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一个可悲的方法了,再制造一个机器来专门检验视频是真是假。现在伪造视频和辨别视频的过程变成了机器一方的斗智斗勇,跟人类彻底无关了。同时,机器也在不断进化,由于有了对手的存在,无论是伪造视频的手段还是辨别视频的手段,都在越变越好,也距离人类越来越远。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慢慢地对这种现象释然了。毕竟普通人就算没能深入地理解比人类跑得快的汽车的实现原理,也能心安理得地坐车。所有人最后都坦承,人工智能比人类更强,因为它们能够做到人类无法做到的事情,而人类无法理解其原理。所以才会有人表现出对人工智能的崇拜。”
我放下了手中的蛋糕。好像有点吃多了。阮教授一块都没有吃,让我很不好意思。
“阮教授,您解释得很好。”我说,“您从病例一引出人工智能不如人类的结论,从病例二引出人工智能比人类更强的结论,两个结论看似矛盾,实则共通。”
“对,都是针对特定领域来说的。”阮教授赞同道,“人工智能不是无所不能的,正如人类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说到这儿,阮教授看了一眼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晚上。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阮教授说,“你刚才做得很好,我想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时间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站了起来,跟阮教授道别后向门外走去,可是没走几步又停下了。就这么走了吗?我心里纠结一件事。要不要直接问出来呢?但是太不礼貌了吧?
“怎么了?”注意到我欲言又止的样子,阮教授亲切地问了一句。
“阮教授,”我又回到了座位上,“打扰到您了,感谢一直以来您的照顾。”
“怎么突然说这个?”阮教授不明所以地说道。
“之前都是阮教授您在为我治疗,”我叹了口气,“但是现在,我想谈一谈您的问题。”
7
我不喜欢密室杀人。
我一点也不觉得这种案件有趣。在密闭的房间死者被谋杀,凶手来无影去无踪,警察和侦探毫无头绪,这有什么趣味可言?
可惜,即使不幸遇到了这种事情,也必须要想个办法解决。我再次观察房门,是老式的,没有电子装置,是自内侧上锁的,这条结论确定无疑。
我又重新走回内间,检查床上的尸体。尸体背朝上倒在床上。死因应该是头部受到重击,死者的头部被击打多次,凶器无疑是那具拿破仑雕像。
见鬼,怎么又是雕像?这雕像是从哪儿来的?
我静静看着孙庆亦的尸体。这个人身上还有好多疑点。他在第一起凶杀案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昨天夜里他在和谁谈话?他有没有攻击其他人的计算机?现在这些全都没法问他本人了。
“没有反抗的痕迹。”千帆在我身后轻声说道。
听到这句话,我怔了一下。千帆说得很对,雕像直接砸中了死者的后脑,除此之外,尸体上没有任何的伤痕。如果当时死者处于意识清醒的状态,很难被一击致命,至少应该反抗一下。只有一种可能,死者被击打时已经失去了意识。
除此之外,尸体被整齐地摆放在床上,而床上也显得并不凌乱,显然死者是被直接放在床上的。是死后运到床上的吗?
尸体还是温热的,可见刚死不久。现在是十二点二十分,从尸体的状况来看,死亡时间约为十二点,前后不超过十分钟甚至五分钟。那么,风沐第一次去找死者时,他才刚死甚至没有死,很可能凶手仍在房间里。
我环顾四周,内间的布局很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小桌子,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我又把注意力移到外间上。
外间的东西就很多了。
我首先关注的是孙庆亦的计算机,之前我所提出的问题的答案很可能就在这台机器中。
研究所的众人刚刚闻讯而来,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我把魏思远叫了过来,让他检查一下这台计算机。
魏思远操作着机器,不一会儿就皱起了眉头。
“奇怪,里面什么都没有。”魏思远不解道,“所有的数据都被删除了。”
如我所料。这种情况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能恢复吗?”我还抱有一丝希望。
“不能,”魏思远摇头,“删得一干二净。”
我让其他人都先回各自的房间,然后暗自思忖起关于数据的问题。
第一起案件。案发前,凌舟的计算机遭到攻击;案发后,凌舟的手机损坏了,他的部分研究成果不见了,福尔摩斯机器的运行记录丢失了。
两起案件之间,监控摄像被关了。
第二起案件。案发前,风沐的计算机受到攻击;案发后,孙庆亦计算机中的数据消失了。
这其中有没有什么联系呢?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些和数据相关的问题,是这起案件的关键。
我先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转而去看房间里的其他物品。
“千帆,”我一边打量房间,一边问千帆,“你遇到过密室杀人案吗?”
“没有。”千帆对我的行为感到好奇,“你在做什么?”
“我在寻找。”我说,“既然存在密室,就一定存在密室的成因。我相信无论以何种方法构成密室,都会在现场留下某种痕迹。”
桌子上的物品没有什么特殊之处,计算机也已经检查过了。我把目光移到书柜上,首先注意到书柜上摆着一个棕色的小瓶子,里面装着液体。这种瓶子不应该出现在书柜上。我猜到了那可能是什么,于是没有碰它,等鉴识人员来了再作打算。这个小瓶子给了我一些启示。
“你是说,”千帆在我身后追问,“这里面有某种道具,能帮凶手把房间反锁住?”
“可能性很大。”我说。
书柜上的书并不多,只是稀稀拉拉放了几本,跟沃森庞大的书柜相比简直不值一提。里面的书都很常见,看上去也没有机关。
我叹了口气,转身对千帆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
“对了,你现在身体没事了吗?”我想起千帆上午时的样子,“那会儿是怎么了,吓我一跳。”
“我也不明白。”千帆也感到奇怪,“我回房间睡了一会儿,之后就没事了。”
“你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吗?”
“嗯,”千帆说,“我一直在睡觉,直到风沐叫我说出事了,我才赶过来。”
千帆回房间休息大约是十点半。我跟千帆分开之后,先去见了沃森,又去了监控室。直到十二点左右,风沐找到了我。
此前,风沐发现自己的计算机被攻击,是在十一点五十左右,她发现攻击指令来自孙庆亦的计算机。她立刻去找孙庆亦,但是房间紧锁,无人应门。之后她找到我,我们一起来到了孙庆亦的房间。
从尸体的死亡时间来推算,风沐第一次去找孙庆亦时,凶手很可能还在房间里。
凶手是在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
我最先想到的是,凶手一直潜伏在房间里,尤其是外间。我和风沐破门而入后,我很快就进入了内间,并一直在那里查看尸体,而风沐跑去找千帆了,如果这时候凶手从外间逃出去,是没有人会注意到的。
问题是,外间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藏人的,各种物品的摆放一目了然,根本没有隐蔽的空间。也正由于这个原因,我才放心地进入内间。
凶手是怎么离开房间的?房门是从内锁住的,而且这种老式房门,很难在不损坏门的情况下用技术手段破解。
孙庆亦不用电子门是个正确的选择。这个研究所里面的设备频频被攻击,电子门的确不安全。然而,老式房门也并没能保护他,凶手就像一个不受物理规则限制的鬼魂,穿墙而过,带走了他的生命。
我继续检查房间。书柜旁放着一沓沓文件。我大致看了一下,都是科研资料,看不太懂。但是我没在其中发现和福尔摩斯机器相关的资料。
这些文件是直接摆在地上的,这一点非常奇怪。为什么要把文件扔在地上呢,放在桌子上不是更好?除非有人移动过它们。
不过,这似乎和密室的关系并不大。我先把这些文件拿在手里,打算一会儿再问问这里的工作人员。
现在房间里只有一处没被检查过了。
此时,千帆恰巧和我的思想一致,我们都在饶有兴致地盯着角落里的大保险柜。
“我记得上午的时候我们也谈到过这个保险柜,”千帆回忆道,“但那时孙庆亦并不想多说。”
保险柜很高,足有一米,不,至少一点二米高。
一瞬间我有了一种想法,凶手会不会躲在保险柜里,然后趁我走到内间的时候逃离房间?
很快我就把这个想法否定了,保险柜虽大,但躲进一个成年人是完全不可能的,除非小孩子才能勉勉强强地躲在里面。研究所里可没有小孩子一样身材的人。
“要是能直接打开就好了,”千帆在一旁自言自语道,“保险柜里面放着什么呢?”
“我有一个大胆的推论。”我说,“房间里的其他物品都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发现和密室有关的东西。那么有理由相信,密室的构成和这个保险柜有关。”
我走上前去,试着拉了一下保险柜的把手。
保险柜居然没有锁!
我和千帆对视了一眼,然后一点一点地拉开了柜门。
然而,眼前的一幕再次出乎了我们的意料。保险柜中空空如也。
不,不是完全空的。保险柜的底部放着一张纸条。我捡起纸条,上面有一行小字。
停止。或者我们让你停止。
落款是反福尔摩斯机器化协会。
注释:
[1]出自《驼背人》。
[2]福尔摩斯的登场作《血字的研究》发表在一八八七年的《比顿圣诞年刊》上。《比顿圣诞年刊》已几近绝迹,因此沃森的这本影印版是非常珍贵的。
[3]出自《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4]雷克斯·斯托特,美国侦探小说作家,代表作是美食侦探尼禄·沃尔夫系列。值得注意的是,在福学中有一个有趣且广为流传的说法,认为尼禄·沃尔夫是福尔摩斯和艾琳的儿子。
[5]也有福学家认为华生才是开膛手杰克。
[6]沃森这里的推理在借用福学家威廉·S.巴林-古尔德的研究成果。
[7]出自《跳舞的小人》。
第三部 智能推理机
1
我把纸条攥在手里,几乎要揉碎了。这个协会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第二起案件也与它有关?
一团乱麻。
我刚刚报了警,远山分局马上会派来支援。我已经预料到局长会不留情面地将我数落一顿。我在现场滞留了一晚,不仅没有破案,受害者反而增加了一个。
然而,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努力驱散心中的挫败感,打起精神,继续调查这起案件。
在这个研究所里,最有可能与反福尔摩斯机器化协会有关的就是孙庆亦本人。今天上午对他进行询问的时候,他明显在掩饰些什么。会不会是他知道了什么,才被凶手灭口了?
另外,从秦欣源的描述来看,凌舟也隐瞒了一些东西。无论是福尔摩斯机器的开发过程,他对博物馆那个机械装置的设计,还是他留下的“他们会是凶手”这句神秘的话,都藏有太多的秘密。
不论是什么秘密,都和他的死亡脱不了干系。
我看着孙庆亦的尸体,又想到了凌舟的尸体,心底涌起一丝悲哀。这又是何苦呢?
我的思绪越来越游离,这时千帆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梁警官,”千帆好像有点欲言又止,“或许是我的错觉吧,但我还是觉得……”
说到这儿,她又停住了。
“没关系。”我说,“你有什么想法大胆说。”
“我不太确定。”千帆的声音带着困惑,“刚到这个房间时,我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就像……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是吗?”我并没有这种感觉。
“上午的时候我们一起来过这个房间,可就在刚才,当我再一次进入房间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我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是房间里的摆设变了吗?”我说,“可我不觉得有任何变化。”
“不是摆设的变化。”千帆摇头,“我记忆力很好,这里的物品和上午没有任何区别。但是……”千帆又犹豫了,“应该是我的错觉。”
我不认为那是错觉。千帆的感官非常敏锐,这一点她远胜于我。也许真的有什么地方我们忽略了。
“别着急。”我安慰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想起来了。”
“只能这样了。”千帆沮丧地说道。
“这里检查得差不多了,我们还是出去吧。”我说,“这个房间的气氛太沉重了。”
我和千帆来到研究所一层的大厅。第二起凶杀案使得所有人的心情都很低落,大家都没回各自的房间,而是在大厅里或默不作声地坐,或彼此之间小声地交谈。
千帆想直接进去,我一把拉住了她。
“别急。”我说。
这是一个观察的好机会。
我一直认为,当确定一群人中间有一个是犯罪者时,锁定其身份的最好方法就是观察。在实施犯罪行为之后,人的心态会发生某种变化,这种变化会导致其行为模式和正常情况相比有较大的差异。
这群人里面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李岸。他坐在沙发上,没与其他人交谈,脸上的神情虽与平时无异,一些细节动作却暴露出了他此刻的躁动不安。李岸的双手时不时会做出小动作,调整领口、揉鼻子、挠头发。在我看来,与其他人相比,李岸此刻的情绪最不稳定。
另一个一言不发的人是魏思远。他沉默地站在一边,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刘百箴、风沐、魏思远三人站在一起。刘百箴和风沐正积极地讨论,时不时地会询问魏思远的意见,然而魏思远只是以点头、摇头的方式回应,没有加入讨论的意思。
这么看来,刘百箴和风沐的表现也有些异常。他们说的话太多了,尤其是风沐。即使是健谈的人,会在有人被杀害之后还滔滔不绝地讲话吗?
沃森站在刘百箴的身后,他想和刘百箴说话,又不好打断自己的老板,屡次欲言又止,动作有些局促。同时,他的表情也暴露了他对刘百箴和风沐的交谈感到厌烦。
秦欣源一副看透了生死的样子,闭着眼睛坐在一旁的角落里。不知怎的,看到她之后我心里一阵悸动。我再次明显地感受到这个女人因为案件而产生的极端变化,研究所的员工里面,和平时相比变化最大的或许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