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部先生,你看过『毒药与老妇』这部电影吗?那一家都是杀人狂吧?也没多大的理由,以恩惠为名无差别杀人。表面上看是两个连虫也不忍心杀死的老妇人,还有其自以为是先代罗斯福总统的兄弟,说是挖掘巴拿马运河,在地下室挖坑埋葬尸体。捉住了杀人狂,动机到底是什么却毫无道理。我也是杀人狂,那男人也是杀人狂,两个杀人狂偶然相会……」
警部已经是一副想怒也怒不起来的模样:「神津先生,这位怎么也不是要找的人。正好,让精神病专家泽村老师跟他见见面。就拜托那位先生了……」
这时,默然听着杉浦雅男在耳边倾诉妄言的恭介高声说:「杉浦先生,你为何要做那么愚蠢的模仿呢?」
「……」
「我也是个江湖郎中,虽然对精神病不专业,但是对方是真正的精神异常者还是装的,也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
「……」
「为什么你开始了那么显而易见的模仿?为什么要那么虐待自己呢?」
「……」
「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事实——横亘在这个事件底部的什么秘密,你至少知道一些,掌握着能够立刻解决这个奇怪事件的关键。平时不清楚地说出来,只是故弄玄虚间接地表现给我们看。最后被我们问到的时候,又担心不坦白不成。因此才抢占先机,装疯卖傻……没错吧?」
杉浦雅男什么都没回答,只是两眼都快要飞出来似地眦眼看着恭介。那令人不快的笑声又翻着波浪从他的喉咙出来。
「伪恶着也好,装疯卖傻也好,只是那出戏是骗不了我们的。你到底隐瞒了什么,请亮出你的牌。」
「因此……因此我说我是犯人。」
恭介起身打开门:「今天就说这些吧。你再考虑一晚怎样?如果你的心情再稍微安定一些……明天早上再慢慢请教。」
「为什么不逮捕我?那么再想想,今晚用别的方法来逮捕我吧。」
留下奇怪的即兴台词,杉浦雅男出去了。走廊照例又传来奇怪的笑声,然后渐渐消失。恭介回到座位,一边用手帕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一边大大地叹了两三口气。
「真讨厌。这个人就是这副德性吗……神津先生,我在听他的话的时候,真想逮捕那家伙,把他扔到拘留所去。要是知道些什么,就该考虑逼他彻底坦白,只是坐在对面催促,还让他重新考虑。」
「那可不是聪明的办法。对待那样的人,要反其道而行之才有效。他绝对不是这个事件的犯人——那是因为肉体上不可能。你知道,那男人当时想到了什么才说出那些愚蠢的事。他一定知道,你把他当犯人逮、我把他认作精神病患者都是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呢?」
恭介理解不了的疑问,高川警部当然也无法解释。
「暂且认为,所有事情的全部要点都不正常。我简直像身处精神病院中一样。」
「我也有同感。」恭介长吐一口气。
第四场 魔法师的弟子
暂且忍住胸中的疙瘩,警部一边在烟灰缸里按灭吸了半截的烟,一边问:「神津先生,下面的客人呢?」
「水谷良平——不过,与他本人的会见要推后,先会见他的秘书布施哲夫。」
「神津先生的调查就要进入中心环节了。」警部心情不错,脸上红光满面,马上吩咐站在屋外的警官把布施哲夫带来。
高川警部在第一幕发生之后见过他一两次,只想起他不相称的年纪,狡猾巧妙地避开要点的答辩,要是当作那个怪物的秘书的话,怎么看也不像读过大学的知识分子。这样的印象在头脑中至今也抹不去。比身体比例更大的头顶,薄地快要秃顶地与年龄不相称,简直给人河童一样的印象。
「布施先生,真没想到变成这样啊。水谷先生也很失望吧。」介绍结束后恭介单刀直入地提出,直率得过分的态度。
「啊,不仅仅是专务先生,连我也很失望……怎么也估计不到事件的始末啊。」
「真可怜啊,不过,净是叹息的话,死了的佳子小姐也不会复活。虽然是孽缘,自古以来发生这种事都是自己动手报仇,但是现在的法律不认可。如果掌握着犯人身份的什么线索还请提供,通过间接的意义来报仇。不是这样吗?」
「我也想尽量帮上忙。只是,说哪些事情才有用呢?你们愿意一个个地询问吗?我就对此一个个逐次回答吧。」
恭介见到他官僚性的、嘴里不说一句废话、没被抓住尾巴的态度,以完全不在意的口吻说:「你和水谷先生以前一直就认识吗?」
「不是的……大概三年前,我在名叫三福商会的小公司工作,那个公司倒闭后经人介绍认识的。」
「三福商会——大概是百合子小姐工作的公司吧。百合子小姐和那位社长有着婚约,社长却因为汽车事故死了……」
「是的,你知道的很清楚。他是个很好的人,真是可惜了。百合子小姐这个人,有古代的贞女风范,她那时对自身和世间都不同程度地感到悲哀……她经常说,自己也想跟在后面死去,可是自杀自己怎么也做不来,请谁杀了我吧……」
「原来如此,有这样的事吗?真是殉教者般的信念呐,是具有圣女一般宗教精神的人。也许因此才会出演谁都讨厌的断头台女王的角色。」
「的确有那个原因吧。所以,后来尸体解剖后得知她是处女的时候才回想起来。」
「此后你就进入了福德经济会?」
「做了一年之后,被专务先生提拔为秘书,然后一直……」
「对了,关于贵公司的专务先生有各种各样的传闻,他到底是怎样的人?」
「是怎样的人,一句话是说不清楚的。不过,关于私生活,也不会一点是非都没有吧。滴酒不沾,抽烟绝对只认『新生』,作为爱好每月叫一次青柳八段作将棋练习,出席那个魔术会——还有,乘坐高级轿车,修建宏伟的宅邸,被指责为奢侈也没有办法,这些都因为工作的关系而烦恼,简直像修道院的和尚一样的生活。」
「那么,男女关系呢?」
「战争结束之际,夫人和孩子因爆炸而去,他失望至极,断言此生不再结婚,这就叫心境的变化吧。和佳子小姐缔结婚约是在今夏,预定于明年一月正式结婚。」
「这些作为正式的关系,除此以外呢?」
「他有些朋友宣传着不负责任的事,除此以外绝对……世间的人们散布着闹着玩的、多余的传言,他自己也相当麻烦。比如来到这里的小月玛丽小姐,对他动用各种宣传关系,无根的花也快开了……恐怕是因为嫉妒吧。」
警部也觉得他的话是勉强的遁词。当然恭介想深入了解些什么,沉默地放过了。
「你以前也来过这个别墅吧。」
「是的,来过几次……」
「魔术协会的人们是怎么想到要到这里来旅行的?」
「这也是佳子小姐想出的。她连老师的地方都准备好了。大概两周前,她和专务先生商量,决定邀请魔术协会的主要会员到这里来。」
「两周前——反过来说,就是百合子小姐被杀两周后?」恭介把手放在宽阔的额头上思考着什么。
「那么,决定这次邀请的时候,水谷先生和你都没觉得可疑?」
「这次发生的事件做梦也想不到……」
「你知道那个地道?」
「只是听说过。但是……怎样才能进去,从哪里开始通向哪里,我都没有听到。可以穿过的洞穴、秘密的道路之类的侦探小说的东西,我全然不感兴趣。」
「怎么样啊?」恭介尖锐地讽刺,「你不和大家一起吃晚饭,大家到达的时候还在的人偶晚饭后却丢失了……你有最大的嫌疑,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你不知道地道入口的证据在哪里?」
「神津先生,旧时的歌舞伎也说这样的台词哦。不分青红皂白的老爷抓住干着不义之事的家臣和侍女,也这样责备他们:『这不是不义之举的话,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吗?』这样愚蠢的台词,在当世中是不通用的。说是干了不义之举,却没看到清楚的证据,世间的人谁也担当不起——不会这样说吧。」
「你的话的确不错,不过如果有目击到你当时离开的证人的话又怎样?」
「我不记得我离开过,要是有撒这么显而易见的谎的人,把他考虑成犯人就好了。」
他完全没有掉进神津恭介引诱的圈套。
「对了,布施先生,话说回来,执行第一次杀人是在成城的房中。你在事前知道那处房屋吗?」
「怎么说我们公司也有严密的组织……动用几十亿资金投资的产业,不是主管人员的话是不会一个一个去记忆的。当然,事件发生后听说是我们公司的产业我也大吃一惊。」
「当时,魔术会使用的道具,比如断头台、人偶头、衣裳等,都是你订做的?」
「那是因为专务先生日理万机没有空闲。」
「那么,断头台是你当天运到会场的了?」
「是的。那玩意太大了,我把它分解了运过去,再组装起来。」
「那为何当时不把衣裳和装头的箱子一起运去?」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衣裳、假发和人偶头都是在大会两天前才做好,百合子小姐拿回家去练习,听专务先生说的确是这样。是我送到新宿支店的。」
「人偶的脸当时是特意模仿百合子小姐的脸制作的吗?」
布施哲夫的脸上闪过微微的疑惑的影子。
「没那回事……说起来,人偶头脸朝下方,观众的视线从与刀刃落下的上方成直角的方向过来,是看不清人偶的脸部的……所以没有必要模仿谁的面孔。」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高川警部感到恭介薄薄的唇角附近浮起凝固的浅浅微笑。警部当时想,这个名侦探触摸到了事件深处隐藏的什么大秘密的关键了吗?
「布施先生,我最后要问的是,你和杉浦雅男先生的关系如何。那位先生最近公然宣称攀附上了强有力的众所周知的后台,这个后台莫非就是贵公司?」
警部第一次从对方的脸上清楚地看到了不安的神色。
「这个……听任你想象。」
「我最近想象力非常匮乏。请稍微清楚地说明,我会感激不尽。解释一下物质上存在的援助关系,好吧?」
「这……」
「有什么理由吗?老实说,你动不动就是几十亿,反正都是别人的钱。当然,投资人每月得到两分分红,此外获得的利益是怎么使用的,总不会落入第三者的口袋吧。你出于道德上的责任,徒劳的费用哪怕花了一分也有操心的必要。关于这点,水谷先生的生活信条很多——成为广播广告主,姑且不论撒出几亿作为政治资金,像杉浦这样的人为何有手握重金的必要?」
布施哲夫一边擦去额头上的汗一边说:「神津先生,纯粹从理论的立场来说,你的话没错,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比如世间有被称为总会屋的奇妙生意人。一旦成为股份公司,哪家公司都得按照商法的规定,一年不开几次股东大会不成。当然这种情况下投票权与持股数成比例……即使一点股份也没有的股东也能在股东大会上发言。有人把这个当成买卖,包上一笔钱不让他发言……这是哪家公司都有的现象,正所谓公开的秘密。」
「这个说明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吗?诚然股份公司有股东大会,然而像贵公司那样的匿名组合没听说召开过投资者大会。我没听说杉浦先生对贵公司的经营有什么发言权,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你有封他口的必要?」
「……」
「你恐怕被他拿住什么把柄了吧,是被他发现什么不能泄漏的秘密才要封他的口吧。说起来,水谷先生对他总是很强硬,相对于水谷先生你却经常庇护他,这是因为你个人的原因吗?你自己有什么秘密才非得封他的口不可?」
「我自己没有什么被人知道了会困窘的事,只是……想到公司……不管怎么说,这样的组织在日本历史还很浅,基础也不是十分牢固,不想让人知道这种小事……没有根据的事情就不过分宣扬,我就是这个想法。」
「原来如此,真是用心良苦啊。」恭介轻轻点了点头,终止了这个问题:「我没有别的问题了,你回去的话,请马上让水谷先生过来。」
「我知道了。」
布施哲夫一边用手帕擦拭发烧的额头一边走了出去。警部看着恭介说:「神津先生,有什么收获?」
「Dukas有首叫『魔法师的弟子』的曲子,初习魔法的魔法师弟子想试试法术而不得其法。他趁老师不在家,念咒语让扫帚打来水倒进浴缸,然而水是打来了,却不知道停止倒水的方法。水不停地流出来,没办法,他把扫帚劈成两半,结果水量变成原来的两倍……束手无策之际,魔法师老师回来一声大喝,终于不再出水了。就是这样的音乐。」
「音乐评论的问题以后有机会再讨教。这个故事的中心是?」
「主人是主人,家臣是家臣——所以,对方对类似歌舞伎的责难也是一样。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吃人的男人——狡猾到不能完全把握。那就是他成为怪物水谷良平秘书的原因吧。只是弟子到底比不上师父,这就是他和诗人的关系。」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水谷一点也不怕杉浦老师,才表现出从魔术协会除名的强硬态度,杉浦非常软弱,好了,这就控制住局面了。虽然出钱的事情可以确定了,如果那不是正式的费用,会变成怎样?」
「后来,水谷个人的什么秘密被诗人掌握了,就拿公司的钱去堵嘴吗?」
「我不那么认为——通过绫小路先生注入了巨额政治资金,秘书把个人的封口费散布出去,公司的经理也相当混乱。且不说这个杀人事件,这也要变成大事了……」
门无声静静地打开。站在入口的水谷良平一边浮起嘲笑似的笑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恭介和警部,一边给皱巴巴的『新生』点上火。
第五场 日本岩窟王
水谷良平走近二人前面的椅子坐下。注视到他的脸的时候,警部感到意外的惊恐。对方的两只眼睛充血似地通红,就像暗中哭过一样的双眼——这个刚愎的男人也有这么女性化的感情?警部一瞬间感到疑惑,一瞬之后想到那是对方的演技也说不定。也许他打算在在美丽的恋人面前扮演身世值得悲叹的恋人角色,全身却充满了战斗意识。
「水谷先生,请节哀顺便。」
「你是神津先生……神津老师?」他转瞬间激情爆发,发出得救般的声音,「拜托您,水谷良平俯首恳求……无论如何早一天,不,早一刻抓住犯人,为那个人报仇!」
恭介沉默不答,他的眼睛似乎要看穿对方头脑和心中的动静,上下打量了好几次。
「拜托了……不管要多少谢礼,我给你开支票。只要是我签字的支票,跟现金完全等值。一百万,还是两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