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泽重新把屏幕转向野上:“显然这里的房间里显示出很强的反应。”
野上一脸不耐烦,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盯着武泽上下打量,像在寻找什么似的。
“哦,就是说那个是吧,房间里有电?”
“电波。”
“别废话!”
野上突然大喝一声。武泽一哆嗦。贯太郎没事吧,老铁想着悄悄瞥了背后一眼。
哎哟,老铁吃了一惊,只有贯太郎神色如常。当然,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神色不安,但也只有他仿佛没听到野上的大声呼喝一样,表情丝毫不变。
“对不起。”武泽捂住嘴,夸张地鞠了一躬,继续说,“实际上,我们以前在这幢楼外面巡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来自楼里的奇怪电波,所以我们希望了解一下——这里最近有什么和窃听有关的事情吗?比如说,感觉好像被什么人听到了房间里的对话什么的。”
野上的视线垂下来,粗大的手指慢慢抚摩自己的下颚,像是在想什么。他沉默了很久,足足三十秒,终于抬起眼睛,开口问:“你们这个检查,要钱吗?”
武泽摇头。
“我们不收取任何检查费用。但当我们检查后确实发现了窃听器,我们就会收取探测费。啊,对了,如果要委托我们撤除发现的窃听器,也会产生撤除费用。”
对每种费用,野上一一询问具体的金额。武泽报了几个便宜的价格,不过也不是便宜到不自然的数字。
“就这么多钱是吧?”
“当然。我们不是不讲诚信的企业。”
野上像刚刚一样,视线落在地上,像在思考什么,慢慢抚摩自己的下颚。
“你们等一下。我问问上面。”
野上刚要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武泽赶忙摆手。
“哎呀,没关系的,您放心好了,我们的检测不会动任何东西。很快就好了。”
真的?野上一脸疑问地睥睨武泽。真的,武泽露出诚恳的微笑。两个人对望了半晌。
终于野上挪开了身子,用下巴示意他们进去。
“那就查查吧。”
*
听到这话的刹那,武泽感到全身的气力仿佛都从尾椎骨周围泄掉了一样——成功了。
话虽如此,但还是很危险。
刚才野上要打给的“上面的人”,恐怕就是火口。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他,真是太好了。要是火口透过电话听野上解释原委,然后说“我马上回来”,那就完蛋了。
总而言之,眼下已经突破了第一关。武泽留心不让自己一本正经的表情露出破绽,走向门里。
“那我们就进来了。啊,你们也都递下名片吧!”
老铁和贯太郎各自把名片递给野上,鞠躬施礼。武泽在玄关脱了鞋子走进室内,短短的过道尽头是一扇嵌着玻璃的木门。野上从后面赶到武泽前面,打开那扇门。屋里原本很小的说话声一下子变大了。在902室的接收机里听到的令人厌烦的声音,此刻直接面对,果然还是有一股反胃的感觉。
“打扰了。”
门里是铺着木地板的宽敞客厅。空气里一股香烟的味道。
对面左边是一对黑色的皮革沙发,沙发中间是一张好像大理石台面的矮桌。房间右边放着一张会议桌,周围放着十张左右的金属折叠椅。椅子上坐着三个人,都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一边说话,一边向武泽他们转过头来。三个人当中有两个年轻人,一个体格肥胖,另一个非常消瘦。胖子有一双阴沉的、毫无感情的眼睛。瘦子则是三白眼,像嗑过药似的,尖锐的视线轻飘地闪烁。最后一个人坐在里面,一只脚搭在椅子上,小小的个子,看上去年纪很大,称为老人也不为过。在他蚕豆一样扁平的脸上,两只眼睛像是在策划什么似的,闪闪发光。三个人都让人产生糟糕的印象,但不知道为什么,武泽对最后这个老蚕豆,直觉上感到最强的恐惧。
野上向三个人示意,让他们继续自己的工作,然后望回武泽。
“怎么弄?”
“接下来我们就开始检查了。如果有所发现,我们会通知您。您不用管我们,该做什么继续去做就行了。”
野上没有回答,一屁股坐到其中一个沙发上,点上烟,抱起胳膊,好像在观察武泽他们的一举一动。武泽向他笑道:“啊,没关系的。照平时的样子继续工作就行了。”
“这就是平时的样子。”
根据至今为止窃听到的内容,在这个事务所,似乎除了火口,野上位置最高。火口不在的时候,他似乎总是这样坐在沙发上,观察部下的工作情况。
“那就开始了。喂!”
武泽朝真寻喊了一声。真寻从包里拿出刚才那个探测器,调了几个旋钮,开始把天线慢慢以扇形晃动。武泽一边观察探测器的屏幕,一边扫视房间内部——保险柜在哪儿?一眼望去没有看见。
“馆山,我去看看外面的表箱。”
老铁向武泽招呼一声,出了玄关。野上怀疑地皱起眉头,手上的烟停在嘴边,向距离最近的贯太郎望去。
“喂,那家伙出去干什么?”
“哎……”贯太郎呆住了。双手垂在身子两边呆站着,直愣愣盯着野上的脸。糟糕,事先明明讨论过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贯太郎好像太紧张了,忘记怎么说了。
“那个啊——”武泽正想插话给贯太郎解围。
“我在问这个胖子。”野上恶狠狠丢下一句,再度斜睨贯太郎。
“那家伙出去干什么?”
“啊,那个……”
*
一边竖起耳朵听武泽等人的对话,弥寻一边在心中暗自祈祷。快回答。快,快。昨天、今天,复习了那么多回,明明仔仔细细讨论过了的。沉默时间太长,对方会起疑心的。但是,贯太郎的嘴里一直没有说出话来。
贯太郎到底怎么了?没想到他会紧张成这样。在舞台上表演魔术的时候,第一次闯进武泽他们住处的时候,连紧张的“紧”字的一竖都没有呢。
昨天晚上,弥寻问贯太郎:“贯贯,你有什么瞒着我的事吧?”
这是弥寻一直存有的感觉。在旅馆寄宿,准备计划的过程中,还有在902室窃听事务所的过程中,弥寻好几次都想这样问贯太郎。但是每次都硬生生咽下去了。自己认识贯太郎这么久了,他还从没有任何一件事情瞒过自己。就连阳痿的事情,也在正式交往之前就告诉自己了。所以这一次是自己多心了,弥寻这样告诉自己。最喜欢的贯太郎会对自己有所隐瞒,弥寻连想都不愿想。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有事瞒着你。”
贯太郎这样回答。看到贯太郎装出来的笑脸,弥寻顿时明白自己的疑惑是真的。显然贯太郎在隐瞒什么,而且看起来多半是件非常重大的事。弥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追问贯太郎的秘密,但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贯太郎怎么会有事瞒着自己呢?
“是吧。”最终弥寻只是这样笑着说了一声。
加油,加油,加油——弥寻拼命祈祷。快点儿回答野上的问题,在他起疑心之前,快,快。
不知道是不是弥寻的祈祷灵验了,贯太郎终于发出了声音。
*
听到贯太郎的声音,武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他去检查门外的表箱。水表、电表,还有煤气表。表箱里面经常会藏有repeater,也就是窃听的中继器。”
贯太郎说起话来出人意料地流畅,武泽更加放心了。看起来只是一时忘记了该回答什么,真是个让人捏一把汗的小胖孩。
“中继器是什么玩意儿?”
“嗯,这个嘛,就是说像窃听器这种东西,差不多只有这么大。”贯太郎伸手比了个一百日元硬币的大小,“发不出太强的电波,所以要把那种微弱的电波,用放在附近的中继器接收,然后变换成足够强的电波,发送到接收机去。这种情况最近比较多见。”
“哈……大工程嘛。”
虽然只是信口胡说,不过野上似乎相信了。贯太郎转身离开,走近另外三个人围坐的桌子,弯下腰去,用手指敲击轻便椅,开始摆出寻找窃听器的模样。三个人都散发出近乎杀气的感觉,一边瞟着贯太郎,一边举着手机,继续手头的恐吓工作。
得赶紧找到保险柜在哪儿。
“那边房间能进去看下吗?”
武泽要向客厅左手边的门走,野上微微抬起身,想要说什么,但还是坐了回去。武泽握住门把手,轻轻推开门,探头进去。看看右边,看看左边。里面空空荡荡,只铺着地板,什么也——
不对,就在眼前。沉甸甸的灰色耐火保险柜就放在正对面。拨号盘式的。此刻,它里面正放着大笔现金吧。武泽咕咚咽了一口唾液,转过身,可以看见沙发上抽烟的野上的侧面。在他旁边的是真寻,她正向武泽这边看。武泽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找到保险柜了。她心领神会,按照约好的信号擤鼻子。
“姑娘你感冒了?”
一只脚搭在椅子座位上的老蚕豆,笑嘻嘻地把脸转向真寻。不知道是不是打算从工作中小小休息一下,或者是对闯入者产生了兴趣,手中拿的电话不知什么时候放在桌上了。
“不是,花粉过敏。”真寻掩饰说。
老蚕豆以令人不快的凶狠眼神上下打量真寻,然后嘶声笑了起来:“对付花粉过敏啊,小孩的脐带据说很有效哟。”
“是吗?”
“生吃就行。”
真寻决定不理会这种近乎骚扰的不快言语,举起探测器想要继续工作。但是老蚕豆纠缠不休。
“和叔叔我一起生小孩吧。”
“嗯?”
“用脐带治花粉过敏啊。”
“不了,不用了。”
“怎么生小孩,姑娘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
“那,等下试试看吧。其实现在也行,叔叔我随时都行。”
“闭嘴,我没兴趣。”
不好!武泽身体僵住了。紧接着,拳头猛敲桌子的声音伴随着尖锐的怒吼声刺入耳朵。
“你再说一遍试试!”
意外的是,发出声音的不是老蚕豆,而是他对面坐着的那个年轻的三白眼。瘦削的脸上,眼睛瞪得像要裂开一样,两个小小的黑眼珠哆嗦着,没有固定的焦点。
“啊,对不——”
武泽正要慌忙赶去真寻身边,三白眼又吼道:“说了今天必须还!是你自己说的吧?”
他是对着手里的电话怒吼。
“多可爱的小姑娘啊,这么傲。”老蚕豆笑了起来,声音像是刷盘子,瘦弱的双肩不断颤动。他回去干自己的工作了,满脸带笑地翻看手边的文件,把写在那上面的号码敲进手机里。
别闹了——武泽向真寻投去责备的眼神。
*
被武泽这样瞪了一眼,真寻假咳了一声。刚才确实很危险,武泽生气了吧。可是自己确实不喜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的作战无论如何必须成功。母亲的仇、鸡冠的仇,还有现金。如果失败的话,就没有未来了。因为这次作战将旅行包里的钱都花掉了。虽说本来也不想用那些钱,而且至今为止好几次都想扔掉,但之所以一直没有真的扔掉,还是因为内心深处也在隐约考虑将来如何生活吧。真正要说的话,那些钱就像是某种保险。然而现在已经没有那份保险了。
平复情绪,真寻开始着手下一步。她慢慢在室内走动,把手上的探测器逐一接近沙发、坐在上面的野上、矮桌、窗户,画面上的“!”从一点五条完全变成了两条,靠近折叠椅、让人讨厌的老蚕豆,还有他前面的桌子,这时“!”的数目急速增加到四条。
看到在桌子前面停止动作的真寻,武泽紧张地问:“发生反应了?”
“啊,馆山先生。是的,这个桌子附近。”
“桌子?”
武泽走到真寻身边,一边向三个人点头致歉,一边探头看桌子下面,然后歪过头,在桌面上扫视,接着又一次沉吟起来。
送过来的预付费手机,十部当中有五部留在这间事务所里。其中三部这三个人在用,剩下两台随便扔在桌子上。武泽向真寻挥挥手,示意她检查电话。真寻把探测器按顺序凑近五部手机,屏幕上原本已经亮了四条的“!”,在接近电话的时候变成了五条。
“这些……全部?”
面对武泽严肃的询问,真寻也严肃地点点头:“好像是。”
面朝桌子的老蚕豆、三白眼,还有面无表情的胖子,一边继续打电话,一边皱眉看着武泽他们。
“喂,怎么了?”野上站在背后。
武泽回过头,一脸严肃地问:“抱歉问一下,这个预付费手机是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渠道买来的?”
“啊?哦,是前些日子从邮购公司那边买的。信箱里的广告单上宣传的一千日元一部的处理品。”
“一千日元!”真寻非常吃惊地在嘴里低低重复了一声。
武泽继续说道:“那家公司的联络方式您知道吗?”
“广告单上应该有写,哦,好像扔掉了。我说,怎么了?这个手机有问题?”
顿了片刻,武泽带着遗憾说:“这话说来不太中听……您被骗了。”
“被骗了?”
“那家公司,是以窃听为目的来卖这些电话的。”
面对脸露疑色的野上,武泽明确说:“窃听器恐怕就在这里面,五部电话里。”
野上和拿着电话的三个人,表情同时变了。
*
看到表情的变化,武泽确信他们完全落入了圈套。停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武泽慎重地继续说:“初步判断,五部电话机全都被植入了窃听器。能让我们进一步调查一下吗?”
“你们要怎么调查?”
“请允许我们拆开其中的一部。喂,小林。”
“是。”
应了一声走过来的贯太郎的工作服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奇怪的图案,武泽心里不禁咯噔一响,那是什么?从双肩到胸口,布料的灰色变得很浓——是汗。贯太郎出了很多汗,脸已经湿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你太胖了,热吧。偶尔也运动运动啊。”武泽掩饰说。不过,从贯太郎的表情看,他的汗明显不是因为热。没错,是因为紧张。
“小林,这些电话机,拆一部看看吧。”
“啊,是。”
和事先商议好的一样,贯太郎从工作服的胸口口袋里拿出小螺丝刀,开始拆解手机。圆圆的下巴滴滴答答掉下来的汗落在手边。到了这时候,围在桌边的三个人也各自挂了电话,注视贯太郎的动作。一边看,一边时不时向自己刚才用的手机投去令人生畏的视线。
咔嚓一声,玄关传来声音,老铁回来了。
“表箱那边没问题。没发现中继器——”老铁停住话头,不解地看着围在桌旁的武泽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