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非常清晰,连他挂在嘴角的口水都看得到。

见此,钟旭的身子猛然一颤,愣足数秒后方才缓缓回过头,嘴唇紧抿,面无人色地盯着轻松自若的他:“等等!”

一抹猜不出是因何而生的光彩从司徒月波的眸子里闪过。

钟旭站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撩开几缕散乱得遮住了眼睛的头发,走到了司徒月波面前。

“不要再伤害我的家人了。”她微微仰起头,不是命令,也没有乞求,口气异常地平静,“你要我的命,我给你。但是,我要你一个承诺做交换。”

“你觉得你还可以跟我讲条件吗?!真是有趣。”他偏头一笑,“不过,说来听听吧,万一我会答应呢。”

“我要你承诺…不让你的下属们,找到任何机会大举侵害人界!”钟旭知道自己此时所处的位置有多恶劣,更知道自己要的这个“承诺”很可能会被他当成一个不切实际的笑话来看待,但她还是要试一试。既不能容忍再有亲人因为自己而死去,又不能放任人界可能遭逢的大难不管,唯今之计,用自己的性命换他一个承诺,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如此一来,就算到时候镇天印失去了作用,有他这个冥王出面干预,那些厉鬼怨魂,大概也不敢造次吧。这样一来,至少能把人界的危险降到最低。

实属无奈之举,虽然她百分之九十九不相信他对人界没有不轨之心,她还是得赌这一把,为那渺茫的百分之一。

“呵呵,你的条件还真是让我莫名其妙。”司徒月波挠了挠头,很是困惑的样子,“冥界跟人界,虽然是两个独立的世界,但是关系向来微妙。虽然两界常常会有一些摩擦,可是大体上也是相安无事,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表现出一副冥界要吞了人界的模样呢?该保护的,是我们冥界才对啊。”

“我不管那么多!”钟旭提高声音,坚决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只要你这一个承诺!”

“这个…嗯…好吧。”司徒月波想了想,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爽快而慎重地答应了她,“我以冥王的身份,许你这个承诺,只要我在位一天,绝不容许冥界有大举侵害人界的行为发生。”

他…居然答应了。

太好了。

心上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钟旭吁了一口气。

可是,暂时的轻松瞬间就被无法躲避的悲绝所替代。

这样,算不算是一个最好的结局呢?!

应该是吧。

钟旭想了很久,终于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谢谢。”她凝望着眼前熟悉透顶,也陌生透顶的俊秀脸庞,笑了。

这个许诺,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真实,她相信这点,没有任何理由。

从没有想过,死亡会来得那么快。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命很大,也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很幸福很快乐地生活下去。原来,直觉真的只是直觉,一遇到现实,立即一败涂地。

“到了冥界,你预备怎么处理我呢?上刀山,还是下油锅?”钟旭垂下眼帘,带着笑意,很认真地问。

“交给阎罗,他们自会按你的功过安排你的去处,也许会将你羁押,也许会放你投胎。总之,我不会再过问。”

话到这里,司徒月波伸出手,以手背轻抚着她的脸庞。而后,他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瓣。许久,才移开。

“永别之吻。”他撩开她额前的发丝,“很高兴,你陪伴我这么久。”

身体里每一处都是冰冷的,只有他留在自己唇上的温度是暖的。

其实钟旭很想再问他一句,从头到尾,他有没有对她用过感情,哪怕一点点。

但是,到最后,她还是没有问出口。

有也好,没有也好,对于以后的她都不重要了。

钟旭返转身,走到被扔在一旁,光芒已接近消失的钟馗剑面前。

犹豫了一下下,她俯身将剑拾了起来。

重回主人手中的钟馗剑,一扫方才奄奄一息的黯淡模样,火焰一样的光华从剑身上层层跃出,耀眼之极。

钟旭举起钟馗剑,放到眼前,上上下下细细看着,目光到像是在打量一位知交好友一般。

此剑,能杀鬼,也能杀人。

她的手指,从剑刃上拂过,稍微用了一点力而已,一道深深的伤口马上出现。

不疼,也没有血,因为剑太快了。

虽然这把利剑没有实体,但是它的锋利,不逊于世间任何一种武器。

“冥界,真的有孟婆汤吗?”

钟旭看着手上的伤口,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司徒月波微微一愣,旋即一笑,肯定地点了点头:“有。”

“喝了真的可以忘掉一切?”她继续问。殷红的血珠一滴一滴地从她的掌心滑下。

“是。”他极耐心地回答。

钟旭释然地笑了笑,看着他:“那就好…”

既然是个游戏,那么,就在现在彻底结束吧。

握住钟馗剑的手,越来越紧,剑上的璀璨光芒,有增无减,霎时映得整个房间流光溢彩,赤红一片,其景甚是壮观。与之相比,怕是连夏日正午的太阳也要自叹弗如。

在空中挽出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后,钟馗剑最终落在了钟旭自己的脖子上…

看到血了,从身体里出来,飘飘荡荡,变成了一朵又一朵嫣红的花,在风里跳着舞。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奶奶说她不会跳舞,总是没有其他的小朋友跳得好看。

谁说她不会跳舞,这不是跳得很好看吗。

人是花,还是花是人,已经分不太清了,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在翩翩起舞里一点一点流失。

风越来越大,吹散了花瓣,带来了一地清脆的马蹄声。

枣红色的马儿,欢快地嘶鸣。

马上坐的,是谁?黑色的头发,红色的衣裳。她多想看清楚他的样子啊,可是,他离自己总是那么远,马儿不停地跑,却怎么也靠近不了。

“考虑清楚,上来了,就是生生世世,不能回头了。”…

“我说过,你是独一无二的。除了你,我谁都不能娶,谁都不想娶。”…

“如果可以,我想跟你生活一辈子,或者…永远。”…

这是谁对她说的话?

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可是,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说话人是谁?!

是谁呢?

“旭儿…来姐姐这儿啊…”

“钟旭,你让我如何不恨你?!”

谁,又是谁在叫她的名字?

好混乱,好模糊。

乱喷水的水龙头,红色的皮球,洁白的病房,美丽的草原,高耸的大厦,没有任何关联的场景跟物体在眼前交错而过,相互叠加。无数张人脸,男的,女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夹杂其中,飘忽不定。

看得好累啊,眼皮好重啊,灌了铅一样。

看来,该好好睡一觉了…

睡醒了,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如果,还能醒过来的话。

一大片鲜活的血液从钟旭身下蔓延而出,自由地向四周游走,染红了她凌乱地散在地上的头发,也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裳。

血液的叛逃,让她的脸迅速失去了该有的颜色,苍白得让人心疼。

安静地躺在地上,没有声音,没有呼吸,空气也凝固在她的周围。

不管生前如何,死去的人,每一个都是这么孤寂吗?!

司徒月波在原地,动也不动,怔怔地盯着脚下的钟旭。

过了不知道多久,当她的血,已经快漫到他脚下时,司徒月波眨了眨眼,慢慢走到钟旭身前,蹲下来,伸手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

她的身体,余温尚存,也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

他坐下来,任由温热的血液侵透自己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