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罪连环1-4上一章:罪连环1:多米诺骨牌 结局
- 罪连环1-4下一章:罪连环3:暗网迷踪
秦向阳一边想,一边把弯着的手指一根根地扳直。他确信思路到这个地方还都是通顺的。
难道他认为警方无法识破这一点?
是的!秦向阳不停地给脑子换挡,又把自己调到了凶手的位置。那套替换手段,本来可算是天衣无缝。如果不是他反复研究资料,从几十张对李志堂的监控截图里,找出两张早晚衣服不一样的图片,从而一步步识破李志堂的替换手段,那么,恐怕警方还在继续追捕李闯。如果案子没被修正到正确轨道,谁能想到李志堂才是真正的凶手呢?
没错!凶手给孙劲发短信,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巴不得警方去调查1998年的事,快速把第一个受害人当成李志堂,把李闯定性成凶手,从而达成自己隐身的目的。
但是对李闯的通缉令已经撤销,新的通缉令换成了李志堂。
那么李志堂很清楚他已经暴露。也就是说,李志堂知道自己的身份替换被警方识破了。
现如今,哈密的钱箱还没有动静。对此的解释,也只剩了一个可能:凶手的杀人动机不是为那一千万。
当所有的不可能都被排除,剩下的那个再不可能,也是真相。
想到这里,秦向阳浑身一抖,弯着的指头又扳直一个。
凶手的杀人动机不是为那一千万,那么,李志堂对洪运的勒索,就只能是一个突发事件。
突发事件?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秦向阳深深皱着眉头,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传达室附近。传达室里有人在下棋,好几个老头围着棋盘,吵吵闹闹,厮杀正酣,气氛煞是热闹。
他往屋里瞅了瞅,随后有些羡慕地笑了笑,心里感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这么悠闲。
这时一个老者兴奋的声音传了出来:给你个马,你也敢吃?诱饵!哈哈!抽车!
秦向阳闻言,不禁摇了摇头,继续埋头沉思。可是思路一旦被打断,注意力一时就难以集中起来。他的头脑里不时闪现着那个老者的话:“给你个马,你也敢吃?诱饵!抽车!”
给你个马,你也敢吃?
诱饵?
抽车!
他不断重复这几个词,不知不觉间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他突然停住脚步,诧异地问自己:“难道这个突发事件,只是在警方无路可走,找不到李志堂的合理杀人动机时,凶手适时抛给警方的一个诱饵、一块哄孩子的糖?”
若真如此,那真正的动机又是什么?想到这,他的头轰地响了一声,感觉头发根也跟着炸了起来,紧接着两耳间也响起一阵阵尖锐的轰鸣。这种感觉让他难受极了,就像正面对着一台刚发动起来的老旧摇式拖拉机。
他突然加快了脚步,使劲晃着头,拼命摆脱那种感觉,同时点了根烟,深吸一口,抬眼看向远处。
慢慢地,他的眼神变得清澈了起来。
他大胆地想,勒索洪运的突发事件,是在撤换掉通缉令,李志堂暴露后发生的。为什么李志堂人暴露了,接着就暴露出一个这么明显的动机,从而进一步激发起警方拿李志堂结案的欲望呢?
可是这个动机是假的。那只能说明,是有人在误导警方,期望警方拿李志堂结案。
倘若如此,凶手给洪运勒索纸条,不就成了一场戏?
而滨海和哈密警方还傻傻地配合凶手,把这守株待兔的戏演得十分到位!
有人给李志堂制造了这个动机,再次给警方故布迷阵。你们警方不是一直找不到李志堂的合理动机吗?好!那就制造个动机!给你们块糖吃!
“一千万的糖!”他越想越果决。
去掉假的动机,穿透迷雾,才能看清真相。
难道一切如棋,李志堂只是一匹马,他身后还有一个大车?
既然李志堂已经暴露了,那就制造这么一个假动机,牺牲掉李志堂去掩护大车,这才是真凶的本意?
就在秦向阳把勒索事件认定为假动机时,事情却出现了意外转折。
哈密警方抓到了一个取箱子的人!
那是个物流公司的业务员,这天一早他骑着三轮车赶到了哈密货运站,联系门卫取两只大箱子。
就在业务员把箱子装上三轮车时,便衣立刻扑上去把他牢牢地控制住了。
业务员惊讶万分,手机也甩了出去。面对后续蜂拥而来的警察,业务员差点尿裤子。
经过盘问,小伙子交代了事实情况:有人从网上搜到了他的号码,叫他去哈密货站取两个箱子。
“取完箱子呢?”
“他叫我取完箱子就给他打电话,电话一拨通你们就把我按住了……”
“就这么简单?”
“是啊!”小伙子惊魂未定。
警方迅速确认了业务员的身份,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联系业务员的那个号码也查了,又是张不记名的电话黑卡,归属地是滨海市,电话关机了,查不到具体位置。
凶手太狡猾了。只抓到个不相干的业务员,滨海警方的兴奋度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就集体蔫了下去。
滨海?收到消息后,秦向阳陷入沉思。
不对!他很快理清了思路:先抛开勒索动机的真假命题不管,单从李志堂角度考虑,他绝对想不到洪运报了警,那么他只能认为那是两箱真钱。这点毫无疑问。那么,再分开来看。
如果勒索动机是真,那凶手即使不亲自取钱,也应该千方百计逃出滨海。可是联系业务员的不记名号码却是滨海的。凶手根本没离开滨海。是通缉协查太严了,他出不去?秦向阳否定了这个想法。李志堂先后杀了五人,追捕这么长时间都没个结果,凭什么认为他逃不出去?反过来说,能逃出去拿到一千万现金,何必还要待在滨海这么危险的地方。
如果勒索动机是假,那上面的问题就不用解释了。凶手让业务员取到箱子后再给他打电话,分明就是试探。万一业务员被抓,他在电话里都能听到。这就让凶手得到一条信息:洪运报警了。可是,勒索动机是假的,凶手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去试探呢?秦向阳立刻反应过来,凶手此举,是为了不使警方怀疑他勒索的动机,有始有终,把勒索的假象完成。这就像一个人撒了谎,总要圆谎。
最起码凶手这么做,唬住了大多数的人。
秦向阳越推导,越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天,程功做好了决定,去迎接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
他把自己浑身上下收拾妥当,仔细审视着镜子中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出门发动那辆老旧的五菱宏光,载着蒋素素,向五洲酒店开去。
自从洪运入住五洲酒店,酒店门口的人就没少过。他们中除了记者,多数是来找洪运认亲的孤儿,当然,里面也包括一些双亲健在的人。在巨额遗产面前,人们失去了理智,万一自己就是洪运要找的人呢?哪怕明知自己的血型跟新闻报道的熊猫血不沾边。
洪运早被这些人烦透了,自从配合秦向阳托运完箱子,干脆闭门不出,一心等着官方的消息,他相信商务局和丁诚的能量,就算找不到那同母异父的兄弟,也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程功和蒋素素停好车刚到酒店门口,就被保安拦住了。很明显,保安见他们开了辆破旧的面包车,把他们也当成了来捣乱认亲的家伙。
“我们住酒店!”蒋素素狠狠瞪了保安一眼,当先闯了过去,嘴里毫不客气,“真是狗眼看人低!”
程功轻轻咳嗽了一声,整了整外套领子,快步走到前台,轻声问:“请问澳门来的洪运先生住哪个房间?”
前台小姐狐疑地看了看程功,礼貌地说:“先生您好!洪先生有吩咐,不接待陌生人。如果您是洪先生朋友,或者有什么公务,可以自己联系他。请问您是?”
程功见人家不说,理解地点了点头,笑道:“我是谁不重要,可否麻烦你通知他,就说有人想见他,拿着一块鱼形玉佩,一张旧照片。”
“鱼形玉佩?”前台有些不解地重复了一遍,点头道:“好吧!您请稍等。”说完,她拨通了酒店的内线电话。
“您稍等,洪先生说他马上下来!”前台举着电话对程功说完,又把耳朵靠向电话,接着改口道,“洪先生说楼下太乱,叫您直接到八楼888号房间。”
“谢谢!”程功和蒋素素上了电梯,很快来到八楼。
下了电梯,来到洪运的房间门前,程功握紧双拳,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敲门。
总统套房的门很快开了,洪运望着眼前陌生的一男一女,略有急切地问:“是二位打电话说有一块鱼形玉佩?”
程功沉重地点点头,简短地做了自我介绍。
“什么样的玉佩?”洪运招呼对方落座,客气地问。
“哦,我们要见到洪运先生才可以……”蒋素素的语气也温柔起来。
“我就是洪运!”
“没想到洪先生这么年轻!哦,不是……”程功略有紧张地说着,掏出来一张黑白旧照递给洪运。
洪运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惊道:“这照片哪来的?”
程功也不说话,又小心地从脖子上取下来一块玉佩。
洪运连忙接过玉佩,仔细在手里把玩了一番,喜道:“这正是我母亲遗落的另一枚玉佩!”说着,他也取出一块玉佩,跟另一枚放到一块,轻轻一对,两枚玉佩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圆。
洪运轻轻放下玉佩,激动地站了起来,拿着照片说:“这照片上的女人,正是我母亲!她怀里抱的孩子……难道……”他一边说,一边从床头抽屉里取出来另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目光炯炯地盯着程功。
“是的!”程功迎着洪运的目光,有些颤抖地说,“我就是那个孩子!”
“你?”洪运咽了口吐沫,紧紧抿着嘴唇呆立在原地,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苦苦找寻未果的兄弟,竟自己找上门来!
此时,程功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
洪运呆了一会,一屁股坐到程功对面,急道:“这太突然了!”
程功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瞒你说,照片和玉佩,的确是我此次寻亲的两件信物!但我一直未把此事公开,为的就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酒店门口那些人,想必二位也看到了……”
“是的!”程功淡淡地说,“要是公开,估计他们人人手里都有这样的照片和玉佩了!”
洪运点点头,道:“没错!不过仅凭这两样东西,我还不能断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我这么说你别介意,毕竟……”
“我明白!”程功叹道,“毕竟这两样东西,在你第一条微博照片的背景里就有出现!”
“有吗?”洪运有些惊疑地拿出手机看了看,灿然笑道,“还真有!我自己都没怎么注意!你可真是有心人!”
“这不重要!不相干的人,绝不会注意到那两样东西,也不明白它们对于母亲的意义!”程功缓缓说道。
“你说得很对!”洪运紧紧握着拳,踌躇了一会又道,“东西是真的,没问题,但东西是可以过手的。所以除了信物,最重要的是验证DNA,母亲的鉴定样本我都带来了,希望你能理解。”
“是的!”程功咬着嘴唇说。
“请稍等,我这就安排!”洪运站起来,走到阳台处打了一个电话。
打完电话,他又坐回程功对面,搓着手说:“我早就委托了省内最好的鉴定中心,事不宜迟,他们的人很快过来。”
“好的!”程功深深呼出口气,站了起来,有些激动地说,“我想出去走走!”
“随意!”洪运理解程功的心情,毕竟此刻他也是异常激动。
程功来到酒店外面时,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这是滨海入冬以来第一场雪,天气预报早就提前报了。
程功疾步走在雪里,任凭冰凉的雪花钻进他的领子里、头发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他满心的激动。
“慢点!”蒋素素小脸冻得通红,几乎用小跑的节奏紧跟着程功。
雪越下越大,程功似乎很享受这冰冷的快意。他走在前面,突然止步站定,平举起双臂,仰起头迎向天空。很快,他的全身就被冰雪覆盖,连头发都被狠狠地冻住了……
过了大概四五十分钟,程功和蒋素素回到酒店门口。这时酒店前台跑了出来,冲到程功面前仔细辨认着,问:“您是程功、程先生吧?”
程功笑着点了点头。
“快上去吧!洪先生说你们等的人来了!”
程功和蒋素素赶紧抖落身上的雪花,又互相整理了一番头上的冰碴,略为狼狈地进了酒店。
他们回到八楼房间时,鉴定中心的人已经在那等着了。
程功哈着热气搓着手,冲洪运笑了笑,随口道,“现在平静多了!”
洪运微笑着点点头,示意鉴定中心的人,可以开始了。
鉴定中心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年纪大些,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深深地钩到嘴角,一看就是个认真、严谨的人。女的年轻清秀,手里提着个方形的小箱子,箱子上带着精致的密码锁。她熟练地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针管,一根密封小试管,一个透明的小袋子,还有一些必要的消毒用品。
男医生冲着程功点点头,一板一眼地说:“程先生,我们在这里做的,就是提取DNA鉴定样本,这非常简单,您不必紧张。提取完样本后,我们会以最快速度给出结果,当然,也一定是最准确的结果。”
“我不紧张。”程功放松地笑了笑,同时随意地摸了一把还微湿的头发。
女医生走上来热情地说:“我们需要的样本,一般是血液样本、头发样本,口腔拭子样本,哪一样都可以。当然,头发样本最好带有毛囊。洪先生已经把他母亲的血液样本和头发样本交给我们了,程先生您看?”说着,她打开了那个小箱子。那里面还放着另一个试管,试管里有少量血液,另外还有个小透明袋子,里面装着几缕长头发。那都是洪运随身带过来的,一路精心保存,血液里还添加了抗血凝剂。
程功看了看洪运,笑道:“既然带来了血液样本和头发样本,那我也抽血,拔头发。”
“其实一样就可以!”女医生笑着说。
“两样都来!”程功说着,跟随女医生进了另一个房间。
抽血很简单,指尖少量血液就能做鉴定。
程功脱掉外套,爽快地挽起左臂的袖子,很大气地露出一部分小臂。他用力拍了拍小臂的青色血管,笑道:“来吧,随便抽。”
女医生善意地笑着说:“最多两毫升就可以。”说着,她把针头对准了程功小臂上的血管。
程功呼出一口气,紧紧盯着即将落下的针头,轻轻调整了一下手腕的位置。
“好了!”医生熟练地抽完血,开始做样本的封存工作。
程功放下袖子,略有紧张地说:“我有轻微的血栓,有时会服用抗凝血药物……”
“哦!”女医生笑着打断了程功的话,“您是担心血液里有抗凝血成分,会影响检测结果吧,呵呵,不会的!我们会对血液的其他成分进行分离,没关系。洪先生母亲的血液,也是带抗凝药物的。”
“那我就放心了!”程功再次呼出一口气,迅速抬手拔下来四五根带毛囊的头发。
“够吗?”他捏着头发稍说。
“您动作好快!”女医生接过头发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把头发收了起来。处理完毕,她拎着小箱子回到大厅,对着男医生点了点头。
男医生接过箱子,对洪运说:“洪先生,从此刻起,这个箱子我会一直带在身边,直到把检材送上仪器为止。您这边最好也派人随我一起,全程目睹,直到结果出来。毕竟这对您很重要!结果出来后,我们这边不会留底,因为那涉及你母亲的隐私。”
第十七章 大赢家
洪运点头同意了这个贴心的提议,从隔壁房间叫了个保镖,一路贴身跟着鉴定中心的人回去,完事再把结果带回来。
程功有些激动地对洪运说:“不知你能否理解我此刻的心情……就像飘了很久的蒲公英终于落地生了根……”
“理解!”洪运取出一瓶葡萄酒,给程功和蒋素素一人倒了一杯酒,叹道,“等等吧,很快就有结果了!”
就像卸掉了一件沉重的包袱,洪运颇觉轻松,他端起酒喝了一口,饶有兴趣地问:“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程功明白人家在了解他的经历,尤其是童年经历。他也喝了一口酒,才缓缓说道:“我母亲叫孙桂珍。在得知你寻亲的消息之前,我都一直以为她是亲生母亲。当然,等结果出来,我还会像亲生母亲一样待她!”
听到这番话,洪运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时蒋素素插话道:“程功他特别孝顺,几个月前她母亲重病要换肾,她把厂房、车子都给卖了!”
“是吗?”洪运听了有些吃惊。
程功点点头,有些随意地说:“那是应该的!哎,只怪自己没本事。”
“不是没本事,是倒霉!”蒋素素截断程功的话,把程功这几年的经历简短说了一遍。
洪运听完,不由得叹道:“这真叫时运不济!你的做法令人敬佩!”
程功笑着摇摇头,跟洪运碰了一杯,又道:“母亲的老家,在清河县王各庄乡,哦,现在叫王各庄镇了。母亲说父亲早早去世,那之后她就搬离了家乡,来到滨海讨生活,也未再嫁,一个人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如今她到老来得病,我这么做也都是应该的!”
“是王各庄乡,跟母亲的说法一样!只可惜,母亲当年并不知道那户人家叫什么,不然,市局的人也不会这么久都找不到人。”洪运说着点了支烟,又问,“那你父亲怎么去世的?”
“听母亲说,父亲是去黄河出夫,出夫你知道吧?就是生产队组织人,外出集体务工。好像是1984年吧,赶上生产队集体出夫,再也没有回来,那时父亲和母亲刚结婚,还没要孩子。直到我得知你寻亲的消息,发现家里一直就有那两件信物,跟你微博中的玉佩和旧照片能对上,心中甚是疑惑,再三询问母亲,才得知自己原来是收养的!”
“1984年?这就对上了!”洪运吸了口气说。
“哦?当年是怎么回事?能否详说一下。”程功急切地问。
洪运点点头,述说起他母亲当年的经历。
洪运母亲姓王,叫王月梅,老家是滨海周边洛城人氏,父母、亲人皆死于三
年自然灾害,剩下她一个人无依无靠,被所在大队的干部收留,吃过公社食堂,也吃过百家饭。长大后经人介绍,跟邻村一个身世和她差不多的青年结了婚。当时是1982年,改革开放都好几年了,婚后的王月梅生了个男孩,小名叫毛蛋。王月梅的男人叫孔耀华,是个自行车厂的工人,在毛蛋两岁时,也就是1984年国家“严打”期间,因偷窃厂里的自行车链条和车辐条,经人举报被抓了起来。孔耀华偷那点东西,是给孩子做玩具,虽是偷拿的公家财物,但数额很小,事情本来不算大。可谁知面对派出所的高压审讯,孔耀华经受不住那个场面,又供出自己婚前,曾猥亵过同村妇女。这么一来事就大了!要知道当时改革开放不久,国家方方面面百废待兴,闲散人员极多,社会治安不太好,所以政府才在那几年下狠心搞了个“严打”。“严打”期间,强奸、猥亵妇女皆是重罪,孔耀华就这么被判了极刑。
孔耀华一走,留下王月梅孤儿寡母,日子更是难过得紧。这时有好事者告诉王月梅,你男人偷拿公家财物回家,你也算是知情人,闹不好,要被治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呢。这就怪王月梅不懂法,被人那么一说,心里就害怕了,加上日子本就过不下去了,又听别人说南方好挣钱,就有了别的心思,想带着孩子离开,去南方讨生活。她好不容易凑了些钱,带着年仅两岁的毛蛋坐车去省城滨海乘火车,谁知车行到半路时,随身的钱竟被偷了。
这下可好!孤儿寡母没了钱,走也走不了,回也回不去。当时,同车的好心人告诉她,有个年轻人不久前下了车,看起来贼头贼脑的。王月梅想着钱没了,去省城那么大地方,人生地不熟,肯定是自讨苦吃,就赶紧下车去追。可是她下了车追出去老远,也没追出个结果。
这下可好,别说去南方,连洛城老家都回不去了。王月梅抱着毛蛋,从这番遭遇又想到自己的身世,悲从中来,难过万分,就差没寻短见了。她一边哭一边走,再抬头时,见自己来到了一个村子,村前石碑上有几个字:王各庄。
经过大半天折腾,王月梅早就筋疲力尽。她进了庄,来到村头一户人家门前,就想进去讨碗水喝,顺便歇歇脚。
那家门上贴着两个纸剪的大红喜字,看样子是一户刚结婚不久的人家。她抱着娃,从门缝里打开木门的挂锁进去,谁知里面却没人。王月梅站在天井里犹豫了一会,忍耐不住,就从水缸里弄了些水喝。她刚喝完水缓了口气,怀里的孩子却饿得哇哇大叫起来。那个年月大家都穷,两岁的毛蛋早早就断了奶。王月梅拿出随身带着的奶瓶子,大着胆子进了屋,想找点热水。
她折腾了一番,孩子才平静下来。王月梅就想,自己平白无故闯进来,这可说不过去,怎么也得等主人回来,跟人家打个招呼。那家卧室墙上有个挂钟,当时大概是上午十点多,王月梅就老老实实在堂屋等着。她想着主人中午怎么也得回家吃饭,可哪承想一直等到中午一点,也不见有人回来。
这也真是怪了。王月梅肚子饿得咕咕叫,就大着胆子寻了些吃的,心想反正自己人在这里,等主人回来,一并给人家道个不是。她四处找食物时,进了堂屋旁边的偏房屋,见里面竟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农村人家有辆自行车,这在那个年代可是很了不起的。看来这家人日子过得不错,一结婚就买上了自行车。看到自行车,王月梅一溜烟跑到了院门口,向外张望,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还是不见主人家回来,就又抱着孩子进到里屋,把睡着的毛蛋放到炕上。王月梅坐在炕沿上待了一会,随手去整理毛蛋的小被子,一不小心从旁边的枕头边上摸出来个红布包。她把红布包打开一看,见里面竟然叠着三十元钱。那个年代,这三十元钱,怕是抵得上一个正经工人的月工资。王月梅吓得一哆嗦,又把钱给塞了回去。
把钱塞回去之后,王月梅再也平静不下来,开始琢磨这家主人。这家人大白天出门,也不上锁,家中却有这么多财物。一定是临时出门办事,被什么事给耽误了。看人家这日子过得,自己咋就这么命苦呢,这以后该怎么办?男人死了,自己带着个孩子,又无亲无故,想下南方又被偷了个身无分文,真不如死了得了!可是死了孩子怎么办?王月梅越想越难过,生生哭成了泪人。
她哭了半天,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想拿着这三十元钱赶紧离开。左右为难挣扎了半天,她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不行,那不成小偷了吗?自己刚刚遭了殃,回头就来偷别人,这是人干的事吗?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最后,王月梅琢磨来琢磨去,最后把心一横,做了个大胆的决断,把毛蛋留在了那户人家,拿着那三十元钱离开,继续下南方讨生活,待日后浮萍生根,再来寻回孩子。这家人日子过得可以,孩子留在这,比跟着自己饿死好得多!
打定了主意,她从包袱里取出两张跟孩子的合影,一张自己留下,一张塞进孩子的被窝。合影上,王月梅娘俩一人戴着一块鱼形玉佩,那是王月梅小时候从老人手里传下来的唯一物件。
她看了看孩子脖子上那枚玉佩,又摸了摸自己佩戴的那一枚,长叹一声,心中主意已定,再无更改,马上找来纸笔,留下了一张便笺:俺叫王月梅,是洛城县的,坐车钱被偷了,身无分文,孤儿寡母路过,本想进来歇歇脚讨些水喝,等了半日也不见有人回来。俺寻思了半天,按下了寻死的心,拿了你家三十元钱,把孩子留下了。日后从南方挣到钱,一定回来百倍报答!孩子小名叫毛蛋,今年两周岁。俺留给孩子一张照片、一枚玉佩、带走了另一张照片、另一枚玉佩,就当是以后认亲的信物。千言万语,无以为谢,谨以血指印一枚,表达诚意。一九八四年五月二十日,王月梅留字。
写完纸条,王月梅咬破中指,在纸条上重重地按了一个指印。实际上王月梅小学毕业,写的纸条上有不少错别字,只不过在故事里出现的字都是正确的。
这王月梅拿到钱后,又去邻居家打听这户人家的姓氏,没承想邻居家也没人,估计早下地干活去了。王月梅叹了口气,又重新折返大路,坐车到省城,然后终于坐上了南下深圳的火车。
在火车上王月梅跟一个男人坐在一块。那个男人个不高,很瘦,长着一双乌黑发亮的小眼睛。那个男人就是后来的澳门富商洪福。
那时候火车很慢,到深圳要好几个昼夜。王月梅和同坐的洪福渐渐熟络了,慢慢地也就聊起了自己的倒霉事。当王月梅说起在洛城到滨海的汽车上碰上小偷,被偷得一文不剩,无奈把孩子留给别人的经历,可把一旁的洪福给惊坏了。
这就叫无巧不成书。原来,王月梅的钱就是被这洪福偷去的。洪福呢,是个刚出道的小毛贼,打小跟着个叫赵四的师父长大。赵四这人的底子很不干净,在道上被唤做四爷,年轻时没少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到1984年遇上“严打”,妥妥地逃不过去,被公安抓了。这么一来,洪福就在当地混不下去了,惊吓之余,就打定了南下的注意,带着两件换洗衣服就上了去省城的车,顺道就把王月梅给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