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希川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摇头。事到如今,进也不得,退也不能,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极不甘心地转过身去,望向暗道口,忽然发现,头顶上那个指头大小的洞里,有一根条状的石块正在快速地进出。
易希川回头看了看铁扦,又看了看头顶的小洞,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必须触发机关之后,头顶小洞里的石块才会弹出来,石块会跟着铁扦的进出而进出,铁扦射出,石块就弹出,铁扦缩回,石块就缩回。倘若把头顶小洞里弹出来的石块抓住,不让它缩回去,不就能让铁扦全部静止下来了吗?
想明白这一节,易希川欢喜地叫道:“师父,我知道怎么过第二关了!”
不一阵子,牧章桐出现在了暗道口,手中擒着那和服女子。嘴老也已退至暗道口,手中擒着那中毒后动弹不得的荒川隼人。黑忍双臂淌血,紧握忍刀,逼至两人的身前。在黑忍的身后,数十个日本兵高举步枪,已形成合围之势。牧章桐和嘴老把人质挡在身前,众日本兵都不敢贸然开枪。
易希川没想到,竟有这么多日本兵杀到了荟萃室里,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牧章桐没有回头,嘴里问道:“第二关怎么过?”
易希川迟疑道:“师父,这么多日本鬼子,我们……”
牧章桐喝道:“第二关到底怎么过?”
易希川咬牙道:“和第一关一样,需要有人到这里来帮我!”
牧章桐叫道:“嘴老,这里先交给你了!走,进去!”最后一句话,却是冲那和服女子说的。
和服女子惧怕不已,流着眼泪,乖乖地钻进暗道。牧章桐跟着钻入,手始终不离和服女子后颈窝上的要害。嘴老往后退步,挡住暗道口,拿虎头大刀架在荒川隼人的脖子上,将他当作挡箭牌,以防有人往暗道里放冷枪。荒川隼人身中麻毒,动弹不得,但嗓子还能发声,激将道:“死老头,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嘴老嘿嘿一笑,骂道:“你奶奶的,老头子要杀你还不是轻而易举?小指头一动,就能要了你的狗命。可是你叫老头子杀,老头子偏不杀。老头子就是不听你这臭日本的话!”
众日本兵虽然形成了包围之势,但队伍里缺少一个敢在此时下达命令的人。荒川隼人与和服女子地位非同一般,众日本兵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都不敢轻举妄动。
易希川身在暗道深处,见牧章桐挟持着和服女子钻入暗道,在第一道机关前停下,说道:“师父,你要到我这里来才行!”
牧章桐摇头说道:“我不能过来,否则嘴老一出什么差错,我们就全都被困在刀片阵里了。”他还是对嘴老不放心,看了一眼被擒住的和服女子,喝道:“你爬到我徒弟那里去,照我徒弟说的话做,否则我就要了你的命!”
牧章桐说这话时的语气凶神恶煞,和服女子花容颤动,吓得不敢吱声。牧章桐又重重地拍打着和服女子的后背,问道:“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和服女子害怕地点了点头。
牧章桐说道:“既然听懂了,就快点爬进去!”
牧章桐伸出手指,将头顶小洞里的石块推了进去,使得二十组刀片隐入石壁。和服女子咬住嘴唇,流着眼泪默默地往前爬去,不多时便爬过了第一道机关,来到了易希川的身后。
火光之下,易希川见和服女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水汪汪地噙满了泪花,脸上挂着两道湿漉漉的泪痕,显得可怜无比,不由得生出了些许同情。
易希川叹了一口气,怕她听不明白汉话,比划着说道:“我现在过去触动机关,这个小洞里就会有石块弹出来,你要抓住它,抓住了就不要放手。”易希川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里透露出无知,忍不住又说一遍,叮嘱道:“你听明白了吗?”
和服女子连连点头,可脸上仍是一副茫然的样儿。
易希川有些不放心,问道:“你当真听懂了?”
和服女子眼泪汪汪地点点头。
易希川微微愣了愣,心想难不成她的脸原本就是这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当下深吸了一口气,将火把慢慢地伸出。忽听嗤嗤声响,铁扦急速地射了出来。和服女子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往后坐倒。暗道外面立时传来荒川隼人的叫声:“久美子小姐!支那人,你们杀我可以,不要伤害久美子小姐!”
随即是嘴老的声音传入:“你奶奶的,叫什么叫?给老头子闭嘴!”随即响起一记清脆的耳刮子声音。
易希川回头盯着头顶小洞里弹出来的石块,说道:“快抓住它!”
和服女子伸出手,但石块进出得太快,她一时竟没处下手。易希川不得不亲自动手,探出身子,瞧准时机,猛地将石块抓住,身后的十几根铁扦立时静止了下来。易希川说道:“抓紧了,千万别放手!”和服女子紧紧地咬住嘴唇,用力地点头,将石块紧紧地握住了。两人的手一接触,易希川如同触电般倏地将手缩回,只觉和服女子的手竟似比冰块还要寒冷,不禁诧异地看了她两眼。
易希川回过头来,看着铁扦的位置,说道:“再让它往回缩一点点,就一点点。”
和服女子照做了,将石块往回轻轻放了一点点,铁扦也跟着往圆洞里缩回了一点点。
接连调整了几次,铁扦的左边终于留出了足够一个人通过的空间。易希川叮嘱道:“记住,千万不要放手!”
牧章桐命令般的声音也随即传来:“你若是敢放手,小心你的脑袋搬家!”
和服女子面露惧色,眼泪又滴落了下来,认真地点了点头,紧紧地咬住嘴唇,死死地抓住石块。
易希川举起火把,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蹲在地上,像螃蟹一般横着挤进留出来的狭窄空间里。这时和服女子若是放手的话,易希川就会被活活地钉死在石壁上。
易希川小心翼翼地移动,忽然铁扦冷不丁地往前送了一下,胸口传来了一阵刺痛感。易希川浑身一震,心脏都差点吓裂了,回头惊恐地盯着和服女子。和服女子脸色苍白,嘴唇咬得更加紧了,将石块往回放了一些,显然她非常努力地想抓紧石块,一时竟将劲儿使大了,将石块拉出来了一点点。易希川不敢再迟疑,连忙快速地移动,衣服被挂烂、皮肉被刮破也管不得。等到平安爬过这十几根铁扦时,易希川已出了一身的冷汗,摸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稍作停留,平复了情绪,易希川举起火把,继续往前小心翼翼地爬动。他暗暗担心,第一关和第二关都需要有人控制住机关,才可以通过,倘若第三关同样需要有人来帮忙的话,可就没人能进来帮他了。
火光之下,第三道机关缓缓地出现了。
这一次,机关没有设在石壁上,而是设在地面,只见好好一段地面竟被割裂成了好几十块。易希川心头一惊:“这又是什么古怪机关?”还没来得及细细观察,忽听身后和服女子的声音细弱蚊吟地问道:“可以放手了吗?我的手发麻了……”这句话是用汉语说的,虽然语气小心翼翼,但咬字发音极为准确,若非她身穿和服,就凭这一口如此流利的汉语,易希川绝难想到她竟是一个日本人。
易希川回过头来,火光已经照不到那和服女子了,于是冲黑暗里说道:“你还没有放手吗?”
和服女子说道:“你叫我不要放手,后面的大哥还说,我若是放手,就要让我的脑袋搬家……我不想让脑袋搬家……”
此刻情势万分紧张,但易希川听到和服女子竟然称呼牧章桐为大哥,还是忍不住莞尔,说道:“你可以放手了。”
和服女子松了一口气,将手松开,石块弹回头顶小洞里,十几根铁扦“嗤”的一声缩进了石壁上的圆洞之中。
易希川把注意力转回到身前,将火把举高,只见这一段地面不仅被切割成数十个小方块,而且每个小方块上还刻的有字,一共排成了七行。
易希川从离自己最远的一排字,往回一排排地读道:“涉世风波真险恶,曾折松枝为宝栉,九重特降紫泥宣,唐李监应留后迹,出即凌空跨晓风,枕上人心弄未闲,图南抟姓陈。”
一读完,易希川不由得皱眉道:“这文绉绉的,都是些什么玩意?”他虽然识字,但也仅仅局限于此,对这些生硬的古诗词模样的东西,根本理解不透,不由得暗暗叫苦:“这下可糟了,我只知道‘锄禾日当午’……这七句诗除了第一句还能看懂外,其他的都看不懂。倘若最后一关是考较文字功夫,那我可就真没法子了……”
暗道后方的牧章桐忽然奇怪地问道:“希川,你怎么在念陈抟老祖的诗?最后一关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有这些诗句?”
易希川说道:“师父,你知道这些诗句?”
牧章桐应道:“我当然知道。第一句‘涉世风波真险恶’,出自《赴召答葛守忠》;第二句‘曾折松枝为宝栉’,出自《咏毛女》;第三句‘九重特降紫泥宣’,出自《答使者辞不召》;第四句‘唐李监应留后迹’,出自《喜英公大师挂锡太华》;第五句‘出即凌空跨晓风’,出自《华山游》;第六句‘枕上人心弄未闲’,出自《叹世诗》;最后一句‘图南抟姓陈’,出自《辞上归进诗》。这七句诗,全都是陈抟老祖诗中的句子。”
易希川听牧章桐一一背出每一句诗的出处,忍不住惊叹道:“师父,李白杜甫的诗我倒是听过几句,可这七句诗我听都没听说过,师父你竟然每一句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还能一口气道出来历,真是厉害。”
牧章桐说道:“陈抟老祖是幻戏界五祖之一,他传下来的诗,你师祖在世时,令我背得滚瓜烂熟。倘若这次我们能平安回去,这规矩自然也要施行,将来你也是要背的。”
易希川一听到背诗,不由得暗暗叫苦。他昨晚听了牧章桐讲述陈抟老祖的故事,知道陈抟老祖既是一位道家高士,也是一位厉害无比的幻戏师,连皇帝都要敬让三分,他心里自然对陈抟老祖钦佩无比。刚才进入暗道前,那张遮住暗道入口的人物画像上面的题字便是“陈抟像”,所画的陈抟老祖的确是仙风道骨。易希川忽地想起画像旁还有一列小字,不由问道:“师父,‘播为九流出龙图’,这句诗也是陈抟老祖写的吗?”
牧章桐说道:“这不是陈抟老祖写的,而是出自汉代的《风俗通》。这句话说的是龙图的来历,你师祖曾提到过,所以我知道。你怎么问起这句话?最后一关也有这句话吗?”
易希川说道:“这句话倒是没有,不过地上刻了陈抟老祖的七句诗,地面还被切割成许多方块,一个字一个方块,奇怪得很,我瞧不出这里面的名堂。”
牧章桐说道:“前面两关都有控制的机关,你找一找,最后一关应该也有。”
易希川把周围找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之处,失望地说道:“石壁上都是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
牧章桐沉吟道:“最后一关写了陈抟老祖的七句诗,想必定有深意。”想了想又道,“你再找找,说不定有遗漏的地方。”
易希川又找了一遍,仍是没有任何发现。
纠结了片刻,易希川忽然又冒出试一试的想法,伸出火把,轻轻地触碰地面上写有“南”字的小方块。忽然之间,方块的缝隙间飙起一股股黑色的液体,射到暗道的顶壁上。火把被黑色液体溅上,火焰顿时变暗,木棍上嗤嗤作响,冒起一溜儿白烟,一股酸臭味飘散开来,木棍上留下了好几处凹痕。
易希川急忙缩身捂鼻。这些黑色液体具有极强的腐蚀性,连木棍都被烧出几道凹痕,倘若一不小心沾上了身子,他的衣服铁定被烧穿,皮肉多半也难以保全。
易希川缩回火把,液体停止飙射,顶壁上的黑色液体滴落下来,沿着方块间的缝隙,又漏了下去。
易希川又惊又怒,好不容易过了前面两关,结果第三关摆出一个汉字方块的大毒阵,而且连破解的机关也没有留下,他心里忍不住暗暗咒骂起这机关的设计者来。
咒骂归咒骂,破解还是要破解。易希川的想法一点也没有改变,既然设计了机关,设计者肯定会为自己留下进出的方法。易希川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身前的七行诗句上。正如牧章桐所说,七行刻字全都出自陈抟老祖的诗,设计者肯定是有所考虑的,这七句诗极有可能不是随意挑选的,而是含有深意。
在反复默念了数遍之后,易希川猛地瞪大了眼睛,发现了方阵中的奥妙——原来七行字中每取出一字,就能组合成陈抟画像上的那句“播为九流出龙图”。
第一句取“波”字,为谐音;第二句取“为”字;第三句取“九”字;第四句取“留”字,为谐音;第五句取“出”字;第六句取“弄”字,同样是谐音;最后一句取“图”字,这七个字组合起来,正好是一句完整的“播为九流出龙图”。
易希川心中恍然,原来破解第三关的机巧,就藏在遮挡住暗道入口的陈抟画像上。一瞬之间,他心里对设计者的憎恨,变成了万分的钦佩。
寻常的盗贼,行窃时大都是单独行动,可是要破解三重门的第一关和第二关,至少需要三个人合力才行,即便有三人以上的盗贼团伙来荟萃室中偷盗龙图,恐怕也不会留意到挂在暗道外的陈抟画像,更不会注意到画像上那一列小字了。因此三重门的前两关虽然比较容易通过,但最后一关却着实困难,恐怕极少有人能找到通过的方法。若是强行通过,这条暗道只容人蹲着爬行,根本无法跳过这片长逾七尺的汉字方阵,若是想贴着两边的石壁爬行,除非变身为壁虎才有可能。
易希川不由得暗自庆幸,他看到陈抟画像时,因为昨晚牧章桐讲起过陈抟老祖的故事,心里对陈抟老祖十分崇敬,这才多看了几眼,记下了画像上那句“播为九流出龙图”,否则即便通过前面两关,最终也只能功亏一篑。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暗叫道:“侥幸,实在是侥幸!”
易希川伸出火把,轻轻地敲击跟前“图南抟姓陈”这句诗中的“图”字,果然,毒液便没有再飙射出来。
易希川心中大喜,叫道:“师父,我找到破解第三关的方法了。”
牧章桐喜道:“你当心一些!”
易希川一只手举着火把,用衣袖裹住另一只手掌,轻轻地放在“图”字上,接着是“弄”字,然后再挪动腿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前爬,极为小心地爬过了这片汉字方块毒阵。尽管如此,遗留在方块上的毒液还是将他的衣服烧破了一层,幸亏身上穿的日本兵衣服十分厚实,这才不至于伤到皮肉。
回头望去,易希川不由得感慨万千。这三重门机关竟被他在短时间内一一破解,虽然多少含了一些运气成分,但也值得他为之自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