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神通瞧着斋藤骏,目光中大有鄙夷之色,道:“斋藤骏,当年你假意接近秋娘,骗得她身心相付,以至于嫁入我林家之后,还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她哪里知道,你不过是虚情假意,为了从她那里得到‘画骨术’的秘诀罢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转,看向秋本久美子,只觉秋本久美子与当年的秋娘竟有七八分相似,不由得神色一怔,微微皱眉。
秋本久美子望着斋藤骏,道:“师父,他说你接近娘亲,是为了……为了……”
斋藤骏大袖一挥,不再操控碧绿色火焰攻击徐傀儡、道野樵和王鞭,而是将分散在各处的十几团碧绿色火焰合而为一。他操控这一大团碧绿色火焰掠至厅门,封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斋藤骏没有继续攻击徐傀儡等人,但也不让徐傀儡等人有机会将骷髅傀儡带离演厅。他负手而立,一言不发,既没有反驳林神通的话,也没有回应秋本久美子。
火光映照之下,林神通看着秋本久美子,眼睛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道:“秋娘是你的娘亲?那你是……”猛然盯住斋藤骏,“斋藤骏,你当年掳走我孙女,莫非这女子……”抬起握住铁链的手,指向秋本久美子。
斋藤骏道:“不错,她是秋娘的女儿。”声音极为冷淡。
林神通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盯着秋本久美子,道:“你是秋娘的女儿,是……是我林神通的孙女……你当年不过两岁,想不到……想不到如今已长这么大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虽然吐字粗哑,却能从语气中听出一丝难以克制的欣喜之情。
斋藤骏说道:“你害死秋娘,不配再叫她孙女。我抚养她长大,授她一身幻术绝艺,如今她已是我斋藤骏的传人。”
“放屁!”林神通怒喝道,“秋娘盗走云机诀,我虽然要她归还回来,却没有害她,她是自尽而死。倒是你,当年杀死我儿,掳走我孙女,后来大战之时,你日本幻术团一败涂地,你拿我孙女作要挟,这才孤身一人逃得性命。你抚养我孙女长大,如今还带她来上海,到底是什么居心?你是不是怕对付不了我,想再次拿她作要挟?”
斋藤骏尚未应话,秋本久美子已颤着声音道:“师父,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她望着斋藤骏,大大的眼睛里透着惊讶和迷茫。
斋藤骏道:“久美子,支那人奸猾狡诈,你别信他。”
林神通冷笑道:“当年秋娘出嫁之时,你明知秋娘钟情于你,为何不大闹成亲现场,反而自己一个人回了日本?你当真爱着秋娘,岂会眼睁睁地看她嫁给他人?你把‘画骨术’的秘诀骗到了手,便对她弃之不顾,谁奸猾谁狡诈,你心里清楚。”
斋藤骏冷冷地哼了一声,不作回应。
易希川听了林神通的这番话,不禁想到荒川隼人若是没死,秋本久美子当真被逼嫁给荒川隼人,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置之不理。秋本久美子若是真心出嫁倒也罢了,可她明明不愿嫁给荒川隼人,明明所爱之人是他,那他自然要大闹婚礼现场,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把秋本久美子争取回来。
易希川如此暗想之时,秋本久美子也是一样的心思。她回想斋藤骏讲述的那段过往,秋娘成亲的那一晚,斋藤骏只是去秋家看了一眼,得知秋娘嫁给了林天成,便自行登上轮船,离开上海返回了日本,没有为挽回秋娘做出任何努力。她不知道斋藤骏当时是怎样的想法,但若换成是她自己,她实在想象不出易希川会如此轻易便放弃她。
她不禁暗暗摇了摇头。这样的念头一旦生出,她的思绪立刻蔓延开来:“师父说来上海是为了找云机社报仇,说夺取圣物是为了引云机社露面,引林神通现身,可如今林神通已经现身了,师父还要拦着骷髅傀儡,不让这件圣物离开,难道他不是想报仇,原本就是想夺取圣物?莫非真如林神通说的那样,师父抚养我长大,只是为了拿我作要挟?师父明知我不喜欢荒川隼人,却根本不问我的意愿,便同意了荒川隼人的求亲,难道他只是想用我来拉拢荒川隼人,让荒川隼人为他效命……”
秋本久美子越想得多,越是惊讶,越是害怕,尤其是看见斋藤骏负手而立,并不反驳林神通的话,她不禁脸色苍白,浑身发颤。
易希川立即握住了秋本久美子的手,只觉她掌心寒冷,冷得像冰一样,知道她心中已是大起波澜。
此时演厅里的火势越来越猛,高处的火焰渐渐蔓延而下,热浪滚滚袭来,再拖上一时半刻,只怕没人能从演厅里活着出去。易希川道:“久美子,过去的是是非非,一时之间如何分辨得清?你现在别为此多虑了。这里火势太大,我们先出去再说。”说着扶了秋本久美子,便往厅门而去。
厅门被一大团碧绿色火焰挡住,斋藤骏看着秋本久美子走向厅门,不仅没有收回碧绿色火焰,反而操控碧绿色火焰发出恐怖的“嗞嗞”之声,说道:“久美子,你可以跟着易希川走,但龙图必须留下。”
自从真龙绕天的奇异幻景消失之后,龙图便一直拿在秋本久美子的手里。秋本久美子没想到斋藤骏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转过身来,吃惊地看着斋藤骏,只觉得斋藤骏无比陌生,仿佛变成了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人。
“师父,你能把你真实的想法告诉我吗?你这次来上海,是为了替我娘亲报仇,还是……还是为了幻戏界的圣物?”
斋藤骏道:“仇要报,圣物也要拿。三大圣物,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徐傀儡冷笑出声,从道野樵那里拿过骷髅傀儡:“你口气不小,能否活着离开这里尚且难论,居然还想夺三大圣物。你想夺龙图,易戏主那里你未必能过得去,骷髅傀儡就在我手里,你更是想也别想。”
鲁鸿儒一直听着几人的对话,这时忽然道:“斋藤骏,云机诀是不是在你手上?”他这些年为夺云机诀,想尽办法对付林神通,可林神通只说云机诀早已失落,从来不肯说出云机诀藏在何处。他一直以为林神通是故意隐瞒不说,直到昨晚双鱼提及斋藤骏几乎通晓所有的中国幻戏,云机诀极有可能已落入斋藤骏之手,他才开始转变想法。斋藤骏曾在十五年前与云机社大战一场,说不定那时斋藤骏便得到了云机诀,否则斋藤骏身在日本,如何短短十五年间便将几乎所有的中国幻戏融会贯通?他一直琢磨此事,此时面对斋藤骏,终于亲口问了出来。
斋藤骏大袖一抖,明明空无一物的手中,忽然多出了一册羊皮古卷,羊皮底色泛黄,上面烫有“云机诀”三个火红色的大字。
鲁鸿儒看见“云机诀”三个字,神色一震,眼露精光。林神通则是目光森然,手臂微微发颤,以至于手中的铁链摩擦地面,响声阵阵,说道:“当年秋娘盗走云机诀,我苦寻不得,原来她把云机诀交给了你。”
斋藤骏将云机诀缓缓翻开,除去封皮是羊皮制作而成,内页全是发黄的蚕茧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字,记载了千百年来九州四海各式各样的神奇幻戏的秘诀。
斋藤骏随意翻了几页,口中说道:“十五年了,这本云机诀与我朝夕相伴,上面的幻戏已尽数为我习得。云机诀、龙图、骷髅傀儡,我斋藤骏收齐三大圣物,荡平支那幻戏界,便在今日!”
他一开始尚且声音平缓,一字字说来,语气越发冷傲,到最后“今日”二字一出,浑身气势已变,变得极为凌人。
此话一出,算是道出了他此番来到中国的真实目的。当初罗盖穹派罗家弟子远赴日本打探他的底细,后来在外滩的幻戏擂台上借铁傀儡之口道出,说他野心勃勃,想击败中国所有厉害的幻戏师,正是实情。他研习云机诀,夺龙图,摆擂台,引出中国有实力的幻戏师并一一击败,还想找出云机社,一雪十五年前的落败之耻。他一直按照自己的目的一步步行事,只不过面对秋本久美子时,却说这一切是为了替秋娘报仇。倘若他当真是为了替秋娘报仇,早就可以来上海找林神通,何必花费整整十五年的时间,等到将云机诀上的幻戏尽数学会了才来上海?
直到此时此刻,秋本久美子才终于醒悟过来,知道了斋藤骏的真实目的。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脸色一片苍白,身子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住。易希川看在眼里,急忙搂住了她。
“真是口出狂言。”徐傀儡冷笑道,“以你操控磷火的本事,便是对上我徐傀儡一人,你也无必胜把握,何况还有林首领和易戏主在,还有我扶娄派的两位门人,哪怕鲁鸿儒忘本负义相助于你,你们二人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鲁鸿儒重重地咳嗽了两声,道:“把我与日本人相提并论,你也太低看我鲁某人了。”
徐傀儡道:“你坏事做绝,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鲁鸿儒又咳嗽了几声,脸上露出冷笑。
斋藤骏冷眼看着徐傀儡,道:“那我便让你见识一下,我操控磷火的本事,到底如何。”双手一晃,手中的云机诀消失了,随即将双手伸进两只白皮口袋,抓出了两大把磷粉,几乎将白皮口袋掏空,只剩下一丁点磷粉还在袋中。他扬起双手,往空中一撒,磷粉顿时弥漫开来。只见他手掌一翻,弥漫的磷粉闪动起了碧绿色的火光。这些火光不再聚集成团,而是极为细小,如同火星一般,密密麻麻地遍布空中。
斋藤骏大袖扫动,无数火星四散飞掠,飞向徐傀儡、鲁鸿儒、林神通、道野樵和王鞭等人,至于易希川和秋本久美子,则没有加以攻击。他与秋本久美子已是十五年的师徒关系,终究带有些许感情,他不愿误伤秋本久美子,因此没有攻击与秋本久美子站在一起易希川。他知道易希川虽然幻戏卓绝,但身手一般,只要解决了其他人,回头再收拾易希川,自然轻而易举。
密集无比的火星突然掠来,徐傀儡不由得神色一紧。倘若是碧绿色火焰,哪怕有数十团之多,终究看得清楚,只要动作足够迅捷,便能躲过。但眼前是密密麻麻的火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根本无从闪避。徐傀儡当即脱下外衣,狂舞起来,将飞来的火星卷落在地。但火星实在太多,一旦飞掠过来,居高而下,几乎将他四面八方全都罩住,只靠一件外衣,终究难以全部挡下。
徐傀儡的肩头一痛,已溅上一粒火星,里衣顿时燃起了碧绿色的火焰。他伸手拍打碧绿色火焰,却拍之不灭。紧接着他的右臂又是一痛,同样溅上了火星,燃起了火焰,随即后背也灼痛起来。
眨眼之间,徐傀儡身上的里衣已有三处着火。他眼角火光大亮,瞥眼看去,只见道野樵和王鞭的身上已有多处燃起碧绿色火焰。
鲁鸿儒处心积虑对付林神通,为的便是得到云机诀,当他看见云机诀在斋藤骏的身上时,立刻对斋藤骏起了杀心。
只是他尚未动手,斋藤骏已经率先出手,漫天火星飞掠而来。他一边后退,一边和徐傀儡一样,脱下外衣,用尽全力,将飞来的火星尽可能地卷落在地。
林神通看见无数火星飞至,当即往戏台的方向大步奔行。火星如同蜂群一般,在后紧追不舍。他一口气奔上戏台,用铁链卷住幕布,一下子将幕布扯了下来。
幕布虽然已有大半燃起火焰,只剩下一小半,但幕布原本就极为开阔,剩下的一小半也足够宽大,比徐傀儡和鲁鸿儒所用的衣服大了数倍。林神通甩动铁链,靠铁链卷动幕布,顿时带起了阵阵大风,将追来的火星卷得七零八落。
幕布上溅了不少火星,只不过卷动了几下,便燃起了碧绿色的火焰,但林神通得益于幕布的保护,却是毫发无损。他卷动幕布,在无数火星之间荡开一条路,飞步冲下戏台,没有反击斋藤骏,而是向鲁鸿儒挥动铁链,将满是碧绿色火焰的幕布扫向对方。
比起曾重创云机社并夺走云机诀的斋藤骏,林神通更加仇恨囚禁折磨了他长达十五年的鲁鸿儒,此时鲁鸿儒已被漫天火星逼得手忙脚乱,正是杀之报仇的大好机会。
林神通已是年届六旬的高龄,只剩一只右手完好,但出手依然迅猛无比,再加上幕布极为宽大,正在对付漫天火星的鲁鸿儒根本无从躲避。
鲁鸿儒被幕布扫中了大腿,裤子上立刻燃起了碧绿色火焰。碧绿色火焰极为古怪,他连番拍打,却始终不灭。林神通得势不饶人,趁势狂攻,幕布来回扫动,攻击鲁鸿儒身体的各个部位。鲁鸿儒卷动衣服,想要应付幕布,可漫天火星趁机飞入,落在了他的身上,浑身上下又有几处地方燃起了碧绿色火焰。
鲁鸿儒浑身灼痛不已,深知继续留在演厅,用不着等到演厅高处的大火烧到,他便会被碧绿色火焰活活烧死。他自恃身份,不愿当众脱掉里衣和裤子,于是打算冲出演厅,迅速找到水,浇灭身上的碧绿色火焰。
一时间,鲁鸿儒卷动衣服,将不少火星卷向林神通,逼林神通用幕布回救,随即夺路奔行,冲向厅门。尽管厅门被一大团碧绿色火焰封堵住了,但鲁鸿儒此时身上已经多处着火,顶多不过冲出厅门时再被碧绿色火焰烧上一次,只要冲出厅门找到了水,便能立刻灭掉身上的火焰。
但鲁鸿儒刚刚奔出没几步,离厅门尚远,斋藤骏已从斜刺里杀来,银鞘匕首连番刺击,将鲁鸿儒逼退回去。林神通已将火星卷落,幕布也已烧成灰烬,直接挥动铁链,击向鲁鸿儒的后背。
鲁鸿儒腹背受敌,避开斋藤骏的刺击,反手探出,一把抓住了铁链。他虽然避免被铁链击打后背,但铁链经过火焰的烧灼,变得滚烫无比,他的掌心一阵剧痛,已被烫烂了一层皮。
鲁鸿儒向来沉稳,此时身遭火焚,掌心剧痛,脸上终于露出了凶厉之色。他抓住铁链用力一拽,借助这一拽之力,向铁链另一头的林神通扑去。
林神通知道鲁鸿儒想做殊死一搏,一旦被扑来的鲁鸿儒碰到,碧绿色火焰便会蔓延到他的身上。他手腕一扭,铁链荡回,击中了鲁鸿儒的小腿。鲁鸿儒的小腿受此一击,脚步微微一滞,林神通趁机斜身一让,堪堪避过了鲁鸿儒这一扑。
但在鲁鸿儒的身后,斋藤骏紧跟着杀到,银鞘匕首横掠而过,在林神通的右臂上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林神通冷哼一声,甩动铁链,反击斋藤骏。
斋藤骏一击得手,看见铁链一动,立即退步。但他的身后风声袭来,徐傀儡的铁扦已经刺到。
徐傀儡的里衣着火,无法拍灭,最终不得不将里衣脱掉。他赤裸的上身有多处被烧灼的痕迹,烫得一片通红。此时围攻他的火星已被他全部卷落在地,他当即刺出铁扦,向斋藤骏杀去。
林神通被迫反击斋藤骏,鲁鸿儒这才得到一丝喘息之机。他浑身多处着火,于是再次往厅门冲去,想要冲出演厅寻水灭火,可眼前忽然人影晃动,道野樵和王鞭已挡住了他的去路。
道野樵和王鞭同样脱掉了衣服,甚至连穿在外面的裤子也已脱去,这才避免被碧绿色火焰活活烧死,但身上有许多地方被灼伤,可谓遍体鳞伤。两人不由分说,取出武器,联起手来一阵狂攻,又将鲁鸿儒逼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