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永一听,才知道原来还有下次,不禁感到有些心情忧郁。
「如果散掉了,会怎么样?」岩永问道。
岸根回答:
「好不容易吸收到的淤积能量又会散开。这么一来,将会吸引更多孤魂野鬼。有些原本不会对人造成影响的动物鬼魂或低等鬼魂,也会获得能够与人类接触的力量。」
岸根以播报气象般的口吻说完。接着他环顾走廊,又说:
「这里是走廊的尽头,不会有人通过,只要岩永小心保护,应该就不会被他人弄散,对吧?」
「嗯,应该吧。」
岩永带着一抹不安望向那座盐堆。这么说来也没错,这种地方不可能会有自己以外的人不小心把盐堆弄散。唯一要注意的,大概是自己不小心在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让衣服掉到地上,撞散了盐堆。
「对了,你下次什么时候会来?」
「三天后吧。」
岩永一听,顿时松了口气。反正只有三天而已,大不了这段期间别洗衣服。
「只靠盐堆,或许不太保险。」岸根接着又取出了一些符纸。
符纸的上头画满了宛如图案一般的奇妙文字。他以胶带在岩永及粟田的门上分别贴了一张,接着以几乎听不见的细微声音念了几句咒语。
「这上头写了什么?」
「这是梵字。」
对于中嶋的提问,岸根给了一个算不上答案的答案。
「这些符也一样,在我下次来之前,绝对不能让它破损或脏污。」他严格下令后,忽然双手合十拍击,发出清脆声响。

但就在那天晚上,发生了奇妙的事情。
岩永在深夜里忽然被刺耳的昆虫振翅声吵醒,想要伸手揉一揉眼睛,才发现双手无法动弹。好不容易才微微睁开了双眼,竟看见房间里有一颗白色的光球正在四处飞舞。
岩永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那是什么东西?
这匪夷所思的景象,令岩永的心跳瞬间加速。噗通、噗通、噗通的脉搏跳动,不断从身体内侧向外撞击,与嗡嗡、嗡嗡、嗡嗡的振翅声互相交叠。岩永感觉到一股难以承受的焦躁感,忍不住想要张口大叫。
然而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就在岩永察觉自己无法张口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恐惧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总之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无论如何绝对不能碰触到那玩意。得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才行……脑袋虽然这么想,身体却是动弹不得。
蓦然间,岩永有一种感觉。似乎那颗光球一旦发现自己正在看着它,它就会朝自己飞扑而来。岩永急忙闭上了眼睛。我没发现你,所以请你也别发现我。岩永屏着呼吸如此祈裙。但那振翅声迟迟没有消失,岩永不禁期盼自己如果能够再度睡着就好了,偏偏意识竟是异常清醒。
不知就这么暗自忍耐了多久。蓦然间,岩永感觉束缚着全身的力量消失了。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一瞧,光球也消失了。
身上的运动衫及运动裤都被汗水濡湿了。岩永只觉得口干舌燥,四肢沉重得彷佛肌肉与骨骼已经分离了一般。努力想要坐起上半身,但光是微微将头抬起,便感觉到眼球内侧彷佛遭硬物贯穿一般刺痛。
岩永以双手按住了眼睛,想要大声喊疼,却还是发不出半点声音。虽然疼痛感马上就消失了,漆黑一片的视野里却留下了一些绿色及紫色的残像。
脑袋昏昏沉沉,似乎随时又会睡着。但岩永勉强振作起精神,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岸根。
岩永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描述了一遍,岸根说:
「驱邪的时候,灵障暂时增强是常有的事。就跟人一样,想要排出体内的毒素,有时就会出现严重的荨麻疹症状。」
岩永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一股怒气不禁涌上心头。
「等等,为什么没有事先告诉我?」
「我没说吗?但这是常识吧?」
岸根的口气中完全不带丝毫的歉意。
「好了,我要继续睡觉了。」扔下这句话后,他擅自挂断了电话。
岩永错愕地看着不再发出声音的手机,下一秒气得将手机扔向地板。手机在地板上弹跳、翻滚,发出了沉重的闷响。
岩永不禁抱住了头,重重叹了口气。果然不应该找这种来历不明的门外汉来帮忙。说得更明白点,原本那些怪现象并没有对自己造成任何实质上的危害,打从一开始就应该别理会就好。如今不仅把事情搞砸了,而且还把粟田也卷了进来……岩永想到这里,猛然抬起了头。
──粟田小姐没事吧?
岩永才刚这么想,下一个瞬间……
砰!
不知何处传来类似爆炸的声响,紧接着是重物倾倒的声音及玻璃破碎声。
「咦?」
岩永反射性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那正是粟田家的方向。
「粟田小姐?」
岩永慌忙跳下床,奔向门口。来到门外一看,虽然是三更半夜,但住在粟田家另一侧的后藤也正走出门外查看。显然刚刚的巨大声响也惊动了公寓里的其他住户。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后藤也是一名大学生,但就读的是与岩永不同的大学。他神情紧张地左顾右盼。
「该不会是枪声吧?」
岩永的第一个反应是「怎么可能」,但仔细一想,刚刚的声音确实与想像中的枪声有几分相似。
不过如果那声音与刚刚在自己房间里发生的怪现象有关的话……
「粟田小姐!你没事吧?」
岩永奋力敲门,张口大喊。
「粟田小姐!」
「咦?不是什么最好别招惹的事情吧?」
后藤看了看粟田家的门,又看了看岩永。
「说起来也算是吧……」岩永正要说明,手掌抓着门把一转,那扇门竟然应手而开。
「啊,门没锁……」
岩永不禁呢喃。
就在拉开门的那一瞬间,眼中看见的是房间深处一座倒在地板上的日式衣橱。下一秒,岩永看见一条手臂自衣橱下方露了出来。
「粟田小姐!」
岩永急忙脱掉凉鞋,奔进室内,与后藤合力将衣橱扶起。
所幸粟田在睡觉的时候是以脚朝着衣树的方向,所以捡回了一条命,但右脚已痛得站不起来。岩永赶紧叫了计程车,带着粟田到医院挂急诊。经过检查之后,发现右脚的小腿已经骨折了。
刚刚粟田在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岩永询问粟田,但粟田摇了摇头,声称没有看到什么光球,只知道突然「砰」的一声重响,接着衣橱就倒了下来。
那座衣橱虽然没有以防倾倒的金属片固定在墙上,但底面积很大,照理来说应该不会轻易倾倒,更何况出事的当下并没有发生地震。
粟田得在医院里观察一晚,因此岩永独自踏上了归途。走出医院后,岩永又打了一通电话给岸根。一口气说明了粟田在家里发生的悲剧后,岩永气呼呼地说道:
「这可不是什么荨麻疹之类的小事。」
岸根沉默了数秒之后咕哝道:
「该不会是你没有遵照我的吩咐吧?」
「什么?」
「盐堆和符纸啊。」
「你还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说过,绝对不能让盐堆散掉。」
岸根迅速说完这句话的瞬间,电话突然断了。
「喂?」岩永皱起眉头,重新拨打电话。但是打了好几次,岸根都没有接。
「那个混蛋!」
岩永在痛骂声中回到了公寓,先向后藤说了粟田在医院的检查结果之后,转身走回自己的屋子。
但是就在看见粟田家的大门的瞬间,岩永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符纸竟然被撕破了。
岩永慌忙转头望向自己家的大门。自家大门上的符纸则是完好如初。岩永皱着眉头走到洗衣机后方一看,盐堆竟散成了一大片,完全看不出一点隆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该不会是你没有遵照我的吩咐吧?」
岸根当初说的这句话不断在耳畔回响。
岩永的脑袋乱成了一团,不知该如何解释眼前的事情。

我能够从岩永的口中得知这个经验谈,可说是多亏了我在《小说新潮》上刊载了〈为什么不来救我〉这篇作品。
〈为什么不来救我〉的故事里,有位姓本间的不动产公司男性职员。那位本间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某位同业,该同业也对本间说了一个他从其他同业处听来的怪谈。
那个「其他同业」,就是T公寓出租事宜的E不动产公司的负责人。据说自从粟田意外受伤之后,岩永立即决定要搬家。但是他认为公寓里的灵异现象之所以变本加厉,他得负一部分的责任,因此他表示在搬家之前,想找真正的专业灵修人士来为公寓驱邪。他说如果自己就这么逃走了,之后粟田或是后来入住的房客有什么万一,他会感到良心不安。
岩永找该不动产公司的负责人员商量,是因为岩永认为不动产公司偶而也会经手一些凶宅,因此应该认识一些专业的灵修人士。但是该负责人员过去从来没有处理过凶宅的案子,受到岩永请托的当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因此该负责人员在同业之间到处向人询问,最后这件事辗转传入了本间的耳中。
本间一听到这件事,立刻便想到可以拜托阵内前往驱邪。但要委托阵内,首先得请榊帮忙联络。因此就跟〈为什么不来救我〉那篇一样,经由新潮社的绵贯居中介绍下,我也得知了这件事,大家约出来见面的时候我也在场。
榊听完了岩永的描述后,劈头第一句话便是「又是盐堆惹的祸」。
「什么意思?」我忍不住问。
榊解释道:
「我曾经写过一篇关于盐堆的专栏。简单来说,因为盐堆而惹上麻烦的例子可说是层出不穷。」
「盐堆惹上麻烦的例子很多?」
岩永将身体凑了过来。
「很多。」
榊点了点头。
「有人说放了盐堆反而运气变差了,有人抱怨邻居擅自在自己家门口放置盐堆,还有人说做菜时把原本放在家里的盐堆用掉,结果生病了。」
「咦?你的意思是他把盐堆的盐吃掉了?」
「根据神道习俗,供奉的盐本来就可以吃。」
榊说得轻描淡写。
「盐堆的由来众说纷纭,有人说是源自于中国的传说,有人说是源自于神道的供盐习俗。还有一派说法,认为盐堆本身并没有任何效果,只是屋主为了维持盐堆的完整性,会刻意维持玄关门口的干净整洁,间接改善了风水环境,发挥了改运的效果。或许因为这样的观念,有很多盐堆理论是与风水相结合,在放置地点、颜色及形状上都相当讲究。说穿了,这类趋吉避凶的改运法很容易互相混淆影响。」
榊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那个姓岸根的青年,不也是这样吗?盐堆是神道的习俗,但是他的符纸上所写的梵字却来自于佛教文化。」
「那家伙果然是个骗子。」
岩永频频点头。
「倒也不见得。」
榊又开始转起了原子笔。
「你口中所说的『专业的灵修人士』,有很多人也是像这样采用混合式的手法。其实所谓的神道体系、佛教体系什么的,都只是凡人揎自决定的分类而已。」
「……原来如此。」
岩永听了榊的解释,像个遭到斥责的孩子一样缩起了脖子。
「话说回来,手法体系愈混杂的作法,愈容易擦枪走火,这也是事实。」
榊将后脑杓仰靠在沙发椅背上,一把抓住了手里的原子笔。
「采用混合手法的人,大多是靠自学自修进入这行,因此很可能触犯了禁忌却不自知。」
「从刚刚岩永先生的描述,可以发现哪些禁忌?」
原本忙着做笔记的我忍不住插嘴。
「找非专业人士来驱邪,本身就是最大的禁忌。」榊一边说,一边扭动脖子,发出哔剥声响。
「不管是驱邪还是除灵,都不是门外汉靠着一知半解的技术就能做到的事。明明没有那样的实力,却做出挑衅鬼魂的举动,往往会把问题搞得愈来愈棘手。而且像那种半吊子的行家经常会为了面子而不肯轻易服输,最后把事态搞得一发不可收拾,才赶紧向专业的灵修人士求救……」
「非常抱歉……」
岩永将身体缩成一团,脸上带着无地自容的表情。
「我们正是最糟糕的例子。」
「但至少岩永先生并没有为了面子而不肯服输。」
我忍不住安慰他。
「不过最让我放心不下的两件事,是粟田家门口的符纸破了,以及盐堆散了。」
榊话锋一转,突然这么说道。
「果然……这才是根本的原因吗?因为我没有遵守岸根的吩咐,才把事情搞砸了?」
岩永的表情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应该不是。」
榊再度转起了原子笔。
「恐怕刚好相反。鬼魂因为驱邪的举动而产生激烈反抗,破坏了符纸及盐堆,也是常有的事。」
「这么说来,就像岸根当初说的,只是暂时的现象?」
「这也很难说……符纸和盐堆被破坏得那么惨,显然驱邪的一方完全处于劣势。」
榊以平淡的语气说完这些话,稍微停顿之后,接着又说道:
「而且也不能排除人为蓄意破坏的可能性。符纸或许还有可能是被人不小心扯破了,但盐堆的位置在走廊尽头的洗衣机后方,不太可能被闲杂人不小心破坏。」
「但盐堆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
岩永说到这里,脸色一沉地咕嚷道:
「……难道是中嶋?」
由于岩永及粟田都是过着独居生活,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岩永、粟田、岸根及中嶋。排除了前三人,就只剩下中嶋的嫌疑最大。当然在公共走廊上的对话,也会被屋子里的人听见,因此不能排除公寓的其他住户中也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可能性。然而那个人既然听到了对话,应该也会知道破坏盐堆会有什么后果,照理来说应该不会刻意触犯禁忌。毕竟如果公寓里的闹鬼问题变严重,对那个人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相较之下,中鸠并不会因这件事而蒙受任何危害。
「我还以为那家伙是真的在关心我……」
岩永沮丧地说道。
场面一度陷入了沉默。我想要说几句话来化解沉重的气氛,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默不作声。
「嗯,搞不好是岸根动的手脚。」
榊以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
「咦?」
我与岩永同时错愕地抬起头来。
「你说是岸根?」
岩永一脸狐疑地皱起眉头。
「这没道理吧?一旦驱邪失败,不是丢他自己的脸吗?」
「正因为如此,他才要这么做。」
「……什么意思?」
「啊……」
我猛然醒悟榊的言下之意,发出了一声轻呼。
──因为一旦驱邪失败,他会很没面子。
岸根是以「驱邪高手」的身分受中嶋邀请前来帮忙。但是做这种事的人,往往会遭怀疑是骗子、神棍。如果事前声称「这么做就能驱邪」,最后却失败了,一定马上会遭到当事人质疑,岩永此时的态度正是最好的例子。
但如果多了「没有遵守吩咐」这个理由,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
「简单来说,他是为了保险起见,才故意弄散了盐堆,是吗?这么一来,就算驱邪失败,他也可以振振有词地主张这不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