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扶生抬腕看了看表,来回走了两圈,心中拿定主意,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对方才接起来。“这么晚打电话,有急事?”电话那头的声音略有不满。曾扶生微微叹了口气,说:“案子不结,叫我怎么睡得着!小儿的尸体还在
你们公安局,到现在都无法安葬!孙书记,我就是想再问问,凶手到底抓到了没有?”
电话那头是政法委书记孙登。孙敬轩和曾帆出了那档子事,闹分手,他和曾扶生一样,都还不知道。
孙登沉吟片刻,语气缓和下来:“老曾啊,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案情进展涉及纪律问题,上次谢饕饕的事,你就给我闹了个很大的不愉快!”
“我知道!上次是我太冲动了!”曾扶生真诚地说。孙登叹了口气,道:“等着吧,凶手跑不了,早晚给你个交代!”说完,孙登挂断了。
曾扶生满意地笑了。孙登说得很清楚,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警方一定没抓到宋猜,否则,以孙登的身份地位,不可能不知道。
他哪能想到,为了破案,江海潮这次慎之又慎,对宋猜的死讯做了全面的封锁,连孙登也瞒了过去。
曾扶生收起自己的手机,再次拨通那部黑色手机。电话接通了,对方毫不客气地说:“再说一遍,请立即支付尾款,以便组织销毁你的身份记录。若是再拖……”“我同意,你说怎么取钱吧!”曾扶生没让对方再说下去。“明天凌晨两点,把钱送到盘龙广场中间的花坛。”盘龙广场位于盘龙区,在滨海市十个广场中是最偏僻,也是最小的。曾扶生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的谨慎。他立即安排陆文通天亮后准备现金,照对方的话去做。第二天晚上,陆文通提前半小时赶到约定地点。
广场是正方形的,西边和北边是宽大的公路,东边紧邻一条窄巷,南边是一排门面房。除了东边的窄巷,其他三个方向都有路灯。每到夏天,这里分外热闹,散步的,遛狗的,吃饭的,跳舞的……到处是人。现在是四月下旬,午夜过后的盘龙广场上一个人也没有。
陆文通把车停到窄巷口,下车,紧靠着车门点了根烟。一阵夜风吹过,他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外套。
巷口外面,离他二十几米处有一盏路灯。借着灯光,能隐约看到广场中间的花坛轮廓。
陆文通看了看表,提起钱箱朝广场中间走去,很快隐没在黑暗里。他很放松,步子没有任何迟滞。在他看来,这就是跑个腿的事,没有任何风险。他早就分析过了,宋猜绝不会在警方手里。事实已经证明,连章猛都很靠得住,何况是一个专业杀手?宋猜要是被抓,怎么可能连尾款的数字都交代得一清二楚呢?那“暴风”干脆关张算了。
他很快来到花坛边缘。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各色鲜花在暗夜中怒放,花香扑鼻而来。他向四周看了一圈。周围没有任何动静。他毫不犹豫地跳上花坛,把箱子朝花坛中间扔去。箱子砸落地面,发出一声轻响。他甩了甩手,转身离开。回到巷口,他立刻发动了车子,离开。他刚驶出几百米,电话响了,无名来电。章烈在电话里压着嗓子问:“怎么样?”“完事了,没有任何意外。”“回来吧,老板说不用在那儿等。”
陆文通挂断电话。他很佩服曾扶生的决断,丝毫不担心箱子被不相干的外人捡了去。
天亮后,章烈接到电话,对方说钱已如数拿到。章烈并未第一时间通知曾扶生。那是曾扶生的要求,他很小心,不许章烈和他联系,就算用那部特殊电话也不行。上午八点,曾扶生照常离开江东郡,径直赶往医院地下室。他赶到时,陆文通早就等在那儿了。曾扶生立即给取钱人回电:“现在能继续交易吗?我想请你绑几个人。”“目标。”对方很干脆。“李文璧!”曾扶生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在他掌握的信息里,是李文璧的调查毁了忘川公司,毁了试验场,那是他历时五年的全部心血,更是他的未来。现在,他被推到了危险的边缘,随时面临警方的怀疑。他恨透了李文璧。
“要求。”对方再问。
“城西,出城后四十公里,清河县城郊有个废弃的火砖场。你把人送到那里!”说着,曾扶生把李文璧的资料以及交易地点坐标发到了对方手机上。
接下来谈好价格,双方挂断电话。清河县郊火砖厂废弃多年,最近政府打算开发,曾扶生看好了那块地。这个原因,他并未多言。第二天一早七点,李文璧像往常一样离开住处,到小区外吃早点。她走出小区,用力伸了个懒腰,看起来休息得不是太好。也难怪,她最近的确太忙。上午,她去报社打卡,然后出外跑社会新闻。下午她去人民医院跟秦向华换班,照顾秦向阳的母亲。周末时,她会整夜待在医院。
小区门外有一排店面,其中二婶包子铺的生意格外好,小小的店面门外摆满了快餐桌。李文璧是那里的常客。
她在一张空桌前坐下,掏出手机,等着食物上桌。她身后是绿化带,绿化带里种着冬青,还有一些半人多高的灌木。绿化带外侧靠近马路的位置,有一条几个月大的小金毛,金毛的狗绳握在一个小男孩手里。小男孩四五岁的样子,像是在等人。此时,一个男人蹲在小男孩面前,正说着什么。男人穿着黑色的连帽衫,脸部遮在帽子的阴影下。“小朋友,你在做什么?”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暖。“我和小黄在等爷爷一起吃早饭!”小男孩把小金毛抱了起来。
“小黄很可爱!”男人摸了摸金毛的头,对小男孩说,“我们做个游戏好吗?”
“什么游戏?”小男孩歪着头问。“折飞机!”男人从怀里掏出两张A4纸,当着小男孩的面折了起来。很快,一只纸飞机成形了。
男人折好飞机,把另一张纸交给小男孩。小男孩很快折了一只。“不是这样的!这里要朝外!”
男人指了指纸上的一个地方,给小男孩纠正。他指的地方,用铅笔写了一行字,小男孩把那行字折到了飞机里面。纠正之后,那行字出现在飞机翅膀的位置。
“很好!”男人叫小男孩转身面对着绿化带,“看到对面的姐姐了吗?正吃包子的那个。”小男孩点头。
“你去对面,把纸飞机掷到那位姐姐脚下。注意,千万别让她发现你!”“为什么?”“因为你被发现了,就等于我被发现了。那样就不好玩了!”小男孩摇摇头,他还是不明白。
“去吧!”男人戴起手套,掏出一张崭新的纸币塞进男孩口袋,说,“这是你的奖励!拿去给小黄买狗粮,少喂包子,对它身体不好!”
小男孩收到钱,开心地笑了,拿起自己折的纸飞机,转身跑了。他跑到绿化带对面,躲在墙角后,将飞机掷向目标。第一次,偏了。
他捡回飞机重来。第二次、第三次……
终于,纸飞机晃晃悠悠,飘到了李文璧脚下。小男孩好不容易完成任务,拍了拍手,牵着小狗转手就跑。等他跑得足够远,才想起来,还没得到那个叔叔的肯定呢。他抬起头看向马路对面,这才发现那个男人早就不见了。李文璧直到吃完包子,也没能发现那只纸飞机。她站起来刚要去结账,一脚把飞机踩扁了。她意识到自己踩到了东西,低头看了看,随手把飞机捡了起来。只一眼,她就看到了飞机翅膀上的那行铅笔字。“李文璧小心,有人要抓你!”


第二十七章 跟死者交易(二)
曾帆这两天没上班,躲在家中以泪洗面。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打击,让她难以承受。
这天一早,陆文通带着营养早餐敲开了曾帆的房门。他的判断没错。
曾帆穿着睡衣,蓬头垢面,把早餐随手一丢,连一眼也不多看。她回到沙发上,继续喝她的纯黑咖啡,对陆文通的到来无动于衷。
陆文通很好地诠释了男人的尊严,没多说一句话,扭头就走。来到门外,他点上烟。他对曾帆的状态很满意,简直满意极了。
他早就在曾帆的咖啡粉、茶叶以及饮水机里,投上了少量的甲卡西酮类毒品。也就是说,从生日那晚之后,曾帆在家中喝的所有饮品都有毒素。她一直处于吸毒状态,不曾中断。
在陆文通心里,这种女人简直蠢到家了。她也不想想,既然已经吸了毒,那后续毒瘾跑哪里去了?毒瘾上来怎么办?在毒瘾面前,高贵?傲娇?公主病?这些统统没用,能给予其切实帮助的,只有他陆文通。
有你求老子的时候!陆文通的笑容在烟雾中绽放。栖凤分局。
秦向阳摆弄着那架纸飞机,听李文璧述说了事情经过。谁跟李文璧有仇?
这点不言自明。在沈傲帮助下,李文璧揭开了忘川公司的赌局黑幕,直接导致试验场覆灭。
秦向阳连呼大意。这段日子,他完全没考虑到李文璧的安全问题。现在危险来了,那令他非常自责。
可是,又是谁在背后提醒李文璧呢?这实在太奇怪了。如果说,是曾扶生在打李文璧的主意,那给李文璧送纸飞机的,也只能是曾扶生身边的人。否则,谁还能获知如此隐秘的意图?曾扶生身边的人?会是谁呢?那是秦向阳不曾触及的范围。李文璧告诉他,她发现飞机后,就向附近吃早餐的客人打听。结果二婶包子铺的老板娘说,她看到一个牵着狗的小男孩,在早餐店附近投掷过纸飞机。
他叫李文璧请假,哪儿也别去,就在办公室待着,随后拿起纸飞机去了技术科。
通过对字体结构的分析,秦向阳很快确认,飞机上的铅笔字是左手写的,上面没有提取到指纹。他拿上纸飞机,又带了一沓A4纸,跟苏曼宁直奔李文璧所住的小区。
到了目的地,他先找到包子铺的老板娘确认了情况,随后叫苏曼宁照葫芦画瓢,用携带的纸张叠了十几架飞机,但并未在上面写字。
他到小区所在派出所,把飞机分发给片警,叫人以李文璧所在小区为中心,挨家挨户寻找。目标是一个小男孩,年龄不确定,男孩家中养了一只小金毛。
中午之前,警方找到了那个孩子,他家跟李文璧同一个小区。男孩的家人很吃惊,不明白警方找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干什么。经过解释,他们才知道了事情经过。
那个孩子叫方方。他爷爷说,今天一早,方方交给他一百块钱,说是拿去买狗粮。当时他就问钱哪儿来的。孩子说是一个叔叔奖给他的。再细问,孩子只说那个叔叔叫他折飞
机。他爷爷听了半天,不明所以,但是也没当回事。苏曼宁面带微笑,上前跟方方套了半天近乎,随后追问那个男人的样子。实际上,她心里没抱多大希望。这么大点的孩子,怎么可能描述清楚一个陌生人的样貌?
方方想也没想,就说:“那个叔叔戴着口罩,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这个回答同样让人失望。她放弃了对孩子的询问,把那一百块钱放进物证袋。这时孩子突然说:“那个叔叔的身上有一种味道。”“味道?什么味道?”苏曼宁赶紧问。
“一种好香的味道。”“香味?香水、花香,还是食物的香味?”苏曼宁给了几个提示。孩子忽闪着大眼睛,想了半天,最后紧紧闭上嘴不吭声了。他这个年纪,实在无法给出准确的描述。苏曼宁提取了方方和爷爷的指纹,带着纸币回分局做鉴定,中途把秦向阳放到了人民医院。
他已经很多天没来医院了。李文璧暂时不能来,他必须做点什么。他知道秦向华的煎熬,更知道母亲的痛苦。他不得不承认,在病魔面前,坚强、勇敢、智慧……任何高贵的品质,都一文不值。他知道母亲的命早已不属于她自己。也许,他该早做好迎接那一天的心理准备。
走在医院走廊里,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也许,在经历亲人亡故之前,所有人都是孩子,所有孩子都是白痴。只有亲人的离去,才能让孩子从白痴走向成熟,真正明白生命的内涵。苏曼宁很快把检验结果发给了他。那张纸币上只有方方爷俩的指纹。对此,苏曼宁想不通。纸币的主人既然有心做好事,通知李文璧注意安全,为何还要保密自己的身份呢?晚上九点,曾扶生医院地下室。曾扶生在喝茶,面前放着那部黑色手机。
陆文通在玩手机。章烈靠在墙上默默地抽烟,他面色过于苍白,那是长久缺乏阳光的缘故。他很想早点离开这里,他都快记不起阳光的味道了。黑色手机突然响了,曾扶生麻利地接起来。“对不起!李文璧我搞不定!”“为什么?”曾扶生鼻翼翕动,一脸怒气。“她一直住在栖凤分局,根本没机会!”
“她住到公安局去了?”曾扶生显然没预料到这个情况。他知道李文璧的男朋友是刑警队长,可是那又怎样?他根本没把秦向阳放在眼里。
他搓了搓下颌,站起来叉着腰走了两圈,说:“我不管!我加钱!你一定要把那个女人带到指定地点!”
“对不起!我办不到!”“别挂!”曾扶生急了,“那就给你个新活儿!”“什么?”
“卢占山、卢平安!”说着,曾扶生把相关资料传给了对方,然后补充道,“还记得吧?他就是你这次来的目标!本月4日,你行动后嫁祸的人,就是他!”
“哦?他不是应该在局子里吗?”曾扶生冷笑道:“他现在好好的!”“为什么?”
“不用多问!”曾扶生咬着牙说,“把他和卢占山带到指定地点,他们是父子,目前就住一块!”
“明白!”对方挂断电话。
曾扶生长吁短叹,不停地走来走去。他不想放过李文璧。他只是一直不知道,对忘川公司的秘密调查,除了李文璧,还有个叫沈傲的年轻人,否则,他也绝不会放过沈傲。可是,就算他知道又能怎样?沈傲早进了看守所,现在李文璧更是躲进了公安局,他无奈极了,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罢了!处理完卢占山父子的正事,再理会那个女人。他打定了主意。就在这时,一直闷头抽烟的章烈忽然抬头,道:“我去!”曾扶生抬眼望着他,一时不明所以。“我去搞定李文璧!现在就去!”章烈坚定地说。曾扶生一听连连摇头,那太危险了。可是章烈已经打定了主意。他掏出枪,用心擦拭了一遍。那把枪是他两年前在黑市买的。买来之后,他委托陆文通把枪藏到了这间地下室。他和章烈逃跑时要是有枪在,就不是现在这个局面了。
他把枪上膛,顶到了自己头上,瞪起眼说:“曾老板,我章烈说到做到,就算失手,也绝不会出卖你!当年,你把我和猛子带离绝境,过上了体面的日子,这份恩情,我一辈子也不敢忘!一切,坏就坏在那个女记者身上!要不是她,猛子不会落得自杀的下场,我也不会成天躲在这里,暗无天日,像他妈的老鼠!我非弄死她不可!你等着!”
曾扶生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忧伤:“唉!我老了!我苦心经营,精密算计,为的只是消灭癌症的理想!我错了吗?”
“你没错!”章烈说。“或许,这是一条不归路?”曾扶生自嘲地笑了笑。房内沉默下来。
“不归路?那是不可能的!”曾扶生用力哼了一声,补充道,“去吧!别弄死她!”
章烈点点头,收起枪推门而去。八小时后。
天刚蒙蒙亮,卢占山就起来了。像往常一样,他收拾好鸟笼,准备出门遛弯。
他很快出了小区,跨过马路,向小公园走去。小公园有三个出入口,其中一个出入口就在他家小区对面。那个出入口外面有一块空地,上面停了十几辆车。小区里一些业主没有停车位,就把那里当成了临时停车场。卢占山穿过汽车缝隙,来到出入口的绕行栏杆前。绕行栏杆是钢质材料,空隙不大,刚好容一人通过,目的是阻挡电动车进公园。哄孩子的老人想进公园,只能从栏杆上方把婴儿车搬进去。卢占山刚来到栏杆口前,突然被一个人挡住了。
那人穿着黑色连帽衫,看身形很年轻。他戴着蓝色的口罩,双手抄在裤袋里,正在栏杆前压腿。
卢占山走到那人身边,咳嗽了一声,示意对方让路。那人突然转身,右手从裤袋里掏出来,亮出一把匕首。他紧跨一步,用匕首稳稳地抵住了卢占山的脖子。“别出声!到车里来!”他打开身边的车门,一把将卢占山推进后座,随后自己也坐了进去。“干什么你?我出来遛弯可没带钱!”卢占山一脸惊恐,以为对方要抢钱。“有你说话的时候!”对方一边说,一边麻利地搜出了卢占山的手机,同时把鸟笼丢出车外。“给你儿子打电话!”“啊?”
“给卢平安打电话,就说你摔倒了!”对方说完,将匕首狠狠抵在卢占山喉头。匕首很凉,吓得卢占山一哆嗦,赶紧拨打电话。卢平安正睡得香,惊醒后一听父亲摔倒了,穿起衣服就跑。他跑出小区,穿过马路,来到栏杆前张望。“在这里!”连帽衫男子跨出车门半步,朝着卢平安招手。“咋回事?”卢平安来到车门前看到了卢占山。还没等他开口,连帽衫男子从车内闪出,一脚把卢平安踹进了车里。卢占山的四肢早被捆了起来,嘴上封着胶带。卢平安从卢占山身上爬起来,想要挣扎,紧接着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他身子一软,又趴了下去。男子把卢平安捆好,发动车子,很快驶出城区,朝着清河县方向开去。


第二十八章 起点
这天一早,陆文通又给曾帆送去了营养早餐。除了早餐,他还抱着个大箱子,里面装着新买的咖啡粉、茶叶,还有一套化妆品。
放下箱子,他又从车上搬下一桶未开封的纯净水。他把所有的东西弄进屋,然后把屋里原来的水桶、咖啡盒、茶叶都收起来,拿到车上。
曾帆无动于衷,慵懒地看着陆文通忙活,好像眼前这个男人做什么,都理所当然。
她哪里知道,她房间里原来的水桶、咖啡、茶叶……陆文通收走的那些东西里都有毒品。现在,陆文通把所有的东西全换了,换上没有毒品的。
很快,她就要尝到毒瘾发作的滋味了。秦向阳一直在医院待到第二天下午,他想给秦向华多一点休息时间。
李文璧一天一夜未踏出分局大门,在秦向阳宿舍凑合了一宿。她觉得这么下去可不行,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也许纸飞机上的警告,只是个恶作剧呢?苏曼宁也住在警局宿舍。对此,李文璧很奇怪,警花好好的家不住,干吗住宿舍呢?她哪知道苏曼宁正跟丁诚冷战,已经很多天没回家了。
秦向阳坐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抽烟。一夜未眠,他额头的神经突突地跳个不停。他满脑子全是案子,什么时候结束?他没把握。“嘿!秦向阳!”一个甜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晃了晃头,定睛一看,认出来了,原来是他那位同学孔雯。孔雯就在医院的放射科工作,她再次碰上秦向阳,显得格外热情。“你母亲好些了吗?”孔雯甩着酒红色的马尾来到秦向阳面前,手里摇着一串钥匙,活力四射。秦向阳笑着丢掉烟头,站起来问:“下班了?”
“还没呢!”孔雯干脆地说,“去趟幼儿园,替我们魏主任接孩子去!她没空!”
“魏主任?”
“魏芸丽。”孔雯这一说,秦向阳想起来了。4月4日下午,要不是魏芸丽的孩子晨晨被车门撞倒,被害的可就是邓利群了。
“你刚来还是……”说着孔雯皱起眉头,“你这脸色可不咋的!注意休息!”
“没事,熬个夜而已,我正打算回局里!”“你车呢?”孔雯扭头看了看身后。“昨天别人送我来的。”“哦!要不我送你一趟?”秦向阳摆了摆手。
“走吧!客气什么!”秦向阳见孔雯很是热情,便不好意思再推托,跟着孔雯进了地下停车场。他
坐上副驾驶位,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孔雯摇着头笑了笑,朝幼儿园开去。他睡得正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他轻轻叹了口气,猛然惊醒。孔雯刚刚发动车子,见他醒来,抱歉道:“这孩子闹得很!吵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秦向阳这才意识到此处是幼儿园门口。
他笑了笑,看向后座。
后座的安全座椅上坐着个小男孩,男孩拿着一瓶娃哈哈饮料,正试图拧开盖子。
“你叫晨晨?”秦向阳做了个鬼脸。“对呀!你是谁?”
“我是警察!老老实实坐着,不要闹,不然我会抓你的!”小男孩哼了一声,皱起鼻子,伸手在秦向阳脸上挠了一把。秦向阳躲开,示意孔雯开车。孔雯说:“你再睡会儿吧!我先送他再送你。”车子刚刚起步,晨晨敲着椅背对孔雯说:“姐姐,你要好好开,我准备喝饮料了!”
孔雯笑道:“姐姐开车跟你喝饮料有什么关系呢?”晨晨说:“当然有关系!你可不要乱刹车,那会害我把饮料洒掉的!”“不会的,姐姐开车很棒!”“怎么不会?妈妈开车也很棒。可是有一次,她偏偏使劲刹车,害得我把饮料全洒了,身上和座位上到处都是,还挨了她一顿臭骂!”“真的吗?”孔雯笑着问。“是啊!所以……唉,我还是不喝了!”“看来你妈妈开车不认真!”听着孔雯和晨晨的对话,秦向阳突然打了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好像有点不对劲!404案侦查阶段,他曾格外关注案发前,发生在邓利群身上的一系列意外。
虽说是意外,但逻辑链异常清晰:邓利群应约去大魏豪庭,结果却在车库发生意外,用车门撞倒了晨晨。晨晨母亲魏芸丽,之所以把车停到邓利群车旁,是因为侯三正行入库,车屁股停歪了,挤压了她的入口空间,导致她没信心倒车入位。晨晨之所以被邓利群的车前门撞倒,是因为那天晨晨喝饮料,把后座弄湿,魏芸丽把他移到了前座。下车后,魏芸丽去前座抱孩子,不小心把一盒跳棋摔到地上,弹珠滚落到了邓利群的车前门,晨晨跟上去捡,而后被撞。世上所有意外的发生,都是因为巧上加巧的巧劲儿。404案牵涉的一系列意外,最巧的地方是时间点。也就是魏芸丽撒落弹珠,
晨晨蹲下捡取,刚好被车门撞倒。因为都是意外,所以无法质疑。可是,假若它们不是意外呢?秦向阳最初的质疑,再次浮现。
他皱起眉头,仔细回忆当初对魏芸丽的问讯。魏芸丽当时说:“他喝饮料时,不小心把饮料全洒了,座位湿了一片,我这才把他抱到了副驾驶位。”孩子显然不可能撒谎,而魏芸丽的急刹车行为,给孩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以至于他用大人的语气嘱咐孔雯,不要乱刹车。而魏芸丽的陈述中,压根没提到她急刹车的细节,只是说孩子“不小心”把饮料洒了。这就是秦向阳觉得不对劲之处。
到底是自己太敏感,还是事情真的另有隐情?他来不及多想,扭头问晨晨:“你妈妈经常开车不认真吗?”孩子摇了摇头,说:“好像只有那一次。”秦向阳本想再问那是什么时候,听孩子这么一说,他断定晨晨说的,就是本月4日发生的那件事。“你妈妈为什么急刹车?躲车、躲行人,还是急着接电话?”晨晨噘着嘴再次摇头,很快把视线移向窗外。秦向阳的表情有点严肃,他不想和这位叔叔再交流下去。“你干吗呢?”孔雯不解地看了秦向阳一眼。秦向阳并未解释,但他不想放过这个细节。
车子很快到达目的地,孩子的奶奶早已等在楼下。秦向阳下车谢过孔雯,自己打了辆车直奔分局。
回到办公室,他很快从电脑里找到了一份视频存档。当初针对魏芸丽的陈述,他曾检查过对方的行车记录仪,确认魏芸丽的车位,的确被侯三的车屁股挤压了空间。事情过去若干天,魏芸丽的行车记录仪早已覆盖多次,他庆幸自己保存了视频。
这一次,他把视频往前拉,寻找魏芸丽急刹车的时间点。很快,他找到了想要的内容。视频中,车子在最右侧的行车道上正常行驶,车速六十。接下来车子毫无征兆地插进人行道,紧跟着就是一个急停。
“妈妈,你怎么开车的?我的饮料洒了!”急停后,记录仪记下了车内的对话。
“啊!没事!”魏芸丽的声音有些慌乱。紧接着她下车,从车前方绕到车内侧,把孩子抱到了前座。
秦向阳觉得很奇怪。魏芸丽急刹车时,记录仪所见范围并无任何异常状况。那么她为何急刹车?
难道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绪失控?猜测无济于事,但他能验证另一个细节。他叫来韩枫,让对方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大魏豪庭地下停车场,看看24号车位是不是空着。
韩枫领命而去。他很疑惑,这算什么任务。很快,韩枫打回电话说那个车位是空的。那个车位以前侯三用。车位是空的,说明侯三搬走以后,房子还未出租。秦向阳又叫韩枫找到侯三的原房东,拿到了车位的地锁钥匙。房东很奇怪,警察要地锁钥匙干什么?他见韩枫一脸严肃,索性不再多问。秦向阳顾不上疲惫,到停车场找了一辆未挂警牌的民用车,拿到钥匙,火急
火燎地开往大魏豪庭。停车场内,25号停车位也空着,魏芸丽还没下班。24号地锁打开后,秦向阳正行,将车斜插入24号车位。
停好车,他下来看了看。车头前压到23号车位边线,车屁股压着25号车位边线,一切都跟案发前,侯三那辆二手捷达的停车角度别无二致。
他满意地点点头,叫韩枫把警车开走,随后找了个角落,躲在一辆高大的SUV后面,静待魏芸丽下班。他一边等一边自责,恨不得扇自己耳光:当初怎么就那么轻信魏芸丽的陈述呢?这个验证该早点做才是。大约一小时后,魏芸丽的车驶入停车场,秦向阳赶紧举起手机拍摄。他很是不安,无法预料接下来的情形。魏芸丽将车停在车位前,她被眼前的场景搞了个措手不及。她呆了片刻,下车,皱起眉头四处张望,随后又到秦向阳车前,朝里看了看。车内当然没有人。
她快步返回车内,熟练地操控方向盘,将车打成侧后向,一眨眼便倒进了自己的车位。
看到这个场景,秦向阳呆在原地。他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质问魏芸丽,他需要重新整理整件事的过程。
魏芸丽走后,他坐回自己车内,点上烟,心中电闪雷鸣。刚才的场景对旁人来说毫无意义,但对404案来说,带来的改变,只能用天翻地覆来形容。魏芸丽撒谎了!她为什么撒谎?这意味着什么?逻辑运算从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