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门之外是一小块空地,稍远处便是通往外头街道的那条弯曲小径,只是他目光所及处,一片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当然,狗影也是没有的。“难道是听错了…”敖奎皱起眉头,脸上掠过一丝狐疑之色,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这个猜测,平日里他可没有什么幻听的毛病,刚才那一声狗叫他听得清清楚楚,不可能是听错了。庙门之外的情形似乎有些怪异,但行走江湖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多半是有些问题的。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手上抓的狼牙棒又更握紧了些,缓缓向门外走了几步。周围一片寂静,除了旁边两棵高大的白杨树被风吹过,缓缓有些摇动的枝叶轻轻响着。
忽地,敖奎若有所觉,目光向前看去,只见那小径拐角处,忽然黄影一闪,片刻之后,却是慢慢走出了一只黄毛大狗。这狗身躯极高极大,足足比寻常犬只大了三倍,差不多都到了成人胸口这般高,当真是敖奎平生见过的最大的狗。
敖奎脸色微变,盯着这只大狗看了一会儿,那只大黄狗显然也很快发现了这边有个大个子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似乎也没有畏惧之意,反而歪过脑袋,目光炯炯地也盯着敖奎看了一眼。
敖奎心念转动,这狗如此巨大,绝非凡物,多半便是哪一处修道士家中圈养的妖兽怪物,那么在它身后,只怕便多半有人在了。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握紧狼牙棒,却是慢慢向前走了过去,一只土狗不过是身躯长大了些,他又怎会害怕?
只是他这里缓缓向前走着,却没发现在自己的头顶之上,那棵挺拔的白杨树枝头叶片后,忽然探出了一个脑袋,却是一只灰毛猴子不知何时爬到了树上,伸手挠挠脑袋,目光向自己身下那个兀自浑然不知的大个子看了一眼,随后目光徽动,却是落在了敖奎手边那个巨大的黑色狼牙棒上。
巴乐缩在角落里,在看到敖奎忽然转身走出门去后,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心底仍是怦怦急跳,刚才那一丝恐惧仍然没有完全褪去。在昨夜之前-他不过是自小生长于父母爱护呵护中的一个幸福但天真的孩子,何曾真正体会过人间冰冷严酷的风霜,然而只在一夜之间,他的世界便像是完全颠倒过来了。
他只能咬着牙,用尽自己全力去学,但至少眼下,他仍然没有太多长进。
敖奎走出土地庙后,这里便陷入了一片沉静,巴乐等了一 会儿,却并没有等到敖奎的回来,怨不住心头便是一跳,难道是家里还有人侥幸活下来,过来毂自己了?
然而不过片刻之后,就算是他年纪不大,却也知道这不过是一个虚幻的空想而已。
他缩紧了身子,脑海中浮起这四个人的面孔,发现自己最害怕的无疑是敖奎这个大个子,而最喜欢或者说是相对有些安全感感到温和的人,便是那个叫小王的年轻人了。
他忽然很盼着王宗景早些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只听庙门之外响起了一声“砰”的声音,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地,而当他还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只听“汪汪汪汪”几声狗叫夹杂着“吱吱吱吱”另一种奇怪声音里,忽然一个身影从外头跳着跑了进来,圆头圆脑短头发,身背一个蓝布袋,看着居然是个和巴乐差不多大的男孩,脸上笑嘻嘻地转头看了一圈,髓后就看到了巴乐,顿时像是吃了一惊,“咦”了一声,愕然道:
“你是谁,怎么在这儿呢?”
第一百零四章 误会
巴乐也足吓了一跳.一时只觉得脑子有些空白,半张着嘴却没说出话来。那男孩摸了摸自己的圆脑袋,想了想,一溜烟跑过来站到巴乐的身边,却是伸出自己白胖的小手放到巴乐的额头上,摸了一下,然后嘴上说:“你生病了吗?”
那小手掌心里,有一丝柔软而温暖的气息从额角传来,巴乐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却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身上也暖了一些。
那男孩缩回手,哈哈笑了一下,看来是放心了,又向周围看了一眼,箬道:“你是偷跑到这里玩的吗?不过这里看起来很脏啊,不太好玩。”
巴乐嘴角歪了一下,好像是要笑了,但是忽然之间醒悟过来,却是一个激灵,连忙道:“这、这里不是玩的地方,有坏人的,你赶快跑啊。”
“坏人?”那男孩怔了一下,并没有撒腿就跑,而是转过身来看着巴乐,这一次却是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这一看,自然也就看出些不太一样的端倪来了。
巴乐出身不差,身上的衣物也都是极好的料子,然而从昨夜到今天连番变故,又在这肮脏的土地庙里缩了一晚躺在地上,从头到脚自然都是脏的,加上脸色也不甚好看,活脱脱就像是一个被人拐卖或是折磨的孩子模样。
那男孩没有说话,巴乐却是焦急起来,他心地本来就不坏,此刻也看出这不知哪儿来的男孩一派懵懂无知,似乎对周围情形完全不了解,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刚想大声说话又随即惊醒怕被外头的敖奎听到,反而是仓促间却没想敖奎在外头的话这男孩为什么能跑进来,只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道:
“这里有好些个坏人,他们会杀人的,你快走,快走啊…”
那男孩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眼光有些奇特但神色间十分友好,也没惊慌失色的样子,反而看着巴乐,忽然道:“既然有坏人,你就跟我一起走呗。”
巴乐急得跳脚,道:“你…你还不走的话,那坏人回来就糟了,你不知道,他有一个这么大的狼牙棒…”他挥舞双手,正在用力比划着,想要让这个无知的男孩明白敖奎的可怕赶快离开这里,谁知话说了一半,他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只大得出奇的黄狗从庙门口跑了进来,紧接着,只听“哐当哐当”几声古怪清脆的响声在黄狗身后响起,一只灰毛猴子也溜达进来,所不同的是,这只灰毛猴子看着身躯比那只黄狗小得多了,手上却倒抓着一个粗大的黑色棍棒,一端巨粗,尖刺遍布,赫然正是敖奎的那只黑色狼牙棒,被这只看似不起眼的灰毛猴子倒拖在地上走进了土地庙里。
巴乐瞬间傻眼了。 然后他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跑到门边往外一看,登时便怔住了,只见门外白杨树下,敖奎不知怎么庞大的身躯整个倒在了地上,脑袋歪向一旁,看着像是昏过去的样子。
“小灰,你干吗偷别人的东西啊?”一声呵斥,却是从他身后传来,巴乐怔了一下,转头看去,只见那男孩正指着那只灰毛猴子-皱眉道:
“我娘我爹都说过,不能偷别人的东西!”
灰毛猴子把那黑色狼牙棒随手往身边一丢,登时地上好像又震动了一下,这件分量奇重的法宝兵器不知为何在这只猴子手里却像是轻飘飘一般,然后灰毛猴子双手一摊,对着那男孩“吱吱吱吱”的连续叫了好几声,似乎在分辩什么。
巴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正为那猴子通人性而震惊,忽然只见那男孩嘴巴一撇,貌似不屑,道:“抢的,那也不行啊!”
他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对灰毛猴子说道:“偷和抢,都是一样,我爹娘都不让我干的。否则的话,你以为风回峰和小竹峰上还会有什么东西留得住吗!”
一声轻哼,从敖奎嘴里发了出来,他只觉得自己头上一阵阵的剧痛像是刀子割着自己的脑袋一般,再睁眼一看,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这一躺也不知躺倒了多久。
敖奎龇牙咧嘴地坐了起来,用手一摸后脑勺疼痛传来的地方,只觉得掌心鼓起,像是已经肿了一个大包,但把手放到眼前时,倒是没什么血迹,看来不算是太严重的伤势。
坐在地上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敖奎慢慢记起自己似乎正在向一只突然出现的大黄狗走去,结果忽地脑袋一疼,接下来便人事不知了。如今看样子,却是被人在脑袋后头暗算了一记,直接敲晕了过去。
这有多少年投吃过这种亏了…敖奎心中顿时大怒,霍然从地上跳起环顾四周,只见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显然那暗算他的人早已跑了。这真是吃了亏也没地方找人诉苦去,这一刻,敖奎心中别提多郁闷了,正愤恨恼火处,忽然间他身子一震,却是想起了什么,顿时面上失色,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几个大步便跨了出去,直接冲进了那土地庙中。 废弃残旧的土地庙?还是和之前一样破旧肮脏,地上积着一层薄灰,但因为这几日徐梦红等人都在此处,所以有些地方明显看得出比较干净些,比如之前巴乐所在的那个墙角。
但是此刻.在敖奎难以置信的眼前,这一整座不大的土地庙里,显然也和外头一样,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了。
敖奎大吼一声,瞬间脸颊涨得通红,脑子里嗡嗡作响,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回荡:“糟了,糟了…”
正当他如一只笼中困兽热锅蚂蚁般在土地庙里转来转去失魂落魄的时候,忽然只听土地庙外头又传来一个声音,听着清脆悦耳,似乎是个年轻女子,略带了几分疑惑,道:“咦,这里没人啊,南山你会不会看错了昵?”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随即飘了进来,道:“应该没错啊,虽然我就看到个背影,但那么大只又是黄毛的狗,天底下我想不出还有第二头了。”
这个论断听起来很是古怪,但不知为何旁边的人居然没有反驳,似乎觉得这论断非常有力…随后响起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听声音土地庙外来的人居然还不少,片刻之后又有另一个声音道:“照理说小鼎在大竹峰上待得好好的,不太可能莫名其妙地会到这凉州来,不过既然路上看到那像大黄的影子了,咱们还是进去看看,不然日后对陆师叔不好交代。”
“唔晤唔…”旁边有数人看来都同意,表示赞同。而土地庙内,敖奎此刻正是激动狂怒之中,脑子里陡然听到这一番谈话,其他的过耳不入,只听到了那只“个头大又是黄毛”的大狗,登时只觉得血冲脑门,大吼一声,冲了出去,对外面猝不及防都吓了一跳的数个年轻男女吼道:
“可恶,便是你们暗算我的吗!”
门外在那白杨树下此刻站着四个人,其中两男两女,被敖奎这么突然冲出来一声吼叫,都是面容错愕,向他看来。
敖奎哪里会管那么多,此刻满脑子都是怒火,加上对丢失了重要人质巴乐的焦虑,以及万一红姐等人回来知道了又该会怎样对他的惶恐,整个人实际上已经不太清醒了,虎吼一声,全身肌肉隆起,右手一招,眼看就要出手。
那边的四个年轻人都是脸色一变,纷纷做出了防御之态,他们也看出了这个大汉并非凡人,道行说不定还颇高,加上那股凶恶的气势,一时都是不敢小觑。
谁知眼看一场大战就要爆发的时候,敖奎伸手一招姿势熟练潇洒,但片刻之后忽然他整个人如石化一般,瞬间僵住了。呆滞片刻后,他猛地回头向自己右手边看了一眼,瞪大双眼,却是又大叫一声:“狼牙棒呢,我的狼牙棒呢!”
对面四个年轻人无论男女此刻都是说不出话来,呆若木鸡般看着这大汉从不久前气吞山河如虎的凶恶模样,陡然间转化为迷惑困扰焦虑万分团团转,在四周找了一下,又“刷”的一声冲进了土地庙中,烈听里面乒乒乓乓哗啦啦响了、阵,“呼”的一声敖奎又两手空空冲了出来,双眼通红,瞪着对面这四个人,怒吼道:“说,爷爷的狼牙棒呢!”
那四人之中,站在稍前位置的一个微胖男子呆了一下,似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儿才愕然道:“我们也不知道啊…”
“哇呀呀呀!”
敖奎仰天长啸,状如疯虎,连狼牙棒也不去想了,整个身躯跃起便向这四人虎扑而去,面色狰狞凶恶,誓要将这几个可恶敌人碎尸万段。
在他庞大身躯的阴影之下,那四个年轻人都是皱眉,两个男子还好没怎么说话,倒是两位年轻女子双双冷哼了一声。
“轰!”
敖奎气焰嚣张的身躯扑了下去,但片刻之后只见光华一闪,一股大力霍然而生,敖奎的身子便如一颗大石头般直接被打飞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土地庙的一堵墙上,直接砸塌了大半面墙,顿时烟雾飞扬,一片乌烟瘴气。
第一百零五章 厉害
快走到那条偏僻小径的时候,王宗景在街道上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这一日天高云淡,天空蔚蓝,远方天际之下雄伟的蛮山山脉巍峨耸立,站在他这里似乎都能看清楚那山巅之上的皑皑白雪。一轮红日升上天空,阳光带着几分暖意,在这个早春的季节洒落在凉州城里,驱散了笼罩一夜的寒冷。
是一个好天气啊。
王宗最微微眯了眯限.忽然有些感慨,纵然人间是怎样的悲欢离台,但这浮云苍狗,却是从来不会顾及的,哪怕是再悲惨的灭门惨案,也从不曾真的见过这老天会落下何等异兆。轻轻地在心中叹了口气,王宗景继续向前走去,随即便看到了西门英睿。
那条小径有一半贴着掠州城高耸的墙角,此刻西门英睿就站在小径的入口处,不知为何没有走回那土地庙,而是就在小径边上,背靠着粗大坚硬的巨石所砌成的厚重的高大城墙,双眼望天。
王宗景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他身边打量了他一番,道:“你站这边做什么?”
西门英睿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看着有些古怪,沉默了片刻后,道:“今天天气不错,我站这里看看。”
王宗景窒了一下,皱了皱眉,随即微微摇头,觉得这个突然变得有些古怪的家伙有些无聊,也不再跟他多说什么,转身向小径走了过去。西门英睿在后头望了他的背影一眼,随后又掉过头来,仍然保持了刚才那副背靠城墙仰看天空的模样,一言不发地站着。
小径上随着王宗景身影的消失很快又安静了下来,街道上人来人往,也没人注意到无聊闲汉般的西门英睿靠墙而立。
半盏茶工夫后,脚步声从那条小径上重新响起,王宗景又走了出来,面上看着没什么表情,隐隐中却有一种古怪的味道,一声不吭地走到小径外头,看了一眼西门英睿之后,他同样默不作声地走到西门英睿的身边,往城墙上一靠,然后抬起头,看着天空。
西门英睿转头看了他一眼。
王宗景沉默了片刻,逆:“今天天气不错。”
西门英睿:“…”
过了半响,两个同样抬头望天如无聊闲汉一般的男子都没有说话,气氛不知不觉有些微妙和古怪的味道,最后却还足西门英睿轻咳了一声,也没回头,还是看着头顶那片晴空,淡淡地道:
“你说红姐会不会宰了他?”
王宗景看着天空上一朵飘过的白云,想了想,道:
“以前不会,现在难说。”
“晤…”西门英睿居然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王宗景似乎觉得有些头疼,伸手习惯性地揉了揉眉心,苦笑了一下道:“待会儿红姐回来了,怎么办?”
西门英睿嘴巴歪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有些牙酸-这个动作让平日里脸上经常带了些阴沉之气的他居然意外地明朗许多,不过很快还是回复了原先的模样,站在原地冷哼一声,道:“自作孽,我不管。”
王宗景耸了耸肩。
然后,他们两个人便同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一身红表白纱蒙面的徐梦红走了过来,看着他们两个,惊讶地道:“你们两人站在这外面做什么?”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同时站直了身子,但都没有说话。徐梦红走到他俩身前,虽然因为蒙面白纱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但那眼中的疑惑还是显而易见的,奇道:“都回到这里了,怎么不进土地庙,敖奎不是还在里面吗?”
“今天天气不错…”
两个男人忽然异口同声地开口,说了半句之后发觉到了这一点,一时都无语沉默下来。
徐梦红看看王宗景,又看看西门英睿,忽然间沉默下来,面纱背后的目光也阴沉了许多,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随后忽地冷哼一声,轻轻一跺脚,却是转头向那条小径上大步走去。
王宗景与西门英睿对望一眼,随即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不过两个人似乎今天特别有默契,仍是不约而同地与走在前头的徐梦红保持了一段距离。
这条小径偏僻弯曲,但在三人的脚下并不算长,走了一会儿,徐梦红等人便看到了土地庙的影子,还有庙前几棵白杨树。
又向前走了几步,徐梦红忽然脚下一顿,身子停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王宗景与西门英睿也随之站住脚步,然后目光都向徐梦红的背影看去,只见她的肩头忽然开始轻轻颤抖起来?两只垂在身侧的手臂,也渐渐紧握成拳。
透过她的肩头向前看去,只见那间土地庙此刻不知为何已经坍塌了一多半,石块尘土散落得到处部是_而里面的人显然早就不在了。至于原本庙门外不远处的白杨树边,敖奎却被人绑到了树干之上,头颅低垂着,但看着还有呼吸,只是昏迷不醒的样子口看他的模样,却是脸上多处青肿,像是被人狠狠教训了一番,然后在身上挂了块大木牌,上面写着两行大字:
此人已疯,
见者速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