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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永听了我的解释,也像我刚刚一样发出了轻呼。
「这么说起来……我当初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怎么能一下子就猜到我没有遵守吩咐。在和他通电话的时候,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盐堆已经散了。」
但如果是岸根自己搞的鬼,一切就说得通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这表示他的驱邪行动还有其它更重要的仪式,盐堆与符纸都只是作作样子而已。如果驱邪失败了,他可以主张当事人没有遵守他的吩咐;而如果成功了,他也可以说因为鬼魂的力量太强,所以盐堆与符纸受到了伤害,但最后还是邪不胜正。」
榊接着解释。对岩永而言,这套推论似乎也比朋友中嶋恶意陷害或捉弄来得有说服力。
「原来如此,这确实说得通。」
他频频点头同意。
◇
最后我们的话题回到了岩永想找专业灵修人士来驱邪这一点上。虽然我们都同意向阵内寻求协助,但我们面临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那就是粟田拒绝再找其他人来驱邪。
站在粟田的立场来看,原本屋子住得好好的,只因为突然有个陌生人来「驱邪」,竟害自己无端遭殃。她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也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然而整栋公寓里最需要驱邪的区域,其实是粟田的屋内。一来粟田的屋里发生的灵障,显然比岩永的屋里还严重得多,二来粟田今后还会继续住在这里。
讨论的结果,大家只好决定先处理岩永的屋子,等到看见了成效,再尝试说服粟田。
这一天,共有四人来到了岩永的屋子里,分别是岩永、阵内、榊,以及我。岩永的行李都已搬得一干二净,此时屋子里一片空空荡荡。
「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开始吧。」
阵内向众人简单打了招呼之后,率先走出门外,站在洗衣机的前方。关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不清楚榊向阵内作了多少说明(多半是几乎没说吧),只见阵内目不转睛地看着原本放置盐堆的角落。
「这里果然不太对劲吗?」
岩永忧心忡忡地问道。
「是啊。」
阵内点了点头,当场跪坐在地上。他没有询问任何问题,直接开始进行祈薄。
我们这些剩下的人互相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跪坐在阵内的身后。
就跟上次一样,阵内的驱邪仪式过程非常安静。
不,甚至可以说不太像是驱邪仪式。阵内的手上什么也没拿,就只是双手合十,默默祝祷膜拜而已。那举止非常自然,看起来不像是在驱邪,倒像是一般人对着亲人的佛坛牌位诉说着每一天的大小琐事。
或许正因为如此,当我站在膜拜中的阵内身旁时,也会忍不住想要跟着合十膜拜。我自己从来不曾看见鬼魂,甚至不曾感觉到鬼魂的存在。即使如此,还是会忍不住祈褛「希望鬼魂能够获得解脱」。
然而阵内禁止我们这么做。
「如果不想与这个鬼魂结缘,就别随便说出那种表现善意的话……为陌生的亡魂祈祷,会结下原本没有的缘分。」
当时阵内这番话,令我着实吃了一惊。如今我再一次来到了发生灵异现象的现场。此时我对阵内这番话的体会,甚至比当初更加深刻了。
当初为《小说新潮》写了〈污点〉时,我以为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写怪谈。
我原本就不是个能够感觉到鬼魂的人。除了〈污点〉那件事之外,我也不曾亲眼目睹过任何灵异现象。虽然我一直很喜欢读怪谈,但我的身边没有人曾经有过「撞鬼」的亲身经历。
然而就在我发表了〈污点〉这篇作品之后,我接触到灵异现象的机会瞬间大增。我开始有机会造访发生灵异现象的地点,甚至是参与驱邪仪式,就像现在这样。
当然这种情况并非仅局限在怪谈上。不管是任何事物,只要公开声称「想搜集」或「想知道」,该物品或该资讯就会快速聚集在自己的身边。但我没有预料到,效果竟然如此显著。
然而仔细想想,如果只是内心祈祷就会结下缘分,那我不断搜集关于灵异现象的经验谈,思索其前因后果,花了好几个小时、甚至是好几天的时间将那些内容写成文章,当然不可能不结下缘分。
谚语说「语怪则怪至矣」,也是这个道理。
我开始抱持这样的观念,是因为我在撰写第四篇的时候,曾经差一点被车子撞上。
当然险些遭遇车祸本身并不是什么难以解释的怪事。但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那车子的司机看了我一眼之后,猛然转头望向斜后方的红绿灯,那举动彷佛是完全无法理解刚刚自己为什么会闯红灯……更令我匪夷所思的是类似的事情竟然发生了两次。
当时我还在推特上留下了这么一段话……
〈这几天我一直在写怪谈,却连续两次差点遭车子撞上(车子突然闯红灯,我吓了一跳,却看见坐在车子里的司机似乎也吓了一跳,两次都这样),我不晓得该不该继续写下去。〉
不过当时我虽然在推特上写了「不晓得该不该继续写下去」这种话,但是老实说,当时我并没有那么担心。最大的原因,在于我虽然连续两次差点被车撞,但实际上两次都没有被撞到。
因此我只是把这件事写在推特上,并没有在第四篇中提及……我心里正想着这些往事,却听见阵内突然开口说道:
「以不自然的手段结下的缘分,往往也会不自然。」
我蓦然抬起头来,心里吃了一惊。难道我的心思又被他看穿了?我凝视着阵内,不禁有些尴尬,但阵内只是直视前方,接着又说道:
「以这样的呼唤方式,是唤不出令嫒的。」
呼唤方式?令嫒?他在说什么……我一头雾水地沿着阵内的视线方向望去。
蓦然间,我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吱嘎声响,隔壁的门扉缓缓开启。我登时醒悟,眼前这个妇人就是岩永的经验谈里提到的粟田。几乎在同一时间,我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臭味。
我愕然凝视眼前的粟田。当初岩永对她的形容是「脸上随时带着温柔和善的笑容」,但那样的形象与眼前的妇人可说是有着天壤之别。她在家里遭遇了灵异现象,还因此受了重伤,我不难想像这件事一定让她感到身心俱疲。但我还是不禁怀疑,她的眼神为何如此憔悴?
粟田的眼里彷佛只有阵内。阵内也凝视着粟田,并没有将视线移开。
两人就这么对望了数秒钟。
我看了看粟田,又看了看阵内,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粟田似乎还是对驱邪仪式抱持着戒心,但她并没有大吵大闹,阻止我们的行动。
「……你为什么知道……」
粟田以沙哑的声音如此呢喃。她的双眸所流露出的似乎不是怒意,而是惧意。但她到底在害怕着什么?「你为什么知道」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就在我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粟田彷佛因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而垂下了头。
「那我……该怎么样才能让那孩子……」
──那孩子?
我皱起眉头,一秒钟之后才醒悟阵内刚刚那句话的对象不是我,是粟田。
(以这样的呼唤方式,是唤不出令嫒的。)
我霎时全身一震,彷佛后脑杓遭人重重敲了一记。
──为什么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个环节?
仔细想想,粟田的女儿不是在十五年前去世了吗?
岩永看见的鬼魂是女高中生年纪,粟田的女儿去世时才四岁,所以我一直认为这两件事毫无关联。
但是若细细回忆岩永的描述,会发现粟田从头到尾都没有询问鬼魂的外貌。照理来说,她听到的仅有岸根等人在公共走廊上的对话,例如电视会擅自切换成儿童节目等等。
「闹鬼……是指看见了鬼魂?」
「没错。」
「是个女孩子?」
岩永还没有向她详细说明,粟田已猜到鬼魂是个女孩子。岩永一直以为这代表粟田也目击了那个女高中生的鬼魂。
但是后来岩永询问「难道你也看见或听见了什么」时,粟田却摇了摇头。
没错,粟田根本什么也没看见或听见。但是她却立刻猜到鬼魂是「女孩子」……多半是因为她误以为那是女儿的鬼魂。
粟田在失去了女儿之后
,完全没有看见过女儿的鬼魂,或是听见过女儿的声音。即使如此,她还是一直住在这栋充满了悲伤回忆的公寓里。
当她听到了岩永的话,内心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
──那孩子的鬼魂果然还逗留在这里,不断对着我说话,但是我却感受不到也听不到,永远无法得知那孩子想对我说什么。
但是……如果有人能看到或听到自己所看不到、听不到的鬼魂呢?
在强烈自责的同时,这想必也为粟田带来了一线希望。这或许是自己与女儿再次接触的绝佳机会。
没想到接下来,岸根就开始说起了驱邪的方法。岸根在地面上设置了盐堆,并且声称「这样应该就能让鬼魂不再出现」。
粟田听到之后,心里应该相当焦急吧。如果女儿的鬼魂真的再也不出现,该怎么办才好?
希望一度萌生之后却又化为乌有,是最令人难以承受的事情。不仅如此,而且针对盐堆散掉会造成的后果,岸根是这么说的:
「有些原本不会对人造成影响的动物鬼魂或低等鬼魂,也会获得能够与人类接触的力量。」
对于岩永来说,这是无论如何必须避免的事态。
我们听了岩永的描述,也从来不曾对这一点有所怀疑。
──但是粟田的想法应该是截然相反吧。
原本不会对人造成影响的低等鬼魂,也会获得能够与人类接触的力量──如果这件事情成真,或许自己就能够感受到女儿的鬼魂了。
「你应该知道这么做相当危险吧?」
阵内的双眉下垂,显得相当悲伤。粟田只是紧闭双唇,一句话也没有回答。明明差一点送命,却依然坚持不肯搬走,这样的决定已是最好的答案。
明知道相当危险,粟田还是不惜搏命一试。
「我很想知道她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原来如此……不知道鬼魂想说什么,反而更让人心里发毛呢。」
这是当时粟田与岩永的对话。但是粟田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与岩永的解读完全不同。粟田对这件事情的重视,可说是远胜于岩永。
阵内以双手撑着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供奉神明的神酒确实有着获得神明灵力的效果……」阵内站在粟田的面前,呢喃了这么一句话后,忽然眯起双眼,接着说道:
「但她很担心会变小呢。」
粟田惊愕得一时停止了呼吸。她睁大了双眼,眼眶逐渐变得湿润。最后她倚靠着门板,整个人哭倒在地。
「粟田小姐,你还好吗?」
岩永急忙奔到粟田的身边。他一面轻抚粟田的背,一面朝着阵内露出困惑的眼神。
我俯视着岩永那一头雾水的表情,身体却如冻结了一般,没有办法移动半分。她很担心会变小呢……我猛然想通了这句话的含意。
因为我自己的女儿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有爸爸能喝酒,不公平!」
某个假日的晚上,女儿缱着正在客厅喝啤酒的先生,不满地噘起了嘴唇。
「这是大人才能喝的飮料,小孩子喝了会长不大。」
先生一边说,一边将啤酒罐高高举起,让女儿摸不到。女儿愣了一下,歪着脑袋问道:
「喝了会变小吗?」
我骤然感觉一阵鼻酸,赶紧握拳抵住鼻头。
──或许我根本不曾真正明白。
这一年半以来,我听了不少人的经验谈,写了好几篇怪谈。我造访了不少发生灵异现象的现场,观摩了驱邪仪式,还曾经因为在心中对着鬼魂说话而遭阵内制止。
但是到头来,我根本不曾认真思考过鬼魂所代表的意义。
如今我才醒悟,所谓的鬼魂,其实都是从前曾经生活在这世上,和他人有所交集的某个人。
我感觉过去我所认知的一切正在迅速崩塌。
过去对我来说,灵异现象只是一种受到世人恐惧与排斥的现象。一旦发生灵异现象,就要赶紧请人来驱邪,尽可能让这些现象别再发生……正因为我抱持着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所以没有察觉粟田的心情。
原本与自己生活在一起的重要之人,某天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再也听不见对方的声音,再也看不见对方的模样,自己的心情也没有办法传达给对方。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过去曾与我有过交集,却因为死别而无法再相见的那些人的脸孔。说过的话,呈现出的表情,以及与那个人的点滴回忆,都没有办法再增加了。
当一个人面对这无可挽回的天人永隔时,所谓的灵异现象、怪谈,将被赋予什么样的特别意义?
对于粟田来说,所谓的灵异现象,指的是不管付出再大的牺牲,也要再见一次面的女儿。所谓的怪谈,是自己与终于能够再次接触的女儿之间的故事。
◇
那一年年底,我透过本间辗转得知,粟田搬家了。
「她拜托我向阵内先生道谢。」本间在说完这句话后,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但愿女儿跟着她一起离开了。」
那语气中所流露出的殷切期盼,令我不禁轻轻点头。
到头来,我对这件事的真相可说是一无所知。如果询问阵内,或许能够得知一些内情,但我实在不想这么做。
至少后来搬进粟田那间屋子的房客,并没有传出任何遇上灵异现象的消息。
第六章 完结章 禁忌
未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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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八年一月,为了将各篇汇整成书,我请印刷厂将杂志刊载时校稿完毕后的各篇档案寄来给我。
由于是不定期刊载,再加上从第一篇到第五篇相隔了颇长的时间,因此关于榊及阵内这些人物的说明颇有重复之处,再加上有些人名是用英文缩写,有些人名使用了假名,因此须要细微修改的部分可说是相当多。
我将这些档案寄给了榊,因为有人建议我请榊来写预定刊载在新潮社新书资讯杂志《波》上的本书书评。
榊显得兴致勃勃,直说要把「榊桔平」这个角色夸奖得天花乱坠。我的原稿校润工作还没有结束,他已经把书评写完了。我本来以为他真的打算只夸奖影射他自己的角色,但一读之下,才发现他这篇书评写得中规中矩,文中认真赞美了我这部作品,令我读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就在我受到了鼓舞而暗自决定要更加用心地处理这本书的时候,榊却又联络我,表示想要「换掉那篇书评」。
「咦?」我一时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刚刚已经写信知会过编辑了。」榊接着又这么对我说。
「请问……是想修改什么地方……?」我的声音不禁有些沙哑。
榊并没有理会我这个问题,反而问我:
「对了,你为什么想要写这第五篇?」
「……有什么不妥吗?」
我的心里更加不安,紧紧握住了手机。
「我不是那个意思。」
榊简短否定了我的疑虑,接着又重复问了一次: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要写第五篇?」
「该怎么说呢……就只是顺水推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