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苏漓摇头道:“我与你一同查案没有问题。反而是你,不担心我会徇私?”

“你不会。我认识的阿漓,绝不是那样的人。”他当即收敛嬉笑之色,一脸正色,目光真挚,没有半分敷衍。

苏漓顿时滋味百生。忽然想起,天门客栈她与他定下一年之约时,他也是这样毫不质疑地信赖她。心头微暖,叹道:“谢谢你相信我。”

阳骁双眸顿时如玉生辉,他将她一把拉起来,欣喜道:“事不宜迟,咱们即刻下山去找皇叔!”

萧王府位于汴都城南。

四皇子阳骁忽然不请自来,王府上下一阵忙乱。李管家迎上前去,恭敬道:“见过四皇子殿下。”

阳骁四下打量着,沉声道:“皇叔现在何处?”

李管家为难道:“王爷在书房处理公务,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阳骁不容置疑地冷冷道:“带路!”

李管家迟疑了一分,“这…请四皇子先到花厅用茶,奴才这就去禀报王爷。”

“不必了。”阳骁冷冷道,“去书房!”

李管家无奈只得带路,刚到书房门口,李管家便大声叫道:“王爷,四皇子驾到…”话没说完,阳骁已经大步进了书房。

坐在书桌后的阳震心中一凛,缓缓抬起头来,只见阳骁神色冷峻站在面前,冷冷地看着他。身后那名女子,竟是苏漓!他心一惊,未动声色,锐眸微眯,挥了挥手,李管家当即如蒙大赦,赶忙退出书房。

“四皇子亲自过府,还真是稀客。”阳震淡淡挑眉。

听出他言语中嘲讽之意,阳骁神色一冷,还未开口,阳震却眼光一转,仔细打量一旁苏漓的神色,问道:“阿漓,你怎会在此?”

苏漓上前见礼,轻声回道:“皇上命我协助四皇子同查使者被刺一案。”

阳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忽又问道:“那你们所为何来?”

阳骁冷笑出声,啪“地一声将那虎头铜牌拍在桌案上,”皇叔可认得此物?“

虎头背面,锐锋营三个字清清楚楚。

阳震目光登时一变,将虎头铜牌拿在手中细看,锐利问道:”虎头令乃锐锋营将士独有标识,何以会在你手上?“他神色俱厉,隐有质问之意。

阳骁见他仿佛浑然不知的模样,顿时怒气上涌,却极力压下,硬声说道:”昨日我在皇普寺发现那逃跑的刺客。这虎头令牌正是从他身上搜出。只是侄儿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刺客身上,会带着与皇叔您…有关的信物?“

阳震瞪着阳骁,不屑地道:”这个问题你似乎该去问那刺客!“

阳骁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很冷,仿若刀锋,”不知皇叔是否还记得,一年前曾亲自点名提拔一人加入锐锋营,此人名叫张坚!“

”张坚?“阳震皱了皱眉,道:”他的确是锐锋营的人,但与那刺客有何关系?“

阳骁一字一字地说道:”刺客就是张坚!“

阳震明显楞了一下,旋即去看苏漓。

苏漓点了点头,”刺客的身份已经证实是张坚本人,这一点毫无疑问。他藏身皇普寺是易过容的,所以没人认出他来。“

阳震脸色顿时铁青,咬牙道:”好一个张坚…可知幕后主使何人?“

阳骁冷笑一声,缓缓道:”皇叔又何必明知故问?“

阳震勃然变色,”你此话何意?“

”皇叔以为如何?“阳骁双手撑住桌案,缓缓逼近阳震,眸光愈发凌厉,”张坚乃锐锋营一介小小士卒,若无人指使,他哪里来的胆子,竟敢行刺国使?!“

阳震拍案而起,怒色染上眉梢,几乎抑制不住心头怒气!自从封王以来,他便手握重兵,连皇帝也不得不忌惮三分,几时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你说本王指使,有何证据!“

阳骁高举虎头令牌,毫不示弱地立即叫道:”有人证物证,你还想狡辩!“

阳震怒声反驳道:”锐锋营上上下下足有万人,一枚虎头令又能证明什么?张坚何在,叫他来与本王对质!“

阳骁恨恨道:”他已经死了。“若不是人证已死,今日阳震必能捉捕归案!

”死了?“阳震一震,这答案似乎出乎他意料。他顿时觉得那里哪里不对,厉声问道:”怎么死的?“

苏漓凝重道:”张坚行迹败露后,一路逃到北斗七星阵,服毒自尽。“

阳震怒极反笑,讥讽道:”四皇子查案果然非同一般,仅凭一枚虎头令和一句不会说话的尸体,便来胡乱猜测,栽赃陷害本王!汴国皇室后继有人啊!“

他言语之中的冷嘲热讽是如此明显,阳骁脸色大变,再忍不住,骤然发作,”是不是你做的,你心知肚明!朝中谁不知道,你为和谈之事,几次三番与父皇争执。此次与晟国签订和谈协议,你心中不满,所以你就派张坚行刺使者,想借此再生事端!“

”一派胡言!“阳震厉喝一声,怒极拂袖,桌案上的文房四宝及公务奏折被他扫得散落一地。

苏漓顿觉不妙,眼见着他们叔侄二人怒目相对,空气里充满了浓烈的火药味,只差一点便着。她不禁皱起眉头,看阳骁之意,显然已认定舅父就是幕后主使。但舅父的反应,十分震惊,似乎毫不知情。或许…此时如她所想,当中另有蹊跷尚不可知。但此刻阳骁心怀旧恨,先入为主,行事难免有失偏激,照这样下去,不但找不出线索,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想到此,苏漓上前将阳骁拉至一旁,轻声道:”阳骁,我们今天来只是来询问舅父一些事情,没有确凿证据前,还是谨慎言行。“

她背对阳震,神色冷静平和,眼光暗暗提醒阳骁,切勿冲动。

阳骁心头一震,满腔怒气竟然奇异地被她瞬间抚平。他当然明白以目前的证据,的确很难证明阳震是幕后主使。因而沉了脸色,不再说话。

苏漓微微笑了笑,”你先回刑部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线索。“

阳骁略一思忖,站起身来冷笑道:”好,看在阿漓的面子上,本皇子给你一个机会。等到本皇子找到证据,你再难抵赖!“

阳骁大步走了。书房里紧张激烈的气氛,渐渐地缓和下来。阳震怒色未褪,叫道:”阿漓也相信,此事是舅父所为?!“

苏漓浅浅一笑,”舅父相信阿漓吗?“

阳震当即道:”当然!“

苏漓定定望着阳震,轻声道:”那阿漓想问舅父一句真心话。张坚,究竟是不是舅父派去刺杀使者的?“

那双眸子黑白分明,眸光清澈,坦荡无伪,仿佛一方清透明镜,可以让世间一切虚伪和谎言均无所遁形。

阳震怔住,随即脸色变了,冷硬道:”怎么,连你也不相信舅父?“

苏漓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阳震接着又道:”你能下山,舅父很高兴,但舅父万万没有想到,你竟会和那小子一起来质问舅父!难道你忘了,阳乾是害舅父跟你娘幼年丧亲,姐弟分离的仇人!他们害了你娘一生,你不为你娘报仇,还帮着他们来对付舅父?“他眼光格外阴郁,仿佛苏漓已然背叛了他!言语之中掩饰不住痛心的失望。

苏漓心中一紧,每次提到母妃,她心里都难以平静。斯人已逝,过往之事真相究竟如何,已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在生的人好好地生活下去,便是对母妃在天之灵最大的告慰!舅父对旧事始终不肯放下,这其中因由她一时也难以辨清,只得平静道:”舅父您误会了,阿漓只想查清真相。既然此事不是舅父所为,那舅父可否跟我多说一点张坚、还有锐锋营的事?“

阳震深沉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眼底似乎仍有一分疑虑。

苏漓低叹道:”母妃已经不在人世,如今舅父是阿漓身边最亲的人,阿漓不想看舅父蒙冤,希望能早日查出真相,找出幕后真凶!

她神色淡然,言谈之中的诚挚却是毋庸置疑的。

或许是那句“最亲的人”打动了他,阳震神色渐渐柔和下来,唤了人来上茶,这才缓缓道:“锐锋营的确不同于其他兵营,营中每一个人都是由舅父亲自选拔,训练出来的高手。”

他顿了一顿,仿佛陷入沉思之中,半晌又道:“三年前,舅父阅兵之时,偶然发现了张坚,此人有些功夫,是个可造之材。派人调查后,得知他是个孤儿,入军后纪律良好,于是便调了他去锐锋营悉心培养。谁知却是养虎为患!他竟然就是刺杀晟国使者的刺客!”说到最后,他冷哼一声,眼光沉冷,手中骤然发力,茶杯应声而碎。

苏漓一惊,却未动声色,他如此激愤,全然不似作假。只是不知那张坚,是早有目的潜入锐锋营,还是后起异心?

“倘若让本王知道,谁在本王身边布下这枚棋子,胆敢陷害本王,本王一定要他好看!”阳震自言自语,俊美的面容,忽然闪过一丝狰狞之色。

苏漓顿时心惊一分,舅父此言显然已笃定有人故意安排张坚潜伏身边。朝中何人如此大胆?

她正想再问,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一人惶恐地喊道:“小公子!您慢着点儿跑,当心脚下…”

只是那人话还没说完,只听“砰”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

阳震当即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沉声问道:“何事惊慌?”

苏漓跟在后面也走出去,只见书房门前,一个小男娃摔到在石阶上。

萧王在此,下人们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冷汗涔涔,为首的奶娘连忙倒地请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全都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那趴在石阶上的小人儿正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苏漓。

苏漓心中一动,这孩子三四岁的模样,长得粉雕玉琢,圆润可爱,尤其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亮得出奇,彷如墨玉一般。

他额头虽有擦伤,却不哭不闹,居然眨了眨眼,奶声奶气地叫了声:“姐姐。”

苏漓不禁讶然。

所有人都呆住了。

第二十五章 暴风雨前夕

阳震也是满脸地不可思议,似乎不敢相信。

苏漓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下人唤他小公子,想来是舅父的幼子。她蹲在小人儿跟前,一边帮他掸净衣衫的尘土,一边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儿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她道:“我叫阳炎。父王叫我炎儿。”

那软糯的声音,顿时令人心生柔软,苏漓不自觉地笑道:“哦,是炎儿啊。来,让姐姐看看,你摔着哪儿了?”

阳炎举着到一双胖乎乎的粉嫩小手,递到她面前,只见柔嫩的掌心,果然有一道伤痕,已经渗出血来。

苏漓一惊,连忙对奶娘吩咐道:“快去拿药来。”

奶娘这才如梦方醒,回过神来,手脚忙乱地去取药打水。

不到一会儿,东西全部取来了。奶娘要帮阳炎处理伤口,他竟然撅着嘴不乐意,眼巴巴地望着着苏漓地唤道:“姐姐。”

那眼神儿顿叫苏漓的心说不出的柔软和心疼,轻轻地牵过他的手,仔细地帮他擦干净伤口,那伤口不算浅,阳炎疼得一缩手。

苏漓哄道:“很疼?一会儿上完药就不疼了啊。”

她本是顺口安抚,谁知这孩子居然十分认真地点了一下头,之后上药包扎他再没吭一声。

苏漓心中惊讶,他这么小,竟然如此懂事。忽然想起小时候的黎瑶,不小心受了伤,从不要别人碰,只肯她这个姐姐帮她处理伤口。可如今…心口蓦地一痛。

阳震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两人,既震惊又似惊喜,眼光变幻不定。

此时,苏漓已将伤口处理妥当,阳震沉声道:“奶娘,带炎儿回房休息。好好看管!再有何差错,本王定要追究!”

奶娘点头诺诺称是,连忙上前来接过阳炎,那孩子却撅起小嘴,似极不舍得,一直盯着苏漓。

苏漓柔声笑道:“炎儿乖,快回房去休息。姐姐有空去你看啊。”

阳炎顿时眼光一亮,笑得眉眼弯弯,听话地跟着奶娘走了。

待一行人走得远了,阳震方才收回目光,叹道:“没想到这孩子跟你有缘。”

他这一声叹息,似有难言的酸涩。

苏漓不禁看了他一眼,发觉他眼中似乎有几分湿意。

她微微怔住,只听阳震又道:“你若有空,以后多来看看他。这孩子出生时,他娘难产伤了元气,自此身子羸弱,常年服药,半年前她过世了。从那天起,炎儿没再说过一个字,今天…是第一次开口。”

苏漓顿住,此刻才明白,为何方才下人的表情会那样震惊!小孩子最是敏感,虽然他还小,但是至亲的人消失不见,他怎会不明白?她眼眶莫名一酸,安抚道:“舅父放心,我有空一定会来看炎儿。”

阳震微微点头,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离开萧王府,苏漓一路上都在苦苦思索,要怎样才能尽快查出杀手背后的人。这一次刺杀事件背后千丝万缕,绝非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只是张坚已死,线索既断,重新寻找线索谈何容易?苏漓不禁微微一叹,抬眼一瞧,刑部大门已然在望。

刑部后堂,阳骁与刑部侍郎武修,围坐桌旁讨论着什么,桌上摆了一堆物品。他一抬眼看见苏漓,神色一喜,连忙招手道:“阿漓,快来。”

苏漓走过去,就见阳骁手里拿着一个七寸见方的盒子,没有盒盖,严丝合缝,彷如铸造一般。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阳骁道:“是从张坚住处搜到的。这东西古古怪怪,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啥来。”说着,他轻轻一摇,那盒子里有细微的声响传来,显然中间是空的。

苏漓接过来,反反复复仔细查看,发觉盒子边缘的木纹似乎有点异样。她小心地从头上摘下一只银钗,用那钗尖轻轻一划,就见那木纹微微裂开一线,细弱发丝。

苏漓全神贯注,从四面的侧方底部的木纹中各拔出一根钢丝,那严丝合缝的盒壁,忽然“哒”的一声,自动弹开一面来。

阳骁惊喜地道:“还是阿漓厉害,我琢磨半天也没发现原来玄机在这儿!”

盒内的东西严严实实地裹在一块黑布中。他伸手掏了出来,却微微诧异,这东西拿在手中竟然没什么分量。当黑布打开,谁也想不到,这神秘机关盒子里里锁住的东西,竟然是一叠白纸!

三人愣住了。

这纸洁白如雪,平滑齐整。没有半点瑕疵,显然是纸中极品。

只是,纸上无字。

苏漓直觉不对,若真是普通的纸,他怎会收得如此隐秘?这其中定有缘故。

阳骁一愣过后,似乎突然发现什么,将那叠纸仔细翻看,眉头皱得越发紧,口中喃喃地道:“这是雪笺。为何张坚手中会有?”

苏漓下意识地追问道:“雪笺?”

阳骁道:“雪笺出自陈国,前几年陈国使者来汴,特地进贡给父皇的。我记得除了这雪笺,应该还有一样东西。”他说着,又再仔细地检查盒子,却没有任何发现。

武修连忙问道:“殿下说的那样东西是什么?下官派人再去张坚住处仔细查找!”

阳骁努力回想,“是一个小瓶子…大概有指头这么大,那瓶子很剔透,好像很特别。”

苏漓忽然灵光一闪,摸出在阵中捡到的小瓶,沉声道:“你看是不是它。”

阳骁眼光顿时一亮,接过来细细端详,惊喜问道:“你这是从哪得来的?”

苏漓道:“昨天你走后,我在阵中拾到的,距离张坚自尽的位置不远,现下看,很可能是他掉的。这东西与雪笺有何关系吗?”

阳骁微微沮丧道:“这瓶子与雪笺一同进贡来的,别的一概不清楚。”

苏漓盯着那瓶子和雪笺陷入沉思,记得沉门以前有一种特制药水,专门用来浸泡沉门记录秘密交易的白绢,可以将墨迹隐形。

眼前的这两样东西,或许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她从一旁取来支毛笔,笔尖小心浸入瓶中,将液体仔细地涂满雪笺。

武修被她举动吓得不轻,那可是进贡之物!见阳骁并不阻止,也只得忍住。

阳骁紧紧盯着她的动作。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片刻,那洁净的纸张上,没有任何变化。

苏漓心一沉,怎会这样?莫非她想错了?

阳骁却不甘心,又从那叠雪笺底部抽出一张来,如法炮制。盏茶过去,那纸上果然缓缓地显出数行浅白的字迹!

苏漓心跳加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阳骁瞪大眼,那字迹仍在一点一点加深,越来越清晰。不多时,一封令人意想不到的密信,出现眼前!

苏漓与阳骁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清清楚楚地看见彼此眼底的震惊。

汴皇宫。

苏漓跟在阳骁身后一路直奔勤政殿,偌大的殿内寂静无声,沉香袅袅,汴皇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脸色暗沉,眉心紧锁,睡梦之中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自汴皇下令命苏漓去皇普寺静思己过,苏漓一直没有再见过他,今日一见,她不禁微觉诧异。不过短短一月的光景,汴皇的脸色晦暗,比之前更显憔悴。

阳骁轻手轻脚上前,取过披风小心地披在他身上,汴皇蓦然惊醒,见是阳骁与苏漓,怔了一怔,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缓缓坐直了身。

阳骁见汴皇脸色不好,眼中不禁有了几分担忧,关心道:“父皇觉得哪里不舒服,传太医看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