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明他不是去打探比赛消息的,而是和厩务员说了别的事情。”
“说了别的事情?”
“那个厩务员叫什么来着?”
“他当时背着个袋子,那袋子上写着‘末吉’。所以我想,那可能就是他的名字吧。”
“不对,那应该是驯马师的名字吧。我们俩现在去趟赛马场看看。你应该记得那个人的长相,我们去找找看。”
一到府中赛马场,便看到灿烂的阳光洒落在翠绿的草坪上,喜马拉雅杉高高地耸立在晴空中。
由于没有赛马比赛,这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两人从侧面的事务所前面走过,朝着厩舍方向走去。只见几排厩舍像联排房屋一样整齐地排列着,马就拴在这些厩舍里。
这会儿正好是赛马运动的时间,只见厩务员牵着几匹马在附近来回地走着。
不仅是这里,在厩舍附近、马场里面,都能看到多匹马在运动的场景。有人正在整理着厩草,有人正在拿着笤帚清扫厩舍前面的空地,有人正在照料着马……虽然悄无声息,但这里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六月,福岛的赛马比赛就要开幕了。”山崎治郎看着眼前的场景说道。
“是啊。我去福岛的时候还看到宣传海报了呢。”
“到时候,这里的马大部分都要到那儿去吧。”
他们还不知道名叫末吉的驯马师的厩舍在哪里。于是山崎叫住了一个从对面走来的年轻男子。这个年轻人也穿着骑马裤。
年轻人回答说:“这儿没有叫末吉的驯马师。”
“可是厩务员扛着的袋子上明明写着‘末吉’。”底井武八赶忙在一旁说道。
“那是厩务员的名字吧,确实有个厩务员叫末吉。”
“他在哪个厩舍?”
“他在名叫西山的驯马师那里。那排的第三个厩舍。”
两人朝年轻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那里,也有六匹马被厩务员们拉着马嚼子绕圈转悠着。每一匹马的毛色都十分光亮。也许末吉就在那六名厩务员当中,但距离太远,底井武八分辨不出来。
底井武八怕走近说话会打扰到他们,便去询问在门口切干草的年轻人。干草屑变成了空气中的浮尘,随风飘舞。
“从前面数第三个就是末吉。”
只见那名男子正牵着一匹栗色毛的赛马。此人正是底井武八记忆中的样子。
“运动什么时候结束?”
“再过十分钟左右,他们就会回厩舍了。”
于是,两人就像赛马迷一样在远处观看赛马运动。
远处,一个马主(5)打扮的胖绅士携着女伴在踱步。
十分钟过去了。领头的马带着几匹马回来了。进厩舍之前,厩务员们给马擦汗,又用刷子给它们刷毛。
山崎治郎走近正蹲在马脚边的末吉背后,对末吉说:“请问,您是末吉先生吗?”
厩务员抬起了头,他是个三十岁出头、红脸膛、微胖的男人。
“我就是末吉。”他边说边诧异地望向山崎和山崎身后的底井武八。
“冒昧地向您打听一件事,”山崎一扫平日里的傲慢态度,十分谦虚恭敬,“您认识冈濑正平先生吗?”
“冈濑……”厩务员的脸上闪过一丝表情,接着说道,“嗯,算是认识吧。”
“我想向您打听一下有关他的事。冈濑先生在福岛县被害了,这事您也知道吧?”
这位名叫末吉的厩务员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说:“我是在报纸上看到的。”
“您和冈濑先生之前就认识吗?”
“你是谁?”末吉反问道。
“不好意思,我忘了自我介绍了。这是我的名片……”说着,山崎递上了名片,跟着,底井武八也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关于冈濑先生的事,你们找我想了解什么?”末吉眼中透出了不解的神色。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其实,我们和冈濑先生是朋友。他遭遇了这样的不测,我们也感到非常惋惜。”
“……”
“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抓住杀害他的凶手。而且,就像名片上写的那样,我们是新闻记者,所以我们有这个条件。”
末吉仍是默不作声地听着。
“前几天,有人看到您和冈濑君在赛马场说过话。”
末吉的眼睛转了几下,没有立即回答。
“你们说了些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请您告诉我,好吗?”
“啊,那个啊……”末吉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们谈了有关比赛的信息。他问我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我就把下一场比赛的胜负预测告诉了他。我告诉他,名叫民度锦的马很有希望。结果完全没猜中。其实向我们打探消息也是白搭,如果我们能猜中的话,那我们不都成大富豪了吗?”
说完,末吉哈哈笑起来。
#3
冈濑遇害之后,没有一家报纸刊登有关杀害冈濑正平的凶手落网的报道。
如山崎预想的一样,案件的进展似乎并不顺利。若是看到当地的报纸,说不定能详细了解案件情况,但东京的报纸竟然连一篇后续报道都没有。不过,事关那样一个曾经轰动整个社会的男人死于非命,如果嫌犯落网,东京的报纸也一定会进行报道的。现在报纸上没有刊载相关信息,就证明调查陷入了僵局。
底井武八又回报社上班了。
拜冈濑正平所赐,此前底井武八一直像个刑警一样每天监视着他。事到如今,这一切都变成了无用功。
虽说是无用功,但是山崎的样子看起来确实有点可怜。他每天愁眉不展地坐在桌子前。虽然平日里他也不怎么做事,但现在一有空便苦思冥想,无精打采的。
底井武八早就死心了,但山崎似乎还未放弃。
因为有一天晚上,山崎治郎将底井武八悄悄叫过去,小声地对底井武八说:“冈濑正平将隐匿的钱藏在他祖先和母亲墓碑下面的事,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看他最近老是苦思冥想的,果真是在琢磨这件事。
“为什么呢?”底井武八问道。
“一开始我是那样判断的,”山崎哭丧着脸,一个劲儿地抽烟,“但是最近总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在那里面可能藏了别的东西。”
“所谓别的东西,不是现金,而是随时可以以时价变卖的宝石或是贵金属什么的吗?”
“不,我认为也不是这些。以冈濑正平的聪明才智应该不是藏了这些东西。他祖先的墓很久之前便有了,但他母亲的墓碑是他入狱前一个月才建成的。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也一定能察觉出墓碑底下有东西。我们也是因为冈濑正平去扫墓,才意识到这一点的。”
“可是,到底是什么呢?”
“首先,你站在当事人的立场上试想一下。起初,我的确认为冈濑是把现金或是贵金属什么的藏在了墓碑底下。但是,从冈濑的角度考虑,这些东西一旦被别人发现,便会被洗劫一空。总之,凡是做这种事的人一定会考虑得十分周全的。就是说,特别谨慎小心。所以,那里藏的东西,肯定是即使有人注意到墓碑下有东西而移开石板,也不会想到就是那个东西的。”
“我明白了。应该是股票或是证券什么的吧?”
“不,这种有价证券在兑换时会暴露的。我认为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呢?”
“我要是知道的话,这些日子就不会苦思冥想了。那里藏的东西不是现金,却是和现金有着同样价值的东西。你想到什么没有?”
“是啊……”底井武八虽然嘴上应和着,心中却略有疑惑。山崎的想法很有意思,但他会不会想多了呢?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山崎的执着都令人震惊。本以为他早就放弃了,没想到他还是紧盯着冈濑隐匿的钱不放。
只要杀害冈濑的凶手一日没落网,山崎就不会轻易放弃他的奢望。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山崎也没有再对底井说起过什么。也许他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过,山崎最近经常外出。
一个平日里十分懒惰的人,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态,变得频频外出了呢?可能是外面气候宜人,他不想再一动不动地坐在乌烟瘴气、脏乱不堪的编辑部里了吧。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如果是去喝茶的话,时间又长了些。
即使是这种报社的总编,实际上也是把工作都推给主编的。山崎本人只是在即将截稿之际,大致扫上一眼稿子,就算是交差了。山崎至少还做这点工作。
自那次从赛马场回来以后,山崎的心境好像发生了变化。他曾经梦想可以不劳而获地获取一大笔钱,但美梦破灭后,他大概是心灰意冷了吧。从那以后,他只字不提冈濑的案子。
冈濑的案子,在报纸上并没有进行后续报道。事发至今,已经过去二十天左右了。这样下去,案件侦破一定会陷入僵局。
有一天,底井武八有了新发现。
那天他从外边采访回来,踏进狭小的编辑部,看到房间一角的衣架上(那是公司或银行里常见的那种圆形衣架)挂着一件方格上衣,那是山崎总编的衣服。底井武八意外地发现,衣服后背沾着一个白色的脏东西。
底井武八用指尖把那个白色脏东西捏下来一看,原来是稻草屑。
底井武八眼前浮现出在府中赛马场的厩舍前,厩务员不断地用长棍子搅动马厩地面铺的干草的情景。用棒子搅动稻草是为了使其干燥。
这衣服上的稻草和那个稻草是一样的。可能是稻草被风吹起,其中一点正好落在了路过的山崎后背上。很像是这样沾上的。
难道山崎去过府中的赛马场吗?
他没有对底井武八提过一个字。此时也是若无其事地,一直忙于校对活版盘打样(6)。
底井武八坐在自己的桌子前,不经意地打量着山崎。
此前,他以为山崎对那件事已经死心了,看来自己想错了。山崎仍然在追查这件事。他去赛马场,肯定是为了去见那个叫末吉的厩务员。
山崎为什么要去见末吉呢?
前几天,他们两个一起去赛马场时,末吉说他只是向冈濑正平透露过有关赛马的信息。
看来,山崎对他的回答持怀疑态度。于是山崎再一次去了赛马场,仔细盘问末吉。
不过,山崎一定是考虑了许久后,才去见末吉的。也就是说,他经过反复考虑,觉得还有必要再去见一次末吉吧。山崎是出于什么考虑这么做的不得而知,总之自那之后,山崎似乎一直不知疲倦地思考着冈濑隐藏的钱的事。
底井武八仍然期待着山崎能对自己说出他的想法。
可是,直到那天下班时,山崎拉开椅子站起身来,也没有招呼底井武八。
山崎穿上挂在衣架上的上衣。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上衣后背上沾了稻草屑,也不知道底井武八用手指将其捏了下来。
“山崎总编。”底井武八追上朝门口走去的山崎。
“什么事?”山崎回过头来问道。
“我现在也下班了。好久没去附近喝茶了,今天去坐坐吧?”
“嗯,是啊。”看他的样子没什么兴致。
但是,山崎好像突然想到底井武八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情报似的,态度陡然一变,随和地答应了。
“好呀。那就去坐一会儿吧。”
报社附近有一家很小的咖啡店。这会儿正好没什么客人,两人便选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了。
“对了,总编。冈濑那个案子,看起来最终会不了了之吧。”底井武八试探山崎。
“是啊。我也在关注着报纸呢,一直没有抓到啊。正如我所料,案件应该是陷入僵局了吧。不过,他们都是些乡下警察嘛,当然比不了东京的警视厅了。”
“也是啊。”底井武八随声附和道,“那件事不追查下去的话未免有点可惜。果真是凶手携款潜逃吗?”
“唉,有没有携款不好说,但是,冈濑的确是因为那笔钱被害的。不过,我已经放弃了。如果钱落到凶手手中了,我们也无计可施啊。”
“是这么回事。”底井武八啜了口咖啡说道,“最近天气不错,应该多到外边走走了。总编最近好像也经常外出啊。”
“嗯,有时候出去。”山崎闷闷不乐地回答,“最近身体不太好,想尽量到外边散散步。”
“要多注意身体啊。说到天气变好了,我想起那时候和您一起去府中赛马场的时候,心情特别舒畅呢。如果去那边兜兜风,心情一定不错。”
“是啊。”山崎喝着咖啡,脸色愈发难看了,让人感觉他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你说得对。”山崎将茶杯放下,恢复了平日的表情说道。
“在这种报社里,出版下三滥的报纸,我打心眼里厌倦了,想偶尔到开阔的地方练习练习高尔夫什么的。”
山崎还在隐瞒——
底井武八觉得山崎的企图已经显而易见了。
但是,山崎是出于什么考虑去见末吉的呢?末吉又对山崎说了些什么呢?底井武八偷偷地观察着山崎的表情。
#4
进入六月,天气突然热了起来。正午的骄阳已经宣告了夏天的到来。由于许久没有下过雨了,空气很干燥。
底井武八基本上每天都外出采访。虽说是三流报纸,也必须出去收集消息。不,正因为是这种特殊的报纸,所以比普通报纸更劳心费力。
一天,底井武八采访结束,走在早稻田大街上。由于是三流报社,所以报社一般不允许他们打出租车,只能坐地铁、电车或是公共汽车。
红灯亮了。底井武八站在神乐坂商业街的十字路口等着过马路。
他想起自己曾经在这儿跟丢了冈濑正平所乘的出租车,一时间愣愣地盯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流。
绿灯亮了,他正准备穿过人行横道,一辆没赶上绿灯的出租车在他跟前驶了过去。
这司机可真没素质,他心想,看了出租车一眼,从后车窗看到了乘客的背影。底井武八不禁瞪大了眼睛,因为那个男人穿着一件格子上衣。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那名乘客无论是脑袋形状,还是肩膀,都和山崎总编一模一样。
出租车驶上神乐坂后,渐渐远去了。
底井武八还站在原地盯着出租车离去的方向。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山崎,他不敢确定。
后面的车陆续开了过去。在车流中,底井武八看到刚才那辆出租车左转了。虽然离得很远,但他坚信自己没有看错。
底井武八迈开了脚步。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是那印象愈发鲜明起来。那西服的格子花纹肯定是山崎的那件。因为不久前,自己还曾从他那件衣服的后背上取下过赛马场的稻草屑,绝对不会看错的。
而且,无论是从那人宽厚的肩膀,还是留着长发的后脑勺来看,分明就是山崎。那辆出租车在毗沙门天旁边转弯了,更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
底井武八不知该说什么好。
原来山崎从那以后并没有放弃过冈濑的案子,一直在追查。这样说来,东京的报纸上也刊载过一篇短小的报道,说冈濑正平被杀案好像最终会变为一宗无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