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想见的第一个人是谁?」
「『玻璃之塔』的主人,中谷让次先生……」恭介的嘴角浮起微微的笑容。
中谷让次马上就进来了。他闪着银光的白发今日却光彩尽失,嘴角的肌肉也像冻结似地发硬。
「中谷先生,打搅你了。」
恭介打了声招呼,对方却以害怕似的声音说:「老师,这个犯人真是可怕的家伙。像我这样专业的魔术师,这次也吓坏了。」他一边说一边在恭介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犯人是大魔术师,关于这点我们的意见不期而一致。然而中谷先生,你在这次事件发生之前说过,大魔术师来犯罪的话,以目前日本警察的力量是绝对无法逮捕归案的,现在确实出现了类似的事态。事情变成这样,你也太有先见之明了,想必十分得意吧。」
「不是的,没那种事……我是对松下先生无意中说过这样的事,那只是交谈的余兴而已……当时是怎么说起这事的我想不起来了……对了,松下先生当时相当愤怒。他当时说着,要是发生那种事,神津先生——你被抬出来了——不需反掌之力就解决了。」
「惭愧惭愧,过誉了——遗憾的是,早饭前恐怕还没收拾整齐呢。」
空战是战斗机跟战斗机互相斗法,翻滚、反转、像树叶般翻转,进入对方的死角,突然从对方上方出来的华丽战法,一霎那又起动超音速,自动瞄准发射无线诱导导弹,然后敌我双方都粉身碎骨是现代空战的表现。高川警部是战前派,此时他掌心冒汗,不禁涌起过去在地面上观测空战的心情。的确,恭介和让次的对话让人生出交替占据周围的有利地位,巧妙攻击敌人的感觉。
「此外中谷先生,你和被杀的佳子小姐特别亲近吗?」
「特别亲近这种话,在男女关系上容易产生误解……不管怎么说水谷先生也是魔术狂热者,因为他们的关系我在店里见过她两三次。老师恐怕是从那封告密书——那封匿名信产生的联想吧,我没直接看过那封信。如果只是因为被告知了信的内容,那么请注意松下先生也是一样……」
「感谢你的厚意提醒。真不巧,与你的期待不一样。你说过你要展示让那个没有机关的人偶走动的魔术,这就是发现人偶丢失的直接动机——让人偶走动,到底是怎样的机关呢?」
中谷让次的嘴唇附近浮起微微的笑意。
「我不知什么时候对松下先生说过关于『玻璃之塔』的那些话。从四面是玻璃板的塔中如气体般逃脱的大魔术,松下先生无论如何也无法领会,这也不奇怪。大概属于纯正魔术种类的魔术,对此道没有素养的人再怎么说也不会理解。『玻璃之塔』正是如此,还有那个让人偶走动的魔术也是一样。」
「你的话很正确,如果不亲自领教,其中奥妙无法体会。让人偶走动的方法可以展示一次吗?」
「可以……不过,发生这件事以后,我的心情不安定,等回到东京以后再做给你看好吗?」
「请务必让我参观!」恭介再次坚持确认。
「失礼了。松下告诉我,你知道人偶丢失的事后豪言表演个大魔术给他看,才有了这个奇妙的推测。松下在这点上是直觉迟钝的那种人,还想着这件事,其它有这样想法的人也许还有几个。」
在某种意义上,神津恭介此时已触及了不该触及的话题。所有人都有自尊心,专家更是极度重视自尊。对中谷让次的实力、魔术师的能力的质疑,让中谷让次生气发怒也不奇怪。在旁边的警部看来,形容中谷让次此时怒发冲冠绝不夸张。他柔顺地趴着的白发一根根直立起来。
「神津先生,你说什么?你到底打算干嘛?你说了什么自己清楚吗?这些话是对我的侮辱,要是以前,早就扔过去手套跟你决斗。我,我是Fourdinier重生!」
「对不起,决斗在今日的日本被认定为犯罪。我如果接受决斗,提出决斗的你和我两人都有罪。我没打算侮辱你,也可以对此道歉,不过,你的魔术手法不让我见识一次又怎么让我相信?」
中谷让次忍不住站起来:「你这么说,换作是我也会一样。神津先生,你作为侦探的能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坐在这里闲聊了几个小时,为何没抓住犯人呢?」
「我是夏洛克?福尔摩斯重生,你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吗?遗憾的是,我现在对犯人是谁还没有眉目。」
「这需要你来告诉我吗?」
「你要是知道,还用得着我来告诉你吗?」
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恭介和对方的态度的高川警部注意到奇怪的事。中谷让次对恭介说的话,不管问什么都要思考整理,以收不住尾似的态度扔出后面的话,恭介却当场扔出似乎最让对方激动的话。在这样的战法下,中谷让次回答的间隔也逐渐缩短,被逼进进退两难的绝境。
「犯人……被杀的两个女人知道其姓名。」
恭介吃惊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一瞬之后又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以Fourdinier重生自诩的中谷先生……你说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我还真没想到。这是当然的,不用你说,还在上小学的孩子听了也会知道。」
「神津先生,虽然你那样说,不过要是死者的灵魂发出声音,指出犯人是谁又如何呢?你不会认为这也是还在上小学的孩子也能做到的吧。」
「死者的灵魂开口?你在做梦吗?」
「大家都在,如果我叫出来……」
「有趣,到底是自诩Fourdinier重生。连犯人的名字都可以说出来,巩固证据的方法高川先生以后也要这样做哦。」
「好,今晚十一点开始,被杀害的两个女性的灵魂再次回到地上,你就睁大眼睛吧。」
中谷让次愤然随手摔上门出去了,恭介静静地目送他的背影,也没有挽留。
「他好像相当愤怒呢。」警部担心地说。
恭介也特别担心:「怎样?这是我的目的,摆出让对方发怒的事情果然有效果。我有很多疑问。想来对方也是老江湖的魔术师,我们故意邀请他过来,他一切都知道。」
「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到现在还不走,是知道什么秘密——知道犯人的名字。他想说这个却没法说,是因为专业魔术师的矜持,要摆架子,奇货可居吧。比如,设想他发现了那些化装道具。是泽村先生那样哇哇地骚动吗?一定是他故意拿出水晶珠什么的对泽村先生说,
——搜索一下牡丹之间的壁橱吧,你会在那里发现一些线索。
大概就是这样干的。这就是外行和内行的不同。」
高川警部也点点头。
「但是,神津先生……」刚一开口,警部突然跳了起来。
突然,喧闹的女人的尖叫声从房屋的某处传遍这个宏伟建筑的每个角落。
「怎么了?怎么了?」警部冲出走廊,四处张望。
「是在二楼。」他身后的恭介间不容发地说。对声音有着专业音乐家般敏锐感觉的恭介一瞬间就听出了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
警部踏上台阶,掏出手枪铛的一声打开保险。
「谁?谁?有谁在?」
警部突然加快脚步,迈出两三大步,踏上铺着地毯的台阶。在二楼台阶出口的地方,出现四五个人围着一个女人的散乱身影。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警部推开人群,查看倒在中间的女人。是配音演员桑田珠枝。她抬起苍白的脸看着警部,喉咙破裂似地发出声音:「警部先生……狮子又被杀了!」
「Shishi是……?」警部一时没明白过来,「Shishi……Shishi……啊,狮子!是Lion吗?」
「不是,不是Lion。大狮子和小狮子嬉戏……」
「我还是不明白。谁给桑田小姐拿点水来,那边的盥洗室有杯子……水,桑田小姐,把这个喝了,慢点喝。这个家又不是动物园,应该没有真狮子……到底是在说什么呢?」
「是那个,在那里!狮子,不是唐狮子被刺杀了吗?」
顺着珠枝手指的方向看去,警部不寒而栗。
走廊里的凹陷部分放着石刻的唐狮子,是座五六只小狮子绕在大狮子旁嬉戏的沉重雕塑,却被谁推倒在地上,它腹部下方的间隙附近刺入了一把白柄的短刀,一看之下给人狮子被刺杀的印象……
第三场 伪恶者诗人
「神津先生,事情越变越让人不愉快了。我完全估计不到犯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一回到原来的房间,警部就忧郁地开口。
「这是第三幕的前奏吗?跟这件事重叠在一起,桑田小姐这么激动也就好理解了——狮子被杀,作为文学的表现是明白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别的什么被杀。只是用短刀刺入……」
「石头做成的东西是刺不进去的。就算刀刃突出来,也不会有效果的。」
「但是,为何要做那疯狂的模仿?这次的对象不是人偶了。」
「在某种意义上,与人偶同样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也许具有强于人偶的效果……在原始民族的信仰中有图腾这种东西。众所周知,美洲印第安人有以特定的动物作为种族守护神的习俗。这些动物根据种族的不同而不同,比如有崇拜山猫的种族,有崇拜豹子的种族,有崇拜牛的种族,这些动物象征化的雕刻装饰在部落入口的柱子上……这就是图腾柱。」
「法国革命史结束后,这次是模特人偶,第三幕是美洲印第安人吗……」警部以无情的声音说。「神津先生,我终究没有将这个犯人处以绞刑的自信。我在想着将那家伙带上手铐逮捕的时候,那家伙哈哈笑起来,『Ophelia小姐,好歹出来到了尼姑庵,不去医院吗?』」
「在此之前,我没遇到过这样的人,就连那我对这次的事件也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
「遗憾的是对方的神经哪里有异常,我不得不这么认为。模仿他那异常神经的想法,从犯人的立场追查这件事,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异常者——快进东大神经科了。但是,永远搞民族学研究也没法满足的,要会见第二个人吗?接下来要会见的是杉浦雅男吧。」
警部打开门,对站在走廊上的警官发出信号。不久,诗人带着『嘻嘻嘻嘻嘻』的奇怪笑声进来。
虽说是在笑,不过确实也不是衷心的笑吧。他的脸无法形容地丑陋地歪着,好像马上就要大声哭起来。两颗硕大的眼珠转动着,先看看警部,接着又看看恭介,然后孤零零地在椅子上坐下。警部此时抱着奇怪的想法,这个男人哭的时候发出嘻嘻嘻嘻嘻的声音,却并不是在哭。
「杉浦先生,我们请你到这里来,并不是对你抱有怀疑。」似乎是体谅对方的心情,恭介和善地开口。「但是,我们还是想从你这里了解情况,作为解决事件的参考,没别的意思。」
「找我谈话也没什么关系。」诗人像孩子一样乖戾地把脸转向一旁。
这是恭介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态度。从研三那里听说,这个诗人应该是个毒舌家。恭介以为,他自己没有罪,却对存在残疾这样的严酷人生现实感到所谓的劣等情结,歪着眼看世界,胸中涌动的难言的郁愤不管何时何地以恶毒的言词说出。
「诗人的工作也很辛苦。我有朋友写诗向杂志投稿,有朋友是出版社的社长。读某些投稿人的履历,常有这样的对话:
——神津先生,这里写着奇怪的事情吧。昭和某年,立志成为诗人;昭和某年,成为诗人。这位先生全然没有诗的感觉嘛。其它国家、其它时代我不知道,至少现在的日本,诗人不是立下志愿就当得了的。姑且不说立志当议员就当上了议员,姑且不说大师,现在的杂志一首诗才支付五百元。诗人就是天生的诗人,不是立志就行的。
我们说着这些事情。」
「你是在讽刺我吗?」杉浦雅男回头看了一眼。他眼中闪着恐怖的影子,带着电光般愤怒的眼光。「就像你说的那样,诗人,不,被称为诗人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类型。嘻嘻嘻嘻嘻,实际上我知道有这样的男人,当着五六个女人的恋人,从女人那里拿零花钱过活。说服女人的时候,用美妙的声音朗读诗歌,女人也够愚蠢,就这么迷恋上他。不过,我没有那么奇特的女性知己。嘻嘻嘻嘻嘻……」
恭介也是一副看起来可怜的表情,那也不是无理的事情。很明显,他对这个诗人的质问一开始就不是本意,更有必要的是担心伤害到对方的心情。但是,扔出了给对方一个冲击般的质问的情况下,对方领受一二,甚至全部领受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件事情我不想过分询问……那首奇怪的原谱换词的歌,也是你作的吗?」
杉浦雅男想到什么似地突然两眼放光,暗影笼罩的脸上拨云见日,发出明亮的棺材。
「是的,那首歌是我作的。」
「为什么……不,从何而来?是受到什么暗示?」
「什么缘故……要我明白地说吗?那是杀人预告。」
「什么!」
「嘻嘻嘻嘻嘻,杀死那两个人的是我。因此才先唱了那首歌,给被害者以警告。」
恭介和警部呆板着脸对视。虽然知道这个诗人是伪恶者的性格,却也没料到他这么直接地说出自己是犯人。
「警部先生,我的确是犯人!请逮捕我。马上,从这里,从此处……」
杉浦雅男离开椅子在地板上跪下,看着警部的脸哀求。警部偷偷转过脸:「我不相信。这种事根本不可能……」
「你不相信吗?为什么?本人这样坦白了,不是确确实实的事吗?」
「杉浦先生,别闹了。不是这样的,这太马虎,也太可笑了。」警部咬牙切齿地怒吼,「根据新宪法,除非嫌疑犯坦白,是不能作出有罪判决的。没有直接的决定性证据,你怎么也不会被捕。那会成为笑柄的。」
「为什么?为什么?」
「你打算到那里去说吗?来得好。虽然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从这里点燃导火索才要说吗?比如,第一个事件,犯人再怎么身材矮小,至少也有普通男人的身高,这是确认过的。你到底有多高呢?几尺,你的身高?」
「当然是用了助手。求求某些人,我租了房子,放下了断头台的铡刀。」
「你说有共犯,好。那么共犯是谁?」
「是在某个地方——不,准确地说是在『玻璃之塔』遇到的男人。他的姓名和住址我不知道,是个混混……我花钱拜托那家伙的。」
「很好的理由,遇到了合适的人。素不相识的人相会,实行强盗、杀人什么的,实际问题有时会发生。你真敢乱弹琴……」警部越发不愉快,完全是嘲讽的语调,「那么,关于第一个事件你这样说,我暂且认可。这次的事情又怎样呢?昨夜那个男人是怎么来到别墅的?」
「他从后山过来……吹口哨叫我出去,说是偷走了人偶。然后,半夜又叫我出去,说是人偶已经粉碎了,这次该轮到人了……」
「住嘴!」警部握拳砸在桌子上。「我不想听你的胡闹了。即使认定了那个男人,也认定了你,到底有什么非得杀人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