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花了几秒钟时间来哀悼特莱拉人对他的改变……接着他又开始琢磨凯莉娅是不是也变了,毕竟天知道她遭受了怎样的磨难。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甚至不清楚她是否还活着。这让克泰尔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如果现在他不赶快抹去他的犯罪证据,逃回藏身之所,那他自己也活不长了。
对他的体形来说,这个特莱拉调查员的死尸有些出奇的重,这表明他们的骨骼结构很是致密。他把这具灰皮肤的尸体扔进了零熵筒,而在尸体开始腐烂之前,伊克斯的天空就会黑下来了。
他擦干净身子,换好衣服,便着手进行这个重要的工作了。他急切地把偷来的扫描仪放到了工作台上。
弄清楚如何操作这个装置还是相当容易的。它的控制系统很简陋:一个黑色的触摸板和一个琥珀色的屏幕,用来识别机器和科技痕迹。这些标记是用特莱拉人的密码语言写成的,他可以很容易地破译这些代码,只要把这些代码输入一个解密器就行了。
理解特莱拉扫描仪的内部结构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问题了。克泰尔必须非常小心地操作,因为里面可能存在一个特别的防篡改系统,可以熔掉内部零件。所以他不可能拿起工具直接撬开扫描仪。他不得不使用某种被动的方法了。
此时他真希望老罗格的幽灵能够再次出现,给他一些宝贵的建议。在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房间里,他感到非常孤独,努力让自己不要自怨自艾。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这才获得了力量。伊克斯的未来很可能就取决于他这条隐秘战线了。
他必须要活下来,并保证他这个藏身之处完好无损,因为这里有重要的跨空间通信器。不久之后,他可能还会找到一种定位维尔纽斯家族幸存者的手段,并为他们提供宝贵的帮助。也许只有他这个幸存者,才能解放这个他无比热爱的世界了。
为了保护这间被屏蔽的屋子,克泰尔必须得搞清楚这个该死的特莱拉扫描仪……
最后,在经历了好几天的挫败之后,他决定使用一个探测装置,希望能绘制出扫描仪内部的反射示意图。但令他吃惊的是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响了一下。他连忙把扫描仪扔在工作台上,后退了好几步。接着,克泰尔再次尝试靠近仔细并检查了这个装置,发现它的一侧裂开了一道缝隙。他攥住裂缝的两边,然后使劲一拉。
扫描仪打开时没有发生爆炸或熔化。他无比欣喜地发现,他不仅看清了扫描仪的内部,而且还找到了一个针头启动的全息投影仪,它能把用户指南的全息图像展示在空气中——一个衣冠楚楚的全息人很开心地开始解释起关于扫描仪的一切来。
既乐于助人又温柔体贴,这个用户指南好像丝毫不担心有竞争对手窃取技术,因为它是在罕见而珍贵的“李芝镜”基础上制造出来的,没有外人可以复制。这种镜子由未知的矿物和聚合物构成,人们认为其棱镜中包含了地穹棱镜。
克泰尔研究这个扫描仪时,虽然很不情愿,但他还是对它的构造赞誉有加,随后便开始怀疑有李芝家族的人参与了这场针对伊克斯的阴谋。毕竟仇恨是长期存在的,而李芝人一定会很乐意帮助别人来消灭他们的主要对手……
现在克泰尔必须依靠他的直觉,用搜集来的零部件碎片和这个李芝镜来制造一个关闭设备来阻止扫描仪。在反复询问了那个令人厌烦的热心用户指南后,他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案……
晚上,与黑市商人的会面让他再次紧张起来,一路上很多人都惊恐地看着他,但克泰尔还能有什么选择呢?只有这些非法的贸易商才能够卖给他制造反扫描仪所需的几个元件。
最终,在买完东西后,他回到了上层安静的大楼里,用一张生物身份干扰卡骗过了入口检查站,让它以为他是一名特莱拉技术员。当他乘电梯穿过从前的大王宫向他的藏身处走去时,他想起了他散落在工作台上的那些设计画。他一心想要快点开始工作。
然而,当他走进一条走廊里时,克泰尔忽然意识到他走错了楼层。原本没有窗户的门和储藏室不见了,变成了被透明玻璃分隔开的很多间办公室。办公室里亮着暗橙色的夜灯,门上和窗户上则清晰地印着很多难看的标志,都是些陌生的特莱拉语。
他停了下来,认出了这个地方。原来他还没有完全深入坚硬的岩石层里。他愤怒地看着周围,这些房间曾经是会议厅、大使办公室、维尔纽斯伯爵宫廷成员的会议室。现在这些房间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功能化。
还没等他退回去,克泰尔就听到左边有什么响动——是金属的叮当声和擦地板的声音——他赶紧往电梯里一缩,回到了自己的楼层。但他发现自己还是迟了一步。
“你,哪儿来的?”一个看不清面部的人用带有伊克斯口音的加拉赫语冲他喊道,“出来,让我们看看你。”克泰尔觉得他可能是通敌者之一——一个背叛了家乡的伊克斯人,他用自己的同胞当作祭品,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敌人。
克泰尔伸手找他的生物扫描卡,同时听到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把卡片伸到电梯读卡器里。更多的声音传来了。他掏出武器准备随时开火。
这几秒钟好似和一年一样长,电梯管最终打开了——但当他冲进去的时候,一不小心把装着刚买来的零件的袋子掉在了地上。他没时间捡回来了。
他低声骂了一句,冲进了电梯,用一种近乎严厉而威严的声音命令电梯到达正确的楼层。门咔哒一声关上,外面的喊声逐渐消失了。他担心保安可能会停掉电梯,或者叫来萨多卡卫队——所以他必须尽快离开。但要到达他所在的楼层似乎要花很长时间。
门开了,克泰尔探出头去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没人。于是他回到电梯管里,设定电梯使其停在另外四层楼里,电梯会升到更高的地方,进入地壳通道。
几秒钟后,克泰尔站在他那有屏蔽场保护的房间里,汗流浃背,暗自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但又对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很是愤怒。他把珍贵的零件给丢了,同时也给了特莱拉人一个线索,现在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所以现在,他们会专门搜捕他了。
* * *
有一段时间,我们都生活在前人的阴影里。但是我们这些能够决定行星命运的人最终会到达一个临界点:我们不再是影子,而是光本身。
——拉斐尔·科瑞诺王子,《领导力论》
雷托·厄崔迪公爵现在是大家族和小家族联合议会的正式成员了,他将登上远航机,前往凯坦星参加下一次的兰兹拉德会议。这是他第一次正式离开自己的星球,他觉得自己已经从失去父亲的悲痛中恢复过来,可以在公开场合正式露面了。
雷托决定出席会议之后,杜菲·哈瓦特和其他几个厄崔迪家族的礼仪顾问把他锁在了城堡会议室里,给他上外交速成课。顾问们像严厉的老师一样在他周围转来转去,坚持让他快速学习那些公爵必须要考量到的社会、经济和政治知识。刺眼的球形灯照亮了房间的石墙,海风亦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带来了海浪撞击的声音和海鸥的尖啸。尽管有这些干扰,但雷托还是在认真地学习。
轮到他说话的时候,这位新公爵坚持要让隆博在听课时坐在他身边。“总有一天,当他的家族东山再起时,他会需要这些知识的。”雷托这样说道。但一些顾问明显露出怀疑的神色,但他们没有争辩。
当他离开卡拉市太空港时,只有杜菲·哈瓦特作为他的护卫和知己陪伴着他,雷托的顾问再三警告他不可鲁莽行事。雷托把披风裹得更紧了。“我明白,”他说,“但我的荣誉感会让我去做那必须要做的事。”
根据古老的传统,雷托有权在兰兹拉德联合会议会上提出他的要求。提出他对正义的要求。作为新上任的公爵,他有自己的主张,也有足够的愤怒和属于年轻人的天真,相信无论这些顾问说什么,自己还是有可能成功的。然而可悲的是,他还记得父亲向兰兹拉德请愿的那几次,保卢斯回家时总是满脸通红的,也总是轻蔑和烦躁地痛斥着那些装模作样的官僚机构。
但是雷托这次是一次新的开始,期望值颇高。
在凯坦那永恒的阳光照耀下,巨大的兰兹拉德联合会演讲大厅巍然耸立,光彩夺目,它坐落在立法大厦和政府办公室山脉中最高的山峰上,环绕着一个椭圆形的平民区。这个大厅由所有的贵族家庭捐款建成,每个贵族家庭都想在富丽堂皇方面胜过其他家族。宇联商会的代表们帮大家从帝国各地运来了建筑材料,只是前皇帝——哈西克·科瑞诺三世——下了一道特别令,才削减了兰兹拉德联合会建筑计划那过高的费用,以免其阴影最终笼罩在皇宫之上。
在萨鲁撒·塞康达斯被核武器摧毁,帝国政府所在地重新安置在了凯坦星之后,每个人都渴望建立一个前景良好的新秩序。哈西克三世希望能向世人表明:即使在科瑞诺家族几乎被消灭的情况下,帝国事务仍将以比过去任何时候还要高的水平继续下去。
各大家族的旗帜像龙鳞组成的彩虹一样在兰兹拉德联合会大厅的外墙上飘扬。雷托站在金碧辉煌的平民区广场上,周围是高耸的金属结构建筑物。维尔纽斯家族的紫铜色旗帜早就被取下来公开焚烧了。
杜菲·哈瓦特站在年轻的公爵身旁。雷托希望他的朋友隆博也能在这里,但对于那名被放逐的伊克斯王子来说,现在离开卡拉丹的避难处并不安全。多米尼克·维尔纽斯仍然没有从他藏身的地方出来,即使在珊多被杀的消息传出来之后。雷托清楚,那个目光敏锐的男人会用自己的方式哀悼亡妻,并策划复仇……
但无论如何,雷托现在只能依靠自己了。他父亲肯定也对他抱有不小的期望。于是,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他挺起了胸膛,回忆起了他的家族史,想起了从厄崔柔斯所在的黑暗时代直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然后庄重地凝视前方。他大步走在铺着石板的道路上,即使面对着宏伟的兰兹拉德联合会,他也不允许自己感到渺小。
在其他家族代表的陪同下他们走进了演讲厅,雷托这时看到了哈克南家族那淡蓝色的狮鹫标志。看一眼那些旗帜,他便能说出几个其他家族的名字:李芝、泰拉诺斯、穆泰利、埃卡兹、迪维兹和卡尼达尔。这些旗帜中间悬挂着一面比其他旗帜大得多的科瑞诺家族帝国旗帜,醒目的猩红色和金色装饰着中心的狮子图案。
他和其他代表们入场了,鼓乐齐鸣,震耳欲聋,不绝于耳。当这些男性代表,当然也有几位女性代表进场时,一名公告员大声宣读着每个人的名字和地位。雷托只看到几名真正的贵族,其他大多数的人都是大使、政治领袖或受人收买的马屁精。
尽管雷托本人也有皇室头衔,但他并不觉得这头衔给自己带来了力量或是什么重要性。毕竟,一个中等家族的公爵与一个富裕家庭的首相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虽然他掌控着卡拉丹的经济和人民,当然还有厄崔迪家族的其他财产,但很多大家族控制着更多的财富和世界。他曾一度把自己想象成鲨鱼群中的一条小鱼,然后很快便在这些想法削弱自己信心之前打消了它们。老公爵从来不允许他自卑。
在这个巨大的厅堂里,他不知到哪里去找维尔纽斯家族空着的旧座位,他心里多少有些高兴的是,虽然贝尼·特莱拉现在占领了伊克斯,但他们却永远不会得到这样的荣誉。兰兹拉德联合会不会允许被人们所鄙视的特莱拉代表进入这个一向排外的俱乐部。正常情况下,雷托一般不会容忍这种大规模的种族偏见,但这次他破例了。
会议以繁文缛节开场了,雷托坐在侧面一个豪华的黑红色包厢里,这个包厢和那些提供给其他家族显贵的类似。哈瓦特站在他的身旁,雷托则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渴望能学到一些东西,同时也准备好自己的发言。但他不得不等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才能出场。
真正的家族首领们不必每次举行这样的会议时都要出席,因为这里全是些琐碎的事情——而对这些事情的讨论一般会拖很长时间,远超其必要的时间——雷托很快就明白了这一点。尽管所有人都在探讨争论,都对礼仪或帝国法律的细节斤斤计较,但几乎没有达成什么真正的共识。
不过,新上任的雷托会把这当作是为他举行的正式招待会。当滚动的议程表终于示意轮到他发言时,这个年轻人在没有门泰特战士或任何其他助手的陪同下,独自大步穿过宽阔大厅里那令人眼花缭乱的抛光地板,走上了中央讲台。他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十几岁的孩子,他回忆着父亲强大的存在,回忆着他们父子站在赛场上高举公牛头时听到的欢呼声。
雷托望着面前这一大片面露倦怠的高贵代表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扩音器会捕捉到他的每一句话并传送出去,这样所有的听众都能听到了,志贺藤录音机则是为了记录文件。对他来说,这将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演讲——目前大多数人对他的性格一无所知,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雷托意识到,他们会从他今天所说的话中形成对他的印象,他感到肩上的负担越来越重了。
他等待着,以便确定自己是否完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过会议已经进行到这么晚的时候了,他怀疑根本没人还能有精力专注于任何新事物。
“你们中有许多人是我父亲保卢斯·厄崔迪的朋友和盟友,”他开始演讲了,然后很快扔下了他的重磅炸弹,“但他最近死于一次令人发指的、怯懦的暗杀行动。”说着他目光犀利地扫了一眼哈克南代表的座位。他还不知道敌人的那两个代表的姓名或头衔。
他的暗示已经很清楚了,虽然他并没有提出任何具体的指控,也没有提供任何具体的证据。马夫长伊雷斯克按照雷托的要求,没能在审讯中幸存下来,他证实了海伦娜是同谋,但没有提供关于其他同谋者的更多细节。因此,新上任的厄崔迪公爵只是利用他的声明来吸引议会中那些感到无聊的人的注意——而现在他确实做到了。
哈克南一众开始互相窃窃私语起来,都在紧张而愤怒地望着讲台。雷托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把注意力转回到了代表们聚集的中央。
就在他的正前方,在穆泰利家族的座位上,他认出了老福莱姆波特伯爵,一位非常古老的绅士,据说他多年前就失忆了。而因为长期记忆的消失,他身边一直跟着一名身材矮胖、一头金发的前门泰特候选人,充当着伯爵的便携式记忆。这名失败的门泰特现在唯一的职责就是不断地提醒老福莱姆波特,提供这位贵族可能需要的任何数据。虽然他从来没有完成他的训练,但作为人体电脑,这名失败的门泰特还是很好地满足了老伯爵的需要。
雷托的声音在人群中回荡,清晰而简洁,就像是在一个凉爽的卡拉丹早晨,浮标上的铃铛在不断鸣响一般:“皇帝家门口的一块牌子上写着‘法律是终极科学’。因此,我站在这里不是代表我自己,而是代表一个曾经的大家族,一个不能再来这里发言的家族。维尔纽斯家族是我们家族的亲密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