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晟还算给谢胜面子,在人前不再多言,便趁着散朝,跟着谢老将军一起回府,就着一杯香茶,不急不缓地说了周家休妻的经过。

  等谢胜闻听司徒大人说,有个自称谢家人的安姨母替周家主持家事,不但做主休了周大人相识于微的糟糠发妻,还克扣了谢王妃当初允诺的补偿银子时,谢将军的一张老脸啊,又是恨不得追随早逝的杨老将军而去。

  偏偏司徒大人还不明就里,一个劲儿追问,为何周家休妻,却要谢家出人张罗,还要出面来补银子。

  妇人可恨!不是明明早就告诉她们要息事宁人,尽量补偿了楚氏嘛?

  怎么能如此害人名声,还言语胁迫人,逼着楚氏走投无路告到了大理寺!

  也幸亏司徒大人提前知会了他一声,没有立刻提审安氏去公堂对峙,不然他一辈子谨小慎微的清誉,都要被银子蒙了心眼的娘们给毁了!

  如今被司徒晟如此逼问,谢胜有苦难言,只能含糊表示大约是谢王妃与那妇人是旧识,可怜她才要补些银子吧。

  至于那安氏,大约也是跟周家老夫人有私交,谢家并不知情。

  不过司徒大人既然告到了他这里,能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都是官眷家事,何必闹到公堂上去?

  司徒晟却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开口道:“若是周家懂事,也不会闹得现在的满城风雨。那可怜女子如今投靠到了我府上当了管事。她是个体面人,在人前也是要脸的。以后若是有人风言风语,说她行为不检点,才被夫家休弃,岂不是也带累了在下的名声?这脸面,人人都要得,却并非个个都配得……”

  听到那女子竟然成了司徒晟府上管事,再听着少卿大人温吞而意有所指的话,谢胜的眼皮直跳,隐隐觉得,这位大人知道的可能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想到司徒晟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若是此事处置不周,被陛下听到什么风声,那可就彻底坏菜了。

  而且事已至此,司徒晟已经亲自来跟他问话,他若还刻意隐瞒,岂不是给脸不要脸?

  所以司徒大人给谢家脸面,他也得识趣接住这份好意。

  咬了咬牙,他干脆破釜沉舟,面带愧色,说了自己女儿与周随安犯下的勾当。

  只是老将军表示,周家休妻的事情,他并不知情,也绝不敢逼着周家休妻。

  如今司徒大人既然询问此事,那么他便让女儿去给周家做妾,亲自去给楚氏赔不是。至于女儿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若楚氏不肯原谅,便扭了女儿入寺庙,打了孽种,剃掉头发,绝不敢搅合了人家大好姻缘!

  那天谢胜也顾不得避嫌了,将未来的准女婿周随安也叫到了府中。

  当着司徒晟的面,谢胜也是新愁夹旧怨,将周随安连带他那个老娘都损了一遍。

  周随安也没想到,楚氏如今不但去大理寺告状,还在司徒的府上做了管事婆子。

  她又不是没有铺子钱银,何必做这可怜相?无非就是存着一口恶气,不让他好过就是了!

  可是司徒晟说六王妃答应赔楚琳琅一笔钱银,这事儿他也不知情啊!

  结果三方对峙,便对出个克扣对缝钱银的姨母来。

  这位安姨母如此上蹿下跳,存着打秋风的心思,只是周随安向来不过问家中油盐,自然不清楚这里的贪赃官司。

  他原先恨极了楚琳琅的无情,又要争个谁抛弃了谁的面子,便也冲动应了母亲,写下了休书一封。

  可是如今那司徒晟明明知道了他与谢二小姐私通的隐情,还故意问他这样的情形,休妻是否合适。

  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终于在众目睽睽下起了作用。他在司徒大人和未来岳丈的面前,如同被剥了遮羞的裤,羞臊得双颊紫红,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走神。

  一时想不明白,他堂堂户部郎中,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为何会落到如此恼人尴尬的境地!

  谢胜看着周随安半天憋不出个屁的德行,也是气得眼皮乱颤,心道:女儿究竟看上了这蠢材哪点?还要死要活非他不嫁!

  没办法,他只能代为出面,将这些儿女留下的屎粪擦拭干净。

  他先跟司徒大人表示此间误会一场,若是那楚氏不愿离开周家,他就是押着女儿入庙庵,也绝不敢夺人姻缘。

  司徒晟听了浅浅一笑,说那楚氏看透了负心人,不愿将就。这等情状,由楚氏出一封与周随安恩断义绝的义绝书更合适。但是顾忌到谢二小姐的名声,楚氏愿意退一步,帮忙隐瞒谢家的家丑,只和离就好。

  谢胜一听,心领神会,走过去伸拳给还在愣神的周随安一下子,让他赶紧写下和离书。

  周随安被打得一个趔趄,总算恍惚回神,脑袋木木地按照谢胜的吩咐做,一式两份,写下了两封和离文书。

  当司徒晟揣着墨迹未干的和离书出门时,谢胜将军一路殷勤相送。

  他跟司徒晟承诺,少给楚氏的银子,过两日一定加倍补全,全送到司徒大人的府上,绝对不叫楚氏委屈。

  只是此等家丑,到底干系女儿家的清誉,连带着大女儿六王妃都要难以做人。还请大人看在他和六殿下的情面上,代为周全一二,莫要让谢周两家的丑事宣扬出去。

  司徒晟瞟了一眼跟在谢胜身后的周随安,淡淡道:“那楚氏与谢王妃也是旧识,就是感念着王妃贤德,就算手握铁证,受了诸般委屈,也是以大局为重,甘愿让贤。只要人没被迫入穷巷,总会留有善念,一别两宽就是了。她如今是我府上的管事,若是她家人受了不平委屈,便等同打我的脸面……”

  谢胜一听,连忙道:“那安家蠢妇胁迫人的话,司徒大人不必当真。她有个狗屁本事!容我过后,狠狠训斥妻妹便是……”

  司徒晟听了,这才微笑有礼地与二位大人辞别,转身准备告辞。

  可就在他上了官署马车时,周随安却撇下未来岳丈追撵过来:“司徒大人,请留步!”

  司徒晟并未搭理他,坐定之后,才隔着车帘问:“周大人有何吩咐?”

  周随安此时总算是回转神来,压低声音道:“大人好心收留楚氏,在下先是谢过大人。不过到底男女有嫌,大人您还未成亲,她一个独身女子在您那久留,怕是不妥。况且她嫁入周家后,过的是当家主母的日子,并不会那些下人营生,还请大人体谅,早日为她安排出府,到时候,我会……”

  他还没有说完,车内的人便冷淡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她已不再是周家妇人,以后的生计就不劳大人费心了。在下先恭喜大人即将迎娶新妇,但盼早生贵子……”

  说完这话,观棋便催动了马匹,马车一路扬长而去。

  周随安看着马车背影,止不住心内疑惑:为何楚琳琅会与这酷吏司徒晟搅合到一处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夜雾那日,与楚琳琅相伴而行的男子……

  不过很快,周随安就把这可笑的想法挥之脑后。

第37章 知道底细

  开什么玩笑!楚氏虽美, 却出身粗鄙,更是嫁过人的妇人,并非娇嫩青葱的二八芳华少女。

  想那司徒晟, 相貌出众, 为人才情又甚高,如今受陛下重用, 前途不可限量, 若是以后入阁,娶丞相之女也不为过。

  当初谢二小姐倾慕着这司徒晟,都是落花流水一场,足见其人眼光之高。

  司徒晟尚未娶妻, 又身居五品, 就算是填充府宅空虚,也会有大把相宜女子为妾侍。

  他这么个心思甚重之人, 又岂会败坏自己的名声, 而与同僚的下堂妻生出苟且?

  想来, 就是看在寂州相识一场,司徒晟看楚氏可怜,给她一个容身之所罢了。

  如此想定, 周随安想着, 虽然他不耻司徒晟的酷吏官风, 可容了时间,他还是要摆酒酬谢司徒替他暂时照顾楚氏。

  她如今一人流落京城, 容貌又是不俗,难免要招惹狂蜂浪蝶占她的便宜, 住在少卿府里, 倒是短少了这些无谓骚扰。

  至于做少卿府里的妈子, 让她寄人篱下过过苦日子也好。

  这几年,周家将养着她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楚氏大约忘了人于低微处的百味心酸。

  她留在京城,浸染这里的繁华,感受一下人之高低落差,更可以想明白,她舍弃了跟自己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是对还是错。

  若有一天楚氏后悔想要回头,他不妨看在多年的夫妻一场,收下这难收的覆水……

  如此想来,周随安的心里舒服了很多。

  只是周随安回头看见未来岳丈铁青的面庞时,脑中遐想顿散,他知道自己一会还要挨了谢胜的一顿训。

  想到这,他又不由得恼起了谢悠然——她难道不知自己那个姨母是什么货色,居然把这种惹祸精往周家引,若不是安姨母惹是生非,他又何必丢人如斯?

  而那位安姨母,却不知这场谢府官司,只是依着往常屁颠地来到谢家,准备帮着姐姐操持嫁妆。

  姐姐向来对钱银不甚精明,她帮着选买,又是一笔油水。

  岂不知这次她来,没见姐姐,却是姐夫虎着一张脸,横在门口瞪着她……

  那日,谢胜叫来了自己的妹夫,然后连着夫人苏氏一起,关起了房门审安氏。

  仆人虽然都远远散开,可隐约也能听到里面呼喝打骂,求饶声不断。

  等安家妹夫扯着惹事婆娘走的时候,那安氏的面皮都被她的夫君打得青紫一片。

  而苏氏也被谢胜骂得狗血喷头,直说她不知自己妹妹是个什么眼皮子清浅的货色吗?这等家丑居然也敢让安氏搅和?

  等谢悠然知道了姨母的勾当,也是气得在房里骂个不停。

  她又是想到,自己的事情被那楚氏闹到了司徒晟那,竟然半分情面不给她留,又是暗恨不已。

  身边的小丫鬟少不得要劝她,何必跟个下堂妇人置气。如今不管怎么样,周随安算是没有老婆的了。她只管静心等着做新娘就是了。

  再说楚琳琅,这几日倒是无暇去想别的。

  如今她阴差阳错地成了大理寺少卿家的管事婆子,总不能白拿人钱财,这屋里屋外要收拾的地方太多。

  司徒晟早出晚归,一般不在家,她就寻工匠修补屋子,外带选买些府宅要用的日用物品,还得雇车清理一下后院堆放的破烂,真是没清闲的时候。

  这一日,到底是累着了,就起得略晚。本以为司徒晟和观棋应该像前几日那般,天不亮就走了。

  可没想到她起床往后院子走了走,却看到司徒晟正穿着短衣薄衫,在后院的一小块平底处练功夫。

  楚琳琅以前见过他在连州搏杀拦车凶徒的样子,不过像这样近距离看一个英俊逼人的男子挥拳腾跃,却是第一次。

  他半露在衣袖外的胳膊紧实有力,挥舞之时甚至隐隐带风,腾挪跳跃间,竟有气吞山河,杀伐千里之势。而敞开的衣襟里,那胸膛也挂满了汗珠,蒸腾着热气。

  这是实打实的真功夫,与街头卖艺的花架式截然不同。

  楚琳琅一时看呆了,竟是忘了后退闪避。

  直到那男人的招式渐缓,慢慢收拳,楚琳琅才回过神,想要避嫌躲开。

  可司徒晟喊道:“你来得正好,把那边的汗巾子给我拿一下!”

  楚琳琅这才恍惚想起,自己并非昔日官夫人,而是少卿家里的管事婆子,也不必再来躲避外男那一套。

  她取下身旁树杈子上挂着的汗巾,双手毕恭毕敬呈递给了少卿大人,同时嘴里问道:“大人,您今日怎么没有去官署?”

  “前几日太忙,便请了一日休沐,对了,一会你来我书房,有个文书须你签一下。”

  楚琳琅原本以为司徒晟要走一走过场,跟她签下三年的活契。

  毕竟她如今在他的府宅子里当差,代管着他的统家钱银,总要有个文书凭证才能叫主人家放心。

  可直到司徒晟将那两页纸展开,楚琳琅才发现,这两张纸上竟然是前夫周随安的笔迹。

  这两页,是周大人亲笔写下的和离文书啊!

  司徒晟并没有细讲周家改主意的过程,只是简单道:“周大人自觉理亏,愿意出和离书,之前的休书也尽是作废,谢家为了表达歉意,之前短缺给你的银子,也会加倍补上。”

  楚琳琅看到和离书倒是表情淡淡,可听闻还有加倍的银子补,两眼顿时烁烁放光。

  如今名声对她来说,远没有银子来得重要!

  于是她跟司徒大人表达了一番谢意后,便准备拿笔去签字。

  可想到自己久没有写字,怕一时写坏,又在一旁的空白纸张上练了练。

  真是太久不用,字写得七扭八歪,还隐约漏了笔画。

  她从小识文断字不多,虽然会读,可并不会写,尤其是她的名字,比划太多,更是难写。

  如今算是在新东家面前丢丑了。

  以前周随安就曾笑话她,让她莫要浪费笔墨,还是好好绣花才好。写了几个蚯蚓乱舞的“琳琅”后,她有些脸红,寻思着,要不然直接按手印,免了签字吧。

  不过司徒晟涵养真好,在一旁看着竟然没笑话她,只是说:“掌握好用力窍门,写字就会好很多。我一会……扶着你的手腕教你用力,可以吗?”

  他是曾经的皇子少师,居然肯屈尊纡贵,教个女子写字?

  楚琳琅没有不识好歹,忙不迭答应。

  于是司徒晟让她摆正姿势端坐在椅子上,而他则绕到了琳琅的身后,单手撑桌,隔着衣袖,大掌稳稳握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在她的耳旁低沉响起:“五指执笔,手格放松,悬腕定稳,气随笔动……”

  他的手握得并不紧,却带动着楚琳琅的手缓慢而坚定移动。

  楚琳琅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竟然这般美,提笔弯折间,带着一股子潇洒隽永的韵味。

  如此几次之后,楚琳琅渐渐有了些心得,忍不住高兴地侧头问他写得好不好。

  可这一侧头,却发现二人的脸竟然挨得这么近,以至于她能看清司徒晟那浓眉的睫毛,还有高挺的鼻尖。

  不过司徒晟显然心无旁骛,并没有看她,只握着她的手一本正经地教学,低沉的声音似琴弦掠过。

  这让楚琳琅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此时出声提醒男女避嫌,反而太小家子气,污蔑了君子品格,于是赶紧低头凝神继续练字。

  岂不知,当她凝神纸上的时候,司徒晟微微偏头,目光不留痕迹地落在了她散着鬓角的粉颊上……

  这女子美而不自知,一头乌发只随便用个发钗固定,细碎的头发落下,反而增添了无尽妩媚。

  轻轻嗅闻着她脖颈里溢出的淡雅馨香,司徒晟终于松开了手,缓缓站直了腰杆,让她自己再练几次。

  如此几次,虽然她写得依旧没法和司徒先生比,却比之前写的好看多了。

  楚琳琅有了自信,终于拿起那两张纸,将自己的名字工工整整地签在了上面,又按了手印。

  至此以后,她跟周家也算是正式彻底的了结。

  待签完了文书,楚琳琅郑重谢过司徒晟,这才有空打量一下这间她从来没进过的书房。

  这处宅子到处都是主人漫不经心的潦倒,唯独这间书房却是意外的整洁。

  墙壁上悬挂着的字画,衬托出几分高雅书香。

  不大的书桌对面是竹子制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小物件。

  楚琳琅好奇地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些烧制的小泥俑。

  这是乡下小孩子最喜爱的东西,而且式样都是成套的。有十二生肖,八仙闹海,甚至有圆目怒瞪的钟馗和一众地府小鬼。

  若不是瞥见桌角还有刚捏到一半的小泥人,她还真以为这些栩栩如生的物件是买来的呢!

  人前看着清雅的少卿大人,原来私下用来消磨时光的竟然是这般幼稚营生……

  怪不得这么大了都不娶亲,看着人高马大一派深沉,可心思还像小孩子嘛!

  对了,他小时候就喜欢玩泥巴。

  疯女人的儿子是不招乡里孩子们待见的。小瘟生向来独自玩耍,一瓢水,一堆土就可以津津有味地玩半天。

  那次她的新衣服被他弄脏,结下了梁子,后来两个人又落水闹了不愉快。回去后,她被楚淮胜打了一顿,自己抱着被子哭了整宿。

  第二日,在院墙根下常坐着学绣花的小矮凳上,她发现了一个捏得栩栩如生的泥娃娃。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捏的,却并不稀罕瘟生用泥娃娃来示好,便扔到地上一脚踩得稀巴烂。

  结果在泥娃娃的肚子里另有乾坤,居然包着一小块油纸包的麦芽糖。

  小琳琅舍不得迁怒难得的零嘴,便试着尝了一口。

  小小的一块,不一会就化干净了,味道在回忆里应该是甜极了……

  只是如今,曾经掐得脸红脖子粗的两小儿俱已经长大,往事也都成了不可提。

  所以楚琳琅看了看后,借口要做早饭,准备出书房。

  司徒晟却从泥俑一旁的书架上抽出本字贴给楚琳琅:“这本字贴适合初学者临摹,你有空可以练一练。”

  楚琳琅迟疑笑道:“我一个女子又不考学,只记记账,用不到的。”

  司徒晟看着她的眼睛道:“写字可以静心怡情,我看你平日喜欢绣花,绣多了总会累眼睛,偶尔写大字调剂一下,也很不错。”

  陛下跟前的红人,劝人的功夫都是一流的。

  楚琳琅见大人这么说了,连忙接过了字贴,表示自己定要勤加练习。

  司徒晟为自己与周家的官司忙前忙后,不能不识好歹,莫说让她写字,就是让她入江擒龙也得客气地下水试一试啊!

  于是她接过了字贴,哼着江南老家的小调,一路欢畅地去了厨房。

  司徒晟坐在还有余温的椅子上处理公务,偶尔抬眼,透过半开的窗,可以听到厨房里传来的悠扬小调。

  英俊的男人一时停笔走神,修长的手指在桌边的那张写满“琳琅”的废纸上游曳,顺着不甚流畅的笔画,一笔笔勾描……

  谢家的银子很快就送到了,果真是加倍的好大一笔,虽然距离买京城店铺房宅还有些距离,可是对于楚琳琅来说却有了可以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么大一笔,她不好学司徒晟的样子,随便扔在破水缸里。

  所以连着司徒晟给她的银子,一并准备先存在京城保靠的钱庄里生些利钱。

  当她带着冬雪从钱庄出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街对面正立着胡桂娘和她的小丫鬟。

  而胡桂娘的手里还牵着个小人,正是久久未见的鸢儿。

  看见了琳琅,鸢儿顿时甩开了胡桂娘的手,欢脱地奔了过来,而胡氏也挺着肚子走了过来,给楚琳琅施礼。

  热闹的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琳琅就带着她们一起去了附近的茶楼,开了间包房吃茶。

  等鸢儿吃上了茶点,琳

  

  琅这才得了空与胡小娘说说话。

  说起来,楚琳琅以前看胡小娘别扭,与她并不交心。

  可如今自己出了周家,再看胡氏小娘,心态较之从前平和了不少。从胡小娘的嘴里,楚琳琅也终于知道了司徒晟替自己讨还公道的大概。

  那日周随安被谢胜骂得狗血喷头后,回去便跟母亲大吵了一架,情形之激烈,简直吓坏了过门没多久的胡氏。

  赵氏被儿子指责鼠目寸光,而安姨母打秋风的行径简直罄竹难书,害得他在未来岳丈面前丢人。

  赵氏被儿子骂得转不开脸,便骂楚琳琅生事,这等祸水休了就对了,干嘛还要给她补一份和离书?总之是一团乱。

  胡小娘说着这些时,并非只是闲说八卦,而是忧心忡忡。她身为周家妾,又怀着身孕,对那位未过门的谢家小姐更是心有忐忑。

  这样能逼走原配的女子,该是怎样的厉害人物?而且,谢二小姐也怀有身孕,到时候她这个也怀了身孕的小妾又如何自处?

  用胡小娘的原话讲:“我爹要是早知道周家这一团乱,他就是再大的官,也不会让我给他家做妾。”

  楚琳琅听了,只是笑笑没有接话。胡氏当初肯嫁过来的心思,她一想就明白。

  毕竟周家原配不能生养,胡氏虽然是做小妾,可生下的儿子能继承家业。

  可如今,不能生养的楚氏走了,却来了个高门大户正怀着身孕的谢氏,胡小娘自然前途一下变得晦暗,心情难免郁结。

  其实今日胡小娘领着鸢儿见楚琳琅,是小姑子周秀玲的意思。鸢儿从楚琳琅走的那天后,就时不时哭闹,想要见见母亲,可是每次都被赵氏训斥。

  不过周秀玲不好意思来见嫂子,就请胡小娘代劳,领着孩子来跟楚氏正式告别一下。

  这次见到了楚琳琅,鸢儿紧紧抓着楚琳琅的衣袖,小声问母亲何时回家。

  楚琳琅苦涩一笑,摸着她的头道:“鸢儿,我……与你父亲已经和离了,那不再是我的家。”

  鸢儿沉默了一会,又问:“那我能不能跟你一起走?”

  楚琳琅看着鸢儿,摇了摇头,然后摸着她的头轻声道:“鸢儿要知道,女儿大了便要出嫁,不会跟父母长久在一处,只是你我分开的却比其他的母女要早些。你若想我,以后便如此见见,一起吃吃茶。可你要记住,不可在祖母、父亲,还有新嫡母面前再提起我……你也大了,读过许多书,该要懂得这其中的道理……”

  鸢儿较之同龄的女娃,要早熟很多,她其实老早就在祖母跟父亲的话里,还有家中婆子的闲言碎语里知道,楚琳琅并非她的生母。

  只是她自己的亲生母亲,在模糊的记忆里也仅存下满脸的浓妆艳抹和不耐烦的呼喝。

  听了楚琳琅的话,她低声道:“我知道,父亲和祖母都欺负你,待我长大了再去找你,绝不叫你一个人在外受苦。”

  胡小娘许是怀孕的缘故,加之感怀自己肚子里的孩儿,看着这样的情形,哭得不能自已,哽咽得喘不上气儿。

  楚琳琅又是劝慰着胡氏,同时给她塞了银子,请她以后代为照顾鸢儿一二。毕竟谢氏进门之后,周家的孩子也会变多,到时候恐怕下人照顾不周。

  若鸢儿有头疼脑热时,胡氏肯代为多费费心,她感激不尽。

  胡氏哪肯收,直说大娘子客气,她照顾鸢儿是应当应分的。

  不过最后,楚琳琅还是将银子塞给了她,又给鸢儿买了两包糕饼,让她们带回去。

  当琳琅目送她们走后,也准备打道回府,可转身的功夫,却看见司徒晟带着观棋正立在自己的身后。

  原来司徒晟今日参加了同僚家宴,饮了些酒,便一路走过来消散酒气,正好看见了楚琳琅跟鸢儿挥手告别的场景。

  之前因为讨论鸢儿的缘故,楚琳琅曾跟司徒晟有过口角不快。所以这次,楚琳琅也很担心司徒晟再挑起这话头。

  不过司徒晟并没有再提,只是看着楚琳琅一身素寡的靛蓝道:“……为什么穿得这么老气?不像是你的衣。”

  他印象里的楚娘子,总是一身扎眼的粉红,好似翻飞的花蝶,明媚张扬,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辨出来。

  楚琳琅低头看看衣服,微微一笑:“我如今是您府上的管事婆子。您看满京城哪个府里的管事在主子跟前穿红挂绿的?这靛蓝的颜色看着多沉稳干练!”

  听了她的解释,司徒晟笑了一下,然后道:“过几日宫里有宴,我得走走过场,却没有合适的衣服,你正好帮我挑选些布料。”

  司徒晟岂止没有适合入宫的便服,简直都没有一件新衣。楚琳琅点头应下,便跟司徒晟一起去了布行拣选。

  打扮男人,楚琳琅最在行。周随安如玉公子的美名,有一半都是她的功劳。

  不一会的功夫,她就挑选出了适合司徒晟的清雅布料。

  可当她看到司徒晟拿起一匹湘妃色的绸子时,连忙道:“大人……这颜色不大适合你吧?”

  他又不是花花纨绔子弟,怎么好穿这么艳的色?

  司徒晟却说这布料子是买给她的,她年岁不是很大,不必刻意穿成四五十岁的老妈子。

  这怎么使得?楚琳琅立刻摇头,可看司徒晟坚持,她便抢着付银子。

  自己身上的靛蓝婆子服,因为是当差的衣着,是从少卿府账面上走的。

  可这粉嘟嘟的布料子,她当差也用不上,怎么好让司徒大人付银子?

  司徒晟却淡淡道:“楚娘子不必客气,这……就当是在下的赔礼了。”

  琳琅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他有何事须得跟自己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