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骏说对了一点,如果单看死亡时间,林盼盼死于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其他人都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但林盼盼是八点左右回自己房间的,她溜到矿山上,不可能傻傻地等到后半夜再与凶手见面,然后被害。凶手要想杀害林盼盼,就算不提前到矿山上,也得在差不多的时间上山,稳住林盼盼,接着通过某种方法让林盼盼在后半夜才彻底死亡。这样一看,八点后到十二点前,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嫌疑才会略小。
界心鸣又提问:“那在之前呢?你在离开白水村前。”
路骏摇头:“那更不可能,如果她八点左右进入房间,立马溜出来见我,我把她带上矿区再下来,又要花一个小时。我九点出发去三山镇,路上四个小时,到达目的地要次日一点多。”
争论结束,六人开始投票。
结果出来了,路骏的票数最多。
“葛浩成,你什么意思?”路骏怒问道。
从这个票面来看,葛浩成和周忍冬是零票,他们的两票似乎都加到了路骏身上,气急败坏的路骏直接认定就是葛浩成和周忍冬投了他。
“等等,不是我投你的啊。”葛浩成说道,“你用脑子想想,这个结果明显有问题。”
由于是匿名投票,没人能确定谁投给了谁。但从葛浩成的话中猜测,他应该是投给了其他人。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路骏这才反应过来,立马道歉,“但你们难道没有脑子吗?我和界心鸣收到的邀请信都是一样的,我是想要知道林盼盼死亡的真相才回到白水村的,如果我是凶手,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王传明说道:“那你的意思是凶手在剩下的四个人当中吗?”
“对不起,我觉得你的说法不对。”葛宏发说道,“也不能排除凶手想确认是否真的有人识破自己的罪行,所以才赶到白水村,打算将知情人灭口。毕竟我国没有过了追诉期就能逍遥法外的说法。”
按我国法律,如果一个人被杀,当年没人发现,没人报案,公安机关也没立案,那么二十年后,就算过了追诉时效,抓到嫌疑人,仍然可以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决定是否追诉。更何况此案当年已经立案侦查,嫌疑人逃避侦查,不受追诉期限的限制,抓到了仍要追究刑事责任。
路骏不悦道:“你要是这样想的话,就有一点无理取闹了。”
葛宏发再次强调:“这可不一定是无理取闹,一个知道自己罪行的人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如果我是凶手,我也会选择灭口。”
相互指认到最后,大概率会变成狗咬狗。
“冷静,大家还是想清楚当年的事情。”王传明说道。
“要不你们把牌再放进黑箱子里,我们再来一轮?”周忍冬问道。
被投的人都有些不安,毕竟被投出局的人是要喝下百草枯的。
路骏还未开口反对,葛宏发就说话了:“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还有第三条路。”


第五章 死路一条
“什么第三条路?”界心鸣问道。
“虽然我们失去了交通工具,但我们还有双腿。我想过了,我们满打满算还有两天时间。”葛宏发说道。
周忍冬不安地问:“走得出去吗?”她有些怀疑,光凭双腿,他们真的就能走出蓄水区?
“我简单算了下,走路时速是3〜7公里,摩托时速为30〜60公里,汽车时速是40〜80公里。根据我们过来时花的时间,可以估计白水村距离最近的镇子应该200公里左右。尽管步行速度不快,但走得快的,可能每小时能走10公里,跑步可以达到15公里。当然不可能一直以这个速度奔跑,这只是理论上的。两天时间,如果每天20个小时,考虑有部分山路,时速按5公里算,两天足够走出去了。必要时,我们甚至可以减少休息时间,加快速度,而且我们可以走近路,盘山公路绕得很,我们距离镇子的直线距离绝对没有200公里。”
“太危险了,万一我们走错一步不就是必死的局面吗?”葛浩成皱起眉头,反驳道。
“现在的局面难道还不够糟吗?”葛宏发生气道,“难道你就是幕后黑手,所以才不让我们离开?现在举手表决吧,愿意走出去的举手。”葛宏发率先举起了手。
王传明也举起了手,接着是路骏和周忍冬。
“好了,剩下的人不用举手了。同意走的已经过半数了。”葛宏发说道。
还未举手的人也只能和他们一起行动,这倒不是因为少数必须服从多数,而是因为离开了这么多人,剩下的人根本不可能再进行指认,唯一的生路就是和他们一起走出去。
周忍冬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们认路吗?”
“以前没煤矿的时候,白水村根本没公路,老一辈人挑着山货去赶集走的都是山路,村里人生了重病要看医生也走山路。”葛宏发说道,“我和王传明都被大人带着走过山路,而且我们走盘山公路也很多次了,只要大方向不错,我们距离目的地也不会相差得太远。”
解释完这些,葛宏发开始发号施令:“现在我们物资不足,首先,我们尽可能收集一些水和食物,多拿些塑料瓶。白水村有溪有井,但山路上就不见得有了,所以我们要多带点水。大家再去村里看看,只要是觉得有用的东西都可以带过来。”
白水村已经败落好多年,再加上蓄水的关系,政府迁走了最后一批住户,白水村彻底成为死村。可只要是人生活过的地方,总会留下点垃圾。而世上不存在完全没用的垃圾,只是缺少利用垃圾的方法和时机而已。
事关自身性命,就算他们不完全认可葛宏发的方案,也都铆足了劲,找来一大堆东西:
一把半朽的柴刀,十来个塑料瓶、玻璃瓶,一些窗帘、床单,半截蜡烛,一盒还剩三根的火柴和其他一些破烂。
他们先用火柴生了火,用废弃的铁桶当锅,煮沸了井水。做了好几年的城里人,他们的肠胃已经不适应喝生水了,万一出现问题,将会影响他们走出白水村。
处理好饮用水后,他们又把窗帘和床单做了简单的加工,一部分拿来做绑腿,另一部分可以披在身上应对夜风。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食物,白水村虽然有农田和菜地,但是早已荒废,地里根本找不到粮食,只剩一些自生自灭状态下长出来的蔬菜。在缺油少盐的情况下,他们只能煮出一锅满是草腥和土腥味的菜汤。
不过他们没有挑剔食物的余地,半包压缩饼干不足以支撑他们长途跋涉,他们只得捏着鼻子喝完难以下咽的菜汤。
现在距离天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们缺少照明工具。在夜间,他们的行进速度会大幅度减慢,所以必须趁着太阳还未落山时尽可能前进。
赶路时,他们停下了交谈,一来是为了节省体力,二来是为了避免争吵。葛宏发和王传明有过步行前往镇子的经验,两人轮流在队伍最前面带路。那个碍事的纸箱还是由葛浩成拿着。
“这个又是什么鬼东西?”王传明看着前面突然出现的牌子,喊道。
牌子是新立的,上面写着四个鲜红的大字—“死路一条”。
“故弄玄虚!”葛宏发摸了摸上面未干的颜料,用力推倒了牌子,“我们继续往前走。”
他们一行人就这样无视了警告,继续向前走去。不间断地走了几个小时后,他们又累又饿,几乎要迈不动步了。
苏醒后,他们只吃了半块饼干和一些蔬菜,根本扛不住消耗。界心鸣只要一想到口袋里还有半块饼干,口腔内就开始分泌唾液,觉得双腿还能再向前迈动。这半块饼干也带给他一些支撑,让他觉得他们不是毫无准备的,他们还有希望。
其他人的状态也没比界心鸣好到哪里去,每个人都面露菜色,大口喘着粗气。周忍冬跟在队伍最后,一副下一秒就要掉队的样子。但他们的时间有限,领队者丝毫没有减缓速度的打算。直到深夜,六人还在继续前进,靠着夜空中的北斗七星找到了北极星,以此辨认方向。
六点左右天亮,他们能有四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葛宏发看了眼手表—幕后黑手提供的手表由葛宏发保管。
“现在已经一点了,我们休息一下吧。”葛宏发说道。
终于停下了脚步,众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周忍冬和路骏清理了下地面,生了火。王传明和葛浩成打了水,摘了一些可食用的植物。春夏之交,有些植物幼茎还很柔嫩,类似柳叶、猫尾草和羊齿类植物,只要除去外表茸毛,沸煮后就可以食用,而且山上还有不少野果、野菜、藻类等,像苦菜、蒲公英、荠菜、芦苇和青苔,其实都可以食用。
铁桶被留在了白水村,但王传明带了个铁罐头,可以用来煮菜。摘来的野菜和野果被一股脑儿地丢进了沸水里,咕嘟嘟地煮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散发出一股令人不安的怪异气味。
葛宏发和界心鸣在附近设了一些简单的陷阱。如果给他们更多的时间,捕些野兔、野鸡也是可能的,现在,他们也只能这样守株待兔。
然后,他们还把一路上捉来的昆虫丢进了汤里。
现代人不习惯吃昆虫,甚至感到厌恶,实际上,人类食谱上一直都有昆虫的一席之地,毕竟昆虫是自然界最繁荣的一个家族,也是人类最易得到的蛋白质。白水村的村民就有吃昆虫的习惯,如蝗虫、蝉、蜂蛹,还有螳螂、蜻蜓、蚂蚁、蟋蟀等,都可以吃,只是味道不佳。
这些黑暗的食材,最后烧出了一罐黏糊糊的、发苦的菜汤。六人一点点啃食压缩饼干,喝下恶心的菜汤,以安慰自己饥饿的肠胃。
由于饥饿的作用,界心鸣在嚼虫子时甚至尝出了鲜虾的滋味。小半块饼干和一碗黑暗菜汤进入胃袋,根本没有缓解腹中饥饿,反而勾起了肠胃的欲望,但界心鸣还是忍住吃光饼干的冲动,把它放回了口袋里。
吃完糟糕的晚饭,六人围坐在火堆边休息。
跳跃着的火焰,给人一种安心感。这是镌刻在基因中的感觉。几百万年前,人类弱小的祖先就是靠着火焰,击败了无数天敌,因此在温暖的火堆旁,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放松下来。
界心鸣脱下鞋子,烘干被汗水浸湿的袜子和脚,然后对着火光,用刚削好的木签挑破脚上的水泡。他很久没有徒步走这么多路了,身体撑不住这样的高负荷运作。不过这样的日子应该只会持续两天,他咬紧牙关就能撑过去。
不挑水泡的人,也选择脱下鞋子放松自己的双脚。火堆边弥漫着一股微妙的臭味,那味道就像把臭鱼和奶酪放在一起炖煮。
界心鸣注意到周忍冬有些异常。
“你没事吗,忍冬姐?”他关心地问道。
周忍冬摸了摸自己的伤口:“有些不舒服。”
因为赶路,周忍冬的伤口浸满了汗水,又因为剧烈运动而撕裂,导致伤口感染、恶化。
界心鸣此刻无比怀念自己准备的急救包,食物、药品、导航仪……应有尽有,只是被该死的幕后黑手拿走了。失去了这些,界心鸣能做的并不多。
他对周忍冬说道:“不要乱动,我帮你清洗一下伤口,重新包扎吧。”
周忍冬的一些伤口已经化脓,界心鸣在帮周忍冬清洗伤口时,发现有些伤口不像是摔倒能导致的,倒像是被人打伤的。他压下好奇,替周忍冬处理好了伤口。
“忍冬姐,你回去后一定得去医院好好处理下。”界心鸣说完,特意用柴刀为周忍冬削了一根拐杖。
界心鸣在为周忍冬做这些时,没有发现王传明一直偷偷在用余光瞟他们两人。就算界心鸣看到了,现在也没有和别人争风吃醋的余力了。他调整了下坐姿,闭上眼睛,与周忍冬相互依偎,准备抓紧时间睡一会儿。
火焰的跳动透过眼皮传导到他眼球内,与他的呼吸相应和,如同月球的运行和大海的潮汐一般。界心鸣感受到前方的温暖和从背后一点点侵染而上的寒意,他蜷缩起身子,以抵御深夜的寒冷。
他在半梦半醒中回想起和林盼盼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们在一起长大,他就像跟屁虫一样跟着林盼盼。在他小的时候,林盼盼会帮他擤鼻涕,会辅导他功课。界心鸣一个人去外面疯玩,磕破了皮,也是林盼盼偷拿药水为他处理伤口的。可以说,林盼盼是界心鸣理想中姐姐的模样。
界心鸣还记得一件旧事。也不知小时候的他从哪里听到狗熊吃蜂蜜的故事,突然就想尝尝蜂蜜。在得知树林中有蜂巢后,他居然一个人去掏蜂巢,差点被蜜蜂蜇伤。当时,是林盼盼赶来救了他。他自己没有被蜇,林盼盼却被蜇出了三个大包。
这么多年后,他还忘不了林盼盼痛得吸气的模样。后来,他甚至特意背下了处理蜇伤的步骤—首先不要惊慌,先挑出伤口内的蜂针,然后用肥皂水冲洗伤处,因为肥皂水是碱性的,蜜蜂的蜂毒是酸性的,酸碱中和能解毒。
界心鸣沉浸在回忆中,轻轻地入睡了。
五点半左右,葛宏发叫醒了他们。天色还是黑的,山上多雾,清晨微弱的日光穿不透山雾,光明似乎永远不会来临,但他们不能等雾散了再行动。
葛宏发检查了临睡前设好的陷阱,没有任何收获。界心鸣在心里暗骂一句,然后又帮忙煮了一顿难喝的野菜汤充当早餐。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界心鸣感觉他们都憔悴了不少,不单是眼内的血丝、黑眼圈、苍白的面容、乱糟糟的头发……还有灵魂的憔悴。他们每个人都像被放跑了气的气球,干瘪了下去。
他又一次觉得人是如此脆弱,一个人出生,如同在手心点起了一根蜡烛,要护着火焰走过黑暗森林,稍有风吹草动,手里的烛火就容易熄灭。也不知有多少人能看护好自己的生命之火。
为了赶路,他们需要穿过树林,翻过山脊,界心鸣觉得越来越吃力。在山路上穿行,他们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血腥味和汗臭味引来了蚊虫,这些吸血鬼瞅准任何机会叮咬他们几人,叮咬处瘙痒难耐,一片红肿;而它们的嗡嗡声又如幽灵一般一直萦绕着他们,让他们不得片刻安宁。
葛宏发带队,摸索着往前进。界心鸣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葛宏发正在把他们带往地狱。
这样想的不只他一人,但其他人都没开口,似乎有了领头人担负职责,失败的风险就都归到他一人头上似的。但是,他们都没有意识到,逃避职责等于放弃选择,而放弃选择就是交出自己的命运。
清晨终于过去。虽然到了上午,山雾还没有散去,但太阳已经透过雾气零零散散地照射到大地上,四周也喧嚣起来,有不知名的动物窸窸窣窣的穿林声和各种昆虫的鸣叫声。走着走着,他们听到不远处传来水流声。
葛宏发打起精神,立即喊道:“前面就是黑水川了!过了桥,我们就走了一半了,还剩下一半路程,按现在的速度,我们是来得及的。”
众人闻言也和葛宏发一样打起精神,加快了脚步。但到了黑水川前,面前的景象让他们再度陷入绝望。
横跨两岸的大桥断成了两截,两岸只余下一小段桥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