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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凛黑着脸,也不管她的控诉,径直将人打横丢上了马,缰绳一勒朝着营地飞奔回去。

  柔嘉被帽子挡的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能感觉被当做一件包袱一样丢上了马,她有些屈辱地想挣扎,可是刚一动,头顶上就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乖乖待着,万一掉下去摔得血肉模糊了可别怪朕!”

  耳畔风声猎猎作响,柔嘉整个人头朝下横在马上,只能感觉腰上的衣带还被他拎着,瞬间便吓的不敢再多说话。

  可他骑的实在太快了,柔嘉觉得脸颊都快被风割出血痕了,忍不住抓住他的衣摆:“慢点,太快了……”

  “忍着。”萧凛冷冷地开口,他已经忍得够久了。

  一匹烈马直直地朝着大营奔过来,夜巡的守卫如临大敌,拉出了绳索严阵以待,正要叫住的时候,那眼见地统领一眼看出来人是萧凛又连忙驱着人往后退。

  “散开,别挡着路,是陛下!”

  侍卫们远远看到那冷冽的眉眼,连忙收回了绳索。

  烈马疾驰而过,柔嘉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再挣扎。

  一路穿过灯火,等到那马终于停下的时候,柔嘉已经被颠的浑身发软,被他抱下来走到了门口才渐渐回过神来。

  一凝神,瞧出了这是他的营帐,她连忙后退,慌乱的别过头:“你……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不是你要回来的吗?”萧凛沉着脸,一伸手,径直将帐子的帘子放了下。

  “我是想回我的帐子去。”柔嘉不敢看他的眼,拽着帘子就要出去。

  然而她还没扯开,萧凛忽然伸了一条手臂牢牢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眼见着他眼底越来越深,柔嘉头皮发麻,重重的扯着他的手臂:“你松开啊……”

  可她使了很大的劲也不能撼动他一丝一毫,反倒晃的他神色越来越沉,柔嘉顿觉不妙,连忙松了手,俯着身想从那手臂底下钻过去。

  萧凛识破了她的意图,当她欲弯身的时候,手臂忽然一落揽上了她的腰,将人一把抱了起来大踏步的往里走。

  突然被丢到了榻上,柔嘉猝不及防,她刚想争辩,可声音还没出口他便忽然压了下来吞掉了所有的惊呼……

  *

  今日定下了要去北坡狩猎,周明含起了一大早,换了一身便利的衣衫早早地去往了大营候着。

  太阳还没出来,青白的天空下,只有膳房的人忙碌的最火热。

  周明含过去的时候,正瞧见一个侍女拎着药包,正准备递给张德胜。

  “张公公,敢问是陛下龙体有恙吗?”周明含抬步上前,看着那侍女手中的药包神色有些担忧。

  “周姑娘怎么起的这么早?”张德胜一听见声音,猛然回头,打了个哈哈,“你说那药啊,没事,陛下只是昨日狩猎时吹了风,徐太医给开了个清热的方子预防一下。”

  张德胜说的轻巧,周明含却心存疑虑,若是真的没事,用得着一大早的煎药吗?

  一抬眼看到那紧闭的帐子,她又不禁有些忧心:“张公公,你如实告诉我,陛下是不是真的病了?要不然明明定好了今日到北坡行围的,怎么周围不见动静呢?”

  “哎呦,您瞧奴才这记性。”张德胜拍了拍脑袋,一脸的懊悔,“陛下上午有些事,将行围改到下午了,奴才还没来得及通知您。”

  改是的确改了,不过不是昨晚上改的,是天刚蒙蒙的亮的时候叫了他进去的。

  那会儿陛下原本是想起来的,但公主正枕着他的胳膊刚刚睡下。

  他一起身,里面便传来一声轻轻的抱怨,于是陛下才临时改了口,又抱着公主躺了下去,一直睡到了现在。

  周明含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明含就不打扰公公了。”

  她说着转身便离开,张德胜轻轻吁了口气,一回头看见侍女叫着他,又连忙走了过去。

  周明含正欲转身,余光里看着两个人对着那药窃窃私语的样子终究还是不放心,便停了脚步站在了帐子边想听一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她还没听见那药的事,却忽然听见帐子里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别闹了……”

  那女子声音被风一吹,辨认不出来是谁,只能感觉出一丝软绵绵的语调。

  皇帝的大营里怎么会出现了一个女子?

  周明含忽然想起了近日来皇帝宠幸一个宫女的流言,她先前只当是好事者杜撰,可如今亲耳听到了,再也骗不了自己了,不由得浑身一冷,凝着神透过那被风吹起一点的帘子朝里看。

  里面没点灯,昏沉沉的一片中只能看到有个女子小跑着出来,她赤着足,一边走一边低着头系着衣服,只是刚跑到屏风后,便被追出来的人一把捞了回去。

  “你干嘛呀……”她轻呼了一声,试图去挣,“别再闹了,天快亮了,快让我回去。”

  “跑什么跑,先把鞋穿上。”

  萧凛轻斥了一声,语气虽然算不得好,但动作却格外温柔,俯着身捉住了她的脚,将那软缎绣鞋一点点替她穿上。

  隔着一道屏风,周明含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但听着那细声细语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可她刚刚入宫,脑海里仔细回想了一番,只有个朦朦胧胧的念头。

  “好痒,你别挠我啊……”柔嘉被他的手碰的止不住乱缩,混乱间一伸脚又将那绣鞋蹬了掉。

  “别乱动,谁挠你了。”萧凛捋直了她的脚尖,“再穿不好,你是不想走了吗?”

  柔嘉被他一斥,顿时便忍着痒意不敢再乱动。

  他虽是这么说,但并不会服侍人,穿个鞋穿的乱七八糟的,时不时碰到她脚上的敏感处,柔嘉忍的实在是辛苦,紧咬着唇生怕被痒的笑出声来。

  忽然间,手指不知碰到了哪里,柔嘉脚底一麻,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唇边逸出一声极清脆的笑声后,她又连忙咬住了唇,一副想笑不敢笑,极为委屈的样子。

  “很痒吗?”萧凛看着她忍辱负重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柔嘉连忙点了点头:“我自己来吧。”

  可她这么说相当于暴露了自己的软肋,萧凛顿时便起了逗弄了心思,一伸手忽然抚上了她的腰轻轻地挠着。柔嘉又痒又麻,像条虫子一样被挠的扭来扭去,两个人顿时乱成一团。

  直到她眼底笑出了眼泪,萧凛才终于松了手,两个人闹出了一头的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相视了片刻又情不自禁地拥吻了起来。

  许久,一缕朝阳斜斜的透过窗子照了进来,柔嘉眼睛被亮光一刺,才慢慢清醒了过来,推开了他的头轻轻喘着气:“太阳出来了,我真的要回去了……”

  萧凛捧着她的脸又啄了一会儿,最后在她的眼睫上停顿了许久,才终于起了身,替她穿上了披风。

  两个人絮絮又说了一会儿,直到他低着头在她耳边又说了一句,柔嘉霎时便红了脸,一把推开了他小跑着绕过了屏风出了门来。

  眼见着她跑出来,周明含立马走了开,站到了帐子旁的大树后。

  方才帘子只是时不时吹起一点,又隔着屏风,周明含震惊太过,隐约只能透过地上的影子看出来两个人在玩闹、拥吻,心里一阵阵发紧,却始终想不起来这声音是谁。

  这会儿那女子一出来,周明含一边不耻着自己的行径,一边又实在忍不住,朝着那女子看过去。

  只是一出来那女子便放下了兜帽,遮的严严实实的,隔的太远,周明含只能看见张德胜躬着身递给了她一个药包,接了药包那女子也没多说什么,微微一颔首便从营帐后面绕了出来。

  眼看着她途径这棵树,周明含连忙收回头,屏住了呼吸悄悄地打量着。

  等到她路过的时候,恰好一阵清风吹过,将那兜帽掀开了一点。

  那女子连忙伸手去扶,一把将兜帽拽了下来低头快步走这,但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周明含还是看见了兜帽下那张令人惊艳的脸,顿时便僵在了当场。

  这张脸太过出众,叫人想忘记也不能,周明含虽只见过她两次,还是瞬间便认了出来。

  原来是她啊!

  柔嘉公主。

  周明含瞬间攥紧了手心,紧紧地盯着那道远去的背影。

  可她不是那位的妹妹吗?

  他们……他们怎么会牵扯到一起!

  周明含心里一阵发冷,忍不住看向了那座大营。

  她知道他的理想是做一位名垂千古的明君,可如果和名义上的妹妹乱了伦常这种事传了出去,世人又会怎么评价他呢?

  他明明文韬武略,一贯圣明,为什么会在这种事上犯糊涂?

  还偏偏是这个和她们结下大仇的仇人之女?

  周明含越想越气,眼睛里仿佛有火在烧,一定是这个女人主动勾引的他,像她的母亲勾引先帝一样!

  那陛下改了围猎也是为了她吧,还有那药,她突然明白那是什么药了。

  心火一烧,她又想起了当日在万寿宫投壶之事,柔嘉明明没赢,却还是跟着来了,这里面分明也是皇帝的手笔吧!

  他就那么纵容她吗?

  一想到方才听到的调笑声,周明含又忍不住有些酸楚。

  她一直以为皇帝是个不苟言笑的君子,便是平日里对她不甚亲近她也未曾敢肖想过什么,反正他对着白从霜这个亲表妹也是一样的态度。

  但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她实在没想到他还有对着一个女人这样热烈的一面,心里又说不出的酸涩。

  周明含忍了又忍,不自觉地跟着她一路走了过去。

  直到看见她走到了营帐边,即将要过去的时候,她怒火再也控制不住,终于忍不住叫住了她:“柔嘉公主,这么早,公主是刚回来吗?”

  柔嘉正生怕被人撞见,一路提心吊胆,刚要放下心的时候,突然被叫住,心里一激灵药包不小心坠了地。

  她一回头,正看见周明含冷冷淡淡的样子,怔了片刻才侧身解释了一句:“不是,我……我只是身体不舒服,找太医去开了药。”

  “敢问公主是哪里不适,明含粗通医术,正好也可以替公主瞧一瞧。”周明含替她捡起了药包,垂着头微微打量了一眼。

  她们一贯没有交际,柔嘉不明白周明含为什么这么多话,她生怕被看出了这药的用途,连忙夺了过来,背过了身拒绝:“不用了,只是偶感风寒罢了,周姑娘怎么……怎么一大早的不睡,到我这里呢?”

  周明含原本只是想刺她两句罢了,可她一偏头,那颈后的一枚吻痕忽然露了出来,明晃晃的出现在她眼底,鲜红的让人不受控制地想象他们是怎么缠绵的。

  周明含顿时心火中烧,忽然脱口而出:“说来也巧,我是因着枕帕的事情有些睡不着,出来散散步,没想到正看到了公主,那公主不妨帮明含抉择抉择,鸳鸯贵子和和合二仙这两个花样到底哪一个更好呢?”

  枕帕,什么枕帕?

  柔嘉一回头,便看见她面带薄红的样子,抓紧了手心声音有些飘忽:“是大婚用的枕帕吗?”

  周明含点了点头,微微有些娇羞:“内务府刚送过来的,我本不想这么早选的,又怕来不及。”

  她刚刚从他的身下出来,腰肢还有些酸麻,不得不背靠着营帐才能站稳,现在却要为他未来的妻子挑选枕帕……

  柔嘉心情极度复杂,一瞬间脑海中涌出了无数画面,嘈杂地听不清一切。

  怔愣了片刻,直到周明含又开口催了她一句,她才回了神。

  “公主?鸳鸯贵子和和合二仙你觉得那个更合适一点?”周明含有些羞涩地看着她。

  柔嘉缓缓地回神,一低头看着她飞红的脸颊心里猛然一刺,几乎快站不住,最后忍着泪意胡乱说了一句“都挺好的”便慌不择路地掀了帘子进了营帐去。

第47章 预谋 “你别过来啊……”

  永嘉睡得很沉,一觉直接睡到了太阳高升,颇为心满意足。

  只是她一睁眼,迷迷糊糊中忽看见床边坐了个湿淋淋的披着头发的女人,顿时便吓了一跳,抱着被子缩到了墙角:“你是谁?”

  柔嘉正摩着手中的簪子,一听见动静连忙将舆图塞了回去,回过头轻轻道歉:“抱歉,吵到你了?”

  永嘉一定睛,看到了那张略显苍白的脸才忽然想起了昨晚的一切,捂着胸口平了平气:“吓死我了,大早上的,你像个水鬼一样坐在床头做什么?”

  柔嘉捋了捋半湿的头发:“刚洗完澡,在擦头发。”

  “大清早的,洗什么澡……”

  永嘉嘀咕了一句,但各人有各人的习惯,她也没多问,又躺了下去。

  柔嘉也没解释,一下一下心不在焉地擦着头发。

  天气越来越热,这山里蚊虫多,太阳暖暖地晒着,永嘉左挠,又挠,觉着浑身发痒,借着窗外的天光一看,胳膊上竟然被咬了好几个又红又肿的包。

  她边挠边忍不住抱怨:“怪不得昨晚我总听见嗡嗡的响,原来是蚊子!喂,你这里有没有消肿止痒的药膏?”

  蚊子,柔嘉耳尖一红,微微有些不自在,翻身给她找了个清凉膏出来:“你……你睡的好吗?有听见别的声音吗?”

  “还成吧,别的倒没什么,就是蚊子有点吵。”

  永嘉接过了药膏一点点涂着,她平时大手大脚惯了,三两下便将药膏挖空了,一见了底,想起了她的处境,她又停了手,将药膏递了过去,“喏,给你留了一点。”

  柔嘉昨晚并没在这里睡,皇帝的大帐养护的格外仔细,并没什么蚊虫,因此摇了摇头:“我不用。”

  她没被咬吗,难不成这蚊虫还有偏好不成?

  永嘉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只见她头发滴着水,打湿了肩头和胸口,半透的衣衫正紧紧地贴在皮肤上,一眼看过去,还能看到那锁骨下红痕点点。

  而她整个人像被抽了魂一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似乎并没发现衣服湿了。

  “真奇怪,你不是也被蚊子咬了吗?”永嘉古怪地看着她。

  柔嘉被她一问才回了些神,一低头看到了红痕,连忙接了药背过了身:“是吗,你要是不说我还真没发现。”

  “一觉睡傻了吗?”

  永嘉咕哝着,一偏头瞄到了一眼她解开的衣领,被晃的目光一顿,半晌才收回了视线。

  可片刻后,她还是耐不住好奇,侧身又瞄了一眼,撇了撇嘴:“看着瘦,其实也不瘦嘛。”

  柔嘉被看的一阵脸热,连忙拉好了衣服,又在外面罩了件披帛,裹的严严实实的。她生怕永嘉看出来,也不敢再坐在床边,起了身催了染秋一句:“药煎好了吗?”

  “马上就好,公主先用些早膳吧。”染秋张望着,叫人先送了膳进来。

  “你怎么了,大早上的吃什么药?”永嘉闻到了一股酸苦的药味,捂着鼻子有些嫌弃。

  “没什么,只是补气血的补药。”柔嘉含混地糊弄了一句。

  永嘉一看见那药,忽然想起了半梦半醒时听到的那声音,心里一悚:“周明含早上来了吗?”

  “你怎么知道?”柔嘉有些惊讶。

  “她是不是来找我的?我都躲到这里了,她都能找到?”永嘉一脸惊恐,“她可真是阴魂不散!”

  “不是,她是为了枕帕的事,睡不着过来散散步罢了。”柔嘉低声解释了一句。

  “不是找我啊,吓死我了。”永嘉拍了拍胸口,平了平气。

  “你很怕她吗?”柔嘉问道。

  “开什么玩笑!”永嘉眼眉一挑,“本公主只是嫌麻烦才躲一躲罢了,要不是看在她可能会成为我皇嫂的份上,本公主早就翻脸了。你不知道,她这人吧,也不能说坏,就是太过争强好胜了,又格外古板,不但是对自己这样,对旁人也是一样。往常同窗的时候,就因为皇兄的一句话,你能想象吗,她就硬生生看了我三年。如今进了宫做了女官,更是恨不得拿尺子量别人。本公主惹不起,还不能躲一躲吗……”

  永嘉难得有些惆怅,一想到周明含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可皇兄让她进宫做了女官,又带她来了南苑,多半是想立她为后了。两个古板无趣的人凑到了一起,这宫里真是越发没意思了。我原本还指望着能有个活泼机灵的侄儿陪我耍耍呢,如今看来是不要想了,便是真的有了也多半会被养成个小古板!”

  柔嘉听着她絮絮地抱怨,被折腾的过度的腰有些疲累,不得不拿了靠枕垫在了腰后缓了一缓,那酸胀的感觉才好受些。

  她心情有些复杂:“旁人觉得无趣,他们本人倒是未必,相敬如宾有什么不好呢?”

  永嘉听出她话里的一丝羡慕,难得正经了下来,警惕地提醒了一句:“你可别犯糊涂啊,别在这个时候站队,周明含虽然赢面大些,但这些恩典多半还是看在周将军的面子上,认真论起来,白家势重,白从霜也未必就输了。我劝你一句,在圣旨下来之前,不要和任何一方走的近。总之,皇兄定了谁就是谁,这宫里没有选择,只有永远站在皇兄这边才是对的。”

  她说的格外认真,话语间满是通透,和一贯的天真烂漫大相径庭,柔嘉微微一怔,不由得侧目看着她。

  “看我做什么……”永嘉别扭地回过头,“要不是看你傻,差点就被人套近乎了,我才懒得跟你说。”

  柔嘉心头微热,顿了片刻,才忍不住问道:“白家不是你的舅家吗?”

  “舅舅?”永嘉不知想到了什么,嗤了一声,“天家不讲人情,先是君臣,再讲舅甥。更别提后位了,谁不想插一脚。为了权势,哪还有什么亲情可言……”

  她一想到最近万寿宫的事,又忽然住了嘴,心情有些颓丧:“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怎么会懂这里面这么多弯弯绕绕。”

  柔嘉看着永嘉一脸的欲言又止的样子,忽想起一件陈旧的往事。当时在太后白氏怀五皇子的时候,她母亲进了宫。临近生产的时候,白氏去往山寺祈福,受了贼人惊吓早产将五皇子生在了宫外。听说出生时孩子还被掳走了片刻,后来是白家的人搜寻回来的。

  这件事发生后,白氏以为贼人是她母亲派的,才愈发怨恨她们,处处针对她们。

  但如今想来,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些。

  为何当时还是皇后的白氏刚有孕,先帝便对她的母亲一见钟情?

  那贼人又是哪儿来的,如果不是她母亲派的,会是谁派的?

  还有白家的人,为何又那么巧找回了五皇子?

  柔嘉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两张脸:一张尖嘴猴腮,目光凶恶;一张肥头大耳,眼神猥琐。两张面目由于胖瘦相差太大,叫人难以联想到一起,但若是仔细比较一下,还是不难看出一丝相似之处。

  她心里一震,忽然想通了一切。

  真正的五皇子,大概刚出生时便已经死了。

  现在宫里活下的这位,其实是白家拿白承堂的孩子掉包的吧?

  皇帝,大约也是知道的,所以御花园那日,当听到萧盈大骂桓哥儿“贱种”的时候才忽然笑了。

  永嘉呢?应该也多多少少发现了一点吧。

  柔嘉心里乱糟糟的,看着她眼底的愁闷,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只是默默地将摆好的早膳朝她推了推:“用一些吧。”

  “你这里能有什么好东西?”永嘉懒得抬头。

  她在吃食上一贯挑剔,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些小菜看上去普普通通,但味道着实不差,尤其是那米粥,熬的香滑软烂,浮着厚厚的一层米油。

  永嘉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最后一整碗都用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你这里的膳食也是从御膳房拎的吗,怎么比本公主的小厨房做的还好?”

  染秋暗自腹诽,御膳房哪儿能给她们做的这么精细,不是残羹冷炙已然很好了。自从上次落水之后,公主的膳食都是从皇帝的小厨房里单独拨出来的,怕被发现她连忙答了一句:“这是奴婢借了御膳房熬的。”

  永嘉正用的舒畅,打量了染秋一眼,颇有些惊讶:“你这婢子手艺不错啊,比我皇兄身边的御厨做的都好。”

  “我们哪儿敢比,不过是一时手巧罢了。”柔嘉有些不自在,连忙转移了话题,“你先用着,药好了,我得趁热喝。”

  怕永嘉看出异状,她捧了药碗避开了人才敢送到嘴边。

  只是奇怪的是,虽然还是那么苦,但真正喝下去却并不如往常那般反应强烈。

  难不成是按照皇兄那日所说改了几味吗?

  柔嘉微微一顿,也没多想,便捧着药碗继续往下喝,一碗药灌的格外辛苦。

  永嘉看着她一脸难受的样子有点不屑:“补药而已,真的有这么苦吗?”

  可她皱着眉咳嗽的样子又实在不像是装的,永嘉掀开盖子朝着那罐底的药渣看了一眼,按捺不住好奇,拎着罐子便要尝一尝。

  柔嘉一回头,看到的就是她捧着罐子要往嘴里送的样子,连忙夺了过来制止了她:“你怎么能喝这种药?”

  永嘉看着她一脸紧张的样子有些纳闷:“不是补药吗?我怎么不能喝了?”

  柔嘉也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含混了一句:“反正……反正你就是不能喝。”

  这是避子的药,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能喝这种虎狼之药?柔嘉紧紧地抱着不松手。

  可这举动落在永嘉的眼里却成了另一番意味。

  永嘉撇了撇嘴,脾气瞬间就上来了:“不喝就不喝,不过是一味补药罢了,本公主什么没见过,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柔嘉又委屈又无奈,踯躅了片刻,换了种说法,“补药也分几种,我这药的分量有些重,不适合你。”

  听了解释,永嘉脸色才稍稍和缓一点。

  柔嘉安抚住了她,满口的苦涩涌了上来,她喝了口水压了一压才好受些。

  她实在是厌烦这种躲躲藏藏,见不得光的日子了。

  一会儿是周明含,一会儿是永嘉,总是让她心惊胆战,生怕被发现。

  还有这药,依着皇兄的脾气是绝不会允许她有孕,那这种药她就要永远喝下去。

  眼看着永嘉要走,柔嘉纠结了一番,忽然想起了昨晚睡前的话,开口叫住了她:“你昨晚说的事还作数吗?”

  “什么事?”永嘉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沉思了片刻才想了起来,“本公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然作数了,你有什么心愿,快点说。”

  柔嘉摩着手中的簪子:“听说南苑有座云间寺很灵,桓哥儿最近身体好转了些,我想去还个愿,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云间寺?怎么突然想去那里,那寺庙在山上,一上一下就得好半天了,还是换一间吧……”永嘉有些不情愿,她生性懒惰,又略有些圆润,最吃不得这种累。

  “你若是觉得累,我们便在那里住一晚,歇一歇腿脚,第二天一早再下山也可以。”

  柔嘉心跳砰砰,皇兄每晚都要她过去,她晚上实在没有单独的机会,白日里营地里又人来人往,更加不好走远,若是能借着永嘉的名义在外面留宿一晚,定然不会有人注意到,等他们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她应该已经翻过南苑了。

  “而且,听说云间寺的素斋做的甚好,用的都是山泉水,正好也可以换换口味。”她又劝了一句。

  素斋啊,永嘉久闻云间寺素斋的大名,被她说的有些动摇,再回头看到她满含期待的眼神,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等明日吧,明日我腿脚好了再跟你过去。”

  见她真的答应,柔嘉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禁有些愧疚。但她是皇帝亲妹,皇兄应该也不至于为了她去罚永嘉吧……

  *

  柔嘉昨晚几乎没怎么睡,将近天明的时候稍稍眯了一会,又被他弄了醒。这会儿永嘉一走,沉甸甸的睡意一袭来,她便沉沉地补了觉。

  一觉睡到了日薄西山,柔嘉是被外面热烈的欢呼声吵醒的。

  这帐子隔音不好,染秋见她睡的不安稳,连忙放下了帘子,又起身试图将支摘窗的撑子拿下来。

  柔嘉却是已然醒了,她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有些迷糊:“什么时辰了,这是在做什么?”

  染秋透过窗子看了眼:“是陛下带着人围猎回来了,奴婢瞧着收获颇丰呢,今天下午六皇子也跟了去历练历练,不知道怎么样。”

  “桓哥儿也去了吗?”柔嘉原本的困顿一扫而空,撑着腰靠在床头,透过那支摘窗朝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去,“在哪里呢,我怎么没找到?”

  南苑春狩原本就是太祖为了皇室子弟历练特意开辟的,按说萧桓这个年纪若是没病,去年就该来了,但去年他接连丧父丧母,这些事自然也无人问津。

  如今既然来了,她还是盼着桓哥儿能学到点东西的。

  但视线逡巡了一圈,柔嘉没找到萧桓,一打眼过去,却不可避免地看见了人群之中的皇帝。

  他今日一身劲装,利落分明,站在人群中分外扎眼。

  与他一般瞩目的是,是一旁的周明含,她穿着一身红色骑装,站在他后方,夺目的像山上的红杜鹃一样。

  因为是外出围猎,众人都是宗亲或是跟了他多年的旧部,皇帝看着比在宫里时轻松许多,脸上一直挂着笑意,一一分配着打来的猎物。

  轮到周明含的时候,萧凛指了个银狐过去,四周顿时便爆发出了一阵起哄的笑声,周明含亦微微红了脸,领了东西羞涩地向他道谢。

  “关上吧,我有点头晕。”

  柔嘉粗粗看了一眼便收了回来,被这笑声吵的头脑发涨,闭上了眼按着眉心,可一闭眼,眼中全是周明含飞红着脸的模样,越发让她心烦。

  再一睁开,一片昏沉中,她看见门帘被悄悄掀了起,一个小小的身影钻了进来。

  “桓哥儿,是你吗?”柔嘉仔细辨认了一番,朝他招着手,“过来。”

  萧桓点了点头,却别扭地站在门边不肯动。

  “怎么了?”

  柔嘉担忧地问了一句,萧桓才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一走近,柔嘉才看清他的狼狈样,头发乱的跟鸡窝似的,身上满是草灰,衣服被勾了好几道口子。

  “怎么会弄成这样?”柔嘉拿着帕子细细地擦去他脸上的灰,“告诉姐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萧桓现在已经能陆续吐出几个字了,虽然还不愿在别人面前开口,但对着柔嘉偶尔还是能说上两句。

  他低下头,小声地挤出两个字:“笨笨。”

  “谁笨?”柔嘉不太明白。

  萧桓指了指自己,又指了身后空空如也的兜网,委屈地掉着眼泪:“我笨。”

  原来是在为没打到猎哭鼻子。

  柔嘉摸了摸他的头:“不笨,我们桓哥儿还小呢,没什么力气,等长大后一定能骑马射箭,弯弓射大雕。”

  萧桓被她说的一脸向往,可转眼又低下了头,有些丧气:“不理我。”

  “谁不理你?”柔嘉抬着他的头。

  萧桓指了指窗外:“他们都。”

  柔嘉朝着那热闹的人群看了一眼,也不禁生出些寂寥之感。

  他们姐弟身份尴尬,旁人自然不敢轻易搭理,她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得心疼地抱住了他:“这不是你的错,他们不是不喜欢桓哥儿,是因为这个身份不能亲近你,等我们出去了,别人不知道我们是谁了,自然就会和你亲近了。”

  “出去?”

  萧桓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姐姐,他从出生起就待在深宫里,压根就没有宫里宫外的概念,此次来南苑对他来说已经是极为新奇的事情了。

  柔嘉看到他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越发心疼,她实在难以想象这孩子要是一直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会变成什么样子,轻轻地点头:“对,桓哥儿要乖乖的,听姐姐的话,咱们一定可以出去。”

  “听话!”萧桓重重的点了头。

  “桓哥儿真乖。”

  柔嘉看着他小小的身影叹了口气,愈发坚定了要出去的信念,就着灯光将簪子里的舆图拿了出来,一点点细细地和自己看到的比对着。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她脑海中已经有了个初步的印象,正满心踌躇间,张德胜派了人来,她才连忙将舆图重新塞到簪子里,跟着来人过去。

  萧凛收获颇丰,今天的晚膳大半都是他亲手打的猎物。

  柔嘉一进去,便瞧见一盘盘炙烤好的肉端了上去,或是连皮带骨,或是片的薄薄的,金黄焦香,一进门便勾的人食欲大开。

  萧凛正用了一半,一见来人,食欲顿时更旺盛了些:“过来,陪朕用一点。”

  “不了,我已经用过了。”柔嘉抿着唇,淡淡地拒绝。

  “用了也过来,替朕布菜。”

  萧凛今日心情好,并不计较她刚进门的这点小别扭。

  柔嘉一想到这些东西是他跟谁一起打的,心里便有些堵得慌,她忍不住想问为什么不叫周明含来侍膳,但话到了嘴边,怕惹得他不快坏了明天的行程,还是忍了回去,坐到了他对面。

  张德胜一见公主过来,识趣地将布菜的玉著递给了她。

  柔嘉尽力忍着气,声音平静地问他:“想要什么?”

  萧凛已七分饱了,便随口说道:“你看着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