竟才来羁縻州不久,而羁縻州的水果丰富,可有些果子却不是哪个地方都有的。
斧头抱了一个过来:“我也是头一次见,还不知道味儿呢。我们爷非说要给你留着,可这硬邦邦又挺沉的到底怎么吃?”他捧着椰子,试着在桌上碰了碰,又细听里头水声。
薛放取了个在手,斧头得双手抱的东西他单手撑着,不费吹灰之力,右手自靴筒内掏了把匕首出来,轻轻地在椰子顶上一削,一股汁水随之溅出。
屠竹早去取了个碗,薛放将椰子汁倒入碗内,示意杨仪:“尝尝。”
杨仪颇为好奇,见那椰子水十分清亮,便捧着碗喝了口,只觉天然清甜,竟是之前没尝过的味道。
薛放看她眉眼舒展,就知道她爱喝,便道:“这个比蜂蜜水还好喝,你看,里头的肉还可以做菜,回头叫他们给你炖只鸡,又香甜又滋补。”
杨仪喝的心满意足,闻言又略惶恐:“多谢旅帅,这倒不必了。”
薛放道:“还有那些果子,你喜欢吃什么?这儿若没有的你跟竹子说,叫他们去找。”说着指挥屠竹取了个香蕉:“之前在蓉塘的时候看你家里有这个,想必是爱吃的吧?”
他一边说一遍亲自剥了个蕉,擎着给杨仪:“来。吃一口。”
杨仪手里还抱着碗,没来得及谦让,香蕉已经怼到嘴上。
她垂眸看看那蕉,又瞥了眼薛放,望着十七郎热切且期待的眼神,只能试着咬了口。
清香甜糯,果真比先前的好吃,她赶忙下咽:“多谢旅帅。我自己来。”
“十七!”
突如其来的叫声把杨仪吓了一跳。
狄小玉站在门口,双目圆睁:“好哇,我就觉着戚峰太闲了,整天缠着我干什么,原来是叫你腾出空来在这儿伺候人!”
薛放把香蕉塞给杨仪:“你怎么又回来了,外头不够你玩儿的?”
杨仪左手捧着碗,右手拿着蕉,眼睛看向门口的少女:圆嘟嘟的脸,大大的眼睛,少女生得美貌而灵动,令人一看便心生喜欢。
就是这一脸当场捉了奸的表情,十分诡异。
狄小玉瞪过杨仪,又瞪薛放:“外头哪有你好玩儿!”
薛放哼道:“你再胡说,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薛十七!”狄小玉双手攥起小拳头:“你何尝对我客气过,我好歹远来是客,虽没指望你锣鼓喧天大设酒宴,可也不能随意派个人应酬我!怎么我还比不上你这儿一个大夫吗?”
薛放撇嘴:“你还好意思说,一个游手好闲的大小姐,你哪点儿比得大夫?”
杨仪大惊失色,两颊微热。
狄小玉也极意外,双手叉腰,气势汹汹:“你说什么?薛十七你再说一遍!”
“明明听见了还装傻?我没空跟你重复,”薛放虚空点了点狄小玉,又道:“还有,几次三番下帖子请上门的叫‘客’,不请自来的那叫不速之客,两者相差是极大的,懂不懂?我没把你扫地出门就已经算不错了,你还指望我亲自陪着?”
“你这是什么话!你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