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他肯定觉得此事难以置信吧。毕竟这是他在‘贝沼建筑设计事务所’杀害贝沼规矩雄的日子。在同一个晚上,几乎在同一时间,在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贝沼优子试图杀害一名年轻的女教师……那么,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也许老师想象的情景也曾出现在月见里的脑海中。植松被迫告诉他更多关于公寓居民的信息,但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作为一起偷窥的人,或许我还知道其他什么事。得知此事的月见里特意从大阪回到遥远的故乡樅木,就是为了来见我一面。”
“一定是一心想要找到能证明自己无罪的线索。啊,不好意思,我又多嘴了。”
“月见里向我坦白说他只是发现了贝沼规矩雄的遗体,绝对没有杀人。被冤枉而判刑的事虽然无法挽回,但到现在他依旧想洗刷冤情,因此希望我能说出更详细的内容。但即使他苦苦哀求,我也不比植松知道更多的内情。相反,植松可能更熟悉这些情况,毕竟他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份是贝沼优子。即使我这样说,并希望月见里能够接受,他也没有轻易放弃。无奈之下我只好跟他继续往来,但就在这段时间里,我也被这个谜团所吸引……等一下,你不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吗?”
“是有关蛭田美由纪和贝沼优子为什么会突然发生纠纷吗?”
“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们目睹的这一切会被指出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准确来说,一个高中生可以很容易地窥视独自生活的年轻女性的隐私,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
“蛭田美由纪把赞井茂治带进房间的时候,总是把窗帘敞开,绝非不担心有人会从对面的废弃建筑偷看,这样做其实是故意的吧?”
“美由纪老师应该是知道的。虽然不清楚她是否知道我和植松的身份,但她肯定知道有人在偷看。尽管如此,她还是故意不拉窗帘并让我们继续偷窥,她认为可以利用这个行为来干些什么,否则也不会每次都故意不关灯。”
“是吗?对啊。我完全忘记开灯这件事了。”老师手里拿着纸杯,也许是想起自己今天是开车过来的,突然露出苦笑,看上去多少有点自暴自弃的感觉,然后他猛地喝了口啤酒,“嗯,当然,世界上确实有人喜欢在有光亮的环境下工作,但在那种情况下应该不是这样吧。应该是想通过把自己的行为呈现出来,从而吸引你们的兴趣。”
“每天晚上让我们持续偷窥,这应该是在给后面的计划做准备吧。暴露自己和男人的丑态,不拉窗帘,还开着灯,让人误认为这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从而借机把目击者也卷入这个计划中。她计算好时机,在一段时间后,顺势将贝沼女士推到舞台的主角之位上。”
“也就是说,贝沼优子绞杀蛭田美由纪未遂这件事,全部都是演的?”
“没错。这是一出让植松和我成为观众的狂言。贝沼优子从一开始就没有杀美由纪老师的意思,美由纪老师也配合得很好,头被袭击后假装昏倒。优子再从后面骑上去,试图勒她的脖子。优子通过窗户看向旧教学楼,终于注意到有人可能在那里偷窥——差不多就是这样一出戏。”
“通过这一系列的表演,就能自然塑造出绞杀未遂的效果。”
“两人突然的平静和赞井中途进来将她们分开也如同剧本一样。然而,由于从我们的角度看不到赞井是否离开公寓,致使我从一开始就认为他应该躲在洗手间或其他什么地方。这正是她们计划的吧,但她们可能是想让我们以为他暂时离开了房间。原来的剧本应该是他离开房间,想起忘记了什么东西,回来的时候情况变得十分紧张,所以慌慌张张地想要阻止。”
“从这样的剧情来看,他们的目标是给贝沼优子制造不在场证明。”
“当然,但即使警察向植松和我取证调查,也不能严格证明贝沼夫人在公寓的时间是从几点到几点。但是贝沼优子确实在丈夫出事的那天晚上,在远离丈夫被害现场的地方上演了另一场闹剧,这一事实肯定会被搜查人员重视。”
“如果不考虑具体时间的话,确实可以充分利用它作为不在场证明。”
“虽然这是准备好的不在场证明,但由于月见里很快遭到逮捕,它并没有派上用场。既然丈夫被杀,身为妻子的她就不可能不被怀疑。所以警察会询问贝沼优子当晚在哪里、做了什么。面对询问,她可能首先说是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如果警察不肯轻易相信的话,自知无法掩饰的她就会透露出想杀死美由纪老师的丑闻。”
“当然,除了美由纪和赞井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人能证明此事,所以在取证调查的过程中,美由纪她们大概打算在适当的时候提出旧教学楼的问题。顺便跟警察说一句——我觉得很久之前就有人从对面的废弃房屋偷窥了,所以我想让你调查一下……然后等待警察找到目击者就行了。”
“如果以这种方式一点点地将消息散播出去,真实度就会提升,这也能保证自己证言的可信度。然而,实际上贝沼夫人独自在家的谎言很容易就被相信了。想必她应该很失望吧。”
“然而,如果他们真计划使用这样的剧本来确保贝沼优子的不在场证明,那么可以说美由纪和赞井从一开始就是她的同伙。”
“月见里在意的正是这一点。或许美由纪老师和贝沼规矩雄之间有很深的关系吧,比如说可能是他的情妇之一。”
“原来如此。首先,在这种不在场证明中要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必须处理贝沼优子和蛭田美由纪之间的对立问题,至少从表面上看应该是对立的。”
“围绕一个男人争吵的妻子和情妇,其实背地里是串通好的。表面上看,这是一场激烈的家庭纷争,但实际上它为彼此做了不在场证明。推理小说中,这可以说是相当经典,或者说是常见的类型。可能在老师面前是班门弄斧了,但对于月见里来说,他有一个前提——也就是他不是真正的凶手。从事件发生起,他就一直认为此事应该有其他可疑的凶手。在知道植松和我偷窥的事后,他便倾向于妻子和情妇合谋的说法。”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
老师好像沉浸在这十分有趣的情节中,出人意料地将空纸杯扔掉,并自费买了两杯新啤酒。“不能喝太多哦,老师可是很容易醉的。”津端小姐打趣地拿来啤酒和下酒菜。
“从时间上说,恐怕贝沼优子在九点前就事先给蛭田美由纪打过电话,确认接下来要实施的计划后,便前往事务所杀害丈夫,然后直接去了美由纪的公寓,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上演了一出闹剧。月见里应该就是在自己的脑海里重新整理出了这件事。”
“我明白了。到这儿为止都很清楚。”我非常感激地接过老师递来的纸杯,“但是,就算你问我美由纪老师是不是贝沼规矩雄的情人,我也回答不上来。”
这并不是谎话。关于美由纪与贝沼规矩雄的关系,以及他们与贝沼优子的关系,我至今一无所知。我根本没有机会谈论这个话题,如果我不小心向她问起这件事,那岂不是暴露了我在年轻气盛时曾偷窥过她私生活的事了吗?毕竟每个人都有要带进坟墓的秘密,如果在这里和老师详细说明的话,之后情况就会变得复杂。
“因为有绞杀未遂事件发生,不管他们是认真的还是演戏,至少美由纪老师和贝沼优子有着不解之缘吧。但是我们必须找一个熟悉当时情况的人,才能知道有关它的详细信息。而我只不过是个过路的陌生人。”虽然想补充一句,至少在那个时候,我认为这是一件多余的事,“是这样的吧?”
“稍微考虑一下,月见里似乎也能明白,但……”
“但是,月见里不会轻易放弃。不仅如此,他还说出了更荒唐的话——‘你绝对知道些什么。’”
“是说河原井先生绝对知道些什么吗?”
“是的。‘不管它是否与贝沼夫妇有关,你在事件发生时绝对知道些重要的秘密。’”
“重要的秘密,好夸张的说法。”
“‘不然的话,贝沼规矩雄他原本……’本来打算忍耐的月见里先生,突然抽泣起来,‘也不会想着要你的命吧……’”
“你的命,啊,贝沼规矩雄吗?他想杀死河原井先生是怎么回事?”老师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一副茫然的样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我也很吃惊,不明白他突然在说什么。当时我只是个高中生,虽说都是本地人,但年纪完全不同,我为什么会被素不相识的贝沼规矩雄盯上?”
“是啊。为什么他会突然说出这种奇怪的话?”
“我不得不怀疑这话的真假,月见里随后的解释也十分荒唐。本来这件事的起因就是月见里要求贝沼帮忙顶债,但当时贝沼给他提了一个交换条件。”
“交换条件?”
“问他有没有帮他杀死一个人的决心。”
老师吃惊地屏住呼吸,从嘴角流出的啤酒滴落在纸杯的边缘,但老师并没有去擦拭它,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僵硬。
“‘如果你答应这个条件的话,我会替你偿还所有的债务。’贝沼一边说一边逼近他。”
“等一下,等一下。”老师终于擦了擦下巴,然后猛地摘下眼镜,用手背拍了拍膝盖。“一个人……谁?贝沼到底要让月见里杀谁?”
“他似乎只说是一个年轻人。如果月见里接受的话,就会说出名字和详细的来历。”
“男的,年轻的男人?”
“贝沼对月见里是这样说的:‘不是说要杀两三个人,目标只有一个人。而且,杀人的地点绝不是什么显眼的地方,你大可放心。目标也是一个与你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以你的本事是绝对不会暴露的。从你欠的数额来看,没有比这更好的条件了。怎么样,是不是非常简单的活?’”
“绝不是什么显眼的地方是指……”
“月见里心想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地方,但是贝沼对十分抗拒的他说:‘你应该知道樅木中学搬到国道北面了吧?’”
老师重新戴上眼镜,将笔记本翻到下一页,被翻动的纸张发出很大的响声。不知是不是错觉,老师的表情很僵硬。
“‘那个地方就是已经废弃的建筑物的二楼。如果你能在规定的时间守在那里,到时候目标就会潜入。那人自以为旧教学楼里没有其他人,所以会疏忽大意。到时你趁机袭击他,很简单就能捂住他的口鼻使他无法呼吸,总之用你喜欢的方法做就行了。怎么样?刚才说过,只做这些就能把所有的债都还清了。这很容易吧……’”
啊——老师发出低吟声,粗暴地用圆珠笔涂黑他刚才做笔记的部分:“贝沼规矩雄提出这样的建议……但是,月见里肯定不会轻易接受吧。”
“据说交涉决裂后,月见里在九点前离开了办公室。然而,巨额债务的存在使现实变得十分沉重。当月见里试图分散注意力,在熟悉的摊位上喝酒时,他觉得自己就算死了也没什么问题。正是这个时候,他觉得杀死一个不认识的人就能还清债务也不是不行。趁着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占据心头,他再次来到贝沼事务所。”
“那是晚上十一点左右。但是,他应该没有想过贝沼已经回家了吧?”
“他当然想到了。据说他是这样决定的,如果对方还在的话那就做。如果对方已经回家的话,就当场放弃。”
“结果他发现了被杀害的贝沼的尸体并报了警。如果是这样的经过,那我完全相信月见里的说法。那么贝沼到底打算让他杀死谁?确实,目标是一个年轻的男人,意思是说,不是两个人?”
“月见里发誓贝沼就是这么说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的目标到底是植松还是我?”
“潜入旧教学楼二楼的年轻男人,而且还是一个人,你们确实都满足这样的条件。因为月见里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发生什么事,所以他才认为河原井先生就是贝沼要杀害的目标。”
“但是,我确实没有任何头绪。”
但是……我在心里补充道,假如这是一九八八年以后,也就是我与美由纪交往之后的事,那还能理解。有没有男女关系暂且不说,如果贝沼对她抱有幻想的话,其动机或许就是嫉妒,这是很常见的桥段。不择手段地排除接近他女人的人。但不管怎么说,在我和美由纪发展到师生以上的关系时,贝沼规矩雄早已去世了,所以这不能证明什么。也就是说,他生前和我真的没有任何联系。
“因此,植松肯定是整个事件中最重要的隐藏人物。我无法想象他到底知道什么,除了一个足以失去性命的大秘密以外,我想不到有什么其他的问题。虽然之前完全没考虑过,但仔细一想,植松知道那个要杀美由纪老师的女人的来历,这意味着当时只有我和此事没有关系。如果他与贝沼夫妇有着某种联系的话,那就不奇怪了。”
“一般来说,确实也就只有这个说法讲得通了。”
“一般来说的话,是的。”老师脸上从刚才紧张的表情转变为恶作剧般的笑容,让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我想确认一件事,站在一个推理小说作家的立场上,假如贝沼的目标,非常意外的不是植松而是我的话,就必须设法将我与贝沼规矩雄用一个连我也不知道的方式建立联系。看起来是难度很高的设计,所以这里我一定要听一下老师的高见。”
虽然说得如此轻巧,但我并没有任何挑衅老师的意图。只是因为我已倾尽全部已知的情报。那么,从这里会发展出什么样的推理呢?虽然我想尽快听取老师的推理和假设,但今天还是算了吧,改天再让老师详细地推演一遍。虽然想着今天就以这种方式结束,但是……
“在那之后月见里怎么样了?”
“在那之后虽然有过几次联系,但毕竟从我这儿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于是便放弃了。之后的十六年间他音信全无……”
“他对蛭田美由纪的信息不感兴趣吗?”老师那自言自语仿佛是在混淆视听,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安。“河原井先生没有被月见里问过吗?像是蛭田美由纪现在在哪里、做什么,或是他想和她见个面,听听她的意见之类的。”
“我被问了好几次,像是‘有什么头绪吗’。但是,我只能回答我根本不知道……”
事实上,我只能这样回答。之所以撒谎,当然是因为不想被月见里到处打听。这不是很正常吗?如果告诉他蛭田美由纪那时就在我家,只不过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在那之前几天,在收银台和他说过话的那个女性员工,就是我的妻子……那么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