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充满幽怨怒气,满含着“我忍你很久了”的愤怒!

  只可惜夫子的胡子都打结了,她这么蛮力一梳,学堂里满是夫子“诶呦呦”和“噼啪啪”胡须扯断的声音。

  楚琳琅都替夫子疼得直捂下巴。

  她十分后悔自己不敬神明,今天上课没摇龟壳,不然她为何要留在这等惨烈的修罗场中?

  堂堂大晋未来皇后,在学堂里扯了夫子的须——光是想想,她都觉得自己该被杀人灭口了。

  情急之下,她连忙丢了手里的笔纸,奔过去夺了陶雅姝手里的篦子,然后手脚麻利地继续帮夫子整理胡须,又若无其事地笑着道:“夫子,陶小姐说得没错,偶尔你也得照照镜子,要不然我送你一面吧,保证闪亮照人,让您仪表堂堂!”

  廖静轩已经完全被两个丫头片子给搞懵了,梳理整齐的下巴也气得微微颤抖,怒目瞪着陶雅姝和楚琳琅。

  而陶雅姝似乎也被她自己的失态吓了一跳,可是此时转身离开,未免失了辩驳气势,便依旧从容立定,准备跟夫子辩出个是非曲直。

  楚琳琅觉得自己已经很够意思,算是给二位各自一个台阶下,至于二位要不要下来,请君自便,她仁至义尽,那便风紧扯呼吧!

  于是她放下篦子后,一捂肚子,假装自己腹痛,扯着自己的书箱就飞快走向门口。

  而在她身后,廖夫子终于打破沉默,不过言语里明显加了些火药味。

  楚琳琅走出房门时,还可以隔着窗子听到陶小姐与廖夫子甚为激烈的“讨论”。

  这是才子与才女的辩争,楚琳听不懂,便赶紧走人,免得双方谁辩得落败了,下不来台。

  不过楚琳琅转过屋角时,却看见宜秀郡主还没走,正领着丫鬟蹲在窗下津津有味地偷听。

  直到楚琳琅走过来,宜秀郡主才假装捡起地上的手帕,意犹未尽地站直了腰,跟着楚琳琅开始往外走。

  堂堂郡主平日是不屑跟楚琳琅这等身份的人说话的,不过今日正来兴致,身边也无其他八卦的人,便对着楚琳琅道:“看到了吗?现在俨然是拿自己当皇后了,都不容人说贤后的坏话!以后我们见了她,要不要叩大礼啊?”

  说完,宜秀笑出声来,不过她更想知道,方才那屋里夫子一直喊疼是怎么一回事。

  她方才怕人发现,蹲下偷听,没能及时扒着窗缝看,少不得要在楚琳琅的嘴里打听些温热的来听。

  可惜楚琳琅不上道,假装没听见,加快脚步,甩开了宜秀往外走。

  宜秀郡主没想到居然能在这下贱同窗面前碰了个软钉子,一时气得秀眉拧在一处:“她还拿乔了?当自己是什么王侯嫡妻?真是给脸不了脸!”

  她身边的小丫鬟低低道:“听说了吗?之前似乎就是因为她,司徒大人跟马营的副指挥使都闹翻了,似乎还闹出了人命呢!”

  宜秀郡主听了,受不了的眼睛一翻:“她虽有几分姿色,可并非玉环飞燕转世,司徒大人又不傻,会跟这种出身的女子沾染?”

  说这话时,宜秀的话里透着隐隐酸意。

  她这几日准备议亲了,而母亲问她有什么中意之人,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司徒晟。

  没办法,满京城的官员里,就是他长得最为俊帅,宜秀郡主上次在书院见了他,便有些一见钟情。

  可惜母亲听了,却连连摇头,表示这种没根基的穷光蛋官员,是驴粪蛋挂霜,只是外面光滑好看,底子虚得很。不若世袭子弟有根基。

  更何况他现在搞了什么职田整改,满朝鸡飞狗跳,岂是女儿的良配?

  宜秀郡主被母亲训斥了一通后,知道母亲不同意,也是兴致怏怏。

  可万万没想到,父亲去四皇子那喝了一次酒之后,母亲的态度也略有转变,听那意思,好像四皇子很赞成舅舅云家跟这个司徒晟结亲。

  若是能将司徒晟收为己用,对于四皇子来说是如虎添翼。就算他家里穷些,以后受四皇子的提携,也是前途无量。

  只是这司徒晟一直对外宣称为母守孝,不议亲事,所以父亲打算先跟司徒晟定亲,然后等过两年再成亲。

  现在,虽然媒人还没有登门,可宜秀却认定了这亲事十拿九稳了。

  太子自从上次被陛下罚跪之后,一直闭门思过,朝政上的许多大事,都是由着四皇子代理了。

  四皇子的门厅又开始热络了起来。

  毕竟司徒晟也不傻,当知娶了云家的女儿,便是在静妃娘娘和四皇子面前站稳了脚跟。

  宜秀郡主笃定了这点,方才主动跟楚娘子说话,也是为了跟侍郎府的下人提前熟络一下,再套套话。

  谁知这楚娘子如此不开脸,居然不接她的话茬!

  一旁的小丫鬟撇嘴道:“莫不是觉得攀了高枝,真拿自己当了主子?”

  她说完这句自觉失言,因为郡主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过宜秀郡主自问不是个小心眼的,爷们成婚前的荒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

  若是为了连个妾都不是的下贱女人拈酸吃醋,就太小家子气了。

  且等她嫁过去后,再整治这院子里的狐媚……

  宜秀想得虽然通透,可是到了院门口时,却正看见一辆马车早早就停在了学院门前。

  楚琳琅正抱着一摞书立在马车下冲着人笑,而马车上的男人也探出了头,单手接过了楚琳琅手里的书,又将一包热腾腾的烫栗子递给了她。

  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和蔼的兄长来接散学的妹妹一般。

  那男人俊美脸上浅浅溢出的笑,简直能醉死人。宜秀看着却觉得心里已经泛酸冒泡。看得她都有些倒牙!

  她故意咳嗽了两声,却并不见司徒晟望向她,自己也觉得怪没趣的,气得她一跺脚就跑开,心里却是恼恨地想:也不知父亲何时去跟司徒晟提亲?总得让他以后避忌着些,怎么好在书院门口跟个下人如此亲近!

  再说司徒晟今日公务结束原本是要回府的。可是他路过街市时,听到有叫卖糖栗子的,突然想起昨日跟楚娘子窝在书房的时候,她嘟囔着馋糖栗了。

  他停下买了一包,又觉得还是吃新出炉的才好。

  看了看时间,怀里揣着滚烫的栗子就等在了书院门口。

  只不过今日佳人散学,更像虎口脱险,一路拎着裙摆跑得有些气喘吁吁。

  司徒晟问她怎么了,楚琳琅只是无奈摆摆手,一副“你莫多问”的样子。

  等楚琳琅接过纸袋子的时候,才发现他居然已剥好了小半袋栗子,楚琳琅赶紧塞了几颗入口压惊,真是甜软极了。

  “大人,你有没有吃?”

  说着,她拿了一颗想要往他的嘴里放,可是手都伸出去一半了,才想起自己是在哪里,怎好动作这么放肆?伸出去的手又堪堪收了回来。

  司徒晟原本都半张着嘴,准备接她的喂了,没想到最后却落了空。

  等楚琳琅上车后,放下帘子再喂他的时候,司徒晟却绷着脸不肯张嘴了。

  楚琳琅很烦他这个死样子,便靠入他的怀里,眯着狡黠的眼儿,伸手摸他的嘴:“哎呦,我看看大人这嘴是怎么了?抹了浆糊?怎的不张开?”

  司徒晟扭头甩了她的手,故作冷淡道:“我是见不得光的,理我作甚?”

  楚琳琅单手捏着他的下巴,少不得耐性子哄:“在书院的门口,人来人往,我跟你太亲昵可像话?说不定大人未来的夫人就在书院上学呢!若是看见了,大人以后岂不是要多一门陈年官司?”

  这话有些道理,他未来的夫人的确得是这个书院里出来的。

  不过……女管事这话说得不像是吃醋,倒像是在哄屁娃子。

  司徒晟不太喜欢她这样吊儿郎当的腔调,不过紧闭的嘴总算略松松,被女管家殷勤塞入一颗甜栗子。

  就在二人在车里黏腻。而马车就要走了的功夫,突然书院门口有人扬声喊:“司徒晟,等等我!”

  楚琳琅听声音熟,探头一看,竟然是廖夫子!

  他走得甚急,也不管司徒晟应不应,只满脸怒容一屁股坐在了马车上,冲着从车厢里探头出来的司徒晟道:“上你的车上避一避,快,让车夫快走!”

  司徒晟瞥了一眼随后追撵出来的陶小姐,有些了然一笑,开口问:“你也有需要躲人的时候?”

  廖夫子一边揉着还在发疼的下巴,一边无奈摇头:“今天捅了贤后窝子,一脑子迂腐的小丫头要用唾沫淹死人,无论怎么跟她讲,都是往国法纲常上靠,听得我耳朵都要发酸乏臭,便找了有约的借口出来,正看见你的马车……”

  廖夫子说到一半,又闭嘴了。因为他才看见,自己另一个学生楚琳琅原来也在马车的车厢里。

  楚琳琅冲着夫子尴尬地笑。看来陶小姐的威力惊人,堪比念紧箍咒的唐僧,竟然将廖夫子念叨得撒谎遁逃……

  廖夫子恍然醒悟,这才想明白司徒晟的马车为何会来书院门口,原来是亲自接佳人散学的。

  他连忙识趣蹦了下来,摆了摆手,表示他就不打扰司徒大人亲自来接佳人的雅兴了。

  只是转身的功夫,正好撞见陶小姐矩步引颈,束带矜庄地走出来。

  她目不斜视,连看都不屑于看一脸尴尬的廖夫子,依礼给夫子躬身告别,然后端庄优雅地上了陶家的马车,先行而去。

  廖夫子无奈摇了摇头,转身跟司徒晟道:“这些闺阁小姐们,可真惹不起!”

  方才这陶小姐跟自己吵得激烈,看那样子,似乎要到齐公那里告状。

  人都盛传这位陶小姐会继承死去姑姑的衣钵,成为新后,那么他在课堂上讲的那些,大抵是不入这个当皇后培养的贵小姐的耳朵。

  司徒晟看了看廖静轩难得柔顺整齐的胡须,轻笑道:“若是吃不来这碗饭,就回工部报道吧。那些城墙砖块绝不会撵在你的后面跑。”

  说完,他也不管好友如何,带着楚琳琅便先行回去了。

  不过楚琳琅有些替廖静轩惋惜。若是陶小姐看不惯廖夫子,大抵是要告状的。毕竟教坏了要入宫的女官,也是不小的错。

  而那宜秀郡主到处宣扬说陶雅姝痛斥了廖夫子后,其他女学子私下议论,都觉得陶小姐不会轻易放过廖夫子。

  像廖夫子这般有趣的夫子真是可遇不可求。关金禾等几个小友有心给夫子美言,都寻不到门路。

  于是楚琳琅趁着给同窗们分发胭脂试用的机会,私下试探了陶小姐,想看看她的口风,再顺便给廖夫子求求情。

第63章 忘尘居士

  陶雅姝正在抚琴, 看了楚琳琅一眼,淡淡道:“廖夫子虽则想法偏颇,有些言论会误导女子行事, 可他授课风雅有趣, 其他人很喜欢,我也没必要搅了人的饭碗。”

  楚琳琅试探的话并没有说得太透, 可是陶小姐一下子就猜出了她试探的意思, 当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

  这么看,陶小姐虽然性子执拗教条了些,但是为人倒是还算宽和,更不屑于背后告状的那一套。

  楚琳琅见好就收, 既然知道了廖夫子能保住这份差, 她就顺带再热心推销一下自己代卖的胭脂。

  虽然她现在在京城没有店铺,可是女学的生意真好做, 她只要按着这些同窗的爱好, 上些奇巧特色的, 很快就能卖出去。

  陶小姐是知道这位同窗读书兼做些生意的。

  上次她跟廖夫子的那场冲突失态,楚琳琅却代为斡旋,对她失礼拽了夫子胡须的事情, 也守口如瓶, 陶雅姝对楚琳琅又添几分好感。

  所以看楚琳琅推销这些自己平时根本不怎么用的玩意, 她也挺捧场,让一边的丫鬟付银子, 包下了剩下几盒。

  就在楚琳琅要走的时候,陶雅姝想了想, 问楚琳琅要不要来参加一年一次的盛荣雅集。

  盛荣雅集往往是设在每年春末夏初, 景致最宜人的时候。

  京城里诗书大家轮流坐庄, 各个豪门贵妇名流尽是到场,展示自己的画工、书法的技艺,吟诗作赋抚琴,甚至还有当世高僧讲授禅机。

  这等雅集的请柬,真是一贴难求。

  楚琳琅老早就听那些贵女同窗们提起过,不过她并没有指望参加这等上流宴会。

  因为好像她家大人都没收到过这雅集的邀约请柬呢。

  听陶小姐这么一问,她不好意思地说自己恐怕没资格参加这等雅集。

  陶小姐却微微一笑:“今年轮到了我家坐庄,是我四姑姑操持的,我给你出请柬,你若想去可以拿着用。”

  当楚琳琅委婉地表示自己不太适合去那种风雅的地方时,陶雅姝却淡淡道:“去那的人,可比女学里的学生要阔绰些,你确定真的不去?”

  楚琳琅抬眼看着陶小姐,却发现她的嘴角带了些许促狭的笑,让那张矜持惯了的脸蛋添了几分少女该有的气息。

  很显然,陶小姐看出了她奸商的本质,压根是不会放过这等结识人的商机。

  既然这样,楚琳琅也不必矜持了,自然是先笑着谢过了陶小姐。

  当楚琳琅翩然走开时,陶雅姝身边的丫鬟汀溪小声道:“七姑娘,您何必跟她这种出身的交涉过密?您不知道,就是她家的侍郎惹得我们国公老大的不乐意?”

  陶雅姝习惯性地擦拭了一下琴弦上压根不存在的灰尘,淡淡道:“书院之中,又不是官场,哪有那么多的厉害倾轧?同窗之间,秉着性情相交罢了。而且……你不觉得她这样的出身其实也很好吗?少了许多的牵绊束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关于这楚氏和离的事情,当初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陶雅姝自然也有所耳闻。

  一个出身不高的商贾庶女,能毅然抛弃经营八年鸡肋般的婚姻,从头做起,凭本事去官宦人家当差,赚钱吃饭,甚至以二十四的“高龄”入女学读书……

  在陶雅姝看来,这楚氏简直是将自己这辈子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做了个遍!

  这是何等恣意且精彩的人生?

  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入宫了,以后抬头能看的就是那么巴掌大的一小块天……

  在那之前,陶雅姝真希望自己能像楚氏那样随心秉性地活一遭。

  也许就因为怀揣这样不可言说的艳羡,所以她才会对楚氏多几分和善与不自觉的亲近吧?

  给楚氏一张请柬,其实就是让教人心累的雅集上,多一个自己不太讨厌的人罢了!

  陶雅姝想到这,继续默默擦着琴弦,然后闭眼开始弹奏曲子。

  陛下最喜音律,家里的教养嬷嬷让她练熟这几首曲目。

  她的生活,永远不会像楚氏的日子那么颠簸而充满变数。大抵就是按部就班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到她该站立的位置上,一言一行,如规矩折尺,端雅有度,最后成为史书里大加赞誉的那么几行字……

  楚琳琅虽然得了请柬,却咬不准自己到底该不该参加。

  她觉得这事还是问问司徒晟才更稳妥些。

  听楚琳琅这么一说,他倒是抬头看了楚琳琅一眼,语调平平道:“你可知这次雅集的主理人是谁?”

  楚琳琅也略做了些功课,便道:“好像是陶雅姝的四姑姑吧?听说她是位带发修行的居士,法号‘忘尘’,是京城有名的居士,还结交了许多高僧隐士,名流画匠。”

  说完这句后,楚琳琅发现对面男人脸上嘲讽的笑意明显加深。

  她最善体察人之心思,想到司徒大人最近似乎跟陶公闹得很不愉快,连忙道:“也不是非去不可,我将请帖送还就是。”

  “不必,京城拢共就这么大,迟早碰到的,我那天无事,陪着你一起去吧。”

  他说这话,与其是说服琳琅,更像是说服自己。总之,司徒晟改了主意,决定陪着琳琅去一趟。

  到了雅集的那日,司徒晟果然放下了手头的事务,身穿便服,陪着特意打扮了一番的楚琳琅前往。

  这次雅集的规模较之以往,低调了许多,并未包下城中的大园,而是设在了京郊一处私人修建的园中。

  这次雅集做东的人,乃是陶公最小的四姑娘陶慧茹,这处园子,也是她的私人宅院。

  楚琳琅在来之前,也在同窗中略略做了些功课。

  这位四姑娘的经历颇为坎坷,她当年乃是容貌冠盖京华的一代娇宠明珠,也是陶皇后最小的嫡亲妹妹。

  那时陶家与大将军杨家算是世代交好的人家。

  那个降将杨毅也还是将门虎子。只不过他在岭南戍守时,隐瞒了自己是将军之子的身份,以平民子弟入营磨炼。结果私定终身,娶了当地一户地主温家的女儿为妻。

  后来他带着妻子归京,自然是糟了杨老将军的斥骂。毕竟杨毅和陶慧茹小时,两家人就商定,要结下娃娃之亲。

  结果浑小子去了一趟岭南,居然不声不响地娶了个媳妇回来,而且回来时,那温氏已经大了肚子。这让杨老将军如何面对陶家?

  幸好两家也只是私下协商,儿女不懂事,就只能作罢。

  可是这样的波折前尘,倒是不影响这位陶四姑娘后来与杨毅的妻子温氏结成感情交好的闺中密友。

  只是造化弄人,后来杨毅的妻子生下一个病弱的儿子后,得了见不得人的恶疾,温家自请了和离书,接了女儿离开了杨家。自此杨毅恢复了单身,而他与前妻所生的儿子也被常年在外戍守的杨老将军接走了。

  而杨毅在不久之后,又再续前尘,娶了这个陶慧茹为妻。

  只可惜婚后不久,杨家人就接二连三上了战场,再然后就是举国震惊的负水战败。

  而陶家人早就得了消息,就在杨毅投敌的消息还没传入京城时,陶家国公就逼迫陶慧茹写下了绝义书,与杨毅断绝了姻缘关系,就连她和杨毅襁褓里的儿子杨赞也改了姓,跟从母性姓了陶,改名陶赞,入了陶家的族谱。

  陛下还算是给自己的岳丈陶家面子,在杨家满门里,独独轻放了这对母子。

  按照陶家原来的意思,是希望这个女儿能够改嫁的。

  可惜陶慧茹是家里最小的,骄养惯了,原本的性子就不是大姐姐那么端雅恭顺。

  许是受了丈夫投敌蒙羞的刺激,她当着父母的面剪了头发,表示自己从此出家为修行人,抵死也不改嫁。

  最后,还是当时健在的皇后发话,这才让她在家修行,成为带发修行的居士,号忘尘。

  不过官宦人家的修行者,离那些清汤寡水的修行生活就远了些。

  所谓“忘尘”,忘掉的也是恼人的尘埃,那滚烫的红尘却让人割舍不下。

  陶慧茹平日就很喜欢参加这类聚会消遣时光。而今日这个以讲禅经为主的雅集,就是由着她操持起来的。

  楚琳琅跟着司徒晟下马车入了园中,便看到一个身穿浅灰丝绸尼姑服的中年女子,浅笑嫣然立在门口跟来客们说话。

  楚琳琅发现她身边的男人定住不动,她抬头一眼,却发现司徒晟的一双眼,正死死盯着那位陶姑奶奶。

  “怎么了?”楚琳琅有些不解地问。

  司徒晟只一瞬间就恢复了常态,淡淡道:“没什么。”

  等司徒晟带着楚琳琅来到门前的时候,那个忘尘居士陶慧茹也抬头看向了迎面走来的司徒晟。

  有那么一瞬间,陶慧茹的表情微微有些发愣,直到司徒晟递上了自己的名帖,她才微微转过神来:“原来您就是户部侍郎司徒大人啊!”

  忘尘居士拟写的客人名单上并没有这位,不过此类雅集,总有拿贴的人会带同伴而来。

  只要不是杀父夺妻之恨,没有轰撵人走的道理。

  司徒晟见过了园子的主人后,便带着楚琳琅举步入了内园。

  直到他走,陶慧茹的目光都没有移开,一直定定看着司徒晟高大的背影。

  她的儿子陶赞走过来,看着母亲问:“怎么了?母亲认识那个司徒晟?”

  陶慧茹惊疑不定地摇了摇头,她要怎么跟人说,当她看到那个年轻人时,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跟自己记忆里一个难忘的人重叠在了一起。

  也不是容貌上的相似,就是那双眼和气韵,总有股子说不出的熟悉感……

  不过天下容貌肖似的人,大有人在,更何况他姓司徒,跟那人并无干系!

  雅集开始之后,三五志趣相投之人,便纷纷聚集。有些斗诗,有些赏花,更多的是坐在刚刚盛开的夏花园子里,品尝美酒,倾心畅谈。

  楚琳琅在这里遇到了不少同窗,比如说她的小友关金禾。

  关小姐的未婚夫王连酒也来了雅集。

  这也是楚琳琅第一次见到那个谢悠然嘴里的大个“蟾蜍”。

  怎么说呢,也许是受了谢悠然的言语影响,她臆想中的王三公子得是要多丑就有多丑。

  结果楚琳琅陡然见了这么一个脸蛋浑圆,笑容憨厚的青年时,竟然觉得这小伙子长得甚好,哪有传说中的不堪?

  对于这点,关金禾却很诚心地感谢了一下楚琳琅:“三公子一直苦于脸疮,每次苦读熬夜脸上就会长脓痘。不过你上次给我的野菊蛇草的胰子可真好用,你说它有消炎的功效,我便赠给三公子用了,他脸上的痘真下去不少,你还有吗?我要再买些……”

  正说话的功夫,王三公子也看到了关金禾,脸上露出了局促的笑,想偷偷看一眼未婚妻,又有些不好意思。

  而关金禾也是心怀小兔乱撞,连忙跟在母亲身边,羞怯地走过去,跟王公子的母亲打起了招呼。

  两个脸蛋圆圆的小儿女凑在一处,还真有夫妻面相。

  楚琳琅听身边人偷偷议论说,这王三公子似乎瘦了不少,可能是喜事将近,这新郎官也想修饰身形,好穿新郎的衫吧!

  可以看出,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可是这两个小的却是情投意合,甚是中意彼此。

  大约是有了心上人,就会分外重视自己的外形仪表了吧?而且他最近的仕途也很顺畅,听说要跟父亲入御史台了。

  有不少先前嫌弃王三公子的夫人们都小声议论,说王连酒公子若是早点这般清爽,依着他的才学家世,良配大把,大约就轮不到关家的小姐了。

  这话也入了谢悠然的耳中。她今日是随了母亲来到这雅集的。

  因为父亲谢胜曾经是辅国大将军杨巡的下属,所以她母亲跟曾经是杨巡儿媳妇的陶慧茹的关系也很好。也许是因为杨家成为不可提说的缘故,陶慧茹跟谢家女眷的关系一直很好,似乎这也成了她对自己过往那段姻缘的牵挂寄托。

  是以嫁人后,社交骤减的谢悠然才能出现在这贵人云集的场合。

  有些东西,须得失去才能品酌出些许珍贵。谢悠然看着差点成为自己未婚夫的王连酒,心里的微妙的滋味真是有些不可言说。

  曾经看不上的男人,却成了别人嘴里的香饽饽,这种滋味如同扯开喉咙灌醋。

  更何况她现在过得并不好,心里也开始后悔当初的选择。

  那时的她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放着御史家前途大好的儿子不要,偏偏去凑合一个刚刚从地方升迁上来的清贫子弟?

  谢悠然以前就算被父母寄养在乡下,也没过穷苦的日子,跟她说吃苦受穷,她也不大能理解。

  可是现在谢二小姐在自己亲手选择的丈夫家中,总算真切体会到没钱是什么滋味了。

  就在今天出门前,她还跟周随安大吵了一架。

  因为周随安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笔银子,非要让鸢儿继续上学。

  而婆婆赵氏则吵着说没必要,不过是要嫁人的女儿,读再多的书有什么用?

  结果这母子俩吵得太厉害,赵氏一时在谢悠然面前说走了嘴,她终于知道鸢儿并非琳琅所生,竟然是周随安婚前私生女的隐情了。

  这简直让周随安唯一仅存的,对妻子坚贞如一的美好光环破灭得稀碎。

  虽然周随安婚后也曾出轨谢悠然,可在她看来,那是自己的魅力难挡,让周郎情难自已的缘故。

  可周随安竟然婚前就曾经狎玩过歌姬,还跟那等下贱人生下了孩子!

  这……这岂不就是品德败坏?哪里还是她臆想中温润如玉,体贴疼人的好丈夫?谢悠然终于醒腔,她突然发现,自己以前爱慕的那个风度翩翩,不沾俗尘的周郎,分明就是楚氏一力修饰打造出来的样子货!

  而所谓周家小康美满,重视闺女,上下和乐的家风,更是天大的笑话!

  如今再想起自己在娘家人面前对他和周家的美言,简直是奇蠢无比!

  谢悠然觉得自己被骗得彻头彻尾,于是彻底爆发,跟周随安恶狠狠地大吵了一架,然后找寻母亲诉苦。

  可是苏氏又能说什么?这人是她选的,人家夫妻和离也是她挑唆的,压根就没人劝过她嫁给周随安啊!

  谢悠然十分的怄火,想着自己再过些日子就要临盆,可孩子大约是要排在那小妾之后。明明自己生的才是嫡长子,在家里却要在私生女,妾生孩子的后面排成老三,真是满腹委屈都没法跟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