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机械化的美甲装置从天花板上垂下,格蕾拉一边修剪、磨亮指甲,把指甲涂成葱绿色,一边沉思冥想,轻声低喃。之后,美甲机器滑回天花板上面的隔层里。格蕾拉站起身来,把毛巾扔在地上。一阵电场从她的脸庞、手臂和双腿掠过,除掉多余的毛发。
完美。对皇帝来说已经足够完美了。
在目前的嫔妃中,只有格蕾拉这么大年纪的人还记得珊多——那个皇帝的玩物,后来离开了皇宫嫁给了一位战争英雄,过上了“正常的生活”。那时候,在众多妃嫔中皇帝埃尔鲁德并没有对珊多太过留意,但当她离开后,他就开始责骂其他人,对于她的离去而痛恨不已,后悔不迭。在之后的岁月里,他挑选出来的妃子大多数都长得很像珊多。
格蕾拉看着其他的妃子做着同样的塑身保养,不禁在心中思忖如今皇帝的后宫已大为不同。不到一年前,这些女人还很少聚在一起,因为埃尔鲁德经常与妃子在一起,要求她们履行所谓的“皇室职责”。其中一名妃子——一个伊拉迦人,偷偷地给这只老山羊取了个绰号,叫做“老淫鬼”。这是古代人类的语言,形容他的生理能力和欲望都很强。这个绰号只在妃子之间使用,并且暗地里偷偷拿来取笑。
“最近有人见过老淫鬼吗?”在房间另一头的是四个妃子中年龄最小的两个,其中个子更高的那个妃子说道。
格蕾拉和她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然后像校园里的小女生一样咯咯地笑了起来:“恐怕咱们的帝国大橡树现在已经变成垂柳了。”
老淫鬼很少再到后宫来了。虽然埃尔鲁德现在躺在床上的时间跟以前一样多,但躺着的原因可完全不同了。他的身体状况迅速恶化,每况愈下,欲望已经完全消失了。下一个要消失的很可能是他的心智。
这时叽叽喳喳的女人们突然安静了下来,惊慌地转向后宫的正门。太子沙达姆没有亮明身份就和他的同伴哈什米尔·芬伦一起进来了。由于芬伦脸形窄小,下巴尖尖,所以她们经常把他叫做“雪貂”。女人们迅速遮住自己的身体,立正站好,以示尊敬。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嗯-嗯-嗯-啊?”芬伦问道,“老远就听见你们叽叽喳喳的笑声了。”
“姑娘们只是在开玩笑。”格蕾拉言语谨慎地说。她是妃子当中最年长的,所以经常代表其他的妃子说话。
有传言说,这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刺死了他的两个情人。从他那轻飘飘、贼溜溜的举止来看,格蕾拉不由得不信。凭借多年经验,她早已学会了如何识别一个人是否残忍至极。传闻说芬伦尽管还有生理功能,但是他的生殖器生来畸形且不能生育。她从来没跟他睡过觉,也不想跟他睡。
芬伦用他那双硕大无比而又冷漠无情的眼睛打量着她,然后从她身边经过,走到两个金发碧眼的姑娘身边。太子仍然站在他身后,靠近日光浴室的门口。沙达姆身材健硕,一头红发,身穿镶着金银饰边的灰色萨多卡制服。格蕾拉知道这位帝国的继承人喜欢玩军事游戏。
“什么笑话,跟我们说说吧。”芬伦坚持道。他向那个小个子的金发女孩打招呼,那女孩才十几岁,娇小玲珑,只比芬伦矮一点儿。她的眼睛很像珊多。“沙达姆太子和我都喜欢听笑话。”
“我们只是私底下聊聊天,”格蕾拉充满保护欲地向前走了一步,回答道,“聊些私密的事。”
“不能让她自己说吗?”芬伦回头怒视着这个年长的女人,厉声喝道。他穿着一件镶金边的黑色外衣,两只手戴满了戒指。“如果她被选中来取悦帕迪沙皇帝,我相信她知道怎么转述一个简单的笑话,哼-嗯-嗯-嗯?”
“就像格蕾拉说的,”年轻的金发女孩说,“只是女孩之间的私事,不值一提。”
女孩紧紧地抓着毛巾,不让自己优美的曲线暴露出来。芬伦一把抓住毛巾的一角。女孩的脸上瞬间露出惊讶而恐惧的神色。他猛地一拉毛巾,露出了她的一个乳房。
格蕾拉愤怒地说:“别胡闹了,芬伦。我们是皇帝的妃子。除了皇帝之外,谁也不许碰我们。”
“你真幸运。”芬伦看向房间另一头的沙达姆。
太子僵硬地点了点头:“她说得对,哈什米尔。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我的一个妃子送给你。”
“可我没碰她啊,我的朋友——我只是帮她弄一下毛巾而已。”他松开手,女孩再次用毛巾遮住自己,“不过皇帝陛下……嗯-嗯-嗯-啊,最近经常临幸你们吗?我们听说他的那个地方已经不好使了。”芬伦抬头看着格蕾拉·卡丽,她比这只雪貂高多了。
格蕾拉瞥了一眼太子,想寻求支持和保护,但徒劳无功。沙达姆冷漠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一时间,她不禁想到如果这个皇位继承人拥有像他父亲当年那样如狼似虎的雄风,那么他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她对这个人的生理能力表示怀疑。从这张冷酷无情的面孔来看,即使是躺在病床行将就木的人,床上功夫也比他强。
“老妃子,你跟我来,咱们好好聊聊笑话。也许咱们甚至可以相互借鉴一下,”芬伦说道,“我也是个爱逗笑的人。”
“现在吗,大人?”格蕾拉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那块卡森毛浴巾。
芬伦贼溜溜的眼睛半眯着,露出危险的气息:“像我这种身份的人没时间等女人穿衣服,所以我当然是说现在!”他抓起格蕾拉毛巾的一角,拉着她往前走。格蕾拉不得不跟着他走,同时挣扎着不让身上浴巾掉下来。“这边走,快点儿,快点儿。”沙达姆觉得很有趣,被动地跟在后面。芬伦强拉着格蕾拉到了门口。
“皇帝一定会听到的!”她抗议道。
“记得大点儿声喊,他耳朵不好使,”芬伦发出一阵狂笑,“况且谁去告诉他呢?有时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所以当然不会为你这样的老女人挂心。”他的语气让格蕾拉后脊一阵发凉。当老王妃在众人面前被粗鲁地拖到走廊上时,其他的妃子们吓得团团转,困惑而无助地在一旁看着。
一大清早,这里没有其他皇室成员在,只有萨多卡卫兵们立正站岗。既然沙达姆太子在这里,那些萨多卡卫兵便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格蕾拉看着他们,但他们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格蕾拉害怕自己慌乱而颤抖的声音会激怒芬伦,为了安全起见决定保持沉默。这个雪貂行事怪异,但是作为皇帝的妃子,她也没必要怕他。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还不敢蠢到要害她。
她突然回头看,发现沙达姆不见了。他肯定是从另一条道溜走了。现在她完全是孤身一人跟这个卑鄙邪恶的家伙在一起。
芬伦穿过了一道安全屏障,然后一把将格蕾拉推进了一个房间里。她一个趔趄倒在了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板上。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其中一面墙上有一座石砌的壁炉,这里曾是贵宾套房,但如今里面的家具都搬空了。房间里有一股新刷的油漆味儿,似乎被放置很长时间了。
格蕾拉原地不动,虽然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但她神色骄傲,毫无畏惧,并不时地抬头瞥他一眼。她尽力不表现出对芬伦的蔑视或不敬。多年的宫廷生活让她很早便学会了自保。
身后的房门被关上了。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沙达姆还没有出现。这个小男人想要对她做什么呢?
芬伦从他束腰外衣的护甲上掏出了一个镶着绿宝石的椭圆形东西。他按下那个东西边上的一个按钮,立时出现了一个长长的绿色刀刃,在球形吊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我把你带来不是要问你问题,老太婆。”他轻声说。接着他举起那把绿刃刀,说道:“实际上,我是想在你身上试验一下。你瞧,这是一种全新的武器。我对皇帝身边的这些行尸走肉从来都不感兴趣。”
芬伦对暗杀并不陌生。他赤手空拳杀人的次数几乎跟他阴谋制造事故或收买暴徒杀人的次数一样多。有时他喜欢暴力血腥,而有时他喜欢用阴谋诡计。在他更年轻的时候,也就是还不到十九岁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他在夜里溜出皇宫,随意杀死了两名公务人员。直到现在他仍然在不断练习,让自己的杀人手法更加精进。
芬伦早就知道他有着杀手所必需的钢铁意志,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是如此享受杀人的乐趣。到现在为止,他最大的胜利便是杀死了前任太子法夫尼尔。等老埃尔鲁德一死,他便有了新的荣誉,为他的杀人履历锦上添花。因为没有比这更高的杀人目标了。
但他必须紧跟上新技术和新发明的发展和潮流。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新玩意儿什么时候会派上用场。另外,这把神经刀实在令他很感兴趣……
格蕾拉看着闪闪发光的绿色刀刃,瞪大了眼睛。“皇帝很爱我!你不能——”
“他爱你?一个老得牙都快掉了的妃子吗?他更多时间都是在抱怨失去了珊多。埃尔鲁德老了,人也糊涂了,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你失踪了,而其他的妃子则会很高兴,既少了个对手,又能再升一个等级。”
没等格蕾拉仓皇逃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就已经压在她身上,速度快得令人吃惊。“你死了,没人会哀悼的,格蕾拉·卡丽。”他举起那把闪亮的绿刃刀,眼里闪烁着一团黑色的火光,朝格蕾拉捅了一刀又一刀。卡森毛浴巾掉了下来,神经刀刺进了她那光滑细嫩的皮肤。
皇帝的妃子在痛苦中惊声尖叫,不久惨厉的尖叫变成了抽吸呻吟和颤抖,最后变得毫无声息……没有伤口,没有鲜血,只有如想象中的那样痛苦。然而虽有痛苦,却没有罪证——还有比这更绝妙的谋杀吗?
芬伦满心欢喜,他跪在老王妃面前,看着她那凹凸有致的身体倒在凌乱的浴巾上。肤色完美,紧实的肌肉因死亡而变得松弛。很难相信这个女人真如他们说的那么老。肯定是食用了不少美琅脂香料,做了不少身体保养。他摸了摸格蕾拉的脖子,看了看脉搏,然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已经断气了。感觉……有点儿失望。
尸体和绿色的刀刃上没有半点血迹,身上也没有很深的伤口——但他还是把这个女人刺死了。至少她认为是这样的。
这把神经刀,真是个有趣的武器。这是芬伦第一次使用这种武器。他总是喜欢在非战斗情况下测试他搞到的重要杀人工具,因为他不想在危急时刻出现意外。
这种由李芝家族发明的武器叫做“蓬塔”,那个令人厌烦的星球上有价值的发明创造不多,而这就是其中之一。虚幻的绿刃刀“咔嗒”一声缩回了刀鞘之中。受害者不仅会认为自己是被刺死的,而且通过强烈的神经刺激,她还能感觉到自己受到了致命的攻击。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格蕾拉是被自己的意识杀死的。而此时她的皮肤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有时候,杀人见血会令杀人者更加兴奋和激动,但清理起来很麻烦,往往会引发很多问题。
他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门开了,安全屏蔽场被关闭。他转身看到沙达姆正低头看着他。“真有这个必要吗,哈什米尔?真是浪费……不过,她早就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我猜,这个可怜的老娘们是心脏病发作了吧。”芬伦从他束腰外衣的护甲上又拿出一把蓬塔,这一把上面镶着红宝石,打开之后出现的是长长的红色刀刃。“这个最好也试试。”他说,“你父亲还真能撑,比咱们预想的时间还要长。不过这东西会把他彻底解决掉的,而且干净利落,从尸体上找不到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痕迹。何必还傻等着恩基起作用呢?”他咧嘴一笑。
沙达姆摇了摇头,好像终于有了什么新想法似的。他环顾四周,浑身发抖,竭力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我们还是等着吧,需要等多久就等多久。我们说好不做出格的事。”芬伦真不喜欢太子有过多自己的想法。
“嗯-嗯?我还以为你很着急呢!他一直在做错误的决定,每天都在浪费科瑞诺家族的钱,”芬伦那双大眼睛直放光,“他这种状态维持的时间越长,历史就越会把他描绘成一个可怜可悲的统治者。”
“我不能再对我父亲下手了,”沙达姆说,“我害怕会出事。”
哈什米尔·芬伦只得鞠了一躬:“遵命,我的太子殿下。”
他们转身离开,留下格蕾拉的尸体继续躺在那里。迟早会有人发现的。这不是芬伦第一次如此明目张胆地杀人了,但是其他的妃子会因此清楚如果胆敢挑战他会落个什么下场。这对她们是个警告,她们会利用这个机会,互相算计,争着成为那个性无能老头儿的新宠。
等格蕾拉·卡丽已死的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时,他可能连这个女人是谁都不记得了。
* * *
人不过是丢在池塘里的一颗小石子。而如果人一旦成了一颗石子,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就都不复存在了。
——禅逊尼格言
雷托和隆博每天都以厄崔迪的方式进行长时间的艰苦训练。他们以极大的热情和决心投入到日常的训练中。敦实的伊克斯王子恢复了活力,体重减轻,肌肉也紧实了。
两个年轻人发现彼此配合十分默契,是很好的格斗搭档。因为他们完全信任对方,所以雷托和隆博都能发挥出自己的极限,而不用担心双方会有危险。
虽然他们训练很刻苦,但老公爵希望的不仅仅是把被流放的王子变成一个强大的战士:他还希望能让他朋友的儿子开心,让他在这里感觉到家的温暖。保卢斯只能依靠自己的想象,猜测隆博的父母变节之后,在银河系的荒野里经受了什么样的艰辛和磨难。
杜菲·哈瓦特让他们两个人不计后果地恣意作战,磨炼他们的技能。雷托很快就发现自己和维尔纽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都有了显著的进步。
暗杀大师在以文化和外交为武器,以及剑术方面给了他们很多建议。根据他的建议,隆博对音乐产生了兴趣。他尝试了好几种乐器,最终确定了专心学习音调舒缓而复杂的九弦巴厘琴。他经常靠在城堡的墙上,弹奏简单的曲子,他指间流出的悦耳音符,有的是童年回忆的旋律,有的是他自己谱写的曲调。
他的妹妹凯莉娅经常一边听着他的演奏,一边学习历史和宗教。这些是年轻贵族女子的传统课程。在保卢斯公爵的坚持下,海伦娜·厄崔迪不得不出面协助授课。凯莉娅端庄娴静,温文尔雅,认真学习,接受了自己是住在卡拉丹城堡里的政治犯的身份和处境,但她想为自己争取更多。
雷托知道在他母亲那张平静温和的面孔下深藏着不为人知的怨恨。对凯莉娅来说,海伦娜是个严厉的监管者,但凯莉娅不但没有丝毫惧怕,反而被激起了更大的决心。
一天晚上,雷托的父母已经就寝。雷托爬上塔楼,想问他父亲能否允许他们乘坐一艘厄崔迪纵帆船在海上航行一天。但是当他走近公爵寝室的木门时,他听到保卢斯和海伦娜正在激烈地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