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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说,好像啥都听不明白似的,“可是——要是那样的话,米利亚姆该怎么办啊?那个赖利夫人……”
“这方面你就别担心了,赖利夫人这一头有我们呢。如果你想把自己——你们自己——完全托付给我的话,其余的方面怎么办,我会相机而动的。不过,这就意味着你得坦诚相告,毫无保留。明白吗,柯克顿小姐?”
她哆嗦得跟筛糠似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我继续说道,“况且你们在星期五晚上博物馆发生的事情上撒了谎,已经把你们大伙全都置于不利境地了……”
她捶了一下桌子。“而这意味着麻烦更大了,我想。”她沮丧地说道。
“噢,你们会从验尸官那里听到一些刻薄话的。不过,你要是跟我百分百说实话的话,就不必担心了。”
“您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您,”她以平静、沉着、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说,音量比耳语高不了多少,“通通告诉您,上帝作证。”语气变得无所顾忌了,“对,我信任您,您看着——可靠。没错。您想知道什么?”
“很好。我们暂且撇开韦德小姐不谈,直接切入主题。你是彭德雷尔的情妇,对吧?”
“对。不,不,不能说是情妇。我的意思是说,这个词听起来像是——长期关系,您明白吧?我和他只度过了一个周末。我受不了他!”她刻意让自己的脸色平静了下来,然后气急败坏“啪”的一声打开手袋,掏出了一个带镜小粉盒。她的双手在发抖。“嗨,就这点破事,我这么大惊小怪的干什么呀?我的意思是说:这种事我们谁没干过呀,对吧?我想是因为他太——滑头了。您明白吧?”
“他有没有找你要过钱?”
“没有。他知道我没钱。”
“有多少人知道这桩风流韵事?”
“您是指我的那事吗?米利亚姆知道。是他告诉她的。是这样的,他先认识了我,后来又认识了米利亚姆,而我俩——我和米利亚姆——完全不知道对方认识他。我知道我说得一塌糊涂,很不清楚,可您听明白了吗?后来米利亚姆发现——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叫他滚得远远的,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他听了以后哈哈一笑,还说她无疑会再见到他的。他还嫌这场闹剧不够乱,就把我和他的那点事告诉了她。”
“她还——喜欢他吗?”
“您是说米利亚姆?”她“哈”了一声,声音短促而又充满鄙夷,像是要开始嘲笑什么似的,并且耸了耸肩,仿佛抖掉了一个虫子,“米利亚姆?不大可能吧。”
“现在问你一个私人问题。你在跟理查德·巴特勒谈恋爱吗?”
“是的。”
“他知道你跟彭德雷尔的事吗?”
“知道。”
“知道多久了?”
“今天早上才知道的。我告诉他的。”她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几乎要歇斯底里地大笑了,“噢,天哪!您不会以为——不会以为是林基杀了他吧?哎哟,听我说!您肯定是个老掉牙的老古板。他也许会认为像彭德雷尔这样的东西是社会的毒瘤,但他再怎么也不至于把他干掉呀。您不觉得吗?”
我没告诉她我的想法,就像现在没告诉诸位一样。她继续看着我,此时越发得意扬扬了。
“我再跟您说点事情吧,哈德利先生。说不好谁都想把彭德雷尔给宰了,但我可以告诉您,他不是也不可能是死在哪些人的手上。我们四个人——有四个人!——一直都一起待在博物馆楼上。林基——林基告诉我他在——您知道的——在11点钟发现了尸体,”——她有点气喘吁吁了——“但这事不可能是他干的,这一点您是非常清楚的。我的意思是说,人不可能是他杀的。林基和罗恩·霍姆斯,还有我,从10点20分左右开始,直到11点钟为止,全都在楼上。米利亚姆在离10点45分还有一会儿的时候加入了我们,我们一起待到了11点。我们四个人在一起。对此您怎么看呢?”
我还是没告诉她我的想法,可她却看着我的眼睛,目光中流露出一种真诚或者说挑衅的情绪,但到底是哪种,我说不太清楚。我对她说:
“我能相信你说的这些吗?还是说这只是一套集体不在场的托词?”
“您可以相信的,哈德利先生。是真的,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打开抽屉,拿出了卡拉瑟斯画的那张博物馆简图。
“这是一楼的平面图。你指给我看看,你们在楼上的什么位置,在一楼哪个房间的上面。明白吗?”
“明白,当然明白。在这儿!您瞧,楼上有四个主要的展厅,和楼下一样。四个展厅外面有一圈走廊。我们在阿拉伯展厅,在这个展厅的正上方,也就是埃及展厅的上方。”
“阿拉伯展厅的隔壁是什么地方?”
“是被他们称作披肩室的地方。”
“是在楼下的波斯展厅的正上方吧?”
“是的,没错。”
“披肩室的角落里有一座通往楼下波斯展厅的铁制旋转楼梯,你知道吧?”她点了点头,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于是我继续说道,“那我们就打开窗户说亮话吧。你愿意发誓说从10点35分起,也就是韦德小姐上来和你们会合后,你和她,还有霍姆斯和巴特勒就都待在阿拉伯展厅,而且从未离开过彼此的视线吗?——对了,到什么时候为止?”
“到10点55分左右为止,”她回答得很明确,“这时林基和罗恩已经把那口箱子拾掇好了。萨姆·巴克斯特刚从楼下上来和我们会合,他是从披肩室的那座小楼梯上来的。然后林基和萨姆,他俩是最壮的,就开始把包装箱往楼下搬。罗恩——对了,罗恩听见普鲁恩在楼下大喊大叫,于是就从那座小楼梯冲了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而林基和萨姆则从主楼梯把箱子搬了下去。我不知道您对所发生的一切是否都了如指掌……”
她已经从一个寡言少语的证人变成了一个非常健谈的证人,而我则尽可能不动声色地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再问你一遍,柯克顿小姐。你确定从10点35分左右起到10点55分这段时间,你、韦德小姐、霍姆斯,还有巴特勒从未离开过彼此的视线吗?”
可别小瞧重复,仅此一招往往就能奏效;这不见得是要证人改口,只要能把被隐瞒的事实挖出来就可以了。哈丽雅特·柯克顿可不是傻子。她一直像弹琴一样在桌沿上敲来敲去,显然很想弄明白自己是不是在哪个地方出了错。这时她点了点头,但通红的脸色却并没有变。
“嗯,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她慢吞吞地说道,“您找普鲁恩谈过了,对吧?您指的是伊林沃斯博士那个滑稽的老头儿到达博物馆,与米利亚姆上楼跟我们会合差不多是在同一个时间,大约是在10点35分,对吧?这一点我倒没想过。紧接着罗恩·霍姆斯就到外面的走廊上冲楼下的普鲁恩大喊大叫,问他演员到了没……您指的是这个吧?”
“嗯?”
她闭上了嘴巴。“罗恩离开展厅也就20秒,而且他就在门外。我们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听见了他的喊叫声,还听见了他回来的声音。实际上,这意味着他没有离开过我们的视线,对吧?”
实际上,无可否认,的确是这样的。
“还有一个与之相关的小问题,柯克顿小姐,”我穷追猛打,“伊林沃斯,也就是被大家误当作演艺经纪公司派来的演员的那个家伙,在大厅里遇见了刚从地窖上来的米利亚姆……”
说这话时,我尽量显得漫不经心,因为我不希望她认为我留意到了地窖的重要性。
“……而随后她就上来跟你们会合了。可没过多久,霍姆斯就火急火燎地出来问普鲁恩演员到了没有。难道米利亚姆只字未提在楼下大厅遇到他了吗?”
在我看来,她似乎没料到我会问她这个问题,而且她似乎压根儿没想过这事。
“没有,她没提,我想起来了!她半个字都没说。”
“她上楼时是什么样子?紧张?着急?还是烦闷?”
“她神色紧张,显得心烦意乱,”哈丽雅特·柯克顿以平和的语气答道,“您要我跟您说实话,我现在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这姑娘此刻摆出了一副很多人完成一项稍有危险——不是极有,只是稍有——的任务时都会摆出的姿态,她的身体开始发僵。从一条气势汹汹马上就会嗷嗷叫的狗旁边经过时,人们也会这样。
“你知道她烦闷的原因吗?”
“不,哈德利先生,我不知道。”
我给了她时间,让她慢慢去琢磨这件事。我从桌前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上,站在那里一边看着窗外的雨,一边把口袋里的硬币弄得叮当作响。不过,在经过被灯光照亮的那个地方时,我还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我这个人不喜欢言过其实,所以我也不想太夸张,但在我看来,这个脸色白里透红,被雨水淋得很狼狈的姑娘,就像伯恩-琼斯笔下的人物一样漂亮。当我把目光移开后,她的肌肉似乎突然放松,接着又绷紧了,她微微向后一仰头,露出了脖子上的细纹,苍白的眼睑也颤动了一下。不过她只是从雨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香烟盒,仍旧平静地看着地面。然后,我回过头来。
“柯克顿小姐,如果你的说法能得到证实,你就提供了一个不在场的证明——显然——是为你们四人。你意识到了没有,这样一来,可就把两个人置于了非常不利的境地。按照你的说法,凶手就只能是巴克斯特或杰里·韦德了。”
这句话可把她吓得不轻。
“无稽之谈!不!绝不可能!噢,简直是荒谬透顶。等一下!小老头儿和伊林沃斯在一起,不是吗?况且,他绝不会——还有,说起萨姆——萨姆!”她的嗓门已经高得说不下去了,只能靠做手势来表达;她想说萨姆明摆着不可能是凶手,可就是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萨姆——哎呀,是他才怪了呢!不信你瞧他一眼,跟他聊两句就知道了!我的意思是说,他一看就是一个十足的大好人,怎么会认为他是杀人犯呢!”
“好了,被称作杀人犯,确实不是什么恭维之词。如果你认为他不是凶手,就别说对他不利的话。”
“哎呀,您明白我的意思啦!”她激动得都热泪盈眶了,“换成别的时候,您给我一剑,我一定会还您一刀,可眼下不行。我没心思开玩笑。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爬到一个角落里去发一阵酒疯,胡言乱语一通。我说,别看萨姆一头红发,过去劣迹斑斑(通常表现为喝得烂醉),但他刚刚找到了尊严和他的——只要跟他聊一会儿就知道了!我说过了,他是个大好人,不过他是那种向女人求婚时,每句话都会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来结尾的人。另外,我想起来了,他11点之前就上楼了,跟我们一起待在阿拉伯展厅……”
“具体时间?你记得吗?”
“噢,不知道。我和林基讨论过多次了,想确定是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说,他上来的时间,不管怎样,也不迟于10点50分。也许还要更早一点。而且如果——”
这时,克拉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拿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字条,走进来放到了我桌上;本来打个电话要容易很多的事情,他却亲自跑过来一趟。我打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陪那位女士一起过来的两名男子正在楼下外面的车里等候。分别姓巴特勒和韦德。您也许会想见见他们。”
于是我对克拉克说道:“好的,什么时候见,我会告诉你的。”
我回过头来,对这个姑娘继续说道:
“柯克顿小姐,假定我们从一开始就对这桩风流韵事知道个大概。现在,谈谈那出打算作弄曼纳林先生的恶作剧如何?”
“让我感到最不舒服的就是这件事了!”她脱口而出,“说来滑稽,但的确如此。格雷戈·曼纳林无疑扭转了局势,反而把我们搞得吃不了兜着走了,不是吗?原来是我们打算作弄他的,结果却让他把我们作弄得狼狈不堪,出了大丑。我能想象出他们在验尸官面前讲述这个故事时,他——还有其他所有人——嘲笑的样子。而且这件事还会让我们显得很讨人厌,您不觉得吗?可是我们压根儿就没想过要伤害他。我们只想看到在恶魔威胁要割掉他的肝脏时,他吓得六神无主的样子。他这个人啊,太自高自大了,谁都看不惯;您要认识他的话,就会明白的。”
“他爱上了韦德小姐?”
她若有所思地答道:“对,我想他的的确确是爱上了她。”
“她也爱上了他?”
“说来也怪,”她的语气很奇怪,“男方的心思我那么肯定,而女方的我却吃不准,岂不是很奇怪吗?米利亚姆这个人,哪怕我这么熟悉她,也有点儿说不清她的想法。我觉得她不爱他,起码没爱到死去活来的地步。”哈丽雅特咧嘴笑道,“我知道头天晚上的那位巡官——叫什么名字来着?卡拉瑟斯——给她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不过她倒是老把格雷戈·曼纳林挂在嘴上,把格雷戈·曼纳林吹得神乎其神,一说到格雷戈·曼纳林就心怦怦跳得厉害,所以出于纯粹的自我保护,她不得不把两人的关系维持下去。还有一点,她要是真的那么醉心于他的话,就不会让我们搞那出恶作剧了。我的意思是说,假设要作弄的人是林基·巴特勒的话,我知道我一定不会同意别人这么对他的,万一他表现不佳,那可就丢人了。”
“你觉得曼纳林怎么样呢?大致说说。”
她思考了很大一会儿,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燃的香烟。
“这个问题我也反复想过。我认为别看他表面上装腔作势的,其实骨子里还是一个实在人。换句话说,出于纯粹的虚荣心,他也许会在喜马拉雅丛林里或是别的什么地方逞英雄,干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来,而且关键是,他会付诸行动。”
我用铅笔戳了一会儿桌面上吸墨纸的边缘。“很好。照我说的,从头把星期五晚上从大约10点钟起——也就是你们一伙人到达博物馆的时候——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其中只有一个小问题似乎谁也没提到过……”
她又警惕起来了,但还是好奇地点了点头。
“星期五晚上,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星期六凌晨1点多一点点,卡拉瑟斯发现了尸体后,到霍姆斯的公寓去找过你们。守在电话交换机旁的小伙子说从9点开始,你们全都一直待在楼上。我想,那是事先安排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