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上了船,孙氏想起那郡主发火,有些担心地拉着楚琳琅的手,低声道:“是不是我拖累你了?”
楚琳琅却拍了拍手,沉声道:“她不占理,娘你不必担心。”
原本她跟宜秀郡主的关系就不睦,那位郡主看不上自己也不是一天两天,她也不怕再添一件龃龉。
等上了船后,琳琅注意到,廖夫子并没有在夫子的船上,听说廖夫子临时有事,需要去附近寻友,不随船队一同回来了。
琳琅却知道夫子不回,大约是跟她讲了那陶四姑姑的事情有关,所以廖夫子要去处理一下。
就是不知,他要用什么法子绝了陶慧茹刨根问底的心思……
随船负责护送的二姐夫郑彪是场面上的人,他因为去官府拿银子赎楚淮胜父子,也跟县丞聊了几句。
待听说曾有户部下文书关照小姨子楚琳琅后,这心里也越发地透亮,在狠狠骂了楚家父子不知所谓后,他看见小姨子时,笑得那叫一个温和。
在给琳琅的木船送吃食时,郑彪趁机表明态度,只说自己和她二姐,不会跟楚淮胜一条心,让楚琳琅放心,保管这一路太平,将她们母女护送回京。
楚琳琅也知道这二姐夫是什么货色,不过虚以委蛇,场面上说笑,顺过去罢了。
回程的路上,许是旅程疲累,方舟上不再像来时那般通宵宴饮,欢笑声不断了。
大部分时间,都是早早寻了驿站安歇,再在第二天赶路。
只是回程的路上,过往的船只似乎多了起来,总有那一两条船,不远不近相伴而行。
每当这时,隋七都会眯着眼看。不过那些船同行一段后,便会从其他的水道分开,朝着各自的目的地离去。
眼看又走了十多天,这日夕阳下山时,因为中间有船工不小心弄断了桅杆缰绳,害得帆都落下了。
于是修船耽误了行程,过了歇宿驿站,附近又没有村镇,所以船队寻找了江中一块绿洲,横船休憩。
除了看守的侍卫外,船上的人也都早早睡去了。
楚琳琅和孙氏住的船儿太小,不像大方舟那么稳。夜里在这样的小船上睡,便漾得人很不舒服。
琳琅在离开江口前,特意跟当地的渔夫买了可以搭窝棚的草席子,只要寻一片地,再用木棍简单搭建一下,就可以变成简易的窝棚。
此时正是夏季,也不必担心夜里会受凉。
只要不下雨,铺上被褥,就可以在平实的土地上安稳睡一觉。
隋七爷是个能人,那窝棚搭得好,如此搭了三个,琳琅和娘亲睡在一处,两个丫鬟,七爷跟王五各得一处。
如此睡到半夜,楚琳琅突然感觉隋七爷在窝棚外低喊:“楚娘子,醒醒!”
楚琳琅探出了头来,却看见隋七爷蹲在地上,警觉地探看着四周,同时低声道:“将孙夫人喊醒,你们都莫声张,有船向我们
这靠近。”
楚琳琅屏息静听,却只听到哗啦啦的江水声,不过她相信七爷的判断,绝不会无缘无故半夜叫醒人的。
如果真有船靠近,那就奇怪了。
要知道现在已经是深夜,压根不会有船再走夜路。
不然天黑晦暗的情况下,看不清水下情形,一旦触礁,就是灭顶之灾。
当然也有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有水匪靠近,要趁夜摸上船杀人越货!
楚琳琅家里就是做盐商起家的!对这些水匪的套路实在是太熟悉了!甚至她以前还遇到过当水匪的江湖豪客,自然也听说过他们的一些行规手段。
想到这,楚琳琅的脑子微微起了个激灵。
要知道他们这个船队可是一直行驶在运河之上,两岸有许多水路驿站,并非水匪惯常出没的偏僻水路。
这些匪人在打劫前是要踩盘子的,他们的行规就是不碰“硬茬”。
这个“硬茬”就包括朝廷的官员和官眷。
原因无他,打劫这一次后患无穷,很有可能就此捅了马蜂窝!
而他们这船队一路浩浩荡荡,光是那代表大晋脸面的方舟就可以吓退无数宵小,更别提随行的还有四船官兵了!
这岂是一般小水匪能吞下的盘子?
若真有人胆敢下手,明显就是冲着官眷船队而来的。
楚琳琅低声道:“若真有船入夜靠近,恐怕来者不善,他们是要越货……还是劫人?”
若为了财物还好,不过是上船打劫,他们的船上有水军,不见得会吃亏。
可只是杀人或者劫人的话,那么只要派出几个水性好的贼人,嘴里叼着芦苇杆,泅到船下,将船底凿开就好。
等大船倾覆,人都落了水,只要拿网子一捞,落在水里的人都要束手就擒,是杀是剐任凭处置了。
她记得傍晚时,那些水师官兵们似乎从方舟的贵人那得了赏赐,是好几坛子的酒,也不知这些官兵们有没有喝得酩酊大醉。
隋七爷在绿洲走了一圈,眉头皱得老紧,低声道:“这几天,一直有船在跟,他们换船太频,倒是蒙蔽了我,我起初也以为是顺路。现在想想,那些船倒像是换班踩盘子!现在听不出来了多少船,我们现在走应该是来不及了。”
在叫醒了楚琳琅她们之后,隋七带着王五便往水师营的船上跑,去通知那些兵卒。
看那兵船上灯火摇晃,笑声不断的样子,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看来这些久居盛世的官兵在警戒性上,远远比不过十二年前,曾经浴血杀敌过的老兵。
楚琳琅咬牙想了想,让夏荷照顾好母亲,便带着冬雪奔去了方舟。
那守卫方舟的士兵认得楚娘子,见她过来,以为她要回船上取东西,便让她上了船。
当楚琳琅登上高大的方舟时,展目望向水面,在一团漆黑里,依稀终于听到了有大船驶来的声音,不过很快,那水声似乎停止了。
琳琅暗叫一声不好。船动的水声停了,就说明那些靠近的船怕被他们发现,便远远停了,说不定已经有人下水,开始朝大船游过来了。
她顾不得多想,连忙先去敲齐景堂夫人华氏的房门。
当华氏开门之后,她便小声说了自己仆从的发现,并说出他的分析——可能是有水匪要趁夜袭船。
华氏睡梦里被叫醒,有些发愣道:“不能吧?我们可是有四船官兵护卫呢!”
楚琳琅急得差点跺脚。她怎么忘了,这些都是京城富贵窝里生长的妇人,她们跟自己不一样,并没有押解过盐船,在水面上讨过生计的,她们更不会知道水匪来袭的可怕。
可就在这时,有人在她身后道:“若你说的是真的,我们该怎么办?”
琳琅回头一看,陶雅姝披着一件披风正立在自己身后。
原来陶雅姝也是不太适应夜宿船上,所以有些失眠,方才她正好立在船后,听到楚琳琅上船的声音,便跟了过来。
楚琳琅见她似乎相信了自己的话,立刻简短吩咐道:“事不宜迟,赶紧下船!先去那绿洲上,只要不落水,有官兵保护,他们人数若不是太多,就奈何不了我们。”
陶雅姝听了,立刻吩咐自己身后的丫鬟婆子挨个敲门告知。
一转眼的功夫,方舟上已经睡下的学子女眷们都被吵醒了,许多人还睡眼朦胧,不知所以,就披着衣服随着大众,熙熙攘攘地准备下大船。
可是此处并不是码头,方舟上不了浅滩,所以他们也是在江中寻了一处露出水面的绿洲歇宿。绿洲四周水不深,但也不算太浅,从大船上下来的人需得乘坐小舟才能上了浅滩绿洲。
若是这般挨个等着小船接送,要等到猴年马月?
楚琳琅心里一急,率先从踏板下了大船,扑通一声跳入了水里,然后喊道:“此处波浪不是很急,会泅水的不要登船,快些上岸!”
宜秀郡主睡得正香就被吵醒,心里正不痛快,一看楚琳琅竟然这么不顾仪态,水鸭子一样往水里跳,顿时嗤笑出声:“半夜睡得失心疯了吧!水师营的官兵都没有来报警,你却忽悠得满船的人睡不好。下船倒也罢了,若是落水着凉生了病,你担待得起吗!”
可宜秀郡主的话音未落,只见关金禾不顾嬷嬷的阻拦,也学了楚琳琅的样子,扑腾往水里跳,一边踩水还一边笑:“白天就想泅水,可是嬷嬷非是不让!如今倒是有个正经名目游水了!”
到底是一群小姑娘,都是贪玩的,虽然平日装得都大家闺秀一般,可是现在夜里如此不寻常,竟然也透着刺激好玩。
于是又有三四位小姐入水,跟着楚琳琅她们一起往岸边游。
宜秀可不想跟她们疯,她方才抬眼看到一旁官船上还在饮酒说笑的官兵,甚至有人还指着这些下船的小姐们笑,并不像是真有人要来袭的样子。
她想了想,索性不下船了,依旧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回房间补觉去了。
就在这时,华氏她们先上小船的人也上了岸。而夫子的那一船,听到动静,便也都过来了。
那水师吴统领闻声领人登上了绿洲,有些纳闷地问:“华夫人,你们因何要离船上岸?”
当楚琳琅说了原委,吴统领哑然失笑,心道:刚才叫什么隋七的老头跑过来说可能有人要袭船,他就连忙派人四处查看,可是并无什么不妥,更没听见有船划来的水声。
吴统领觉得隋七是人老多作怪,睡觉魔障了,便冷言挥手将隋七他们轰撵下军船了。
不过这位楚娘子更能作怪,居然把老仆的胡说八道当了真!
这等小门小户的女子,就算得了些机缘,跟大家闺秀同处一处,却还是在关键时刻漏了底,被点小风小雨剐蹭到,就一惊一乍的!
想到这,吴统领说话也失了客气,冲着身后的都头郑彪道:“她不是你小姨子吗?你跟她解释一下,并无什么异常,这大半夜的搅得一船人不睡觉,真是够可以的!”
郑彪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不由得抬眼瞪向楚琳琅:“你那个什么老仆,真能胡说八道!什么有人来袭?他那耳朵不聋就不错了!你还拿他的话当真!”
楚琳琅转头看向了走过来的隋七王五他们。
这七爷的表情依旧凝重,冲着楚琳琅摇头,做了一个再等等的动作。
楚琳琅知道,若是人情世故的做法,就是当着众人面申斥老仆,将责任推卸到他的身上,再请被折腾得够呛的贵女同窗们上船。
可是她在司徒晟的嘴里听过这七爷的故事——他当年是大将军杨巡的护卫亲兵统领。
其实依着他立下的赫赫战功,做个四品的将军也不为过,可是七爷就是死也不肯离开对他有救命之恩的杨巡,宁可无官无品,继续贴身做老将军的随侍亲兵统领。
当年七爷在战场身负重伤,晕死过去,埋在尸堆里踩侥幸逃过一劫。
也是他将年幼的司徒晟从战场上带了回来。
对于这样一个战功赫赫的老兵,楚琳琅是发自内心尊重的,所以就算吴统领信誓旦旦说周围无恙,楚琳琅冒着犯众怒的危险,也选择相信隋七爷。
想到这,她沉声道:“出门在外,还是谨慎为先,诸位既然已经到了绿洲,不妨休息片刻,若是无事,琳琅明日自罚,给诸位置办几桌酒席赔罪。”
听她这么说,还是有被搅闹了休息的小姐不甚高兴,小声抱怨着。
不过陶雅姝却率先开口道:“今晚夜色甚好,如此明月江水,不知再看是何年,既然楚娘子这么说,我们不妨等一等,再想想,明日罚她给我们买些什么酒菜才好。”
听陶小姐这么一说,诸位女眷不由得哈哈大笑,纷纷说,得让楚娘子多买些才行。
于是在这欢乐的气氛离,陶雅姝率先扶着四姑姑坐下,算是给众人当了个样板。
既然未来的皇后都开口了,其他人也不好多言,就是各自寻个坐着的地方,互相依靠着打盹。
吴统领一看这么多的贵女上了岸,只能让郑彪叫些兵卒下来,看护好女眷的安全。
陶慧茹并不认识隋七爷,她当年成婚,公公杨巡正驻守要塞,甚至都没参加婚礼,自然更不认识军中的亲兵了。
这一番折腾,也让她略有疲惫。就在前两天,她留在江口的亲信赶了过来,说是终于打探到了当年跟着疯婆子的男孩的下落。
据说那男孩体弱多病,在疯女人死后不久,那男孩也病死了。
陶慧茹看着那亲信打探来的消息,心里略微安生了些,连日来,也终于稍微安稳地睡一觉了。
可惜今日睡得正香,就被楚琳琅吵醒。
她略微不满地对侄女低声道:“吴统领都说这是瞎胡闹了,为何你还捧场跟着闹?”
陶雅姝没吭声,她倒不是相信了楚琳琅的话,只是不希望楚娘子被吴统领怼得尴尬下不来台,给同窗好友一个台阶下罢了。
再说坐一会也无妨,反正她也睡不着,只当闲坐了……
此时江水依旧哗哗奔流,只是隋七爷的耳却动了动,警惕地望向了距离岸边有一段距离的那几条军船。
他低声道:“有人在凿船!”
吴统领因为在岸边的缘故,依旧没有在哗啦的水流声里听出什么异状。
可没多一会,那军船上就有人举着灯探头往下看了!
身在船上的人,当然比岸上的人更能发现船体的震动异状。
当船上的军官慌忙用灯光朝岸上的人打灯语时,吴统领急得一拍大腿:“哎呀!真的有人凿船!”
此话一出,绿洲上那些原本昏昏欲睡的贵女们一下惊醒,面面相觑,脸上带了些惶恐。
就在这时,关金禾一拍大腿道:“哎呀,宜秀郡主她们还在那船上呢!”
不知来偷袭船的贼人用了什么工具,但凿船的肯定不止一人,凿船的声音越发大,就算军船上的人借着灯光往水中放箭,也不见有人浮上来。
当船底被凿漏时,便开始汹涌进水,因为是被人刻意凿开,进水的速度也甚快。
船体小些的军船最为明显,在火光的照耀下,可以清晰地看见它在倾覆。
而那大方舟也是如此,虽然慢些,却也在倾覆下沉。
原本回到船舱里睡觉的宜秀郡主再也安睡不得了,她先是踉跄茫然出仓,等听到军船上的人大喊着“有水贼,他们在凿船”时,吓得腿都软了,若不是丫鬟搀扶,就要跪在甲板上了!
等回过神来,宜秀立刻踉跄冲向船头,冲着绿洲上的人大喊:“我还在船上,快点来人救我!救命啊!我不会游水!”
吴统领也急了,那宜秀郡主可是宫中得宠的静妃娘娘的亲侄女,若是有了闪失意外,他的官运也到头了!
第71章 人性考验
于是吴统领连忙派官兵驾着小船过去接人。
可那小船还没等挨到方舟跟前, 就见水面蹿跳出人来,眨眼的功夫,似海鲨捕食般, 就将小船上的官兵拖拽下了水。
顷刻之间, 水面上就荡漾起一圈圈的血水,再也没有人游上来, 在船头灯光的照耀下, 阴森恐怖极了!
那小船离大船很近,宜秀郡主和她的丫鬟嬷嬷自然也是清楚地看到了这惨烈凶案的全过程。
几个人吓得脖子似乎被人勒住了,叫都叫不出,只是在大船迅速倾覆时, 又重新缓神, 拼命喊着救命。
而此时绿洲上站着的那些贵女们也看到了那惊魂一幕。
有几个方才差点跟宜秀一样留在船上的小姐,都后怕得哭了出来。
幸好她们当时听了楚琳琅的话, 跟着过来了, 不然此刻在快要倾覆的大船上喊救命的人, 便是她们了。
此时一艘军船已经倾覆,上面留守的人正纷纷跳下,可是下水没多久, 就被水里的人割了喉咙。
与此同时, 又从暗夜沉雾中驶来不少神秘的小艇, 上面的人更是手持钢叉,将还在水面挣扎的水师兵卒扎得透心凉。
那个宜秀郡主拉扯着丫鬟, 在甲板上哭喊救命,结果船体倾斜得太厉害, 她和几个丫鬟先后扑通掉入了水中。
本以为她也会被立刻抹了脖子送命, 可没想到那些人看到落水的是女子, 很快就有一张大网撒下,将宜秀郡主她们捞到了一条小船上。
看着宜秀上船之后,被按住堵嘴捆上的狼狈样子,绿洲上养尊处优惯了的女眷被彻底惊吓到了,有几个控制不住嗓子,发出尖利叫声。
那些神秘小艇上的人也发现这几条船上掉下来的人不多,更没有预期中的许多女眷,循着那些尖利的叫喊声音调转目光一看,才发现不远处一块不大的江心绿洲上竟然上去不少人。
这下,那些人的目标不再是马上要倾覆的方舟,而是一致朝向了绿洲。
吴统领也顾不得语气恭维了,冲着那几个尖叫的女眷厉声道:“闭嘴!把贼人都引过来了!”
喊完这话,他转身便要去找那个之前曾经预言有人袭船的那个老头。
却发现那老头,还有楚琳琅和她的几个仆从一直在旁边忙碌着。
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不声不响地将那群女眷带上绿洲的披风夹袄,还有三间窝棚,外加捡拾来的一堆干柴堆积成高高的小山。
那老头折断了火折,将这火堆一下子点亮,那火舌冲上了天际。
然后那个叫七爷的还管一个兵卒借来了箭,点燃了十几个箭头之后,向西南的方向依次高高击射而去。
这……分明就是军中报急增援的信号,这老头子怎么还会这个!
事到如今,吴统领也不得不承认,这老者所有的步骤措施,无一不是遭遇水中突袭时,最佳的处置方案。
因为这里处于运河,他们行程算错,没有在太阳下山前赶上运河边的下一个驿站。
但是他们地处上游,前方并无山川遮挡,只要下游的驿站有人站岗,总能看到这上游的火光和救援信号。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抵挡住一会摸上岸来的贼人,尽可能地拖延到援军到来。
隋七爷放了箭之后,就冲着吴统领道:“让女眷远离火堆,趴在地上,叫书院的男人架好盾牌,围成一圈,防止乱箭射到她们,剩下的兵卒,拿了武器跟我走!”
吴统领终于看出这老者的不简单。
这哪里是寻常老叟?分明是个上惯沙场,看淡生死,沉着有度的老将。
他说的全都在理,吴统领再不敢甩脸子,连忙吩咐下去,依着隋七的吩咐行事。
就在这时,七爷看向了楚琳琅,走近低声道:“看到绿洲那块石头吗?我偷偷在那块石头的后面拴了一条小船,若是一会男人们扛不住了。我会喊一声‘风紧’你就让那些女眷都上小船,四散逃跑。你不必管我们,只带上你娘和那两个丫头,赶紧去寻上那条船,朝着西南方向去!懂了吗?”
说这话时,老人死死瞪着她,还捏了一下她的胳膊,捏得琳琅闷哼一声疼。
她明白七爷的意思——真到那个时候,便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他能拖延到那个地步,就是拼了命了。若是支撑不住,那些水匪的注意力也全被他们这些男人吸引,水里应该没有其他伏兵了。
男人们拼尽气力,应该能给女眷们争取到一丝逃跑的机会。只是那时,女眷一定争抢上船,竞争激烈。
而他隐藏在石头后的船,是为了确保琳琅她们几个到时候不被人挤下船。
真到那个地步,恐怕就是七爷,也要凶多吉少了……
琳琅的眼圈微微红了,可现在不是小女子伤感的时候,她反手握了握七爷的胳膊,亮了亮自己藏在怀里的刀把,低低道:“七爷,自忙你的去,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顾好自己!”
从始至终,这楚娘子都没有如别的女子那般慌乱,甚至不知什么时候,怀里还藏了一把做饭时用的菜刀。
七爷赞许地点了点头:以前没有看出来,只觉得小丫头容貌好看,满嘴生意经。
现在一看,这女娃可真不错,难怪少爷能喜欢她。就算老将军在世,应该也会满意这个孙媳妇吧……
现在,他得拼尽全力,才能护住少爷好不容易觅得的心头肉。
想得到这,七爷的脸上杀气顿现,带着王五,吴统领,还有其他十几个兵卒朝绿洲的边沿摸去。
绿洲上的所有女眷,都按照七爷的吩咐,趴伏在地上,躲在几个男夫子架起的盾牌之后,而前方不远处,传来了厮杀的声音。
这批调拨来的水师还真算是能战的。
除了方才船只被突袭后,落水吃了些亏外,在陆地上刀剑相对而战,那些从小艇上过来的贼人并不占优势。
尤其是七爷很有经验,总是趁着贼人从水里钻出来,有些睁不开眼的时候利落下砍,很快就跟切西瓜一般砍倒了好几个水贼。
其他的官兵也学着他的样子,迎战上去。
这些女眷一个个都吓得捂嘴落泪,琳琅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这些人跟父亲盐船遭遇的水匪截然不同,压根就不是求财的,而是目的性明确的杀戮。可是宜秀落水之后却没有被切断脖子,而是被捞上了小船……
难道这些水贼的目的就是为了俘虏这些官家女眷?然后要赎金?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难道他们一点也不在乎跟官兵相搏,折损的这么多人手?
方才看到他们在水中屠戮那些落水兵卒的样子,娴熟得很,好似专门训练的杀手般。
因为盾牌阻挡,琳琅趴下后再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根据嘶喊哀嚎的声音,判断出那些匪徒似乎离她们越来越近。
她也早已将七爷的话告知给了母亲和夏荷,冬雪两个丫鬟。此时她们所在的位置,是人群的后排。
一会要撤退的时候,可以很便利地逃向那块大石的后面。
不管怎么样,她一会得先把母亲送上船,可是就算上了船也不一定能顺利逃跑……
危机的时刻,楚琳琅甚至分神想到了司徒晟。若她和七爷他们真有不测,那个那男人会不会又在阴暗的房间里自虐排遣痛处?
想到这,楚琳琅的心都微微的痛,她暗自给自己打劲儿,同时聚精会神地听着前方远处的动静。
这绿洲的四周似乎都被船包围了,在一片看不清的黑暗中,她甚至又听了哗哗的水声,似乎有新的船靠近了。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隋七爷厉声高喊:“风紧!”
一听到这话,琳琅真是天灵盖打了个激灵,伸手扯起孙氏,同时大喊:“姑娘们,快些上船!又有贼船来了!”
喊完之后,她先待那些女眷们四散找船都起身离开了,才带着娘亲和两个丫鬟朝大石头的方向跑。
待绕到大石头的后面那里果然藏着一条小船。
上了小船,她转头一看,只见滩涂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而隋七爷领着人也是满身血污,还在不停砍杀。
那些女眷们听了她的喊,纷纷站起身,争抢着上了船,而夫子们却没有一个去争抢的。
这些平日里的文弱书生,却也胸怀孤高士气。
他们手持盾牌,努力克服着心里的恐惧,替女眷们争取一条退路。
在这危机的时刻,似乎最能看出人潜藏的本性。
楚琳琅看得分明,那个陶四姑姑最先抢到了一条船,拉着侄女陶雅姝上船之后,又上了三个女眷。
眼看着船装不下了,还有人要上,那个陶慧茹竟然举起船桨,将后上来的人狠狠拍下去,驱赶人后,她便厉声让人摇船划走。
而在冲天的火光中,可以看到,又来了一艘黑漆漆的贼船。
而有些水贼已经扑向四散奔逃的女眷,跟那些拿着盾牌的兵卒厮杀起来……
看来,隋七正是看到贼人又来了贼船援军,心知支撑不住,方才发出这一声高喊的。
若那艘大船上再下来人,只他们这几个,肯定抵挡不住。
隋七扭头看楚琳琅她们上了船,这次哇呀呀地大叫,又向着岸边袭来的贼人们扑去,争取给琳琅她们争取些时间。
夏荷和冬雪都是江口水乡长大的孩子,自然会划船摇橹,可船刚驶出去,迎面就划来了一条小船,上面的贼人一看满船的女眷,倒是没有急着下杀手,而是站起身,伸手想要将她们扯下水去。
就在这个功夫,楚琳琅举起了隐在长袖子里的菜刀,朝着那人的面门就狠狠砍去。
她不会武功,凭的就是一股子拼命的莽劲儿。
那人根本没想到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居然会在袖子里藏着菜刀,哎呦一声惨叫就栽入了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