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成绩?”
“第五神秘·以太物质化。”特蕾莎嘻嘻一笑。
尼可的表情越发困惑。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您究竟要如何重现‘第五神秘’?”
“其实——我已经找到麦格努斯的遗产了。”
特蕾莎说得漫不经心。跟她同一阵营的艾米利亚最为吃惊。
“怎、怎么回事?!您什么时候找到的?!”
“冷静点,艾米利亚小弟。”特蕾莎安抚他,“我还没完全搞明白,只是觉得可能是‘那个’。”
“带回那个东西,就能重现‘第五神秘’了吗?”
“合你我二人之力的话。”特蕾莎抛了个媚眼。
“也就是说,您明明得到了麦格努斯的遗产,却不打算将这个事实公之于世,反而想把重现‘第五神秘’的伟业完全当作自己的功劳?!”
面对如此胆大妄为的特蕾莎,尼可脸上惊讶与无奈混杂。
“没错。”特蕾莎拧着嘴角笑道,“你们无罪无灾,我们获利匪浅。我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好,能让大家都得到幸福。你意下如何?与其眼睁睁看着夏洛特离开,还是这么做更诱人吧?”
“真是敌不过您啊。”尼可毫不犹豫,笑了一笑,“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们拼命寻找麦格努斯的遗产,但还是没找到。没错吧?”
“嗯,没错。”特蕾莎满意地点点头,“顺便一说,要是你把艾米利亚的秘密说出去,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公开麦格努斯的遗产。哎,虽然我的功劳多少会减少,但你们的谎报行为也会被曝光,肯定会遭到致命打击。两位这么聪明,肯定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选择。”
结果,一切都遂了特蕾莎的心愿。艾米利亚甚至觉得,论伶牙俐齿,世上恐怕没人能跟她匹敌。
总之,时至如今,诸事落定。
午后不久,王国派的船到了。返程众人迫不及待地乘上船。
机会难得,驻留的艾米利亚决定去送送他们。他来到塔外,向逐渐远去的船舶挥手。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艾米利亚。”
她也是时候来了。艾米利亚毫不讶异地转过身。
猫咪般的榛色瞳孔,盘起来的白金色头发。凭借这两个特征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性——夏洛特·艾森纳赫正站在他身后。
夏洛特若有所思地盯着艾米利亚,但似乎不知如何表达。她哼哼两声,摇摇头。
“没事,我只是来说声再见。”
“是吗?你们也要回去了啊。”
他们说定了。只有艾米利亚和特蕾莎留下,尼可和夏洛特要尽快回国。念及这是最后的机会,艾米利亚坦诚地道出所思所想。
“说实话,虽然心里有点隔阂……但能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嗯。”夏洛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没跟你说我是炼金术师,对不起。但这不值得夸耀,还赌上了我的性命。希望你能理解。”
“你跟帕拉塞尔苏斯上校说过吗?”夏洛特好像有些不满。
“被她知道,纯属不可抗力。”艾米利亚苦笑,“墨丘利出事的时候,我差点被杀。如果没在她面前使用炼金术,我们恐怕都死了。”
“那……如果我学生时期差点被杀,你会用炼金术救我吗?”
夏洛特扬起眼睛看着艾米利亚,眸中摇曳的水光隐隐带着不安,仿佛依赖,好似期盼。
“说不准,要到时候才知道。”艾米利亚老实回答,“不过……说来说去,如果真遇到那种情况,我应该会用。毕竟,就跟你说的一样,我是个不适合从军的天真的人。”
如果能救下眼前的生命,无论如何都要救。毕竟,他再也不想看见重要的人死在眼前。
他如实说出心中所想,夏洛特露出无奈的苦笑。
“没错,不适合,你人太好了。”
说完,她上前一步,靠近艾米利亚。
“闭上眼睛。”
“不。”
“闭上。”
“不,很吓人啊。”
“不闭我就压碎你的眼珠。”
“你是暴君吗?”
眼珠被压碎就不妙了。艾米利亚乖乖闭上眼。黑暗突然降临,他感到一种无依无靠的不安。夏洛特甜美的声音飘进耳朵。
“首先,谢谢你救了勒梅少将的命。如果你当时没出手,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勒梅少将不能死在这种地方。从今以后,他肯定还会用炼金术救很多人。所以,我首先要为这件事向你道谢。”
“他本人已经谢得够多了,你不用放在心上。”艾米利亚苦笑。
“还有,谢谢你像以前一样对待我。那天在休息室跟你重逢的时候,我其实非常害怕。我那么无情地背叛了你,还以为你很恨我。可是,你像以前一样跟我相处。我很高兴——也很生气。你太温柔了,居然不生我这种人渣的气。”
“我从不觉得你是人渣。”艾米利亚闭着眼睛,坦诚地说,“你当间谍肯定有你的苦衷,我要是因此恨你,那才是蛮不讲理。虽然我确实很伤心……”
“什么样的伤心?”
“什么叫什么样?”
“比如——失恋一样的感觉?”夏洛特试探地说。
艾米利亚想了想,回答:“不……硬要说的话,应该是疼爱的妹妹某天突然结婚离家的感觉吧。”
“哐当”一声。他的脑袋莫名其妙挨了一记。
“喂,不要使用暴力。我闭着眼睛没时间反应,差点咬到舌头了。”
“你头上有虫。”
“你觉得这种幼稚的借口有用吗?”
“够了,你真的好啰唆!”
夏洛特烦躁地说了句特蕾莎会说的话,随即用力呼出一口气。
“哎……算了。你就是这种人。”
“你是看不起我吗?”
“嗯,非常。”
夏洛特嘻嘻笑道。在水银塔,艾米利亚第一次听到她发自内心的笑声。随即,她似乎下定决心,低声念了句“好”。
你想干什么?艾米利亚正要提问,下一个瞬间就感到转瞬即逝、略带湿润的温软触感落到左脸上。
他吓得睁开眼睛。
夏洛特羞赧地站在咫尺之前。
“所以,这是道谢和道歉的标记。仅此而已,不多不少。你可别误会。”
艾米利亚受惊过度,只能像浮出水面的鲤鱼一样开合双唇。
“有缘再会,艾米利亚。不能和你一起走有点可惜,但有时候,相隔两地反而能燃起激情。我不会放弃你的。这句话也转告给她。”
夏洛特开心地说完,蹦蹦跳跳地返回水银塔。
艾米利亚被独自丢下,茫然地一动不动。
只有左边脸颊仿佛发烧,温度徐徐荡漾开来。
2
夜幕再次降临水银塔。
尼可和夏洛特已经返回帝国,如今水银塔只剩特蕾莎和艾米利亚二人。警方将在明天开始详细调查,这里肯定很快就会再次人声鼎沸。
送走其他人之后,两人先各自回房睡了一觉,消解至今为止的疲惫。
日落夜深,他们重新开始活动。
时值晚上十点过,正是特蕾莎中意的时间段。
两人并肩走过寂静无声的水银塔走廊。艾米利亚找不到什么像样的话题,随口说出自己正在思考的问题。
“让勒梅少将他们回去真的好吗?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啊,比如炼金术意见交流什么的。能和敌国炼金术师毫无政治隔阂和忌惮地交换意见,这种机会可不多。”
“艾米利亚小弟,你想跟他们多待一会儿?”
问题出乎意料。艾米利亚不知所措。
“倒也不是……您怎么会这么想?我跟勒梅少将又没那么亲近。”
“但他身边有夏洛特啊。”特蕾莎似乎有难言之隐,扭头看向另一边。
“艾森纳赫中尉?”
艾米利亚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动摇了一瞬,佯装平静地回答。
“我们也没什么接触啊。”
“哼……又跟上司撒这种谎……”
特蕾莎不快地瞪过来。艾米利亚背上全是冷汗。
“你不想说,那就由我来曝光!夏洛特就是学生时期骗了你的巴力间谍吧!”
“呃!”
要害突然被戳,艾米利亚无言以对。特蕾莎没那么温柔,不会放过这个破绽。
“看来我猜对了啊!说到底,你根本不会撒谎!你有意不看她,至少说明你觉得她棘手。这我一看就明白。可是,迄今为止,你对年轻女性的态度都还算绅士。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觉得初次见面的同龄巴力军人棘手?答案只有一个。你以前见过她,跟她发生了让你觉得棘手的什么事。你几个月前还是亚斯塔禄军校的学生,为什么会见过巴力的女军人?我马上就有了答案。那就是你在军队里坐冷板凳的原因,军校时期的遭遇。”
特蕾莎滔滔不绝,艾米利亚根本接不上话。第一次跟特蕾莎见面时,她已经揭穿他在军中遭到冷遇的原因是袒护间谍。特蕾莎喋喋不休地继续:“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因为难以启齿。夏洛特的态度就是线索。她第一次见我就敌视我。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因为你在我身边。”
“我?”话题走向莫名其妙,艾米利亚大惑不解。
“没错。她在这种情况下对我表示敌意,理由只有一个。夏洛特到现在都还喜欢你!她在嫉妒我!你向我隐瞒你们的关系,是因为不想暴露你们谈过恋爱!”
简直闻所未闻。艾米利亚瞪圆双眼。
“我在军校确实跟她同级。我们是学习上的竞争对手,关系是比其他人亲近一些,但也仅止于此,没什么恋爱感情。我光是活着就拼尽全力了……她虽然优秀,关键时刻却很马虎,让我放心不下。如果有妹妹,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所以,您的推理大错特错。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怎么可能喜欢我啊?”
“那、那你没有亏心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艾米利亚支吾了一瞬,最后还是如实交代。
“因为不好意思啊。‘这位是以前骗过我的女性。’谁会高高兴兴地说这种话啊?”
特蕾莎浑身僵硬地思考片刻,难得心虚地喃喃:“你这么一说,确实也是。”
“我和她已经各走各的路了,您现在又何必操心呢?我们肯定再也不会见面了。”
说到此处,艾米利亚灵光一闪。
“老师,您到水银塔之后一直不太对劲……难道就是因为在意这个?”
这次,轮到特蕾莎露出一脸痛处被戳的表情。她皱起眉头,但很快就死了心,别过脸回答。
“是啊!我很担心啊!担心你会被巴力……被夏洛特抢走!不行吗?!”特蕾莎意气用事地回答。
艾米利亚很是无语。
“倒不是不行……但您用得着为这种事白白赌上性命吗?”
“什么叫‘白白’!为了保住你,我可是很努力的!你又是那种招架不住强势进攻的人!如果夏洛特逼你复合,你肯定没法拒绝!而且我觉得,勒梅当时说的对!与其跟我在一起,还是去巴力对你更有好处!虽然我不想输,但输了对你来说是件好事!想到这些,我简直晕头转向!”
特蕾莎勃然大怒,像孩子一样鼓起脸颊。见此情景,艾米利亚不禁失笑。特蕾莎前所未有地干劲十足,原来都是因为自己。他终于得到答案,胸口深处涌出一股难解的暖意。
这人一把年纪,却还活得这么随心所欲。忠于本能,表里如一,极为坦率——实在让人无法置之不理。
第一起案件发生的那天,提及移籍巴力之事时,艾米利亚之所以不知如何回答,真正的理由在于——
如果他背叛祖国、带着麦格努斯的遗产逃往巴力,或许就能保住特蕾莎的性命。如果他独自扛下所有罪责,特蕾莎就不必遭受过多追究,即便阿尔卡黑斯特解散,她也不至于丧命。
假若出现最坏的情况,这是挽救特蕾莎的唯一方法。就算会违背在特蕾莎实验室里定下的约定,就算会伤害她,他也必须这么做。毕竟,相比之下,对他而言,她活着更重要。
当然,这么羞耻的话,他绝不会说出口。
为了掩饰自己的感情,艾米利亚苦笑道:“别担心,我暂时还会陪着您的。”
“哪怕有漂亮的女军人勾引你?”
“都叫您别担心了。您忘记我们在实验室的约定了吗?”
“我是不会忘……但又不能保证你会守约。你昨晚就违背约定了……”
特蕾莎沮丧地垂下双肩。她这模样看起来真的很像小孩闹别扭,艾米利亚又忍不住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我可是认真地在烦恼!”特蕾莎盛气凌人地怒吼。
“对不起,我得意忘形了。”艾米利亚老实道歉,“好吧,请您竖起左手小指。”
“小指?”特蕾莎诧异地歪着头,但还是听话地伸出了小指。
艾米利亚也竖起小指,轻轻缠住她的小指。
拉钩。
宛若孩童的小小誓言。
“我不会欺骗你。
“我画着‘8’字起誓,如违此誓,我甘愿一死。
“我会用针扎自己的眼睛。”
不具任何法律约束力,只是单纯的儿戏。不过,特蕾莎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针太可怕了。我不想让你遭这种罪,你要守约哦。”
“我会妥善处理的。”艾米利亚回答,也笑了。
随即,艾米利亚突然想起一个疑惑,问:“对了,昨天晚上,您说阿尔弗雷德‘果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啊,那是……”特蕾莎沉下脸,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这个话题,“他把我关在地下,把你放在走廊上……”
“嗯。”
“冷静下来一想,那样很奇怪。人们一般都认为我是炼金术师,对吧?就算把炼金术师关进地下密室,对方也能用炼金术马上逃跑。这么简单的事,谁都能想到吧?”
艾米利亚从没这么想过。他大吃一惊。
如果特蕾莎真是炼金术师,牢房铁栏就比糖艺更脆弱。就算她逃不出地下室,也有可能调查那座巨大的炼金炉,甚至破坏它。考虑到这些风险,把炼金术师“特蕾莎”监禁在地下室明显是条愚策。
所以,当时那种状况,本来应该把艾米利亚关进地下室。
但凶手没这么做。他是单纯没想到,还是——
“还是——他一开始就知道您不是炼金术师?”
特蕾莎温顺地点点头,附和艾米利亚的低语。
“知道我不是炼金术师的人,只有你、十六年前为救我而殒命的缇欧塞贝娅,以及杀害我妹妹的索席摩斯。”
特蕾莎像吐血一样恶狠狠地说。
“原来如此。所以您首先意识到‘异端狩猎’的可能性……”
“只觉得是可能性,所以最后放跑了线索……”
特蕾莎无比懊恼地呢喃。
发现是“异端猎人”所为,就能从他们抹杀炼金术师的目的轻松推断,凶手最后一天会对尼可下手。只说目的,特蕾莎也可能是目标,但昨晚她仍然决定在尼可的房间伏击阿尔弗雷德。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目标。
“不过,他知道我的身份,我总觉得,有些事正在一点点发生。所以,我们肯定很快就能找到新的线索。”
“但愿如此。”特蕾莎露出一个幻梦般的笑。
“不管如何,现在只能尽力而为。我们先去瞻仰麦格努斯的遗产吧。”
3
两人来到休息室。
灯光已经事先关闭,室内一片晦暗。特蕾莎摸着水银墙向前,操作面板打开顶部天花板。抬头一看,只见框成圆形的星空闪闪发光。这副光景如梦似幻,艾米利亚看得有些入迷。
“答案——一直在我们眼前。”特蕾莎开口道。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仍然充满力度。
“艾米利亚,你觉得,休息室的地板为什么会转?”
“这……不是为了隐藏地下室吗?”
“为了这么一个目的就做出这么夸张的机关,未免太浪费了。”特蕾莎笑道,“地下室机关只是附带,本质还是在旋转地板上。”
“但……这只是地板在旋转啊?究竟有什么含义?”
“线索多的是。”特蕾莎的低语宛若歌唱,“处于‘尼比鲁’正下方的位置,麦格努斯特意制造的旋转地板,赛斐拉教会信徒的爱好,以及最重要的——这座由水银打造的塔。”
“我觉得这些现象毫无关联。”艾米利亚老实回答。
他以为特蕾莎又会嘲讽自己,做好了准备,特蕾莎却平静地继续说:“发动发动你的想象力,想想这里能做什么。假如你是赛斐拉教会的信徒,一个人住在这里。你会想做什么?”
这有点难以想象。艾米利亚转动脑筋。
如果自己是虔诚的赛斐拉教会信徒,在这个位置、这个地方,自己想做什么——
“应该会想看星星。”话语突然溢出嘴角,“这里远离城市,光污染很少,而且位于‘尼比鲁’正下方。所以,如果我是赛斐拉教会信徒,大概会想观察‘尼比鲁’。”
“嗯,说得好。”特蕾莎满怀慈爱地说完,搭住艾米利亚的肩膀。
“我们来对答案吧。艾米利亚,你现在能不能用炼金术把休息室里所有东西都变成水银?”
“怎么突然——”
“别问了。”
特蕾莎温柔地低语,随即再次操作面板,迈开脚步。不知何时,地板开始慢慢旋转。两人来到高处过道避难。
“我变……如果挨骂,那可都怪您。”
“别担心,到时候我们一起逃。”特蕾莎像顽童一样笑了。
无奈之下,艾米利亚乖乖使用了炼金术。大规模使用有些累人,但物品变水银只是“元素变换”。炼成顺利结束,休息室地面覆满水银。由于地板正在旋转,受离心力影响,水银表面凹成弧形——
下一个瞬间,艾米利亚想起几天前的对话,浑身寒毛倒竖。
他慌忙看向特蕾莎。特蕾莎似乎看出他已经明白了,愉快地说:“就是说——水银塔这座建筑,是一台巨大的反射望远镜。”
反射望远镜,通过凹面镜扩大对象物体成像的天文望远镜。
第二天白天,伊莎贝拉和特蕾莎确实聊过这件事。
弧面规则的凹面镜很难制作,连炼金术都无法实现。
所以,为了变不可能为可能,麦格努斯利用了这座巨塔。
一切都只是为了利用水银和离心力制作凹面镜,观察头顶的“尼比鲁”。
“这台水银反射望远镜最大的问题,就是只能看到正上方。因为液体上的重量会均匀分散。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这里能高分辨率地观测‘尼比鲁’。”
“那,难道麦格努斯的遗产……”
“恐怕就是这套机关。塔楼部分结构能够升降,大概也是为了调整焦点。麦格努斯这男人真不得了。不知道从这里观测‘尼比鲁’会看到什么……但之后确认就行了。艾米利亚,上去完成最后一步吧。”
特蕾莎抓住艾米利亚的手,迈开步伐。艾米利亚心跳如雷。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他产生了一种罕有的情绪,既期待又害怕。说白了,他很兴奋。
这时,艾米利亚想起来了。昨晚对尼可讲述推理结果时,特蕾莎说一楼部分和“外周走廊”相连的证据还不能提。她当时就发现了水银塔的秘密。如果一楼部分和“外周走廊”互相独立,在休息室灌满水银再开始旋转,人就不能返回楼上了。既然旋转休息室地板的操作只能在休息室进行,就逻辑而言,一楼部分和“外周走廊”就必须相连。雷欧的坠亡遗体也足够从现实上补足这一证据。
特蕾莎边走边说:“阿尔弗雷德给主教下毒,应该就是为了隐藏这个事实。”
“什么意思?”
“阿尔弗雷德计划长远,已经想到引出缇欧塞贝娅、杀了她之后的情况了。如果教会知道主教死于水银中毒,高层肯定会封锁水银塔,对吧?毕竟,这说明赫尔墨斯的术式可能减弱了。没人进来,就永远没人知道麦格努斯的遗产的究竟是什么。这恐怕是索席摩斯的指示。”
“那,麦格努斯的遗产的消息究竟是谁传出去的?我还以为肯定是‘异端猎人’想钓炼金术师上钩……”
最后一天尼可遇袭,艾米利亚擅自进行了如此解释。不过,如果索席摩斯想让人们远离水银塔,整体逻辑就对不上了。
特蕾莎“嗯”了一声。
“对阿尔弗雷德来说,炼金术师来到水银塔,这本来就是个问题。假如只有圣骑士团前来调查,他大概就能利用密室诡计杀掉所有人,表演‘不可能犯罪’,从而实现一开始的目的,让缇欧塞贝娅亲自到场搜查。可是,炼金术师来了,搅乱了他的计划。他虽然利用诡计嫁祸给主教,案件的不可能性却也因此消失,无法惊动缇欧塞贝娅。仅凭水银中毒,还不足以让缇欧塞贝娅行动。”
“所以,他制造出案件已经全部结束的假象,最后又想以‘不可能犯罪’的形式杀害勒梅少将。这样一来,缇欧塞贝娅·卢贝多就又有可能出面了。”
道理清楚,逻辑通顺,但艾米利亚仍然觉得别扭。何必让事情变得这么麻烦?第一天赶紧杀掉勒梅不就好了?
他以为自己明白了。但或许,他其实什么都不明白。他总觉得有股巨浪般的不可见力正在玩弄世界,令人十分不适。
“不论如何,我们处于下风。如果没找到机会转守为攻,情况恐怕会万劫不复。”
特蕾莎恶狠狠地低喃,随即沉默片刻。
之后,她说了句“看曲率,应该是这附近”,在三楼停下脚步。这是他们留宿的楼层。
特蕾莎走进空房,打开小窗。
“你能做个什么机关,从这里伸到中心,把中心聚集的光汇集到这边来吗?”
“您是说望远镜里的目镜吧,交给我。”
艾米利亚利用手边材料做了个长圆筒。圆筒里有用来汇聚主镜光线的对角镜,以及用来扩大成像的目镜。他将圆筒伸到休息室上方。
“做得好。”
特蕾莎简短地说完,好奇难耐地看向目镜。
“嗯,还有点糊……焦应该已经对上了啊……但比之前看得清楚!”
她的声音很兴奋。艾米利亚心中发痒,也想赶快看一眼。
然而,特蕾莎很快陷入了沉默。她安静无比,仿佛此前的兴奋从不存在。
她究竟看见了什么?究竟经历了什么心境变化?
艾米利亚在一旁看着她,一无所知,越发不安。
几分钟后,特蕾莎突然离开目镜。
她一脸怅然若失,似乎看见了幻觉。
艾米利亚紧接着凑上去。
漆黑空间框成一个圆形,正中央有团白银色的光芒。
这恐怕就是“尼比鲁”。星星被放大为地面观测时难以想象的尺寸,但仍然笼罩着雾气。
艾米利亚心生诧异,继续认真观察。雾气逐渐消散,中央的发光体在视网膜上清晰成像。
一开始,他不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
利用水银塔制成的巨大反射望远镜捕捉到了“尼比鲁”。不同于夜空中闪烁的其他星星,它不是圆形。
方形、有角,还能看见羽毛状突起。
材质恐怕是金属。如果硬要用类似的东西打比方——它就像船舶。
绝非天体,绝非自然物。
明显是——人造物。
理解这一事实的瞬间,艾米利亚飞快地离开目镜。
舌头僵硬。哑口无言。头脑混乱。
为什么——为什么?
神话中记载的“神”之宝座“尼比鲁”,是人类制造的物体?
常识遭到颠覆。迄今为止习以为常的世界——天翻地覆。
“啊……可恶……”
特蕾莎终于说话了。声音明显充满恼怒,如实反映出她的困惑。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麦格努斯和费迪南德三世都看见了这个……所以才发现了‘第五神秘’……‘以太’的真相……”
“老师……他们究竟发现什么了?”
“发现要……怀疑常识。”特蕾莎恶狠狠地回答,“人类历史几乎等同于赛斐拉教会的历史,所以我们下意识地认为,教会说的就是对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你看见‘尼比鲁’了吧?那明显是人类做出来的东西。人类被骗了足足两千年。假如那上面有‘神’——那也不是‘神’,是‘人’。炼金术也不是神明传授的奇迹之力,是‘人’为了人而发明的技术。换句话说,那不是超越科学的神秘,只是由科学延展而来的力量。既然如此,‘以太’也就不是什么神秘存在,而是可以用科学解释的存在。足足两千年都没人理解‘以太’,一定是因为搞错了它的本质。”
“老师……您知道‘以太’究竟是什么了?”艾米利亚压抑着不安问。
“不……还没有具体结论。不过,我看见方向了。而且,听阿尔弗雷德的口吻,索席摩斯一党肯定已经发现了‘以太’的本质。既然如此,哪怕是为了阻止他们继续胡作非为,我们也必须尽快破解‘神秘’。”
艾米利亚聆听着特蕾莎渺无边际的誓言,心中越发不安。
倘若特蕾莎所言属实,炼金术是由科学延展而来的力量,当人类成功重现通往“神域”的“七大神秘”最后一层——“第零神秘·取得‘无’”,究竟会发生什么?
《翠玉录》记载,“取得‘无’”即可与“神”合而为一……但如果特蕾莎所言属实,“神”只是“人”,那人类最后会得到什么?
简直就像在巨大的阴谋中被耍得团团转,感觉极其不适。
炼金术真的能让人类幸福吗?人类该继续探求“七大神秘”吗?
人类一无所知,想也想不出答案。
虽然毫无根据,但艾米利亚觉得,对人类的未来而言,“神”所在的神圣星辰“尼比鲁”会成为不祥之星。
在不可名状的朦胧不安中,他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