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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沈家因为叛国满门抄斩后,在太子被废自尽后,在楣夫人被立新后,傅盛为新太子后。孤零零的冷宫夜里突然起火,将那被废的沈皇后一并烧了个灰飞烟灭。

  这真是令人唏嘘的一件事。明齐帝王仁慈,念在夫妻往日之恩,未曾因为沈家不忠而让皇后也一并共赴黄泉,饶了她一命,只是打入冷宫,偏偏这女子命里无福,还是死在大火之中。

  历史是由胜利者来书写,后宫也是一样。

  一朝改朝换代,沈皇后曾生活过的痕迹被掩盖的干干净净。她也无甚遗物,都随着那场大火被烧毁了。沈家大房也再无人,真正是子丧族亡的结局。

  那新太子的母后李皇后,却一改从前柔婉妩媚的性子,变得有些厉害起来。一心一意扶持自己的兄弟,将傅修宜哄得服服帖帖,朝堂竟然隐隐有被她把持之势态。

  倒有些外戚专权的意思了。

  也有朝臣隐隐觉察出不对,想要暗中提醒皇帝,可惜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要么被贬谪,要么被流放。

  裴琅冷眼看着一切,心中却是很有几分疲惫了。

  沈妙死后的不到短短半年时间,明齐几乎颠倒了天地。他也的确没看错,楣夫人姐弟极有手腕,这明齐江山日后会不会落在楣夫人手里,都很难说。他效忠的是傅修宜,本应该提醒傅修宜的,可是提醒几次无果之后,便也不再提醒了,甚至暗暗有了活该之心。

  人心最容易生变的,明君可以变成昏君,忠臣也可以生出异心。

  裴琅在每个夜里睡觉的时候,总会被梦里的一双眼睛惊醒。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没有眼泪,却比落泪还要让人觉得心中沉重。

  那是沈妙的眼睛。

  裴琅曾经想,他做的是对的,他顺应了大势所趋,趋利避害,这是本能,也是最好的抉择,可是时间过得越久,越是骗不过自己。

  哪里就是大势所趋呢?他明明不愿意沈妙就这么死去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沈妙生出别的情感?裴琅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她广文堂的先生,看着沈妙从一个骄狂的,什么都不知事的娇娇女非要嫁给傅修宜,看着她入了定王府,为了傅修宜学习并不喜欢的东西,变成王妃,变成皇后,又变成废后。

  她其实有些蠢,也算不得多聪明,学东西学得慢,却有种让人觉得可怕的固执,在后宫里更是有一些多余的仁厚。为了一个人付出的心甘情愿,裴琅有时候觉得沈妙可笑,有时候却又觉得很羡慕傅修宜。

  再到后来,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多留意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面对沈妙的问题,他教导的都要格外耐心些。

  可是裴琅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允许自己犯错误。

  于是在他察觉到自己愈来愈奇怪的心思后,他决心要阻止这个错误。所以沈妙去秦国做质子的时候,是他提议的。可是五年后,沈妙回来了,他的心思还是没有改变。

  他冷眼看着沈妙在后宫里和楣夫人,斗得遍体鳞伤,看她越来越暗淡的目光,看她憔悴的神情。

  最后傅修宜问他如何对付沈家后人时,他不假思索的说了四个字。

  斩草除根。

  斩的是他心里的草,除的是他心里的根。

  可他没想到,傅修宜斩草除根,竟是连傅明也一并除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傅修宜却连自己的骨肉都能下得了手。婉瑜尚且还能借口是路途中的意外,傅明可只能是傅修宜自己的命令。

  裴琅记得沈妙得知傅明死讯后的眼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很大,没有眼泪,却凄惨的让人不忍目睹。

  那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却烧的裴琅的后悔之心慢慢迭起。

  他去找了普陀寺的主持,问如何消除心中的业障。

  主持是个老僧人,看着他摇了摇头:“心病还需心药医。”

  世上有没有后悔药?

  裴琅求高僧指点,僧人道:“施主之所以频梦故人,因为对人有所亏欠。她在你梦中消散不去,因为有怨气未解。无法往生,亦得不到解脱。”

  裴琅惶恐,问可有解决办法。

  僧人反问:“将过去的错误拨乱反正,再求一个重来的机会,如果需要施主的生命,施主也愿意?”

  裴琅道:“愿意。”

  那僧人道:“施主回去吧。”

  “为何要回去?”裴琅不解。

  “施主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然而那个机会却是需要等的。”

  “那个机会……是指什么机会?”裴琅问。

  “施主所欠之人,还有心愿未了。等故人心愿了却之事,施主献出自己的性命,或许有所生机。”僧人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却说:“言尽于此,再多的,贫僧也无法多说了。”

  裴琅辞谢了僧人,回到宫中去。

  沈妙未了的心愿,是什么呢?

  沈妙这一生凄惨伶仃,子丧族亡,她想看到的,大约是仇人下地狱,沈家复清明吧。

  有一个重来的机会,但你要等,等不等?

  等。裴琅做出了决定。

  这一生如此漫长,漫长到他愿意用这条性命,来挽回一个错误。

  ……

  冬去春来,雁来雁往。

  一个王朝气数将近的时候,衰败的气息就会笼罩在上头。

  明齐已经不似从前的明齐了。苛捐杂税,赋税徭役,百姓民不聊生,贪官污吏狼狈为奸,朝堂混乱,帝王昏庸。

  太子却整日忙着结党营私,恨不得早日登基成新帝。

  将兵权收归手下,却无良将驱策,明齐是一块肥肉,谁都想要啃一口。

  遥远的大凉攻打吞并了秦国,终于对明齐发动了攻势。摧枯拉朽般的,胜利来的不要太容易,一路打到定京城门楼下。

  驻扎安营,定京城内人人自危,百姓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亡国之气弥漫。

  那大营帐中,有人正坐着擦拭长剑。

  “明齐气数到了尽头。”白衣公子摇着折扇走了进来,声音里倒是听不出什么情绪,道:“听闻今夜皇宫里正在清理。”

  要清理的,宫中的女眷,妃嫔,宫女,甚至皇家公主,都要清理的。与其落入敌手被人侮辱,倒不如先死个干净,算是保全气节。

  真是保全气节么?那些人中,又有多少其实是不想死的?

  擦拭长剑的动作一顿,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绝美的脸。他生了一双温柔的桃花双眸,不过眸光满是冷漠。道:“哦,沈皇后的尸身找到没有?”

  季羽书挑开帐子的门走了进来,刚好闻言,就道:“打听过了,没有,冷宫里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件衣服都没留下。”

  高阳嘲笑道:“傅修宜还真是怕人闲话,处理的倒是干净利落。”

  “沈家真是可惜了。”季羽书叹道:“若是有沈家在此,他又何故落到如此田地?”

  谢景行淡淡道:“自取灭亡而已。”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红绳。

  那绳子的颜色都已经有些消退了,却仍旧是牢固的,后来他曾上过许多次战场,这红绳一次都没有脱落过。

  想到那一夜女子清凉飞扬的道贺声,谢景行摇摇头,那承诺终究是要负了。谁能知道短短几年光景,这明齐江山就能覆没的如此之快?便是没有大凉,也长久不了。

  他的确是凯旋了,也打算看在那一杯践行酒的份上还她一个心愿,赔她一场烟花的,不过斯人已去,此生是没有机会了。

  他道:“明日一早,攻城。”

  ……

  大凉的旗帜飞扬,六月的天瞬息万变,黑云压城,狂风大作,仿佛下一刻就要倾盆大雨将至。

  宫殿里已经没有人了,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自缢”而亡的宫中女眷,也有被大凉兵马斩首的仆从。

  血流遍野,伏尸百万。

  裴琅坐在茶殿中,给自己斟茶。他倒的缓而慢,桌上一角的青烟袅袅升起,散发出香味,仿佛美人的耳语,教人心醉。

  他看了一眼窗外。

  沈妙死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天色阴沉,突然大雨滂沱而至。

  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大凉的军队到了,明齐的气数将尽了。傅修宜和楣夫人快要活到头了,沈妙的心愿,大约也可以了了。

  他犯的错误,也终于有回头的机会了。

  他把那小瓶的东西倒进了另一头的酒壶里,满满的给自己斟上一杯。

  你的心愿就要快要了了。可惜……替你了却生前心愿的,却也不是我。

  城楼之上,大军压境,帝后都被反绑着双手押持着绑缚在旗杆之上。

  人都有私心的,为了自己的活路,也可以将别人的生路断送。这是楣夫人和傅修宜经常做的事情,而现在,轮到他们也来尝尝这其中滋味了。

  明齐宫中的臣子绑了自己国家的帝后,来向大凉邀好投诚。他们愿意用帝后的头颅来求得对方网开一面,放自己一条生路。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楣夫人就算再如何得宠,在这一刻,她谁也不能驱动。

  哦,还有新太子傅盛。那也早已被傅盛身边跟着最爱拍马屁的谢长武和谢长朝给斩了头颅,先拿给大凉的将军献媚了。

  城楼之下,坐在高马之上的男人懒洋洋眯起眼睛,黑云不知什么时候又散去了,渐渐地有金阳洒遍了整个城池。

  他衣袍华丽,戎装沾染鲜血,却依旧贵气纤尘不染,天生的威压。同楼台之上被绑着任人鱼肉的帝王形成鲜明对比。

  “谢景行!”傅修宜咬牙道。

  临安侯府的世子,谢鼎的儿子,谢长武和谢长朝的兄弟,谁也没有想到,那个早已战死沙场的少年,随着临安侯府一同没落的少年,却在许多年后以这样的模样重新出现在天下人眼前。

  他是大凉永乐帝的胞弟,金尊玉贵的睿亲王,也是大凉的少帅,驱使着令人闻风丧胆的墨羽军。

  “好久不见,傅家小儿。”谢景行与他打招呼。

  谁都知道大凉永乐帝的胞弟最是风光,替他征战天下,又最是磊落豪爽,这么一个英雄人物,原先却是临安侯府的世子。

  楣夫人紧紧盯着那男子。

  她极怕,再如何稳握胜券,生死攸关的时候,都会失了分寸。可是她自来都是凭借着男人一步一步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在这个关头,却是什么招数都已经没用了。她责怪傅修宜没有本事,好好地王朝也会覆没,再看城下男人俊美绝伦,自有贵气天成,不由自主的便盯着他,目光里都是盈盈动人。

  谢景行皱眉,问季羽书:“沈妙就是输给了这个女人?”

  季羽书道:“不错。”又补充道:“瞧着也是一般姿色的模样,真是不知这明齐皇帝的眼睛是不是长偏了。”

  他们二人的声音未曾掩饰,大凉军队便发出一阵哄笑,楣夫人也是恨得脸颊通红。傅修宜也心中恼怒,他看着谢景行,沉声道:“想杀就杀,何必废话!”

  “到现在还充什么大丈夫。”季羽书不屑道:“三哥,这明齐皇帝急着想死哪。”

  谢景行懒洋洋一笑,道:“本王本不想杀你,懒得亲自动手。不过本王欠你小皇后一个心愿,恰好这结局也是你多年前替本王准备的结局,所以于公于私,都要原物奉还。”

  他摊开手,高阳将长弓送上,递上银箭。谢景行手搭弓箭,只听“咻”的一声!

  城楼之上的楣夫人中箭!

  那箭却不是当胸的,恰好避开了要害,血不停地流了出来,看着令人触目惊心。楣夫人痛的几欲晕眩,傅修宜本来尚且算作是沉着的脸色也变了两变!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

  谢景行微微一笑,再摊手,高阳再送上两支银箭。

  他将两只箭一同搭在长弓之上,然后,吹了声口哨。

  但见那大凉数万大军,齐齐拉弓,搭箭对准城楼二人!

  风吹得高台之上旗帜猎猎作响,仿佛厉鬼哭号。而最后一丝黑云散去,却是金阳遍地,炙烤热烈大地。

  男子紫衣随风微微拂动,笑意冷冽,眉目间却似有少年般的顽劣。他站在城楼之下,望着目有惶惶之意二人,朗声而笑。

  “对不住皇帝小儿,承蒙一位姑娘托付,取你狗命!”

  “放!”

  数万只箭矢凶猛的朝楼台二人扑将而去,仿佛厉兽出闸,几乎要将天地遮蔽。连金阳都不能泄露出一丝,汹汹然将二人吞噬!

  什么都瞧不见的。

  皇宫之中,那青衫男子已然伏倒桌前,似是睡去了。

  脚边,一盏灯笼倾斜,里头的蜡烛倒了下来,不过半刻,烧的布帘都生出火光,火光慢慢蔓延开去,烧过了重华宫,烧过了金銮殿,直烧的整座皇宫都被烈焰包围,赤色一片。

  “咦,三哥,皇宫走水了。”季羽书眺望着远处,惊道:“派人去救火?”

  “不必了。”谢景行拦住他。

  “这明齐皇宫不干净,烧了也痛快。”他挑眉:“白日焰火,我总算也没有失约。”

  “那是什么意思?”季羽书不懂。

  谢景行望着天空中被火光染红的一角,眼中却是浮现起清亮亮的月色里,那孤独饮酒的身影来。

  “这皇朝负了你,本王就替你覆了这皇朝。”他低声道:“这大概就是你的心愿了吧。”

  却没有注意到,那一直牢牢系在他腕间的,跟随了几年都没有脱落的红绳却突然断开,飘落至地上的余火之中,化为灰烬。

  也无人听到,灰烬之中,女子长长的叹息。

  原来这就是劫,原来这就是缘。

  你眼睛看到的,可能不是真的。耳朵听到的,可能也不是真的。前后两世,他站在遥远的巅峰漫不经心微笑,也只有靠近身前,才能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他玩世不恭却最真诚,满腹算计却讲义气。可以因一杯温酒策千军,也能为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驱马楼头,道一声对不住皇帝小儿,承蒙一位姑娘托付,取你狗命。他活的最沉重也最潇洒,最黑暗也最真实。从卑劣里生出来无限的赤诚,睥睨人世,冷眼相争,最后不紧不慢的执棋反袖,把那一点点的光芒都握在掌心。

  这是她的问,她的问,却只有他能解。

  “下雨了。”高阳收起扇子:“夏日天真奇怪。”

  谢景行扬唇一笑:“进城。”

  “作甚?”

  “覆皇权。”?

第二百一十五章 醒来

  沈妙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那个梦好似很长很长,长过一生。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自己从牙牙学语的婴孩变成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从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变成窈窕青葱的少女,再到妙龄妇人,再到宫中高不可攀的六宫之主,最后到冷宫中的废后,化为那熊熊大火之中的一抹灰烬。

  她看着自己爱上了傅修宜,求着沈信将自己嫁给傅修宜,她坐在一边拼命试图阻止自己这个愚蠢的行为,可是却是徒劳的。没有人能听到她的话,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再次发生。

  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当年做的那些事情,究竟有多愚蠢。沈妙这下子算是明白了。最可怕的是要再次体验一回当初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她的少女时代在嫁给傅修宜之后就结束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哪怕是被人称为愚笨蠢糯,到底都是自由而愉快的。而当她称为定王妃的时候,就被迫的卷入了这些勾心斗角之中。

  连她的一双儿女都没有躲过。

  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沈家大房在逐渐的式微。曾经的繁盛像是春日里开到极致的花,春日一过,夏日一往,待到秋风起的时候,纷纷扬扬凋谢,越发显得清冷寒碜。

  在那黑暗的,几乎看不到一点光明的一生里,却也有一些事情是被她忽略掉的。那些东西像是沉沉夜色里的星星,被其他东西掩盖了,变得不真切,偶然发现,明亮如昔。又像是在自家院子里无意中闯入的烟火余烬,带着一点鲜亮的色彩,让那枯燥的,冷淡的夜也变得生香。

  她看到了谢景行。

  不是那个顽劣的少年,不是那个战死沙场的英杰,他骄傲张扬如在后世一般狂妄,骑着高马,带着长弓,谈笑之间,将一个皇朝颠覆。他在清亮亮的月色里喝过她赠的践行酒,就在黑云沉沉的破城日还她一个穷尽一生都恨不能完成的心愿。

  他们在白日里看过一场焰火,就算没有失掉过去那个新年夜的约定。分明是萍水相逢的关系,却又成为她生命里最不可或缺的人。

  因他而了却了心愿,因他而得以重生。

  只是那一世的缘分实在太短暂了,那么美好的、教人心中期待的缘分,因为命运的捉弄而被迫中止。令人惋惜,所以才有了这一世的机会,那那短暂的缘分得以延续。

  所有未出口的疑问似乎都不必出口了,很多事情在那一刻都烟消云散,包括疑问,包括解答。

  过去的法缘铸就未来的结果。

  沈妙慢慢睁开了眼睛。

  目光所及,是雨过天晴色的帐子,帐子的一角挂着精致的香囊,大约是为了冲淡苦涩的药味。香气和药味混在一起,越发的显出一种耐人寻味的味道来。

  沈妙抬眼看向身侧。

  年轻男人伏倒在床头,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她的手。他闭着眼,下巴生出青青的胡茬,并不如何明显,却与素日里养尊处优的模样区别开来。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而温暖,恰好将她的手完全的罩在其中。沈妙只轻轻动了动,谢景行就醒了过来。

  瞧见她睁着眼睛,谢景行竟是愣了一下,似乎还未反应过来。顿了顿,才忽而道:“你醒了!”

  沈妙点了点头。

  “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好?”谢景行追问:“让高阳进来给你看看?”

  他平常都是一副懒懒淡淡,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这一会儿却是难得的显出焦急。沈妙道:“不必了。我很好。”又问:“裴先生怎么样?”

  谢景行的脸顿时就黑了。

  沈妙瞧见他脸色一变,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倒是不知如何解释,裴琅可恶么?自然是可恶的,前生取了她的指尖血给楣夫人,虽然不晓得楣夫人那“改换命格”究竟是不是真的,总也有些助纣为虐的心思在里面,而那一句对傅修宜说的“斩草除根”更是间接导致了傅明的下场。

  沈妙对裴琅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她自己尚且可以不顾,可是事关傅明,总让她无法原谅裴琅。可是裴琅最后却是用性命换来了她一个重来的机会。

  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人无法做到纯粹的感激或者纯粹的痛恨一个人,那么能做的便只有划清关系了。沈妙不想和裴琅再扯上“亏欠”和“被亏欠”的关系,前生事前生已了,这一生却是再也不想欠裴琅什么,也不像被裴琅亏欠。她记得很清楚,那孩子模样的刺客扑将过来的时候,是裴琅替她挡了最重的一刀。如果裴琅因为她而死了,那这两生的牵扯,便真的是怎么也摘不干净了。

  不过瞧着谢景行这神情,沈妙也晓得他是误会了。谢景行因为这些事情生起气来的时候,沈妙莫名的觉得十分肖似罗隋养在罗家军里的那只小狼犬。

  她赶忙给这只小狼犬顺着毛捋一捋,道:“他救了我的命,总归是救命恩人,无亲无故的,被旁人这样舍命相救,这份恩情可不能顺着承接。”

  谢景行这才面色稍缓,道:“高阳看过了,昨夜里醒了一回,倒是命大。”又看了沈妙一眼:“倒是你怎么都不醒,再不醒,我就打算砍了那道士的脑袋。”

  “道士?”沈妙怔住:“你说的可是赤焰道长?”

  “什么道长不道长。”谢景行鄙夷:“不过是个赚人银钱的江湖骗子罢了。”那所谓的“赤焰道长”今儿一早就告辞了睿亲王府,临走时还拿了厅中那尊上好的古玩花瓶,说是就当是谢礼。到也不知道一个道士整日谋金算银的,是哪门子的高人了。

  沈妙听完谢景行说那道士搬了个花瓶走了,心中却是有些疑惑。那长长的梦里解了她不少疑惑,其实并不一定是真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妙就是觉得,那梦里发生的一切就是前生完整地故事了。

  那道士的确是她曾在从秦国回明齐的路上遇着的,以为是个逃荒出来的难民,化妆成道士也是为了讨口饭吃,她到底也是沈信教出来的女儿,心中总是有几分宽厚的,拿给对方一碗水喝,却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

  若是她前生真的听信了那道士的话,没有踏上回定京的路,大约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些惨事了吧。可是若是重来一次,明知道那是一条有去无回的黄泉路,她也还是不会有别的选择,因为她的一双儿女都在那深宫之中。

  但是那道士到底是全了一段缘分。

  沈妙记得很清楚。

  在梦里,她的尸身被傅修宜命人点起的大火给烧成了灰烬,什么都没留下。然而那怨气却极重,怎么都不肯消散。楣夫人命了人来做法,她不成厉鬼,又无法投胎往生,灵魂禁锢在宫墙之中,整日游离打转,也是一日比一日虚弱。

  她所留下来的所有遗物都被烧毁了,若不是谢景行手上的那根红绳,只怕她早已消散与天地之中。

  那红绳能让她免受一些苦恼,那些无法往生的日子,沈妙的幽魂栖息于谢景行腕间的红绳里,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直到城破的那一日。

  她看见傅盛死于自己人之手,她看见楣夫人和傅修宜被人五花大绑与城楼之上,看着他们二人被万箭穿心而死,看着她恨了一生的重重宫阙从里面透出无数火光,夷为平地化为灰烬,心中未了的愿望,不愿散去的灵魂终于在那一刻得到了彻底的安宁。

  红绳断了,她能放下了。于是时光倏尔倒转,裴琅以性命为代价,她重获新生。

  谢景行见沈妙不说话,皱眉问:“你怎么了?”

  沈妙回过神来,看着他不说话。

  她有些激动的,她就说前生和谢景行毫无交集,怎么今生阴差阳错的绑在一起,扯也扯不开。原来是前生就有了牵扯。当初谢景行欠她一个心愿,不过是一句玩笑之言,没想到他信守承诺,却是亲手了解了傅修宜二人,替她报了仇。

  她轻声问:“谢景行,你有什么心愿么?”

  谢景行瞥她一眼:“怎么?你要替我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