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心再为自己辩解一下,便追撵出来,却看到楚琳琅穿着窄窄的裙,在司徒晟的搀扶下, 正姿态优美地上着马车……

  楚氏今日的裙子虽则修饰身材, 但行动不便。

  可明明有丫鬟在侧,司徒晟却伸手主动扶着一个府中下人, 表情挂着几分说不出的温意。

  而楚琳琅也很自然地让他来扶, 还顺便弯下细白脖颈, 将嘴挨着他的耳边,不知低声说着什么。

  遒劲大掌紧握着纤细绵软无骨的柔荑,车上马下相扶而站, 似乎透着无尽的暧昧。

  身材高大的倜傥男人, 再配上姿容绰约的女子, 怎么看都像是有情男女春游的画卷……

  周随安在他们的身后呆呆看着,脑子里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个荒唐的念头——司徒晟该不会看上了楚琳琅吧?

  再说楚琳琅从马棚出来的时候, 却看见本该跟李大人他们去饮酒的司徒晟还等在马车边。

  看见她和周随安一前一后地出来,他也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说:“我不太饿, 就不跟他们吃了, 正好送你回去。”

  她穿着裙子上车不方便,他便伸手扶住了她。

  直到被他握住了手掌,楚琳琅才察觉有些不妥,毕竟这是在外面,又不是在家里。

  可她小声让他放手,他也不肯,大掌就是稳稳地握着,似乎在向那个瞪大眼,张大嘴的周随安示威……

  无奈之下,她只好赶紧钻进了车厢。

  只是上了车后,司徒晟也不说话,只是如冰雪罩面,眯眼靠坐车厢,两条分来的长腿将她困住,让她一动也不能动。

  楚琳琅以为他看见了自己跟周随安说话,怀疑自己与周随安藕断丝连,就略解释了一下,自己不过是因为鸢儿学业才跟周随安说了几句。

  哪知道司徒晟眉眼不动,稳稳地问:“何夫人给你相的亲可好?”

  楚琳琅愣了一下,干笑了几声:“我没相中,除了鼻子大些,就没有别的长处了……”

  司徒晟上楼的时候,还真听了几句何夫人说男人得鼻子大才顶用的论调。

  他起初并没想到其中的真意。

  不过方才楚琳琅笑得那般暧昧,再联想何夫人乡里乡气的为人,就算不明白意思,司徒晟也猜出了八九分。

  想到这,司徒晟低头也在她耳边道:“得空让你看看我的鼻子够不够大……”

  果然这么一说,这油滑小妇人的脸颊顿时堆满红霞,只瞪着司徒晟“你……你……”个没完。

  司徒晟更是断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想来何夫人应该构陷了自己不少,会不会还要跟楚娘子说,他可能好男色啊?

  楚琳琅看着司徒晟露出了然的笑,才知他在诈自己。

  这一本正经的男人,若是不正经起来,可真让人有些招架不住。

  她懒得跟他斗话,只瞪他一眼,便扭头不去看他。可是司徒晟却不肯放过她。

  他都记不清有几日没能好好抱抱他的琳琅了。

  这女人也不知抹了什么,蒸腾成了能勾魂的香气,撩拨得人忍不住揽着她的纤腰,再不客气地啄吻她的脸颊脖颈。

  不过被如此意乱情迷撩拨的也不止他一个。楚琳琅也是被这年轻体壮的东家撩得有些心头起火。

  可是每当她想看看鼻子大小,男人却捏着她的手腕,嘴角漾着坏笑斜看她。

  她怀疑这男人在扮猪吃老虎,若不是情场高手怎么懂得如此欲拒还迎,总是精准地把控着尺度,让她馋着就是吃不到嘴?

  又或者真像何夫人总结的那般,好看的男人都有点中看不中用?

  就在楚琳琅被撩拨得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扯了他,打算验一验货的时候,突然听到车夫隋七说:“大人,前面有辆马车陷进了泥坑里。”

  楚琳琅有些被惊着了,猛地一推怀里的男人,然后慌忙整理自己的衣物。

  司徒晟被她推得有些狠,后脑勺都磕在了车壁上。可楚琳琅却看都不看他,自顾整理自己的发髻头钗。

  她似乎并不知道,这样的行为简直是浪荡公子在玩丫鬟,给人用过即丢,不想负责的感觉。

  楚琳琅整理好了衣领子鬓角,却看见男人靠坐在车厢,冷冷挑着浓眉看她,她心虚地提醒:“把你衣襟弄弄,别让人看出破绽……”

  哎呀,她刚才太孟浪了,差点将大人给剥光呢!幸好隋七及时出声,不然这女子的矜持何在?

  司徒晟却压根不听她的,敞着衣襟,将头伸出了车厢窗子探看,惊得楚琳琅差点叫出声来,连忙扑过来替大人整理。

  司徒晟探头看了一会,才收了回来,看着楚琳琅手忙脚乱地替他系衣带子,懒洋洋道:“你夫子的马车陷进去了。”

  楚琳琅探头一看,果真是女学里给她讲史的廖夫子!

  她曾听司徒晟提起过,书院卧虎藏龙。这位叫廖静轩的夫子可不简单,他跟司徒晟竟然是同科的考生。

  那年的的探花,原本应该是并列二位,也有廖静轩一个。

  不过这三甲的探花,原本除了学识之外,对人之容貌也有一定的考量。

  可惜廖静轩为人向来不修边幅,殿试那天不过换了件干净些的衫,乱蓬蓬的胡子依然没有修整。

  再加上他旁边站着的是比他年轻许多的司徒晟,于是这位年过三十的老书生被个美男子衬托得如丐帮的长老。

  陛下有些看不过眼,觉得依着廖静轩的德行,实在有些辜负“探花”二字,也做不得翰林院陪着皇子们吟诗作对的优雅差事。

  当时殿试时,陛下钦点的探花便只剩下了一个,就是司徒晟。

  而廖夫子掉出探花后,入了工部这样的清水衙门,之前的两年还跟着工部的长官去了大晋与荆国的交界处去修建军事公事。直到去年才因为从工事架子上掉下来受了伤,才回京休养,之前一直是赋闲,没有正经差事。

  不过他的文章好,得了齐公的赏识,再加上想到他因为容貌而被褫夺了探花荣耀,齐公也替他可惜,这才让儿子请他在女学兼差,顺便贴补家用。

  楚琳琅却觉得齐公为人可真有心眼子。

  毕竟女学里都是贵女,若是请个相貌俊逸的夫子,是要出事的。而像廖夫子这样不修边幅的,看着邋里邋遢的,才更省心些。

  廖夫子看上去跟司徒晟很熟稔的样子,并未因为殿试的事情而记仇。

  他正蹲在泥坑旁研究陷进去的轮子,抬头看见了司徒晟,立刻咧嘴大笑,从遮挡住大半面容的胡须里露出了一口白牙:“原来是你,赶紧给我下来,帮我抬一下车!”

  司徒晟这边被巧手女管家整理好衣服,可以得体下车。不过他要过去抬的时候,那车夫隋七却低声道:“大人,我来就好。”

  说完,只见那干瘦的黑老头走过去,先是用件破棉袄铺在轮子前面,又用鞭子朝着那拉车的马屁股上一抽,就见那马疼得吃不住劲儿,嘶鸣着往前扯。

  而隋七在车厢后用力一推,那干瘦的手臂上立刻崩出鼓囊囊的肌肉,几下就将陷进去的车给推出来了。

  廖静轩眯眼看着隋七,笑了笑道:“好臂力,这位老伯年轻时当过兵吧?”

  司徒晟淡淡道:“他年轻时,曾给一位将军做过亲兵。”

  听到这,廖静轩竟然了然不再问,只是笑着指了指自己带着的鱼篓和竹竿:“我寻了一处垂钓的好去处,还带了炭火盆子和调料,若是能钓到,就可以野炊美餐一顿,怎么样,跟我去钓鱼吧?”

  司徒晟转头看向了马车里的楚琳琅,想问问她的意思,毕竟她还没吃午饭,若是跟廖夫子垂钓,很有可能午饭落空。

  楚琳琅却笑着道:“我方才与何夫人吃了一肚子糕饼,还不饿,大人可以跟夫子尽兴。”

  司徒晟的朋友少得可怜,而看他跟廖夫子熟稔的样子,绝非同年恩科那么简单。

  楚琳琅倒是希望司徒晟在日常案牍劳形之余,有些消遣的营生。

  于是两辆马车并在一处,去了一处幽静河泡垂钓。

  琳琅很识趣地不打扰男人们的闲聊,带着车夫隋七,还有丫鬟去一旁的树林里采雨后的菌子,方便一会配着烤鱼煮汤喝。

  而司徒晟和廖静轩各坐一块石头,面对河面,一边垂钓,一边畅谈。

  廖静轩想着方才司徒晟居然跟他府里女管事,“请示”是否垂钓,便忍不住笑:“果然家里得有个能主事的女人,阿晟,你现在倒是愈加有人气了。我义母若是看到你现在样子,也当是欣慰了。”

  廖静轩的义母,正是司徒晟过世的养母。

  当年,司徒晟被人从战场上救下,却恰逢杨家被满门抄斩之时,为了避人耳目,又加上这孩子哭闹非要见母亲,便将他送到了早就跟杨家断绝关系的生母那里。

  一直跟在爷爷身边长大的孩子,陡然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这等情状,内心遭受的冲击可想而知。

  后来,是杨巡从军时的同袍——廖静轩的父亲看不下去了,便自作主张,将司徒晟送到了李氏身边,总算让他有个能见光的身份,容得日后徐徐图之。

  廖静轩对于司徒晟的身份也是一清二楚。就连两人当年一同应试,也是有计划的。

  廖静轩为人淡薄名利,不过为了照应司徒晟,还是跟他一同进京赶考。

  当时两个人就私下商量好,不管考不考中,都要一个留在京城,另一个要想办法外放边疆。

  而一切也正如他们设想的那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外界猜测着,因为司徒晟抢了廖静轩的探花位置,二人貌合心不合一类的,都是迷障人眼的烟雾罢了!

  廖静轩知道司徒晟以前生人勿进的德行,当初看见司徒晟亲自送府里的女管事上学,已经让他啧啧称奇。

  没想到,现在司徒晟已经到了垂钓,都要请示佳人的地步了!

  听了廖静轩的调侃,司徒晟并没有接话,只是淡淡道:“那边的情形如何?”

  廖静轩的表情逐渐严肃,低声道:“安插的内线回报,说他们内斗得厉害。荆国大汗有些老朽了,他那几个儿子又都无脑,现在便是群狼虎视眈眈,不知谁能上位。不过……太子殿下倒是跟荆国多伦部的首领安谷郡王过从甚密。这个安谷的属地一直在不断扩张,括入了许多商路,也收刮了不少钱财,他从奸商陈员外手里买下的硝石足够武装一支铁骑了!不过这个安谷似乎主张与大晋和平共处,跟朝廷的许多官员私下也有往来。所以朝廷这边应该也是看好他的上位。”

  司徒晟没有说话,只是单手拿着鱼竿,目光平静地看着河面,可是握着鱼竿的手却慢慢捏紧。

  当年下令将杨巡的头颅高挂旗杆之上的,就是荆国的乌仁可汗。

  若不是当时荆国被杨家军损耗了几轮兵力,那个乌仁可汗很有可能一鼓作气,下令踏平大晋北地大片山河。

  跟这个黩武好战的老可汗相比,那个多伦部的安谷倒显得与大晋亲和许多,也是太子这些年一直在荆国经营的人脉之一。

  而安谷最得宠的女儿罕娜郡主当年就是下嫁给了大晋降将——杨毅。

  虽然他一人给杨家泼洒了无尽污名,不过他本人倒是在荆国如鱼得水,开枝散叶……

  廖静轩叹息了一下道:“你之前查案,虽则是与太子的矛盾,可也断了安谷的商路。你要留神一些……”

  当年杨将军战死沙场,不知有多少未曾跟他一同上战场的亲随闻听将军殉国的消息时,伤痛得心胆欲裂。

  廖静轩就看过父亲在家中失声痛哭的情形,所以为了护住杨家的这点骨血,他们廖家也算是拼尽全力。

  而当年那个羸弱的孩子,如今变得沉稳内敛,谋算千里而不动声色,可惜他始终是被人勒住了缰绳的马驹,只怕心有旷野,也无法任意驰骋。

  这是在尸横遍野的战场回来的一缕孤魂,更是从小就被疏离仇恨喂大的孩子。

  他一直担心司徒晟的心里被仇恨阴霾填满,更是被人迫得内心阴暗,以至于被仇恨驱使,做出什么无法挽回,毁天灭地的事情来。

  不过……现在的司徒晟,竟然跟他两年前离开京城时见到的完全不一样,倒是带了些人间的烟火气息……

  原以为他的这番话,会让司徒晟的情绪有些起伏,可就在这时,司徒晟的鱼竿先撩动了。

  他展臂收杆,竟然钓上了一条手肘长的肥鱼。

  司徒晟神态平和,恍如方才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回身喊道:“楚娘子,快来看!”

  接下来,就看见穿着粉裙,挎着篮子的窈窕佳人,仿佛欢脱的粉兔子,急急跑来捧场。

  “哎呀,大人,你可真厉害!这么肥的鱼,做椒盐口味的最好,你看我还挖到了野姜,正好用来腌鱼!”

  楚琳琅正说着话,司徒晟却故意一甩鱼,结果鱼尾巴甩了楚琳琅一脸的水,气得她不顾旁边还有人,大叫着捶打司徒晟的肩膀,却惹得英俊男人爽朗大笑。

  廖静轩的胡子微微一抖,握紧了手中的鱼竿。

  他如今更疑心司徒晟被夺舍了,……这个姓楚的小娘子到底是有什么魔力?

  作为她的夫子,廖静轩只知道她上课很爱溜号,课间还经营些不着调的胭脂水粉生意,外带占卜神棍的行当,偶尔还会溜须捧屁,将每个夫子夸赞得很舒服。

  这就是个有些市侩烟火气的女子,当然她的容貌的确是出众,但司徒晟并非能被女子皮相迷惑住的人啊!

  莫非司徒晟也很吃阿谀奉承这一套,被楚娘子的花言巧语给迷住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廖静轩倒是希望司徒晟能带些人味的。

  这一场野炊最后吃得也很圆满,可惜廖夫子一条也没钓上来,全靠司徒晟的三条肥鱼撑场。再搭配野菌汤更是满嘴生鲜。

  楚琳琅发现,这个官做得不大的廖夫子可是比她的东家会享受多了。

  他的为人,就跟他讲的课一般,随心所欲,洒脱而脱俗,也没有个纲常走向。

  廖夫子光是烤鱼就能分出三种吃法,更是很会享受地让小厮折来野芭蕉的叶子,给他编了个遮阳的帽子。

  不过廖夫子要给司徒晟戴的时候,司徒大人婉言谢绝了。

  他今天差点被那个热心拉媒的何夫人戴上大大的一顶,就不必再添油绿的帽子了。

  而楚琳琅则委婉地劝廖夫子修一修胡子,不然吃个烤鱼,那胡子上都挂满了椒盐,实在有些不雅观。

  要知道在课堂上,这位廖夫子也常常一边讲课一边吃东西,有那么几次,他吃青团吃得胡子都绿了,惹得下面的学生哧哧笑。

  可是廖夫子听了楚娘子的提醒却浑不在意,嘿嘿笑着说,他蓄胡是因为许了愿,等愿遂了时,自然就可以刮一刮了。

  晚上野炊宴散了,司徒晟跟着廖夫子一起走了。楚琳琅则被他送到巷子口才分开。

  在往自己屋子里走的时候,冬雪跟在楚琳琅的身后,幽幽看着她的大姑娘,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大姑娘,你……跟司徒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啊,楚琳琅吃惊地看着冬雪,一时想不出自己何时露出了破绽。

  冬雪眯眼看着大姑娘,低低说道:“今天吃烤鱼的时候,你碗里不吃的鱼头被司徒大人夹去吃,你也不吭声。还有你喝了一口的汤碗,他接过来就喝,连碗沿的位置都不挪一挪,毫不避忌!”

  冬雪可是有心眼呢,若是男女不到一定亲昵的程度,会这般毫不避忌地吃东西?

  就算前姑爷周随安也没有跟大姑娘这么不拘小节啊!

  楚琳琅一把将冬雪扯进去了屋子,小声道:“瞎说什么呢!我……跟司徒大人能有什么?”

  冬雪听了这话,气得脸颊都涨红了:“什么?司徒晟竟然想白白玩弄大姑娘你!”

  嗯,这个……若说实话,是她想白玩玩司徒大人的,可惜那男人跟她玩欲拒还迎,泥鳅般滑不溜丢,不太好弄上手!

  楚琳琅心里想的那些大逆不道可说不出来,只是一本正经道:“司徒大人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他不是那样的人。是我太不注意小节,以后注意就是了。”

  冬雪见大姑娘不认,也不好说些什么。

  若司徒大人是个商贩走卒,或者是普通些的读书人,配大姑娘正好。

  可是依着他现在步步高升的仕途身份,会不会辜负了大姑娘,那就真不好说了。

  冬雪陪着楚琳琅经历过周家婚变的痛苦,希望她们苦命的姑娘能遇到真心相守一生的良人,万万不可再爱错了。

  听了冬雪的话,楚琳琅无谓地摇头笑了笑:“我做了一遭妇人,其中的辛酸也是尝够。这姻缘与求神拜佛其实是一样的,拜佛求了好签,不过是给个暂时的慰藉,并不可保佑一世平安。而所谓的好姻缘,只怕就是换个地方遭受孽障之苦。”

  说到这,她顿了顿,似有感触道:“这几日在学堂,听廖夫子讲史,说是秦时有位寡妇清,嫁人之后虽然命苦守了寡,却能将夫家产业发扬光大,更是在那等乱世,豢养了自己的军队,使自己不受侵犯,更为始皇帝敬重,封为“贞妇”。由此可见,女子不依赖男子,也可成就一番伟绩。靠男人,不如靠自己!”

  冬雪听得瞠目结舌,直直问:“那……您是要再嫁个有钱的老头,好继承他的家业?”

  楚琳琅一削冬雪的鼻子:“我这赚钱的本事,何必嫁要死的老头!西北的商船卖的货甚是通畅呢!你的小姐马上就要在京城里买铺子啦!到时候就多养几个会说话的丫头,赶紧将你嫁出去!”

  冬雪被大姑娘这么一闹,登时不依,气得一跺脚就跑了。

  琳琅所言不假,她让夏青云运去西北的香料和打水的器具在当地畅销得很。

  因为北地开市的风潮,许多有门路的商船一窝蜂地去了北地。

  夏青云这样反其道而行之的商队,反而占了俏头,加上运的货物紧俏,到了当地,翻了三倍的价钱也卖得出去。

第62章 不照镜子

  许多夏青云熟识的商贾, 因为一门心思去北地,受了那走私硝石案子的牵连,耽误了买卖行程。

  有些好不容易到达北地, 许多走后门, 不合规范的路牌被查作废,只能带着货船原地打道回府。

  想要投机倒把的商贾, 因此倾家荡产的大有人在。

  夏青云庆幸自己听了大姑娘的话, 才免了这场倾家荡产的浩劫,所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他也是特意写信问询了琳琅。

  琳琅回复说雨季快到了,西北的生意也赚得差不多了, 回京修整一下, 跑跑近途就好。

  夏青云便修整了船队,带了些琳琅指定的西北特产往回赶。

  楚琳琅拢了拢账, 她老家的两间铺子已经有买家询价了, 只是价钱还不算到位, 可以缓缓再卖、等卖出去就可以凑足银子买京城的商铺子了。

  跟那些没指望的姻缘相比,能旺三代的铺子可比男人靠谱多了!

  听到她想回老家交接铺子买卖,司徒晟却不同意, 只说如今水路不太平, 如果她想卖店铺, 他可以请托户部的官吏,给江口当地的县丞写信, 让他作保代卖。

  楚琳琅听了,并没有应下。因为卖铺子不是小事儿, 她是个天生的操心命, 若不亲自到场总是觉得不能够放心。

  江口那个地方, 她实在也不太想回去,可她又是知道,自己必须得回去一趟。

  母亲给她的信里虽然一贯地报平安,但她总是能在字里行间,体会到母亲受的委屈。

  她原本想着等攒够了钱,她就买宅子,将母亲也接到京城了,可在这之前,她总得亲眼看到母亲才心安。

  算算时间,女学是有夏休的,她打算趁着夏休时,回老家探亲,顺便正好卖铺子。

  如果顺利,她还想接母亲出来。

  父亲妻妾成群,并不差母亲一个,若是有机会,说不定能说动父亲放人。

  如此有了念想,做事情也有奔头。生意上的事情都排布开了,剩下的就是自己的学业了。

  今日的女学,除了音律,还有一节讲史的课,夫子依旧是那位廖夫子。

  他虽然年过三十,但在众多的夫子里也算是年轻的,只是为人不修边幅,发髻蓬乱,半长不短的胡须也经常乱翘。

  楚琳琅上课的时候偶尔会溜号,顺带观察学堂里每个人的微妙反应,上课无聊的时光就有趣多了。

  譬如每次看见邋遢廖夫子时,别人还好,只那陶雅姝整个人似乎都定住了,身体微微后靠,呼吸都轻缓了许多,似乎生怕呼吸太深,嗅闻到邋遢夫子的气息。

  每次看陶雅姝上课强迫自己认真听课,却又一直僵着身体的样子,楚琳琅就会觉得陶小姐也怪可怜的。

  

  她甚至臆想了一下,陶雅姝脑子最想干的事情,恐怕就是将这夫子踹进热水桶里,再命几个小厮剃干净他的胡子吧?

  廖夫子不光能挑战人眼珠的极限,今日讲的内容也挑战着学子们的认知极限。

  今日他所讲的乃是前朝皇后独孤氏。讲到许多史书认定她废太子杨勇而改立杨广,造成朝代短命覆灭,乃是“心非均一,擅宠移嫡”时,廖夫子却并不认同。而是对她独霸后宫的行为大加赞赏,只觉得历史中这么多的皇后里,独独只有她做了皇后而没有迷失本真自我。

  这一点坚持本真实在比贤德还难能可贵。

  这话一出,诸位女学生不由得面面相觑。

  因为她们读这段史时,史官们虽然肯定独孤皇后的贤德,但是也痛批她善妒不容后宫女子,造成帝王子嗣单薄的致命错处。

  以至于最后,隋帝的那单薄的子嗣里竟无一人有帝王才干,再加上她参与了废长立幼,干涉朝政,更是礼法不容。

  这等善妒不让丈夫纳妃的性子,放在男人编纂的史书上,如何能让史官们忍?

  以前的夫子们都是拿她做了反面例子。其实不用夫子们说,就是在许多大家的贵女们看来,善妒不许丈夫纳妾,也是礼法不容的。若夫君是贩夫走卒还好,可身为堂堂一国之君,受了妇人挟持,实在是不太像话。

  可偏偏廖夫子反其道而行之,夸赞独孤后乃是众多贤后里,不虚伪的第一人。

  如此标新立异的说辞,让这些女学生们听得新鲜,再加上夫子言语幽默,时不时就有人噗嗤笑。

  只不过有一人的眉头却紧紧皱起,那就是陶雅姝小姐。

  有那么几次,当廖夫子语带调侃地讲述前朝愚忠的臣子,还有假作贤明的皇后时,陶小姐的身子微晃了几下,欲言又止。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趁着夫子讲话的间歇说道:“廖夫子,可是正史上并不是这般记载的。”

  廖夫子微微一笑,温和开口道:“我讲的也并非野史,只是根据不同史书文献的记载,杂糅在一处,讲给你们听,至于内里曲直,由得诸位小姐自辨。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只要大家能有收获便好。”

  楚琳琅觉得若不是良好的教养把持,这位陶小姐似乎忍不住要当堂反驳廖夫子了。

  当初陶雅姝那篇妇道的入学考卷,讲文义的夫子当范文读给女学子们听了。

  方才被廖夫子调侃的几位贤后,在陶雅姝的考卷里都是极尽溢美之词,大加赞许的。

  而现在,廖夫子简直隔空而对,将陶雅姝的入学考卷批驳得一无是处。

  可惜廖夫子并没见过陶小姐的考卷,更不知自己已经无意中得罪了可能是未来后宫之主的女子。

  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口若悬河中,兴致到了的时候,还拎起了紫砂茶壶,咕咚咚饮了一大口,褐色的茶水和几片茶叶就挂在了茂密的胡须上。

  楚琳琅看到他闪亮湿漉的胡须,暗叫一声“不妙”。

  转头再看向陶小姐,只见她的眼睛也在直直盯着夫子的胡子,那两条纤细的手臂都在微微的晃,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等一堂课讲完,廖夫子开始布置作业,将诸位小姐需要读的史书单子和章节分配下去后,就可以下课了。

  不过楚琳琅因为底子薄,被先生特意留下,额外照顾,又留了几本启蒙的册子。

  楚琳琅领了单子后,转身的功夫发现,还有一个人迟迟没走,便是那位陶小姐。

  此时陶小姐眉眼都凝着寒霜,甚至不待楚琳琅离开,便冲着廖夫子施礼道:“廖夫子,小女有几点疑惑,还望夫子解答。”

  廖夫子听了陶小姐略带犀利的话,脸上带着开明夫子宽容的笑,冲着楚琳琅道:“来,你且做个笔录,将我和陶小姐的辩点记下,下次上课,正好也与诸位学子一同讨论。”

  楚琳琅看着陶小姐那剑拔弩张的架势,有些不确定接下来的是否应该笔墨记录下来。

  不过夫子开口了,她也走不得,只能假模假式地拿出了纸笔。

  琳琅记录的速度,哪里跟得上二人的唇枪舌剑,只能在纸上胡乱写着“陶同窗说了三句,夫子又说了四句,二位说得是什么牛马,学生愚钝,真的听不懂……”

  就在一来一往的唇枪舌战中,陶雅姝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廖夫子的胡须,忍了又忍,还是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夫子,您的胡子上挂着几片茶叶……”

  楚琳琅来了精神,这句她懂啊,连忙记下:“陶小姐提醒夫子整理仪表。”

  廖夫子此时完全沉浸在与才女学子的清辩里,听了也浑不在意,那埋在胡子里的脸颊都没有羞涩地红一下。

  陶雅姝的肩膀都在微微地抖了。

  见夫子毫不在意,她似乎也是忍耐到了极限,腾地一下转身,从自己的书箱里掏出一把梳头的篦子,冲到了夫子的跟前,一把攥住那胡须,一边大力梳,一边咬牙切齿道:“夫子教人史学,当是明白,虽然以史为镜,可明辨是非。可夫子您平日连镜子都不照一下吗?不正衣冠,何以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