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是直接口头说的。她说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可以,总之就是让峰村老师从她眼前消失。前往边野喜村的方法我已经记住了,就不需要地图了。”
“然后你就像上次杀害阿真一样,将峰村老师杀害后把他的遗体扔到废弃的房屋里?你接到命令后,就唯唯诺诺地服从了吗?”
“怎么可能?那个时候,我还对自己是否杀害过真治郎一事半信半疑,于是叱责她不要开这种恶意的玩笑,并让她回去。”
“这回郁奈是不是又跟你提出交换条件了?”
“只是暗示了而已。或许正是因为这个,我从那天起就被噩梦纠缠。梦境中,我在开车的时候,一丝不挂的郁奈突然出现在原本无人的副驾驶座上。”柾海的眼睛变得浑浊,不知是在战栗还是在陶醉,“等手握方向盘的我回过神时,自己竟然也变得一丝不挂。郁奈坐在那里手舞足蹈。别这样,危险!这一带的山路上很多地方都没有护栏——当我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很意外的事。山路,我这是要开往哪里?这样的话……想到这里我就想回头看,但却行不通。难道抱住我脖子不撒手的郁奈不说,我就不知道后座上有什么了吗?是峰村老师的尸体。他的尸体被装在车上。人是我杀的……这段内容我梦到了一遍又一遍,最终噩梦变成了现实。”
“话说回来,峰村老师失踪的时候,坊间流传着一个恐怖的传闻——他是不是被绑架了?不,不是说柾你绑架的。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峰村老师好像正在跟中央商界某大人物的女儿相亲,也有人传是学校理事会的某位厉害人物。虽然不清楚确切情况,但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那不就是相当好的姻缘吗?他不就成上门女婿了吗?可问题出在那位大小姐身上。她和峰村老师年龄相仿,当时应该三十来岁,曾是某偶像团队的一员。虽然不声不响地隐退了,但依旧有相当多的死忠粉。或许是一部分过激的粉丝,也不知是那帮追星的还是亲卫队,对身为相亲对象的峰村老师怀恨在心,所以才出手袭击他。差不多就是这么一个都市传说。”
“峰村老师遭到绑架的传闻我当时也听过,但可能是担心说不定哪天就会查到自己头上,所以才会感到如此不安。至于大小姐是前偶像团体成员以及相亲的这些事,我今天才头一次听说。”
“也难怪你会这么说。刚才跟你说的相亲的事,不仅仅是我,其他老师和同学也一样,都是峰村老师失踪事件发生后,大家才知道的。在那之前好像因为什么事,没有过多声张。”
“也就是说,当时的我压根儿就不必担心自己会被怀疑吗?早知道是这样,我就没必要整日提心吊胆了。不过事到如今,再怎么抱怨也没用了。郁奈一定暗自庆幸,这个结局正合她意吧?如果这种错误的谣言真的流传开来的话,估计人们做梦都想不到她才是幕后黑手。”
“那么和上次一样,郁奈到底有没有给你作为回报的奖励呢?”
软弱的柾海露出自嘲的笑容。“我很不安,觉得不能那样做,但也许这反倒成为一种刺激。等此事结束郁奈离开后,我重新一想,觉得过于荒唐,于是陷入自我厌恶之中。的确,我曾不断梦到开车搬运峰村老师遗体的场面。但那不就是个梦吗?实际上,我从二〇〇三年开始就没有去过边野喜村,更没有杀过峰村老师。你说我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吗?”
“如果你真的做出那种事的话,不论过去多久,都不可能忘得一干二净。”
“是的,绝对会记得。怎么可能忘记呢?我或许是被郁奈的美色所迷惑,有点陷入危险的精神状态之中了吧?”
“不过,要想让自己弄清楚这件事也是意外的困难。尽管你说有些不对劲,但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要想证实,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就是前往有问题的废弃房屋进行确认。”
“没错,”柾海不住地咳嗽起来,“你说得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某天,我开车驶向边野喜村。上次是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去的,这次我是趁休息日的清晨,从自家公寓出发的。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那天特别适合出行。或许正是因为这点,当我在中午前赶到的时候,总觉得糊里糊涂的,因为眼前出现的只有一间老旧的空房子。就像突然偷看了一眼布景侧面的鬼屋一样,我感到相当沮丧。我到底在无奈些什么,在害怕些什么呢?我面带苦笑走进废弃的房屋,然后……”
他像突然感到呼吸困难似的抓住胸口,然后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恐怖电影里的残酷场景,一般都会把灯光调暗吧?如果在灿烂的阳光下展开血腥场面,虽然会让人觉得恶心,但并不觉得有多恐怖。反正直到那个时候,我还是这么想的。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遗体,那个场景是多么令人震惊啊。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就像个滑稽的艺术品,令人觉得相当的不吉利。”
“那不是间废弃的房屋吗,怎么可能亮着灯呢?里面应该很昏暗吧?”
“虽说是间废弃的空屋,但严格来说应该是间库房,并不是什么住宅。里面有着用来收纳农具的空间,打开和天花板一样高的巨大拉门,能见到宽敞的三合土地面。正好那里布满阳光……”
“有峰村老师的尸体吗?”
“有,真治郎的遗体也在……他们的尸体腐烂得不成样子。身上穿着破烂制服的峰村老师正压在他的身上。”柾海长叹一口气,声音如笛声般从他喉咙中发出,“果然……果然是我做的吗?我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快要疯了。但是当我坐在车里逃回家时,心中竟慢慢涌上了奇怪的兴奋之情。”
“兴奋?”
“还是说解放感比较好?总而言之,就是觉得心情变得格外愉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连我自己都觉得相当恐怖。”
“说得也是。假设你真的把同事杀了,还能如此愉快的话,那确实极度危险。”
“不过,我没有再继续思考,而是认为这样一来,就不会再受到打扰,郁奈是我的囊中之物了。当时的我一定沉浸在了这种成就感里。”
“不管怎么说,就从你为郁奈犯下两起杀人事件,认为她是属于自己的这一点来看,可以说,如果你没有发出喜悦的呐喊反倒有些不正常。那应该不是喜悦,更有可能是疯狂。”
“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知道了峰村老师逼迫郁奈和他结婚的事。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娶自己的女学生为妻,但一想到有些同事也有这样的愿望,那我选郁奈做再婚的对象,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不不不,峰村老师那个时候还不过三十岁,可是你已经年近五十了吧?”
“是四十多岁,四十六岁。”
“四舍五入还是五十岁。你与峰村老师的情况完全不同。”
“你这么说的话我确实无法反驳,但那时候我满脑子都是那个想法。正好大儿子已经成年,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跟一直分居的妻子正式提出离婚。”
“尽管你太太很早之前就对你死心了,但你还是下定决心跟她离婚。我猜这是因为你深信不疑,郁奈会跟你走到一起吧?”
“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冒失。转年,确切地说是后年吧,在毕业典礼那天,当我准备一把抓住从体育馆离开的郁奈并向她求婚的时候,身穿制服的她手捧鲜花,气宇轩昂地坐进停在学校门口的一辆看上去相当高级的外国轿车里。她视我如无物,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然后呢?”
“就再也没联系上。从那时起我的酒量一下子变大了。”
“你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喝酒了。我记得就没在学校里见过不宿醉的你。”
“我想方设法不缺勤,以疲惫的丑陋姿态继续教课。学生们想必也很伤脑筋,特别是最前排的孩子,大多都能闻到酒臭味吧。”
“不不不,还有后排,就连教室最后一排都能闻到那股臭味。我经常吐槽,你这样子竟然没有被开除。”
“以前有位教师因为某个丑闻被解雇,于是他控诉学校处分不当,结果闹上法庭,学校高层好像也受到了惩罚。因此,即便遇到有问题的教职员工,学校也会谨慎处理。我一开始也只是受到批评教育,最终弄得年级主任还有教导主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旦撒手不管,他们只需等我犯下连工会都无法提出抗议的难以补救的错误。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情况。那就如他们所愿,我这边努力那么一下好了。我打算先绽放出绚丽的烟火,再提交辞职报告。”
“绚丽的烟火,是指和郁奈结婚吗,还是说什么?”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但在我的脑海里曾闪过与她殉情的这种极端想法。毕竟为了郁奈,我已经杀过两个人了。已经离婚的妻子自不必说,就连其他亲友也都和我保持着一定距离。我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过街老鼠,对人生毫无留恋,开始破罐破摔。可连最重要的郁奈在哪儿我都不知道。我压根儿就联系不上她,连她是继续上学还是去上班了这种事我也不清楚。”
“应该没有继续念书吧。我听过关于她的传闻,说是在县外的高级俱乐部里工作,但不知道是真是假。”
“后来我才知道,郁奈好像跟曾在街上和她搭讪的男人同居了。那家伙应该就是在毕业典礼那天把高级外国轿车停在校门口的那位。好像同居之后,那个男人就吃上软饭了,郁奈对他厌恶至极,于是便逃回老家,然后那个家伙就追上来了。”
“是不是一个叫下舞富雄的男人?”
“嗯,你很清楚嘛。啊,这样吗?我刚才就说过这名字了啊。那个,我连后面的人叫什么都说了吗?”
“行了你就继续说吧。郁奈被下舞追到老家后,肯定很为难吧?是不是走投无路了?然后想到,不行就把他给杀掉?”
“就是这样。正因如此,她才特意跟已经不再联络的我取得联系……”柾海神情呆滞,嘴角开始抽动,“接下来的自白应该会让日读你败兴,但那个时候,我真的高兴极了。毕竟是时隔许久才见到郁奈,她过来找我帮忙这件事更是令我感激涕零。没错,就算让我杀掉下舞富雄,我也不会跟之前犯下命案时一样困惑或者犹豫不决。我没有感到丝毫害怕,倒不如说是希望如此。不管怎么说,那个家伙曾在我眼皮子底下夺走郁奈,是个极度可恶的男人。能亲手除掉此人,那正是我所盼望的。”
“所以这一次,你真觉得郁奈会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吗?”
“虽然满心欢喜,但如今回想起来,和郁奈的事比起来,反倒是杀害下舞富雄更加令我兴奋。虽然重新提及此事令人感到害怕,可就是这种感觉。事已至此,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了。难不成我开始沉溺在杀人这种行为中了?虽然对此不是很清楚,但不管怎样说,我的精神状态已经不正常了。”
“那个梦呢,这次没做梦吗?”
“大概吧。大概这个说法有点奇怪,不过就是和以往不同。我开着汽车,待在车后的下舞一直在乞求饶命,说把钱都给我,求我别杀他、救救他。”
“然后呢?要是做梦的话,那应该是在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迅速完成杀人和抛尸,然后稀里糊涂地得到郁奈的奖赏,是这个模式吗?”
“这次的情况也不大一样。在与郁奈再次接触之前,我就在本地新闻上看到下舞富雄失踪的消息了。根据后续报道,下舞与多个熟人计划着一同创业,但他却偷偷将从大家那里收集到的用作开夜总会的钱据为己有,携款逃跑了。”
香菜美点了点头。“所以他才会向你求饶,说把钱都给你,让你留他一命?”
“正如刚才说的那样,当我看到这则新闻的时候,郁奈还没有给我奖赏呢。虽然我做了一个乞求饶命的梦,但在那个梦里,下舞他还活着,所以还不能说已经运完尸体了。也就是说,在我下手之前,目标就带着一大笔钱远走高飞,跑到我触不可及的地方了。一时间我有些扫兴,但出于好奇还是去了边野喜村。虽然我也觉得有些不可能,但正如猜测的那样,当我偷偷看向那间老旧仓房里面的时候,尸体已经增加到三具了。”
“逃跑时携带的现金呢,下舞带着呢吗?”
“带着呢。”柾海坐起身,眼睛里充满血丝,“那家伙的尸体旁边确实有一个手提包。上面附有用英文字母写成的名牌,是什么来着,威露西安达什么的。”
“是WEALTHY GUY UNDER THE DANCE,下舞富雄名字的双关语。”
“啊,原来如此。”柾海苦笑道,似乎没有觉得香菜美知道得如此详细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甚至没有感到诧异。“这点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过,当时的气氛有些诡异,使我产生了好奇心。本想往包里看看,结果包上有锁。想把手提包偷走,但包上细长的链条如手铐般缠在下舞的手腕上,压根儿就带不走。”
香菜美抿嘴笑了笑。“你就没有想过把那上面的链条或者手提包弄坏吗?”
“我哪有那种闲工夫?你没忘吧,我眼前可是躺着三具尸体。况且最初真治郎的那具尸体距离当时已经七年了吧?过去这么长时间,早已风化成白骨了。峰村老师和下舞富雄紧贴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幅地狱图。”
“原来如此。你并非不在意手提包里的东西,只是想尽快离开。所以说,从郁奈那里得到的奖赏呢,顺利得到了吗?”
“那个……”他突然失望地垂下头,“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我完全联系不上她。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过去两次她都及时支付了报酬,所以大概这次也不会有问题,就算被吊胃口,也只能稍作忍耐……等着等着,就到今年了。”
“平成结束后,那就是令和元年了。平成元年出生的郁奈和我,都快三十岁了。”
“郁奈彻底摆脱掉下舞这个麻烦后,不知不觉就当上了人气播音员的妻子,还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这是何等的不要脸啊。”
“听你这么说,难不成她又跟你有接触了?”
“四月份的时候,她说这将是平成时代最后的请求。她可真是厚脸皮。谁能相信从下舞那件事之后,她近十年都没有丝毫音信。这次她照例说让我杀掉她的丈夫两坂静流。不过这次与以往最大的不同是她指定了犯罪时间,是在今年八月的某一天,总之就是在从那天起到二十几日为止的两个星期内进行,而且一定要严格遵守这个时间。当时我并没有特意打听这么做的理由,直到我看新闻,原来郁奈在这段时间里,和上小学的儿子一同在夏威夷旅游。也就是说,她和孩子需要不在场证明。”
“不管怎么说,一旦两坂先生发生什么不测,身为妻子的她就会被怀疑,所以才会如此小心谨慎。估计他们夫妻之间不和睦的事已经众所周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