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说过你的想法是错的了吗?你没有杀过任何人。这十六年来,你连续犯下的四起案件,全都是妄想的产物。”
“不,但、但是啊。实际上,我不是知道边野喜村的废弃房屋是个用来抛尸的场所吗,对吧?这难道不是只有凶手才能知道的重要情报吗?”
“这应该是郁奈在下达指示时告诉你的吧。等一下,你好好听我说。那个,必须事先声明一下,接下来全都是靠我脑补出来的内容。郁奈在十六年前拜托你杀掉阿真的这件事是真实存在的。”
柾海看向香菜美,眼神就像是孩子在寻求母亲的庇护一样。香菜美则点头以示回复。“然而,当时郁奈找到的杀害阿真的凶手不止你一人,其实还有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
“没错。还有另外一个男人被郁奈怂恿。实际上,那个人才是杀害阿真的真凶。”
“谁啊,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峰村老师。”香菜美对瞪大眼睛想要说些什么的柾海继续说道,“我这么说当然是有根据的。不是别的,正是郁奈本人说过的话——‘我遭到峰村老师的威胁。’”
啊——柾海发出一声低吟。“难不成……难不成那个威胁,就是‘如果不跟我结婚的话,我就揭发真治郎是在你的指示下被杀害的’吗?”
“郁奈确实遭受过威胁,所以她接下来要将峰村老师杀死。”
“等等,你等一下。既然郁奈要杀掉真治郎,为什么除我之外还要拜托峰村老师?为何要特意费这么大的功夫?”
“她当时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对两个人进行试探的话,只要有一个人不害怕,就能帮她实施犯罪吧。也就是说,她根本就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只是上了一道保险。”
“实施者是峰村老师?这、这样一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何郁奈也向没有执行计划的我支付报酬呢?如果峰村老师果真杀了真治郎的话,绝对会跟郁奈进行汇报,说:‘如你所愿,我杀了他。’另一面,我就没有向她汇报。毕竟我什么事都没做。可为什么、为什么郁奈要特意给我奖赏呢?”
“当然是封口费了。你好好想想看,郁奈曾拜托你杀掉阿真。如果阿真下落不明的话,你势必会怀疑此事跟郁奈说漏嘴的话有着因果关系,说不定你还会向警方提供情报。郁奈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
“也就是说,我手不沾血地享受了这种好事?”
“事实上,手上沾血的峰村老师已无法被一两次奖励所满足,便逼迫郁奈与他结婚。走投无路的郁奈只好再次……”
“拜托我,还有其他男人,两人同时杀害峰村老师?”
“那个男人应该就是下舞富雄。跟上次一样,她打算上道保险,试探你能不能犯罪。”
“杀害峰村老师的依旧不是我,而是下舞富雄?然后下舞沦落为软饭男并追着郁奈来到本地,郁奈觉得此人是个累赘……”
“她又拉拢了两坂主播。不过,这单纯是我的想象。我认为郁奈是在谋杀峰村老师的时候才把你当成保险的。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呢?因为只有你知道峰村老师强迫她结婚这件事的经过,我和同学们,还有其他教职员工当时都不知道。也就是说直到委托你杀害峰村老师为止都不是妄想,而是真实发生的。你确实被怂恿过。”
“你说是到峰村老师为止?那之后的两起案件呢?”
“即便郁奈曾是个思虑不周的小姑娘,也会有长大的一天。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把你当成保险。好不容易与你断绝联系,如果一不小心取得联络的话就会变得很麻烦。因此她开始单线联系委托人,让两坂主播除掉下舞富雄,让长歧翔马除掉成为丈夫的两坂主播。”
“那么……
我呢?你说我压根儿就没有被试探过去杀害下舞富雄?但我不是清楚记得关于下舞的事吗?关于他的身份,以及他带着从朋友那里收集来的钱逃跑的事。这又该作何解释?”
“能知道这些也很正常,就连我都知道下舞富雄的过去和罪行。我是在新闻上看到的,还是在边野喜村的废屋里发现遗体时进行的报道。”
“啊……这、这样吗?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就是这样。你还记得新闻上并没有报道下舞富雄就是在毕业典礼那天开外国车接郁奈并与她同居的那个软饭男吧?当然了,新闻里不可能有这么详细的报道。但也请你好好想一想,这些事并非你说的那样,依旧是你的妄想。当得知下舞富雄的遗体被发现后,你就深信在毕业典礼那天开外国车的男人跟他是同一个人。妄想与现实拼凑成了虚假的记忆。仅此而已。”
“根据长歧的供述,在边野喜村的废弃房屋里发现了全部的遗体。也就是说,下舞富雄一定是郁奈之前的男人这一观点……其实是我幻想出来的?”
“虽然你没有真的动手,但由于连续目睹了阿真与峰村老师他们的遗体,致使带有现实味道的妄想就这样被固定了下来。后来当你看到下舞富雄与两坂主播的新闻后,就坚信这些也是自己干的。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所有遗体都是在同一间废弃房屋里被发现的,就是这个共同点赋予了你真实感。”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就算我被困在自己杀人的妄想中,只要没有亲眼见过那些尸体的话……”
“你就会被立刻拉回现实。一切不过是由各种偶然因素叠加而成的妄想。”
在点头的过程中,柾海心中突然涌上疑虑。那个……在十六年前,自己真的不知道宇德真治郎就是香菜美的亲哥哥。正因为这样,当看到两人在校外举止亲密的时候,才会产生误会吧?
没错。所以……所以,我才会杀掉宇德真治郎,就是出于嫉妒吧。我虽然身为教师,却对当时还在上初二的日渡香菜美心生爱意。
等、等等,等一下。我又开始妄想无聊的事了。不、不,但是……
我在不知道真治郎是香菜美亲哥哥的情况下杀了他,然后陷入恐慌状态……我想方设法将自己犯下的错误正当化,便认定是因为曾根郁奈对他们二人的关系充满猜疑与嫉妒,所以才怂恿我犯下这个罪行。这些到底是不是自我欺骗?
为了使这种正当化更加逼真,我不断犯下罪行,将那些跟曾根郁奈多嘴的男人一个接一个除掉。峰村健也,还有下舞富雄,不、不,等等。
不可能。怎么可能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也会杀掉两坂主播的。但在现实中,是一个叫长歧的男人被逮捕了。他还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且准确说出抛尸地点。这些都是真的,毋庸置疑……不。
就算杀害两坂主播的人确实是长歧,那也不能证明我和这一连串的案件就没有关系吧?很有可能,就是我杀害最开始的那三个人,然后将他们的遗体抛弃在边野喜村。果真如此的话,郁奈又为何将那间仓房当作抛尸地点,并指使长歧把她丈夫的尸体扔到那里呢?那间废弃的房屋原本就和郁奈有关,我从她口中得知此事后便一直进行利用。郁奈对此并不知情,只是在无意中跟杀害她丈夫的长歧说出这个地点,如果真是这种偶然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说明……那个……
柾海开始混乱起来。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的他喜欢香菜美,于是试图强行修改过去,让自己认为从以前开始喜欢的人就是香菜美,而不是郁奈,结果导致记忆发生了扭曲。
第4章 间女的藏身处
被称作达巴达的太叶田涉皱起眉头,仿佛是在说“看不下去了”。他粗暴地将用燕尾夹固定好的一沓打印纸扔在桌子上。
就像发出信号一般,厕所的门开了。伴随着水流声,被称作托马斯的德增大希得意扬扬地走了出来。他身体前倾发出“啊”的一声,一边系紧皮带一边露出笑容。“读完了吗,怎么样?内容如何?”
“你这部作品简直是一塌糊涂。”
达巴达高高跷起二郎腿,倨傲地将身体向后仰。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詹姆斯·迪恩电影影响下成长为中年大叔的不良少年,凡是遇到被冠上权威之名的东西,不先反抗一下就会感到不自在。他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曾擅自将亲戚家的轻型卡车开出来,无照驾驶,在空地以及海岸上兜风。这种放纵顽皮的小鬼形象,即便到了花甲之年他也没能摆脱。即便他现在身兼厨师长以及店老板,在营业时间也不打算前往厨房,而是像这样坐在客席上,跟朋友们东拉西扯。不过,今晚应该也不会有客人进来了。
二〇一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大悔日的晚上。再过几小时就要迎来二〇二〇年了,我们三人在达巴达经营的西式居酒屋“TABATAN”里等待着新年的倒计时。
“你特意把即将发表的原稿拿过来,我还以为能看到什么压箱底的作品呢。你应该一开始就跟我说明这玩意儿是色情小说。”
“不是,不不不!”托马斯拿起放在吧台上的白兰地酒杯,走到桌前,坐到达巴达的斜前方。“这绝非什么色情小说,而是推理。是本格推理小说,很正统的那种。”
“既然如此,那就犯不着那么多啰里八唆的官能描写了吧?”
“正因为这是推理小说,所以一切要素都汇聚成用来解开谜团的掩饰以及伏笔。等你看到后面的解答部分时就能领会了。”
“我不懂什么延迟还有温泉,像这种如此廉价、超出一般猥亵程度的小说,简直就是充满噱头的拟态词和拟音语的盛宴。”达巴达站起身,从吧台里面给自己倒好威士忌苏打后,返回餐桌前,“这个小说很无趣,可以说想法相当老套。托马斯,你是不是认为在每段场景中都插入性爱描写就是给读者的福利了?这又不是昭和时代的艺人八卦杂志,你这些都落伍了。现在可是令和时代了啊。娱乐的形式是千变万化的,读者的需求已经被细分到了极致。”
“也就是说——”我从吧台拿起一杯掺水的威士忌,挤进他们中间,“推理,特别是着眼于解谜的本格推理,读者才不会追求什么色情内容呢。”
“对,对对,就是这么一回事。就是这样。”
“你们不懂的。”托马斯摘下眼镜,随手拿起一粒我当作礼物带来的药丸形状的巧克力。“我真心不想变老。先不说酒量变差了,还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这种甜食,变得像既喜欢喝酒又喜欢吃甜食的雄三一样。”他把巧克力放进嘴里,咀嚼起来,“虽说推理小说是以解谜为主,但在构建谜题之前,首先还得是小说吧。这样一来,就需要营造气氛吧?那种连登场人物都分不清谁是谁的,枯燥乏味的猜谜短篇,简直是无药可救。”
“我不清楚你是不是想自以为是地陈述正确观点,但你这种说法对读者而言可是行不通的。不管你是出于何等意图决定发表这个短篇的,单从题目来看,多少能察觉出有恶搞的成分,但对于故事的核心,不论是谁都期待着正儿八经的解谜内容。不,应该说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去书店买书。毕竟这个作品预计刊登在专门的推理杂志上。”
“并非纸媒,而是网络上发布的电子版。”
“这都是一回事。对于那些为了能痛快体验解谜乐趣而花费金钱和时间的读者而言,强迫他们阅读如此廉价,一点儿用都没有的色情内容,未免太对不起他们了吧?”
“所以解谜部分才要更认真地去对待啊,这样读者才能产生阅读快感。你难道不清楚这些能挑起情欲的内容,是为了增强阅读过后的感受而设置的吗?由于涉及剧透,所以我还不能说得太详细。不过你应该能推测出这个故事的重点跟男女之间的爱恨纠葛有关吧?这毕竟是人类的所作所为,如果完全不刻画这至关重要的性爱,或者敷衍了事的话,那反而显得不自然。”
“看来你完全无法理解‘读者的需求已经被细分到了极致’这句话。如果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应该就会后悔了。我以前带着年幼的儿子看了塔伦蒂诺的某部电影,结果直到今日我都身处被他埋怨的困境中,因此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为何突然提到这种事?”从小学时代就跟我还有托马斯相识的达巴达很少跟我们透露私人信息,没想到这次竟罕见地主动提起有关他家的逸闻,一听到这些内容我们便不由自主地探出身子。“不是在聊本格推理吗?为什么提起这事?”
“推理小说和电影都是一样的。那应该是托马斯以作家身份出道的那一年,也就是一九九五年或者一九九六年的时候。当时我儿子在上小学五年级,我带他一同去看电影,是昆汀·塔伦蒂诺的新作。名字叫什么来着?记得是一伙盗贼一边抢银行一边逃跑的故事,应该是部充满枪战的动作片吧。这帮人闯进一家看上去像是鬼屋的店里,然后故事就开始变得异常起来。”
“你说的该不会是《杀出个黎明》吧?”我也将一粒巧克力塞进嘴里,由于掺水威士忌喝完了,我拿起个新的玻璃杯,换成和托马斯一样的白兰地。“昆汀本人与乔治·克鲁尼饰演的是强盗杀人的兄弟俩。”
“对,没错。本以为是一部普通且轻快的犯罪动作片,谁曾想中途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妖魔鬼怪横行的恐怖电影。”
“那是恐怖电影吗?感觉挺微妙的。我看的时候总觉得是搞笑电影。”
“对于不喜欢恶心生物的我来说,那就是一部恐怖片。最糟糕的是,儿子比我还要讨厌恐怖片。托这部电影的福,我彻底得罪了他。我拼命道歉,跟他说对不起,说爸爸也不知道这部电影的内容,可他并没有原谅我。从那天起,别说去看电影了,他连饭都不和我一起吃了。”
“原来如此,太可怜了。”当时达巴达已和夫人离婚,他从情感上更难接受这种事吧?“他对你也是恨之入骨了吧。”要是一直吃自己带来的巧克力的话,会被托马斯嘲笑糖酒两不误,于是我改吃达巴达倒进大碟子里的柿种。“我还挺喜欢那部电影的,可以说那是我至今为止所看过的最能凸显塔伦蒂诺风格的电影。他本人看着像个异类,实际上作为电影导演的他却意外地保守。《落水狗》这部作品乍一看像是玩脱了,可在电影语法中,那可是正统的优等之作,相当规矩。”
“雄三,慎重起见,我再强调一下。”晃着大肚子的托马斯将巧克力与柿种一同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咀嚼起来。“塔伦蒂诺并不是《杀出个黎明》的导演,而是编剧。”
“什么?”我大吃一惊。顺带一提,由于我在十几岁到二十几岁期间,一直公开宣称这个世界上最性感的女演员是香山美子,正因如此,这便成了我的绰号。“雄三”前的姓氏并不是“香山”而是“加山”,即便我试图纠正这个错误也无济于事。“真的吗?我明明记得那是塔伦诺蒂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