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介垂下肩膀惋惜地叹气:「过去的事情如今又重现了,就像算死去的孩子的年龄一样,利用失败的宝贵经验,现在是最重要的时候。第三幕中此时犯人杀了人偶转回后手……此时不占先手更待何时。」
「用什么方法呢?」
「黑弥撒正好,中谷先生要唤出两个牺牲者的灵魂,使之自报犯人的名字,很好。这次被瞄准的恐怕是绫小路先生或典子小姐,那边需要严加戒备。」
「那边没问题。」警部自信满满,「绫小路先生胃痛卧床,典子小姐在照顾他一步也离不开。病房隔壁的房间有个便衣,即使离开也有四五个警察监视。那个地道的入口也上了锁,至少今晚应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明日愁来明日愁』是你的生活信条。」
恭介看看手表,先站了起来:「快到约定的时间了,走吧。」
聚集在这里的魔术协会会员全都出现在举行黑弥撒的房间。恐怕不到这里来,只是耳闻而没有亲眼目睹,就不了解黑弥撒,一是观看可怕事物的好奇心,一是此时不露面,自己就逃不开嫌疑,才带着不安和虚张声势的心情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这里。
警部和恭介一进入,中谷让次抬起脸来,以阴郁的口吻开口:「都到齐了,那就开始了。」
「请稍等一下。」警部还没坐下就说,「这里马上要开始的事情,只要不是犯罪我就没有发言权。但是,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件之后,我有一句话要先问问。这个房间的灯呢?」
「灭掉电灯,点起蜡烛。」
「这样一来不就完全变暗了吗?」
「十三支蜡烛不会全部熄灭。」
高川警部点点头,在恭介和泽村博士之间、中谷让次正对面位置的椅子上坐下。
他害怕黑暗。在这个房间中,围坐在圆桌旁的人们中必定有戴着假面具的可怕杀人狂潜伏着……对方如果在所有的灯都熄灭的时候做出什么举动,他完全想象不到。不,从刚才警部和恭介两人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开始,他心里就抱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模糊不安。没有理由,也不像五官的直接感觉那样。只是长年的警察生活锻炼出来的第六感,在他耳边了无痕迹地暗示着什么。会出事!今夜,这个房间中!听了恭介的话,看了中谷让次昂然的样子,他的感情也终于变得激动起来。所以,在坐下之前,又执拗地问确认了关于灯的问题,打算给自己一个让混乱的心镇静下来的自我暗示。
电灯熄灭了,十三支蜡烛的光照在列坐的人们的脸上,像充血的人偶般令人毛骨悚然。而且,在纷纷跳动的火焰下,脸上浮现出奇怪的阴影,给人安息日之夜魔术师聚会的印象。
中谷让次眼前立着一个仿照恶魔而作的奇怪的小木雕。他向木雕前面的香炉中插进线香,开始低声念起奇怪的咒语。
这些线香到底是什么东西?酸酸甜甜、让人头脑麻痹的香味不久弥漫了整个房间。像虫子一样低声的咒语不绝于耳,人们似乎变成了化石,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
警部的左手紧紧握住恭介的右手,那只女子般奢华的手也被冷汗濡湿,似乎能直接感到恭介琴弦般紧绷的神经。恭介紧紧握住警部的手,放松,再用力,放松,如此动作重复了好几遍。
摩尔斯信号!
警部总算注意到了。以短的点和长的横的组合代表四十八个字,恭介用这种原始有效的通讯法跟自己进行着无言的沟通……
「明白吗?明白吗?」恭介的手询问着。
「明白,继续。」警部手掌发力回答。
「他在用催眠术,集体催眠的罕见方法,绝对错不了。」
「就是那些香味和咒语吗?」
「是的。分散注意力,想想别的事情,别卷入他的暗示。」
「想什么好呢?」
「想想老婆的样子,想想孩子都行。」
通信暂且中断了。
警部气沉丹田,以推开恶魔般的力量摇头,睁大眼睛环视四周。
由于集体催眠,在场的所有人都承认同一幻想的魔术,被认为是纯正魔术中最高峰之属。
比如,昔日流传于印度的大魔术,魔术师大白天在路上向空中抛出绳索,它就像柱子一样直立起来,然后沿着它爬向高空直到身影全无的魔术,就是集体催眠术的登峰造极之作。话虽这样说,却没有目击并相信这个魔术的人,恐怕是因为白天要用幻影把公开场合聚集的人们全都俘获难上又难吧。但是,在这种封闭的场所,这样暗淡的光线下,捕获感到恐怖的人心,对以Fourdinier重生自称的魔术师而言,也许有可能……
中谷让次念咒语的间隙,一个幻听从地底回响传来,确实像女人啜泣的声音。
「你是谁?」中谷让次停住念咒,问到。
「我是佳子……」
又是短暂的咒语,啜泣般的声音,然后再是魔术师的声音。
「你一个人来的吗?迷失的灵魂在这里游荡?」
「Yes, magician……」
「一加一为三、七加九为十三,请问眼睛看不见的力量之名,杀死你们二人的人的名字是……」
「是两个男人,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房间中……」
恭介的手和这个回答一起传到了警部掌中。
「腹语术!」
腹语术——嘴唇不动,震动体内的膜和气管发出和人类同样的声音,这个方法老练的魔术师不可能不会。鬼怪现形——中谷让次的豪言壮语结果也是这样虚张声势的把戏,警部差点笑出声来。
但是……
「说出他们的名字。」
回答中谷让次问话的,是突然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其它毛骨悚然的声音,像被压抑的呼吸。
「是两个人……两个男人……」中谷让次的声音传来,同时恭介的手掌传来:「别的声音,恐怕是犯人。」
「是谁?」高川警部不禁发出声音。
谜样的声音微微传来:「中谷让次和杉浦雅男!」
「啊?」
因为想也想不到的这两个名字,人们忘记了禁声的约定,微微骚动起来。彷佛是在嘲笑这股不安一般的声音传来:「狮子归座,狮子归座……」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杉浦雅男发出狂笑,站了起来。未及多想,他踉跄着从椅子上屈身倒在地上,好像就这么断了气。
「开灯,快开灯!」恭介突然起身叫到。门外的警察闻声拧开开关,房间中又恢复了光明。
「杉浦先生,杉浦先生……」
坐在诗人旁边椅子上的小月玛丽,跪在倒地的杉浦雅男身旁,支起他的身体,然后像被什么大洞一样,高声悲鸣起来。
「到底怎么了?」
「他死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一瞬之后,这个房间就陷入无法形容的混乱漩涡中。
是谁做了什么样的动作,事后就连高川警部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要分别说的话,就是靠近被害者旁边,在手腕号脉、展开胸膛触摸心跳之类的机械的动作,感觉就是本能地完成的。而且,来到自己身旁的神津恭介,以吐血般的声音说:「狮子!狮子!这是狮子!这是黑弥撒的牺牲品?是恶魔来了吗?」
他嘟哝的话就像刻在鼓膜上一样残留着。
第八场 狮子归座
这个第三幕的杀人,不论对警部来说,还是对恭介来说。绝对是完全出乎意表的事件。
先手的后手的先手——犯人一旦完全满足于后手,在恭介找不倒空隙的时候,再次夺回主导权,就能给予这个名侦探辉煌经历中一次最大的失败带来致命的一击。
死因马上就判明了。半空的注射器和空药瓶落在杉浦雅男的死尸旁。恐怕是青酸系毒物,一毫升左右的量就足以致人死命的剧毒溶液注射进他的手腕。
催促着恭介去了别室的高川警部,这次像被完全击倒一样,把身体深深沉入沙发中,似乎在激励对方:「神津先生,这次又是我们输了。不过,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因为局部的落败而气馁,想着祸兮福所伏不就行了?」
「被打败了。现在要想也想不出什么……看到狮子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个结果,我这人也……」
恭介可惜地咬咬牙:「想必此刻犯人心中正大声嘲笑着我们的失败吧。那个狮子,被刺的狮子像,我完全是在另外的意义上解释它——那个狮子和此前的两次杀人一样,是杀人预告。但是,跟刚才说过的一样,狮子是绫小路一家的象征,是他们的图腾……狮子、唐狮子,还有杉浦雅男,总让我觉得恰好有什么相似之处。杉浦先生是驼背,双手前垂的感觉,在犯人发狂的感觉中恰好被看作是唐狮子用后腿站立起来的样子。要不是完全的疯子和恶魔,也不会想出这样讽刺的玩笑吧。」
「我完全有同感。托他的福我也快成去松泽的一员了……」
警部握起大拳,在自己的脖子附近连续打了好几下。
「还是说,黑弥撒这个仪式,不管形式怎么变化,都会有根本不变的法则。恶魔必然会要求将人的生命供奉于祭坛吧。」
「确实,恶魔在仪式上现身是无法否定的。你记得当时声调突然变化的事吧?之后轻声细语的的确就是犯人……中谷先生从开始到此时的计划,开始进行那个黑弥撒,他是不是和我们一样被犯人钻了空子,不能简单地断言。中谷先生碍于专业魔术师的面子,还真是顽固到底呢……」
「他承认自己是犯人了?」
「没那么简单。比如,假设他相信恶魔,现代的日本也承认信仰自由,也不能以这样的理由像宗教裁判一般斥以火刑。这种没有根据的脱离实际的空泛理论要缓行,试着分析实际的犯罪吧。这次的第三幕有三个问题。
第一,中谷先生到底基于什么目的要做那个黑弥撒?
第二,当时的声音到底是从谁的口中发出的?
第三,毒药是从何处入手的?当时是谁,又是怎样注射到他身上?」
「这些问题看起来第三个比较好回答。我也有无法形容的奇妙预感,弥撒开始前,再确认了一次。虽然电灯关了,还有十三支蜡烛在,席上有人就必然会被发现……所以,只要没有恶魔或者透明人,坐在他右侧的小月玛丽……」
「我不认为是小月小姐干的。不管怎么因为集体催眠而发呆,别人要按住自己的手腕注射而不被发现也是不可能的。」
「那么,自己往自己的手腕注射呢?」
「不用说那是唯一的可能性吧。只是自杀的话,谁也说不清楚给了他装毒药的药瓶之事。无论如何,现在稍微看看杉浦先生的身体,明显地被注射过,是相当严重的兴奋剂中毒吧。因此,在正常人都会疯掉的气氛中,为了逃出那个压迫感而借助药力也是可能的,所以他才在仪式开始之前向泽村先生借了药瓶。所以,有谁说这是兴奋剂,却提供了有毒的药瓶,或者是一开始在杉浦先生的兴奋剂药瓶中掺入毒药,杉浦先生不知道,自己注射了吧。」
「这是发生在奇妙仪式上的偶然……切掉药瓶的口,重新放入毒药,再用瓦斯什么的把口封住,稍微灵巧的人都能办到。还有,杉浦先生的行李全部被扣住,装在维生素箱子里的药瓶共有二十五个,马上送去分析了,从泽村先生那里拿的药瓶也在其内。」
恭介轻轻点头。摆出这样定式的搜查次序绝对会败下阵来的脸色,说:「除此以外,行李中没有别的东西吗?」
「还发现了这个记事本,写着各种各样零碎的事情……如果要调查这个,也许会对什么有值得参考之处。」警部伸手将口袋日记大小的黑记事本递到恭介手中。
「小月小姐最后听到了奇妙的声音……这声音没进入我们的耳朵,是嘟哝般的细语,说着『黑色邮件』。」
「黑色邮件?」恭介抬起可疑的眼睛。
「说起来也奇怪。不过,比起说体内有多少毒在流转,说这个并非不可思议……我从黑色邮件这个词语想到,那是黑暗的死亡通知书,当然也有说得不准确的地方吧。」
恭介略微沉思抬起眼:「高川先生,这个记事本可以借给我吗?一两个小时就行,我要研究一下其中内容。」
「请便,请随意研究。不管怎样,鱼全都进入网中,抓起来只需要两三小时就够了。我一点也不介意。」
「谢谢。」恭介说着站起来,脸上看不到平日的自信和光彩。
一步、两部,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高川先生,当时,最后的瞬间,犯人说了奇怪的话,以戏弄般的口吻向众人说:
——狮子归座。
那的确是歌谣『石桥』中的话吧,其它的三弦曲中也有。暂且不探究这个,犯人究竟有什么深刻意图,才说出这样的话呢?还是说,像钢琴的装饰音一样,为自己演出的杀人增添奇妙的效果,不过是个恶作剧……」
感到无法形容的悲痛暗影紧随身后的这个白面高大的名侦探,用力踏出蹒跚的脚步,从房间中走了出去。
第九场 黑记事本的秘密
事件向着完全意外的方向进展,意外地纠结在一起。事件背后隐藏的秘密怎么也不为人知,以只有继承了绫小路家血脉的人们作为受害者而被瞄准为前提发出的一个搜查方针,也完全被颠覆。
使搜查阵线混乱的犯人的作战,这一击确实也取得了巧妙的效果。假如其中隐藏了比那更大的目标,那会是重大到无法想象的。
恭介避开众人耳目通览记事本内容期间,警部重振旗鼓叫来了泽村博士。
与小月玛丽相对,坐在杉浦雅男旁边的精神病专家,在警部二人从那个房间出来的时候还留在座位上,说不定能得到什么有用的证言。
泽村博士双眼充血,带着苍白的脸色进来,发现证据物品时的得意洋洋的样子已消失无踪。本应冷静的医学家、在这个事件中也应该以局外人身份静观其变的博士似乎很兴奋。黑弥撒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氛,那次隐微巧妙的杀人,给人们心里带来了多么严重的影响,警部总能估计到。
「警部先生,怎么了?这次的杀人神津先生预测到了吗?」一进入房间,博士就发出第一声。
警部轻轻摇头:「被打败了。这次我和神津先生吃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就像八人赛艇中好不容易抓住绳子爬了上来。眼前只是一片恍惚,好像看不见对方一样。」
警部苦笑着指着眼前的椅子:「请坐。变成这样,事件正在偏离法医学的领域,进入精神病理学的领域,因此想听听老师的意见。」
「是要交换角色吗?刚才看到你,我还感到你要马上就抓住我呵斥『你是犯人吗』。」
说出这样的话,泽村博士多少也变得安定些吧,心情轻松起来。他慢慢地在警部面前的椅子上放下身体:「不开玩笑了,你要问什么?」
「中谷进入房间以后,我们曾暂时离开。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想从这里问起。」
「一言难尽……我从楼梯下来的时候,看见杉浦先生似乎忌惮众人眼光般进入房间。我最初是那么想的,也不是想做什么恶作剧,追在他后面看见他进了房间,迷迷糊糊地在用兴奋剂。我以前忠告过他多少次了……每次他都说已经戒了、已经戒了,嘴上说得好听,却完全派不上用场。看了现场以后,我也变得——来到这个家里后,我也变焦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