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离上海?”易希川看着纸条上的四个字,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遍。他忽地想起,在他登上擂台之前,秋本久美子曾经跑过来阻拦他登台,并告诉他即使他在这场幻戏擂台赛中获胜了,夺回了龙图,斋藤骏和荒川隼人依旧不会放过他。现在擂台赛刚刚结束,秋本久美子便写下字条提醒他速离上海,那就是说,斋藤骏和荒川隼人极有可能已经对他动了杀心,说不定很快就会来追杀他。
按照之前的打算,倘若胜了斋藤骏夺回了龙图,易希川便继续留在上海,打听罗盖穹的下落,寻找机会为师父牧章桐报仇。但是现在斋藤骏和荒川隼人不打算放过他,所以他必须重做考虑了。
短暂的权衡之后,易希川决定先暂时离开上海。留在上海,未必就能打听到罗盖穹的下落,反而还要时刻警惕日本人的追杀,不如先离开上海暂避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寻罗盖穹报仇。
眼下上海周边已经被日军占领,连国都南京也已经被日军攻陷,离开上海的陆路已彻底被日军封锁,唯有走水路才行。易希川当即决定赶往离擂台最近的外滩码头,连夜坐船离开上海。
易希川想走,可是兴奋的记者和市民们依旧水泄不通地围着他,一时之间竟无法挪动分毫。
易希川忽然灵机一动,大声说道:“各位请看!”右手一抖,那张写有“速离上海”的纸条立刻燃起火来。他抬手一扬,着火的纸条立刻飞向了空中。团团围堵的人群全都齐刷刷地仰起头来。
然而着火的纸条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很快从空中落下,掉在了地上,烧成了灰烬。
“咦,人呢?”
“人不见了!”
“跑哪里去了?”
惊呼声顿时响成了一片,每个人都在东张西望。方才还站在人堆之中的易希川,仅仅是众人一抬头的工夫,便已经消失不见,不知去向。
摆脱层层包围的人群后,易希川迅速向外滩码头赶去。
虽然已是夜间,但时辰还不算太晚,易希川赶到外滩码头时,尚有一艘夜船停泊待发。零零星星的旅人在码头上来来往往,一些脚夫候在道路的两旁,一旦有拖箱带包的旅人经过,便立刻上前招揽生意,询问需不需要搬抬行李。
易希川经过路边时,有脚夫见他背着一个包裹,便立刻凑上前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不用了。”易希川摇了摇头。他的包裹里装的是刚刚赌上性命夺回来的龙图,自然不会轻易交到旁人的手上。
脚夫有些失望,悻悻地走回路边,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就在易希川准备继续迈步前行时,身后忽然有一群人快步跑来,纷纷从他的身边飞速跑过。
易希川的肩膀突然被一股猛力勒住了,一个从他身边跑过的人,伸手抓住了他背上的包裹,试图抢夺。好在易希川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时,便立即提高了警惕,下意识地抓住了包裹,此时用力地往回一夺,总算将包裹夺了回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群人约莫十来人,见没有把包裹抢到手,立刻团团围了上来,将易希川围在了中间。
路边的几个脚夫见势不妙,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迅速爬起身来,躲到了远处。
夜色漆黑无比,易希川看不清楚这群人的面目。他将包裹护在身前,大声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群人立刻给了易希川回答,只是这回答并非言语,而是凌厉无比的拳脚。
易希川突然遭到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围攻,当即护紧了包裹,或闪或避,与这群人周旋。
这群人身手都很厉害,不像是寻常的地痞流氓,倒像是会拳脚的练家子。易希川边跑边打,打倒了三个敌人,倒也挨了不少拳脚,好不容易才挪到了码头的外沿,再往前几步,便是连接夜船船头的踏板。
这群人故意挡在了易希川和踏板之间,不让易希川有机会登上夜船,随即更加卖力地围攻易希川,看样子不抢到龙图誓不罢休。
来往旅人见码头外沿有一群人殴斗,当即躲得老远,不敢靠近。
易希川被这群人围在码头外沿,进退不得,唯有全力拼斗。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易希川此时面对的何止四只手,连十四只手都不止,他自然不是对手。
勉力拼斗了片刻,易希川挨受的拳脚更多,包裹眼看就将守不住了。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有几道人影朝码头疾步跑来。那方向上的脚夫和旅人看清了来人的穿着打扮,急急忙忙躲到两旁,似乎对来人惧怕之极。
这几道人影跑到了码头外沿,竟全都是背着步枪的日本兵。
这些日本兵取下背上的步枪,咔嚓上膛,挺起枪口,对准了身前正在殴斗的这群人,用日语大声地呵斥着。
围攻易希川的十几人被枪口指住,顿时住了手,不敢再轻举妄动。易希川同样不敢乱动,但总算是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夜船上有几个乘客,急忙聚拢到船头观望。码头上有几个准备登船的旅人,此时被吓得躲在老远的地方,不敢靠近分毫。
易希川朝持枪警戒的几个日本兵看去,忽地看见这几个日本兵的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这身影十分苗条,从几个日本兵的身后走了出来,竟然是身穿粉色和服的秋本久美子。
“久美子姑娘!”易希川又惊又喜。
秋本久美子用日语对几个日本兵说了几句话,几个日本兵立刻呼喝不止,将围攻易希川的十几个人赶到旁边,迫使这十几个人全都抱头蹲下。
易希川走到秋本久美子的身前,说道:“久美子姑娘,我以为这些日本兵是来抓我的,想不到竟然是你……”
秋本久美子说道:“我留下的字条,你看到了吗?”
“‘速离上海’……我看到了。”易希川应道,随即又问,“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秋本久美子用简短的话语,解释了起来。
原来易希川从擂台上走下来时,荒川隼人便和黑忍用日语低声商量如何对付易希川,一来报当日的割颈之仇,二来重新将龙图夺回。秋本久美子在一旁听到了,不知怎么竟暗暗替易希川担心,情急之下便写了“速离上海”四个字,托一个半大孩子交给易希川。后来在回国术馆的途中,荒川隼人料想易希川得到龙图后,或许会立刻离开上海,于是决定立即对易希川进行追杀。和当日拦截嘴老一样,荒川隼人猜想易希川十有八九会走水路,于是由他和黑忍带上几个日本武士,前往吴淞江进行拦截,斋藤骏则带上几个日本武士,前往黄浦江进行拦截。在出发拦截之前,荒川隼人让几个日本兵护送秋本久美子回国术馆。
秋本久美子原本留下字条提醒易希川离沪,此时却担心这张字条反而害了易希川,使得易希川在离开上海的途中被师父和荒川隼人拦截个正着。这种担心越来越强烈,以至于秋本久美子无法坐视不理,于是她在回国术馆的半路上,让几个护送她的日本兵跟随她赶来外滩码头。她猜想易希川倘若听从她的提醒,一定会从离擂台最近的外滩码头动身,这才急急忙忙地赶来,想不到正好撞见易希川遭遇一群来路不明的人围攻,当即命令几个日本兵冲上前去控制住局面,将易希川救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马上离开上海。你现在不能走。”秋本久美子匆忙赶来,就是为了阻拦易希川,她将师父和荒川隼人已经分头拦截的情况告诉了易希川。
易希川得知此事后,思绪急转,摇头说道:“我若是现在不走,留在上海只会更加危险。我今天胜了擂台赛,赢回了龙图,此事明天就会见报,全上海的人都会知道我得到了龙图。上海这地方藏龙卧虎,有很多厉害的幻戏师,这里面总有一部分人会心怀叵测,为了龙图来追杀我,你师父和荒川隼人自然也不会放过我……我不能留在这儿。他们去黄浦江和吴淞江进行拦截,倘若我即刻动身,说不定能赶在他们到达之前先通过江面,我必须赌上这一回!”
秋本久美子没有想过那么多,听易希川这么一说,方才明白了易希川的处境,知道他留下反而会遭遇更多强敌,会变得更加危险。
“那我和你一起走,等通过了江面,我再回来。”秋本久美子话一出口,心里却一动,暗暗想道:“我和他只不过见了几次面,为什么却要这般担心他的安危?”脸上不由得微微有些泛红。
“不必了。”易希川说道,“我上次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没有死成,想必自有天助,这次也不会有事的。”心里却说:“你和我一起走,当然再好不过,但是你一个日本姑娘,回来的路上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岂能心安?”
秋本久美子的脸上略显失望,轻轻地点了点头,正准备说:“那你快走吧。”
然而她话未出口,身后极远之处忽然传来了叫喊声,隐隐然竟是荒川隼人的声音。
秋本久美子急忙回头,望见远处又有几道黑影快步跑来,说道:“是他们追来了,我们快走!”想也不想,拉着易希川便踩上了踏板。
易希川被秋本久美子拉住了手,顿时感觉到秋本久美子的手心一片冰冷,仿若寒冰一般。他知道这是秋本久美子心急万分时才会出现的状况,心知远处赶来的人一定对自己不利,于是迅速踩过踏板,登上了夜船。
易希川弯下腰来,准备立马抽去踏板。
这时码头上几个原本准备登船的旅人,急急忙忙向夜船跑来,大声叫道:“等等我!”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艘夜船,倘若错过了,就必须等到明天才能出发。
远处的几道黑影越追越近,易希川心急如焚,但他还是等这几个旅人登上了夜船,才将踏板抽走。
秋本久美子一登上夜船,便找到船家,让船家开船。
船家亲眼看见秋本久美子是和几个日本兵一起来的,几个日本兵甚至听从秋本久美子的吩咐,心知这日本女子得罪不起,于是不等时间到点,便立刻拉起铁锚,撑篙开船。
夜船渐渐离开了码头,远处赶来的几道黑影冲到了码头外沿,正是荒川隼人、黑忍和几个日本武士。
夜船的船头挂着灯火,荒川隼人一眼就望见易希川站在船头,除此之外,竟还看见了他的未婚妻秋本久美子。
荒川隼人的第一反应是秋本久美子被易希川挟持了,但随即看清两人并肩站在船头,神态举止根本不像是挟持,秋本久美子的脸上更是没有任何遭遇挟持时应有的那种恐惧和慌乱的神色,刹那间皱起眉头,有些迷惑不解。
忽然之间,荒川隼人想起先前擂台赛进行之时,秋本久美子一直关切无比地望着台上,他原本以为秋本久美子是在担心斋藤骏,但现在亲眼看见秋本久美子和易希川并肩站在一起,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陡然一变。他的嘴里原本叼着一根香烟,这时却猛地将香烟吐在地上,对着夜船愤怒地叫道:“久美子,这是为什么?”
秋本久美子不说一言,只是咬住嘴唇,轻轻地摇头。
荒川隼人脸色铁青,左右一望,见码头右侧还停泊了一艘早已收工的小型篷船,当即冲过去跳上船头,一把扯掉拴绳,拿起船桨便开划。船家从船篷里冲了出来,想要质问荒川隼人干什么,但话刚出口,便被荒川隼人一桨扫中脑袋,顿时惨叫着跌入了江中。
荒川隼人此举太过突然,黑忍急忙冲过去,飞身一跃,堪堪跳上了篷船。随后追来的几个日本武士,却慢了几步没能赶上,只能站在码头上,望着荒川隼人和黑忍划动篷船,向没有驶出多远的夜船迅速追去。
“他们追上来了!”秋本久美子站在船头,声音略微发颤。
易希川望着码头方向飞速驶来的篷船,脸色暗沉下来,如同阴云密布。
荒川隼人抡起双臂,飞快地划动船桨,脸上横眉怒目,愤怒不已。他原本和黑忍一起赶往吴淞江进行拦截,但是没走多远,一个奉命保护秋本久美子的日本兵便追赶上来,说秋本久美子不肯回国术馆,带着其他日本兵往外滩码头去了。
荒川隼人不知道秋本久美子为何要突然赶去外滩码头,但因为担心秋本久美子的安危,所以和黑忍一起改变方向,赶来了外滩码头,哪知竟撞见了准备坐船离开的易希川,以及随同易希川一起登船的秋本久美子。他不是傻子,一眼便看出秋本久美子和易希川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秋本久美子是他的未婚妻,这令他顿时有一种被自己的女人背叛的感觉,是以雷霆震怒,把所有的力气用在划船上,拼命地追赶前方的夜船。
篷船船体较小,夜船船体较大,同是人力撑划,篷船的速度自然更快。
没用多长时间,两艘船之间的距离便荡然无存。
当篷船最终追上夜船时,荒川隼人和黑忍一前一后,相继跃离篷船,跳上了夜船的船头。
易希川下意识地护着秋本久美子,退到了船舱的舱门前。
“久美子,”荒川隼人一踏上夜船,愤怒的目光便直视着秋本久美子,用日语喝问道,“你告诉我,你和这小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不想看到他死,请你放过他吧。”秋本久美子答非所问。
荒川隼人满脸的难以置信,问道:“为什么?”伸手指着易希川,“这小子只不过是个低贱的支那人,你为什么要替他求情?”
“他曾经救过我的命,”秋本久美子说道,“我不想看到他死。”
“他曾经救过你?”荒川隼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失踪的那十天里,是不是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秋本久美子微微仰起了头,应道:“是。”
荒川隼人无法相信地摇了摇头,说道:“你说你落水后被牧师所救,一直在圣三一堂养伤,难道都是在骗我?”
秋本久美子说道:“我对你的确有所隐瞒,但我确实是在圣三一堂……”
荒川隼人喝道:“不用再说了!”他阴鸷凶狠的目光忽然一转,落在了易希川的身上,随即右手拔出了腰间的钢扦,语气凶狠地说道:“你不想看到他死,我就偏要他死在你面前,你求我放过他,我今天偏要杀了他!”话音一落,便举起钢扦,向易希川的胸口疾速刺去。
黑忍见荒川隼人动手,立刻拔出了黑色忍刀,刀势走之字形,从右侧砍向易希川。
易希川躲避钢扦和忍刀,带着秋本久美子疾步后退,退进了夜船的船舱。
夜船上有七八个乘客,在荒川隼人和黑忍登船之时,全都躲进了船舱里。这时见两个凶神恶煞的日本人杀进了船舱,这七八个乘客立刻仓皇逃避。一个乘客避之不及,被追进船舱的荒川隼人抬手一刺,钢扦立刻从侧面刺穿了颈部,整个人当场惨死。
荒川隼人怒火中烧,肆意地泄愤,逮住从身前跑过的一个女乘客,钢扦一送,便将其刺翻在地。
接连有两个无辜的乘客被杀死,其余乘客吓得蜷缩在船舱的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
荒川隼人和黑忍继续围攻易希川,钢扦和忍刀每一次刺出,都是十足的阴狠毒辣,招招直取易希川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