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心鸣见日头渐渐西斜,便辞别了老人,继续上路。他找到葛浩成家时,夜已经深了,近几天都是阴天,厚重的乌云遮盖了夜空,没有一丝星光能透下来,连月亮也只露出小小的一个角。
界心鸣考虑到自己现在已经是杀人嫌疑人,债多不怕压身,再多一条入室盗窃也没什么,于是又拿出撬棍,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木门。
界心鸣推门而入,靠门的右手边有一根长长的晾衣绳,上面挂着不少衣架,也有不少衣服,以工作服居多,裤脚和袖子上满是石灰和油漆的痕迹,下面还堆了很多解放鞋。左手边是灶台,台上放着挂面,还有一个铝锅,调味料也只有最简单的盐、辣椒和醋。靠窗是葛浩成的书桌,上面有个笔记本,记的都是各种工程材料的支出和排班表,没有可疑之处。书桌上放了二十多本书,有什么《九阴九阳》《镜花缘》《潜水入门一百问》《气功大全》《射月英雄传》《水泥桩基础做法》《施工管理简要》《宝石工艺》《混凝土施工规范》……桌下有个垃圾桶,垃圾桶里有几页废纸和一支笔。房屋中间随意地放着安全帽、各种测量工具。最里面是葛浩成的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界心鸣准备待一会儿继续翻看时,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来了。
“葛浩成,你还知道回来啊?你要是再不交房租,我就把你的东西都丢出去了!”房东看到葛浩成的房间亮着灯,以为是葛浩成回来了,便急忙过来收租。
房东看到界心鸣时吓了一跳:“你是谁,怎么在我房子里?”他厉声问道。
界心鸣不想惹麻烦:“我是浩成哥的朋友,帮他来拿东西。他欠你多少房租,我先替他垫上吧。”
房东本来有些狐疑,但见界心鸣掏出了钱,便立刻说道:“一千。”
“我的现金也不够了,只有六百。”
房东一把夺过钞票,说道:“那就先收你这些吧,你一定要转告葛浩成,下个月一定要把房租补齐,不然他真的要被赶出去了。”
界心鸣连忙说道:“好的,好的,我一定转达。”
送走房东后,界心鸣又搜了一遍房间,没有什么收获。这里本来就是葛浩成的临时居所,没有留下更多的痕迹。他虚掩上门,驱车又回到了一开始住过的小旅馆办理了入住。次日一早,他去吃早饭,遇到了老板。
“咦,你之前是不是来过?”旅馆老板认出了他。
“对,前两天刚来过,去办了点事情,又回来住了。”界心鸣回答道。
界心鸣发现旅馆大厅鱼缸内的鱼又少了几条,观赏鱼只剩下一条了,小杂鱼倒是全活着。他顺嘴问道:“这些鱼是哪里来的?”
“观赏鱼是街上卖的,本来有十多条呢,死得差不多了。”老板指着鱼说道,“这种蓝色的小鱼是孩子的外公在老家河里捞到的,可惜她外公的老家也要被淹没了。客人,你对养鱼也有兴趣?”
“没有,我对养鱼没有兴趣,倒是想吃红烧鱼了。”界心鸣说道。
“要不你中午点一条鲫鱼吧。”老板建议道,“这个时候鲫鱼正肥,肚子里都是鱼子。”
“好啊,麻烦把鱼煎得焦一些。”界心鸣回房又待了一个上午,直到午饭时才出来。
他坐在餐桌前安静地享用自己的鱼。听到警笛声后,界心鸣赶紧多下了几筷子,扒开鱼肚,把鱼子都夹进嘴里。
一队警察冲进了旅馆饭厅:“界心鸣,你因为涉嫌杀害赵彬被捕了,举起手来,靠墙站好。”警察的效率还挺高的,这么快就找到界心鸣了。
“我有一个问题,你们只在有凶杀案时动作才这么快吗?”界心鸣慢慢离开餐桌,把烟叼在嘴上,举起双手。
“你要干什么?别乱动!”
界心鸣继续问道:“等一个女人从被害者变成杀人凶手,然后再来逮捕她?”
界心鸣将手伸进了裤兜,似乎在掏什么东西。
“老实待着,把手放到我们能看到的地方,不然我们就开枪了。”他们威胁道。
界心鸣没有理会他们的威胁,想把裤兜里的东西掏出来。
“乓!”
枪响了,子弹呼啸一声没入界心鸣的身体。界心鸣如同被电击一般,剧烈抖动身体,子弹巨大的动能将他打倒在地。一个塑料打火机掉落在地,悄无声息,还有他嘴里那没来得及点燃的香烟。
烟落到血泊中,迅速被血染透。
他又死了。


第十一章 命运
又是一个可怕的噩梦。界心鸣身处一条狭长的隧道中,背后有无数只潮湿、黏稠的怪手试图抓住他,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为了逃出去,他只能一刻不停地奔跑。
隧道的尽头有一个女人,浑身是血,用空洞的眼睛望着他,挥动着双手,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呼救。她只是流泪,不说话。
界心鸣终于跑到女人面前,拉起女人的手想要带她离开噩梦,但她的身体如同长在这里一般,无法自由行动。她的眼泪落在界心鸣的手臂上,就像岩浆那样炙热,立马灼痛了他。
女人张大了嘴,似乎想对界心鸣说些什么,但她的舌头已被割去,只余下空荡荡的口腔。界心鸣在梦中发出一声呐喊,然后醒了过来。
现在是两点三十分,界心鸣比前几次醒得都要早。那只折磨他肺部的虫子还没有出现,他跑进厕所,用冷水洗了脸,顾不得洗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飞快地叫醒旅馆老板,办理了退房手续。
界心鸣啃着压缩饼干,发动汽车,冲进夜色中。他经历了好几次循环,每次都回到原点,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衔尾蛇,正在大口吞下自己的尾巴。
衔尾蛇这个流传至今的符号,形象为一条正在吞食自己尾巴的蛇。尾接头,头追尾,形成一个圆环,常常象征循环和重生。
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选中的蛇,一个独一无二的存在。每次重新开始,不是所有东西都会重置,存在他脑子里的记忆会保留下来,这就是他的“蛇尾”,他的美味佳肴。他吞下、消化它们后,就能获得力量,化身为龙,去揭开被众人掩盖的真相。
经过一路疾驰,五点三十分,他赶到了周忍冬的超市。透过门,他能听到男人愤怒的谩骂声和女人痛苦的呻吟声。
他赶上了!
“你还敢出去!说,那封信是哪个姘头写给你的?”
“还不说,你接到那封信后就魂不守舍。”
“你要去见谁?是王传明吗?”
男人的质问声中夹杂着拳打脚踢声。界心鸣又一次撬开超市的门,进去后,他看到赵彬在打周忍冬。如果要加一个形容词的话,他会加上“残忍”。
货架不是扭打中被撞倒的,而是赵彬将周忍冬摔出去撞倒的,赵彬几乎是抓到什么就拿什么往周忍冬身上招呼。周忍冬倒在地上,手边就是水果刀,她已经注意到刀子,准备握到手里了。眼见惨剧即将发生,界心鸣大脚踹开横在中间的货架,冲向赵彬。
界心鸣吃了美味的鱼,睡了一觉,虽然最后遭到枪击,做了噩梦,但还算是养足了精神。他把积攒的力气放在自己两个拳头上,左右开弓,打蒙了赵彬,然后又攒足了劲,狠狠朝他鼻子打了一拳。
界心鸣听说街头混混打架都喜欢打人鼻梁,因为只要打断鼻梁,鼻子就会不断出血,极具视觉冲击力,能吓退胆小者,而又不会有危险,于是界心鸣一拳接一拳地打在赵彬的鼻梁上。赵彬被界心鸣打趴在地,衣服被自己的鼻血染红了。
“忍冬姐,你没事吧?”界心鸣这才有空询问周忍冬。
周忍冬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满是泪水:“没事。”
“别哭了,帮我拿根绳子吧,我要把他捆起来。”界心鸣说道。
“这—”周忍冬有些犹豫。
“快点。”界心鸣催促道,“他要是缓过劲来,麻烦的就是我们了。”
周忍冬转身到杂物间给他拿来绳子。界心鸣把赵彬捆起来,吊在房梁上,又从货架上拿胶布封住了赵彬的嘴。料理好了赵彬,周忍冬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自己告诉我的。”界心鸣说道。
周忍冬不明所以。界心鸣接着说道:“你这里有药吗?要是没有,可以去我车上处理一下伤口。我们一起去白水村。”
“那他怎么办?”周忍冬指着赵彬,说道。
“就这样挂着吧。”要不是界心鸣想在这次循环中解决所有事情,他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易放过赵彬。
“剩下的事情,我待会儿在车上告诉你。”界心鸣说道。
界心鸣载上周忍冬前往白水村。他和周忍冬有很多话要说,周忍冬也有很多问题要问界心鸣,所幸路还很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
“忍冬姐,你收到信了吗?”界心鸣问。
周忍冬看着驾驶座上的界心鸣,问:“信不是你寄的吗?”
界心鸣说道:“不是我寄的,有人以我的名义寄给了其他人,约你们去白水村。我听到了赵彬的话,这和王传明又有什么关系?”
周忍冬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了实话:“我老公知道我曾经和王传明处过对象,看到有人约我去白水村,他就觉得一定是王传明。”
“那你呢?”
“我也想再见他,也想再见你们一面。”周忍冬说道,“我是不是很傻?”
“唉,感情的事,谁又能说谁傻。”界心鸣说道,“不过这次不是普通的聚会。你知道吗,我收到的信和你的不一样,写信的人说我到了白水村就能知道我姐是怎么死的。”界心鸣注意到周忍冬神色微变,“我希望你能帮我。”
“帮你什么?”周忍冬问道。
界心鸣说道:“帮我找出杀害我姐姐的凶手,找出写信的幕后黑手。”
“为什么你觉得我能帮你?”周忍冬轻声说道。
界心鸣诚恳道:“我知道你藏了东西。对不起,我不会伤害你,也不想伤害你,到如今,我只想知道真相。”
周忍冬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你想要害我,只需要站在门口看他打我就可以了。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已经准备杀了他了。”
界心鸣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藏了一张字条。”周忍冬说道,“和林盼盼有关。”
界心鸣迟疑了下:“我也有些东西要告诉你,无论有多怪异,都请你相信我,我需要你的配合……”
周忍冬郑重地点了下头。
临近中午,两人抵达了萧索的白水村。
白水村的悲剧源于它的发展依靠单一的能源,当煤矿耗尽,白水村的消亡也就成了必然。白水村的事只是一个缩影,在全世界,各个资源地的衰落都无法避免。
这一次,界心鸣没有准备物资。只有找到真相,他才能逃离循环,否则一切都是徒劳。
界心鸣不打算贸然改变进程,所以他让周忍冬配合自己重复了之前的行为,他们一起到学校找王传明和路骏。但这次又有了新的变化,学校门口没有摩托,王传明和路骏似乎还没到达白水村。界心鸣低头看了一眼时间,他有些疑惑,这次他并没有早来多久。
周忍冬好奇地望着白水村,在她的记忆中,她已经有十来年没回过白水村了。界心鸣见周忍冬这副模样,便建议道:“要不然我们分头行动,我先找他们,你去别的地方逛逛?”
“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一个人别走太远。”界心鸣叮嘱道。
界心鸣留在原地等其他人,周忍冬走进村里,打算去看看自家老宅和几户邻居的房子。白水村变化虽大,但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承载了他们的回忆。那是儿童到少年,再从少年到青年,黄金一般的回忆。人这一辈子最美好、最惬意的时光都在那儿了。
界心鸣抽完两根烟后,路骏骑着摩托出现了。经过多次循环,他对路骏的观感已经变了不少,但对路骏而言,这还是他十三年来第一次再见到界心鸣,所以两人还是有些尴尬,没有多说几句话。
五分钟后,王传明也到了,他把摩托停在校门口,和界心鸣他们打招呼。三人聊了几句,王传明一直若有所思地望着校舍,终于他建议道:“要不我们上去看看吧。”
界心鸣虽然没有兴趣,但按照剧本,他还是陪着另外两人上了楼。王传明和路骏看着这些旧物件大发感慨,甚至连自己小时候被罚站多少次、罚抄多少字的事情都回忆起来了。
直到葛宏发的汽车喇叭声响起,界心鸣想起周忍冬还没有回来,他留下其他三人在那里聊天,自己去找周忍冬,但周忍冬并没有在她家老宅。界心鸣找了几个可能的地方,但都没有发现周忍冬。
山风在空荡荡的废屋间穿梭,界心鸣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拽住,有些慌乱。他马上找到王传明他们,告诉他们周忍冬失踪的事。其他人也怕周忍冬出事,立刻和界心鸣开始寻找起来。
白水村就只有这么大,周忍冬不可能迷路。十三年前,白水村附近就没有猛兽出现了,什么老虎、豹子,都只生活在老一辈人的故事中。界心鸣自己见过最凶猛的野兽,也就野猪而已。能威胁到周忍冬的,除了其他人,就只有传言中的怪物山鬼了。
“你们快过来!”是葛宏发在喊他们。
界心鸣赶紧跑过去,他赶到后,却没有看到周忍冬,只看到几个男人围着一口井站着。界心鸣冲到水井边上,看到井下正浮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散开的,就像一朵黑色的花开在水里。
那是周忍冬的脑袋,她的长发在水面上飘散开来。
“还等着干什么,我们快下去救她啊!”界心鸣说着,就想抓井绳下去。
王传明连忙拦住他:“你先等等。这根绳子都快烂了,路骏已经去找能用的绳子了。”用草绳做成的井绳已经腐朽,界心鸣一抓上去,碎屑就不断往下落。
井下的周忍冬一直没有反应,界心鸣也明白,此时下去恐怕只能捞尸体了。大概十多分钟后,路骏找来了绳子,他们几个人合力将周忍冬捞了起来。因为泡在井水里,周忍冬浑身冰凉,裸露的皮肤上又多了跌落时留下的剐痕,眼睛睁得又大又圆。
界心鸣回想之前的循环,周忍冬不是遭受家暴就是被蛇咬,难道她的命运无法改变,一定会在白水村出事吗?
界心鸣用力摇了摇头,时间都能倒流,他不相信自己会救不了周忍冬。他发誓要找出杀害周忍冬的凶手。这口水井在别人家的院子里,周忍冬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走进别人家院子,而且水井有近八十厘米高的井壁,她绝不会失足跌落水井。
经过多次循环,界心鸣确定白水村就只有他们几人,这就说明,杀害周忍冬的犯人就在他们当中。
现在出了命案,他们的聚会只能取消。葛宏发不想用他的车送周忍冬回去,界心鸣知道他是怕惹上死人晦气,不过界心鸣也不打算把周忍冬放到葛宏发的车上。他整理好周忍冬的遗容,把她放置在自己的副驾驶座上,仿佛来时那样。他就这样带着她回到了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