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听到谢悠然如此不客气的挖苦,周随安也只是将脸转向一旁,默不作声。
而一旁的赵氏更是一脸轻蔑,故意将不甚情愿的女儿拽到了自己的身边,冲着谢悠然道:“行啦,今日来给秀玲求学,有要紧事要办,我们还是赶紧进去吧!”
说着,赵氏拉着周秀玲就要往门里进。
可还没等跨进去,就被书院的门房拦住:“诸位留步,非本院学生,不得擅入。您们若是找人,我可代为通禀。”
赵氏很是骄傲地将头昂起:“小女是六殿下举荐来读书的,我们带了六殿下的备书,要找齐景堂先生。”
听了这话,那门房依旧不为所动,拘礼回道:“真是不巧了,女学的应试三日前就结束了,您们若是送女儿来求学已然晚了,不若这样,等来年女学再招时,诸位早些来便是了。”
“你……”赵氏气得脸色涨红,自恃拿了六殿下的帖,很是不屑跟下人拉扯!
见婆婆被驳了面子,谢悠然面色紧绷:“一个看门狗也敢撵客?我们不跟你废话,快些去通禀,叫你主子出来!”
可惜这书院乃是卧虎藏龙之处,就这个彬彬有礼的门房也有些松竹风骨,宠辱不惊。
听了谢悠然如此折辱人的话,他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一旁挂着的匾额道:“像夫人所言,我一个看门的如何敢撵客?这是书院历年的规矩,还请自观!”
周随安闪目一看,果然一旁挂着书院的招生规章。
上面明晃晃写了几个大字“过期不候,免开尊口,敬等下期”。
这还真是书院历年的规则,而女学亦是遵从男院的规矩来。
像周家这类误了时间,或者考试不过关走后门的请托,每年都有,比六殿下还体面的举荐更是不胜枚举。
齐景堂不耐这些人情请托,干脆让门房拦客,连面都不见,也将牌子高高挂起,谢绝访客,免了为难。
京城里来这求学过的高门大户,都是知道齐公的儿子是个什么脾气,一般都不来讨这个嫌。
可惜周家都是外乡来的,加之谢悠然又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更加不知其中门道。这才白白送上门,吃了个闭门羹。
可谢悠然却不服气,指着一旁闲看热闹的楚琳琅道:“又不是皇宫大内,我明明看见她从门里出来的,怎么她都能入,我们却不能?”
门房看了看楚琳琅,失笑道:“书院规矩,非有邀约,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她乃女学本年录取的学生,自然入得了。”
这话一出,让谢悠然的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瞪向了楚琳琅。
就连周随安也不敢置信地走到了楚琳琅面前,失声道:“开什么玩笑,你大字不识几个,也能入容林女学?”
一旁向来好脾气的夏荷再也忍不住了。
大姑娘在周家当儿媳妇时,受她们的腌臜闲气也就算了,没道理跟他们断了,还要受他们的言语侮辱。
不等楚琳琅说话,夏荷便先冷冷冲着周随安道:“你家夫人说得好,狗来讨食,也得看看是不是下贱东西配蹲的宅门子。我们大姑娘刚刚散学,正累得很,还请大人让让,我们姑娘要回去休息了。”
说完,夏荷不客气地往前一顶,周随安猝不及防,踉跄从台阶后退下来。
楚琳琅实在是懒得跟这些人说话,幸好夏荷此时仿佛冬雪丫头附体,嘴毒得很,她便跟在夏荷身后,打算转个街角,自己走回府去。
不过瞟到了周秀玲那困窘的脸儿时,楚琳琅还是忍不住低声提醒周随安几句:“书院之内,都是贵子贵女云集,人多嘴杂。商议入院而已,不必这般大张旗鼓……”
她还没说完,谢悠然就冲过来:“不必你假好心在这炫耀!我们可是有六殿下的推荐!”
行了,楚琳琅今日份的好心肠就此用得差不多了,她冲着眼泪汪汪的周秀玲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是尽力了,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而她身后,谢悠然还在跟门房不依不饶,嚷着什么目不识丁的商贾庶女都能进得,为何六殿下小姨子的姻亲入不得,她今日非要见见齐先生,看看这女学是什么狗屁章程……
楚琳琅转过街角回头看时,别人都还好,只是周秀玲那丫头,脸儿羞臊得都能滴血,只将头狠狠低下。
谢悠然不太会体谅人,如此撕破脸的吵闹,丝毫没有觉察到小姑子腼腆的性子。
依着楚琳琅的了解,经这么一遭,周秀玲只怕月余都不愿出门,更别提上什么女学了。
想到这,楚琳琅微微叹了一口气,就算琳琅对秀玲那丫头有些同情也无能为力,毕竟她已经不是那家的妇人了。
只希望周随安能拎得清厉害干系,明白了书院章程后,就赶紧扯了泼妇走人吧。这样一来,秀玲那丫头也能跟着少丢些人。
那日后来的情形,夏荷倒是问过门房。只说那个大肚的孕妇吵闹不休,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
恰好齐景堂正在内堂跟多年的好友下棋,被吵得实在不行,就派人来问。
结果齐大人的好友,是御史台的王御史。听闻是户部郎中周大人的新婚夫人在闹,王御史又是恶心了一下。
他也是才知道,这个差点成为他儿媳的谢悠然不但妇德不检,性子还这么嚣张跋扈,哪里有半点官宦女子的样子?
听闻她先前是养在乡下,不在父母身旁,真是疏了教养!
王御史在暗自庆幸家门躲过一劫时,更加厌恶这谢氏,当即派了小厮去申斥周随安,这才将人给吓走。
第二日时,王御史还是觉得恶心劲儿难下,便写了奏折,狠狠参了周随安一本,斥责他家风不严,纵容孕妻搅闹学堂,更是打着六殿下的旗号,肆意妄为,为皇子抹黑!
试问百官,谁人敢平白招惹御史台的那些钢牙们?若是落了把柄被这些御史们咬住,不死也得活脱一层皮!
于是周随安在户部被主管大人当着同僚的面一通申斥,直说因为他的缘故,害得主管大人也跟着丢脸无光。
之前的官员年尾磨堪考校,这周随安不过落得个无功无过,可出了这等子事儿,今年的升迁,周大人算是无望了。
不光如此,周随安又被叫到了六王府,被六殿下又狠狠骂了一通。
六殿下何等谨小慎微,原以为不过是送女子入院的小人情,没想到居然能让那谢悠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六殿下说得明白,若他管不住妇人,还是趁早滚回寂州,免得害他在父皇跟前作难。
周随安四处挨骂不算,新近主管大人又跟他说,他当初的宅子乃是别的大人不要,才让给他的,按照他的品阶,原是不够住木鱼石巷子的大宅。
最近周随安风评出了岔子,同僚们都盯得紧,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还是按章程办事,赶紧搬家腾宅子吧。
事到如今,周随安岂敢不听,便是花了两天时间,从木鱼石的宅子搬出,迁到本该分给他的集萃巷的旧宅里。
如此落差,赵氏如何能受得了?
再加上儿子被御史台参奏,就是谢悠然惹得祸,所以这旧宅子里的家具还没摆好,就已经“丧门星”的喝骂声不断了。
谢悠然岂是挨骂不还嘴的性子,一时间,尖利呼和声不断。
这宅子太小了,躲在书房里都不能清净了。
周随安最近的俸禄都用来养家,甚至出门喝杯茶水的钱都有些拮据。
他干脆夹着书本,蹲坐在了宅子的后门门槛上躲清静。
他以前来过这宅子,那时这里还是司徒晟的住所,更是琳琅和离后的栖身之地。
搬入这处宅子,简直处处都是前妻楚氏的痕迹。譬如在窗纸上贴着纸簪花的习惯,就是楚氏最爱做的。
周随安记得那时新婚家贫,楚氏亲自布置新房,不大的房间,干净透亮。
她又在简陋的窗纸上贴了她用簪花纸压的干花。
“郎君,你看,我们虽无金贵明瓦,却也窗上开花,投进来的影子,一样的好看呢!”伴着一阵明朗的笑,楚氏那张明艳的脸上也映出了阳光折射的花影,看得人心中微微起着荡漾……
而如今窗边的纸簪花依旧,院中却不再见伊人笑颜,有的只是止不住的怒声喝骂,刺得人耳膜疼。
妹妹周秀玲也不耐母亲和嫂子的对骂,领着鸢儿来到后院,也坐在了周随安的身边。
她看着前面窄窄的街巷,幽幽长叹了一口气,低低道:“哥哥,那么好的嫂子你都不要,到底是换了个什么样的进了家门?”
一旁的鸢儿就没有姑姑那么委婉了,小声接道:“会下蛋的母鸡呗!能生还能叫!”
鸢儿倒是会学语,将赵氏背后的骂,学得惟妙惟肖。
若是平日,周随安肯定会申斥鸢儿不敬嫡母,怎可如此说话?
可是今日他实在是被母鸡吵得头疼,便是两大一小三人坐在后院门槛,沉默不再言语,指望着院里的两只母鸡乏累了,再落得耳根清净……
集萃巷的的吵闹,可传不到离得老远的和宁巷子。
散学的第二天,女院无课。楚琳琅清晨打扮整齐准备出门,夏荷这几日闹肚子,得在家歇着。
她便领着丫鬟冬雪在巷子对面的面摊吃了一碗面后,便坐马车去船坞看自己定的船。
这些货船是先前一个客商去北地经商而预定的,只可惜他去了一趟,就遭遇了北地的水匪。
不但打劫了钱财货物,还将那客商绑走撕票了。现在这些船做好了,那死了的客商家眷却嫌晦气,不要了。
楚琳琅正好捡了现成的。冬雪觉得这些船有些不吉利,劝楚娘子也不能要。
可是平时迷信得不行的楚娘子,遇到这样的便宜货却变得诸神不忌。
夏青云按着他跟楚娘子的约定,特意赶过来帮忙验船。
只是看到一身明艳绯红,打扮得颇为明艳的楚娘子时,夏青云的眼神似乎直了,半天挪不开眼。
确定无误后,楚琳琅就下了定银,买下了这三条船。
过两天,夏青云就要走了,他听了楚琳琅的劝,不再去北边凑热闹,而是准备去西北。
只是原本说好了要跟他一起做生意的大姑娘,却今日改了主意,说是还想留在少卿府帮帮司徒大人。
据说那位大人最近官运不畅,大姑娘觉得这个时候走,有些不仁不义。
这让夏青云如泄了气的皮囊,说话也有些提不起精神。他觉得若是再不说些什么,他这一辈子都要后悔。
楚琳琅却毫无觉察,只是神采奕奕,跟夏青云讲着生意上的事情。
这三条船以后也由着夏青云一起经营,楚琳琅甚至都不必出船工伙计,而这三条船运货的利钱,夏青云说了,他不会抽成。
听到他这么说,楚琳琅却表示一码归一码。
在商言商,夏青云并非她的卖身伙计,她只是租给了他盐牌而已。他的商队伙计,可都是他自己攒出来的,怎么能不抽成付工钱?
夏青云听了这话,却有些生气,他直直看着楚琳琅:“大姑娘,你非要跟我算得这么清?”
他有心开口说,若是她愿意,甭说几个伙计,就是他自己也愿意给她做一辈子牛马……或者是夫君。
想到这,夏青云鼓足了勇气,看着楚琳琅明净的面庞,咬了咬牙,开口道:“大姑娘,你……你看我怎样?”
楚琳琅的脑子都在生意上,听闻了这话,很是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夏家大兄弟,然后道:“真壮实!看你手臂有劲,遇到风浪也不怕!看着就让人心安!”
这话一出,夏青云黝黑面庞被夸赞得有些黑红,却增添了几许勇气,他继续开口道:“大姑娘,我看那司徒大人,并不是随和好相处的人,您现在何必给他做下人。我……我前些年在江口老家乡下买了一处小宅院,还置了两块地……要不,你还是跟我走吧。只要……只要你能……能嫁给我,就算楚老爷来,也带不走你!”
楚琳琅毫无防备,听了这话,差点将刚喝下的茶水喷出。
她这几日是撞了什么烂桃花,男人们个个争先恐口地给她买田地,置办家业?
琳琅只能用手帕捂着嘴,努力咽下茶水。
而夏青云一旦开口,说话却顺畅了许多:“我虽然没读过书,做不来书画文章,可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你嫁给我,我一定待你好,让你过上吃穿不愁的日子!”
楚琳琅有些头疼,不过还是迅速想好了措辞,她不答反问:“那个……夏兄弟,你家里几个兄弟?”
夏青云以为大姑娘心动了,要打听他家的情况,心中一喜,连忙道:“我娘生养了三个,大姐已经成婚,二妹在您跟前听差,兄弟就我一个……”
听到这,楚琳琅点了点头:“所以你是夏家单传,你爹娘都指望你传递香火。你娶了我这样的女子,你爹娘会答应?”
当初鸢儿被抱来的时候,夏青云正来看妹妹夏荷,所以他是知情人之一。
楚琳琅也不怕泄了鸢儿的身世,直接敞开说:“以前我总以为是自己得儿女的时机未到。可是现在周随安的妻妾都怀了身孕,所以这问题就是出在我身上。夏青云,你当真要娶个不能生养的女人?”
这个问题,夏青云还真没有考虑过,所以当楚琳琅直白地戳破了这点,他便顿住一时答不上来。
可就是这片刻愣神,已经让楚琳琅知道该如何婉拒他了。
“娶妻生子,天经地义,你爹娘当初为了给你攒钱娶媳妇,甚至差点贪图彩礼,将你二妹妹嫁给瘸子老头,可见对你的期许甚重。我若嫁给你,别的不说,只你父母就得闹得天翻地覆。难道你为了娶我,就不管顾爹娘了?”
夏青云被说得面膛涨红,正想表明心迹,自己并不介意这些,大不了过继个儿子时,楚琳琅却摆手道:“女人不生养要在婆家遭受多大的委屈,我比谁都清楚。你是跑船的,需要常年在外,若家宅不宁又如何安心?”
夏青云被楚琳琅堵得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知道自己爹爹的德行,将传承香火看得最重。
若他娶个不能生养的女子回来,爹一定是要大闹特闹的。
想到这,夏青云的眼眶都红了,整个人都陷入绝望的痛苦里。
他有心说以后决不让楚琳琅受委屈,却没有底气说这种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话。
楚琳琅并没有让夏家大兄弟独陷在回转不得的尴尬里。
她给夏青云倒了一杯茶,语气亲和道:“我如今是绝了嫁人念头的,有你在外张罗,我后半生便也有了保靠。所谓的夫妻日子久了,再浓的情谊也淡了。可你在我心里,却是比亲人还亲的兄长。我为何放着好好的大哥不要,偏做个劳什子的夫妻?我还指望以后你能给我娶个贤惠持家的大嫂,再生出几个侄儿侄女出来呢!”
说完之后,她便跟夏青云扯东扯西,将这尴尬的求亲气氛冲散。
最后,夏青云只是惭愧抬头,看着楚琳琅的眼睛郑重道:“大姑娘,您说得对,是我现在自不量力,没有能力给你好的生活却跟您开了这口,可是你再等我几年,等我……”
说到这,夏青云说不下去了,他总不能说等着过几年自己老子蹬腿,不能阻了他娶楚大姑娘吧?
这话太大逆不道,而且无望。他眼下能做的就是经营好大姑娘的船,把她吩咐的买卖做好。
想到这,他有些难过,不想再说下去,只是抱拳转身而去。
楚琳琅望着夏青云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松了一口气。
可转身的功夫,却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立在自己的背后。
原来司徒晟刚刚领人从附近几个村镇的职田回来,正好搭了便船从水路回返。
方才他下船时候,正看见楚琳琅跟黑小子坐在一处饮茶。
第54章 偷字为上
司徒晟不动声色, 挥手让下属先回去,他则入了茶棚,隔着一根柱子, 听他们二人说话。
恰好听到了夏青云向楚琳琅求婚的那一段。早就看出这小子对楚琳琅心思不纯, 没想到居然是娶了女东家的心思。
现在黑小子走了,他才现身。
楚琳琅被他的神出鬼没吓了一跳, 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说他来得有一会了, 楚琳琅有些不放心地问:“那……你可曾听我们说什么了?”
司徒晟听到“我们”这个词,觉得有些不顺耳,挑了挑剑眉道:“没什么,就是听见楚娘子在画饼, 又大又圆。”
楚琳琅知道他听到了自己要跟夏青云做兄长的那段, 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画饼也总比害人强。他若娶了我这样的,可就永无宁日了……既然无望, 就别沾染了, 大家都各守其位, 图个将来好聚好散。你说是不是,大人?”
司徒晟看着楚琳琅说到最后一句时,故意加重语气, 意有所指的眼神, 分明在暗示, 让他也别来招惹她,免得大家以后不好相见。
他笑了一下, 微微低头,在楚琳琅的耳边低声道:“我不爱吃饼, 你爱画, 就画给傻小子去吧!”
楚琳琅被他的话噎了一下, 他却是指着不远处的山道:“你不是很爱拜佛嘛?今天我有半日清闲,陪你去那山上的寺庙拜拜吧。”
楚琳琅表示并不想去,她还有还多生意上的事情要料理,没工夫跟大人游山玩水。
可是还没等她转身,突然身子悬空,她竟然被司徒晟一把就抱上了马车。
楚琳琅紧张兮兮地看着不远处正跟观棋一起买年糕吃的冬雪,气得捶他的胸口:“大庭广众下,你要干嘛啊!”
司徒晟也上了马车,坐在车厢里任着她捶。
他要跟女管事计较的事情太多,这随便夸赞男人的身体,便是头一件。
想起楚琳琅以前就偷偷看他打拳,难道她也曾在码头偷偷打量那黑小子打着赤膊上下搬箱,所以才夸赞他手臂有劲儿?
想到这,曾经的大理寺少卿又想审一审案子,怎肯轻易让楚琳琅又溜走。
等上了马车,他单手搂着楚琳琅纤细的肩膀,缓声道:“这几日,我忙起来恐怕都不能回府了。趁现在还有空,多陪陪你。另外我那日的提议,你可想好了?若真想走,我会让人给你备船,不必跟夏青云再搅到一处去……”
那日他提议去岭南时,琳琅并没有答复他。而且方才听她那画大饼的话,就是还要再跟夏青云打交道的意思。
司徒晟突然有些莫名焦躁,再次出言问询琳琅。
她若要走,也不能走得太远,最起码要在他的地界里,不然便有种失控的不适感。
楚琳琅看着他眼底隐隐的黑眼圈,知道他这几日其实就很忙了,压根没睡好。
司徒晟跟夏青云这样的老实后生不一样。
同样是对她有好感,夏青云傻乎乎地就来求婚了。
可聪明男人的做法就是高妙多了。这个司徒晟吃了她几轮的嫩豆腐,却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娶她的话。
楚琳琅也不知该敬佩司徒晟不扯谎骗女人,还是敬佩他游走花丛,都不下些本钱。
他就是一杯浓烈伤身的酒,于人并无益处。
可明知酒多伤人,她偶尔也有想要醉一醉的时候。
楚琳琅有些渴久了,恰好也很想渴饮一大杯。
反而过来想,司徒晟虽然不投本钱,可她也不必投入些什么啊!若去相公馆点个这等姿色的男官,都得好大一笔钱呢!
跟夏青云那样老实本分的男人相比,司徒晟这样的其实更容易拎得清,甩得开,图个好聚好散。
而且他现在真的是需要人帮衬。人得懂得知恩图报。司徒晟给予过她的,不胜枚举,她又怎么会在他人生低微苦难的时候舍他而去?
听到她说,不必为她备船,她还想在府里帮衬时候,司徒晟的眸光渐渐亮了,却依然问她:“你当知道我之处境,也许以后比现在还要糟糕,你……不后悔?”
楚琳琅笑了笑,满不在乎道:“又不是嫁人,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你不是说,若不好时,会送我走吗?我相信大人您应该不会给我画大饼,君子一诺,可不能改啊!”
司徒晟眯了眯眼,听出了她没有嫁给他的意思,而且她若想走的时候,也绝不会留恋他半分
如此甚好,这原也是司徒晟打算的,毕竟他清楚自己的处境,不宜让楚琳琅跟他绑的太死。
可是这女人浪荡公子的腔调,却隐隐捅了司徒晟的肺门子。
他得略缓缓,便不再说话,扭头看向车窗外。
楚琳琅倒是习惯了司徒晟时不时的清冷,也懒得哄他,只兴致勃勃地看着马车另一侧窗外的景儿。
她是拿了他做解馋的酒,若两厢情愿,就畅饮一杯,但也没有哄着“酒”高兴,让他自己往她嘴里流的道理!
这叫什么来着?对了,就是课堂上夫子讲过的“太公垂钓,愿者上钩”。
读史果真有益,处处都是做人的哲理呢!
过了一会,“美酒”似乎自己调试好了心情,伸手揽住了楚琳琅的肩膀往他的怀中带。
楚琳琅软着身子趴在他的怀中,半抬起头看着男人略显清冷的面庞,突然忍不住亲了亲他形状好看的下巴。
车厢的帘子很严实,便是隔绝了俗尘的隐秘空间,可以让她放肆地调戏一下看似冰清高洁的男人。
这男人如蚌,在看似冰冷孤高的外壳上撬开一条缝,就可以细细品尝不可言喻的甘美滋味。
可琳琅并不知,她轻抬眼眸,露齿微笑的模样,宛如甜美而勾人的妖,明知不可为,却义无反顾地被她拉拽进了回不了头的潭中。
男人也很配合,从善如流地揽住她那一把纤软的腰,与她唇齿相依,细腻交缠。
如此这般,酿得陈年才开了封印的酒,入了口,也上了头。
不过楚琳琅还算有一把理智,在马车停下前,总算及时推开了双手越发没规矩,抱着她也越来越用力的男人。
她略稳了稳乱掉的气息,理了理大人被她扯得略凌乱的衣领子,低低道:“青天白日的,这般像什么话?”
司徒晟如今也识趣了,不会再跟自己的女管事掰扯,究竟是谁先起的头。
虽然是他的衣衫被人扯得大开,结实的胸膛被人放肆了一把,但是他依然得配合楚娘子,维护好她矜持妇人的形象。
观棋和冬雪并没有察觉到马车里方才的情难自禁,他们俩像往常一般,一边赶车一边斗嘴,嘻嘻哈哈的笑声在山下回荡。
到了山门前,司徒晟让他们俩留下看顾马车。
而司徒晟则带着琳琅两人相携沿着山路而上,顺带给她讲沿途风光景致。
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独特的磁音。怪不得听别府管事说,他以前做少师的时候,皇子们都很爱听他讲课。
嗯,她错了,这样的品相岂能跟相公馆的头牌比?这可是千金难求的!
这么算,她占下的便宜可就老大了!
今天并非上香的吉日,所以上山的人并不多,入了大殿,也清净得很。
那三条船到底是死人手里买的,为了求个心安,楚娘子还是决定到庙里拜拜,弄几个平安符贴上。
另外她家大人最近是京城里避之不及的臭狗屎,也要给他求个签,散散晦气。
这正殿里有十八尊佛,楚琳琅拜过南海观音求得船只平安后,又拜了拜左右的金刚护法。
这二位能降妖除魔,保佑她家大人这次施政顺利平安,遇小人踩小人,逢凶化吉,家宅兴旺!
她拜佛碎碎念的时候,司徒晟就站在殿外等她。
他似乎不信神明,以前在寂州时,就算游到了山庙,也从来不见司徒晟入佛殿给神明上一炷香。
楚琳琅以前好像听一位老江湖讲过,真正见过生死之人,往往不再畏惧神明,遇魔杀魔,遇佛杀佛便是这般道理。
因为只有遭遇过极致绝望的人,才会懂得天地之间,唯一依靠的只有自己,成为自己的神祗。
而司徒晟不信神明,又是因为哪般?不过想到他童年凄楚,若是因为这个而不信神明也有可能。
楚琳琅拜好了佛,又求了平安符之后,便准备喊司徒晟下山。
不过司徒晟此时正驻足在殿外一处石碑前,看得很入神,连琳琅走过来,都不曾察觉。
琳琅走过去看,发现那是题写经书的碑文,落款是“本如居士”。
她不太会鉴赏书画,难不成这字写的很好看,所以他才会入迷?
听琳琅问起,司徒晟才回神过来,淡淡道:“这是曾经的辅国将军……杨巡的号。”
杨巡?就是那位在负水一战,战死沙场的杨巡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