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安抚了许久,直到他的肩膀被眼泪打湿了,柔嘉才终于松开了口,抱着膝痛哭。
她的哭声里满是害怕和委屈,听的萧凛心里像是被刀割一样,极其不是滋味,捧着她的脸,慢慢擦去她唇角的血迹安慰道:“没事了,朕以后一定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
柔嘉哭了许久全身才没那么颤抖,可她一平静下来,心里忽然又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感受,咬着唇一把将人推了开,有些抗拒地躲着他:“别碰我……”
她说着自己扶了墙站了起来,可还没走两步,忽然双腿一软,扶着墙慢慢往下滑。
萧凛一把托住她的腰,皱着眉问道:“怎么了?”
柔嘉扭过脸,紧咬住唇不说话。
萧凛实在太熟悉她的身体了,一掰过脸看到她双眼已经失神,心头微微一紧,挡住她的身体沉声对张德胜吩咐了一句:“快,把步辇抬过来。”
第40章 拉扯 “你怎知朕不会选你?”
“走水了,走水了!”
万寿宫的宫人大叫道。
前院正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猛然看到西北角窜出了狰狞的火舌,火光冲天,冒起一股呛人的黑烟,慌忙四处散开,踩的一地的花枝狼藉不堪。
“是哪里着火了?”逃出来的宾客们看着那冲天的火光窃窃私语。
“听说是佛堂,好像是耗子碰倒了油灯,点着了帷幔,一下子就烧起来了!”
一听到是佛堂出了事,原本在逃跑时都不忘端着的白从霜忽然脸色煞白,不顾形象地朝着那后殿奔去。
大火是突然烧起来的,虽然救的及时其他地方无碍,但是佛堂里已经烧的一片狼藉,连那大门都只剩了一道框架,摇摇欲坠。
火势消减,白从霜一过去,正看见几个裹着湿披风的太监从火场里拽出一个烧的面目全非的人,依稀只能从那肥硕的身形上辨认出身份。
“大哥,大哥你怎么会成这样!”白从霜哭着扑了过去,临走到边,看到那烧的没一块好皮的样子又害怕地往后退,指着太医道,“你快去看看!”
太医慌忙领了命,但一看到那满身的烧伤便知不好,再一诊了脉,摇了摇头叹息道:“大公子大约是被倒下的横梁砸到了,心脉不稳,加之全身的烧伤怕是性命难保。”
“什么叫难保?哀家命你必须保住!”太后快步走过来,厉声命令道。
她原本正在主殿里休息,一闻到烟味,被梁保扶着慌里慌张逃了出去,这会儿一见到烧的奄奄一息的侄子,过惯了富贵生活的她不禁眼前一黑,颤抖着手指着太医:“必须尽力医治,哀家的侄儿若是活不成了,哀家一定叫你陪葬!”
太医被这么一吓,连忙跪下来求饶:“娘娘,大公子的伤实在太重,您便是要了臣的命,臣也不能保证救过来,便是救过来了的,大抵也终身瘫痪在床,再难走动了。”
一听见太医的话,白从霜顿时便哭了出来,太后亦是身形有些不稳,她原本为了感谢兄长救了盈儿才应了侄子的请求,如今却弄巧成拙,一时气急,阴着脸扇了梁保一耳光:“你是怎么办事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梁保因着前些日子的事,近来一直不得太后欢喜,好不容易才借着这事重新回到了万寿宫,没想到又出了这等差错,连忙跪下解释道:“奴才将人送了进去,又点了香,料想以大公子的体型应当是不会出事的,才稍稍走远了一些,这场大火绝不是意外,一定是柔嘉公主放的!”
“柔嘉。”太后呢喃道,“怪不得火场里不见着她的影子,看来是早跑了,这个贱人,跑了也便罢了,竟敢对哀家的侄儿下这么重的手,哀家一定不会轻饶了她!”
白从霜正哭的伤心,闻言也攥着拳咬紧了牙齿,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但今日这事本就是他们不占理,只能吃了暗亏暂时忍着。
另一边,柔嘉已经混沌不清,远远地看外面冲天的火光更是有些不安。
萧凛抱着她,轻声安慰道:“别怕,是朕让人放的火,今日之事会烧的一干二净,不会有人知道的。”
一连劝慰了许久,柔嘉发抖的身体才慢慢平静下来,可是她的脸色却烧的愈发地红,整个人不停地往他怀里钻,撑着肩分跪在他腰侧,热切地揽着他的脖子往下压。
“我好难受,好难受……”柔嘉一边咬着唇哭着推开他,一边又忍不住凑过去抱住他,嘴里一遍遍地叫着,“皇兄,皇兄……”
她的手毫无章法,把他的衣领扯得乱七八糟。
“快了,马上就回去了。”萧凛紧紧抱着她,忍着火气冷声催促道:“再快些!”
午后忽然变了天,乌云一团团的聚到一起,隐隐听到里面有轰隆隆的雷声作响,脚夫加快了步子,终于还是在下雨前回了太极殿。
侍女们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萧凛的大氅里裹着一个人,神色匆匆地朝殿里大踏步走来,一边走一边斥责:“徐慎之为什么还没到,张德胜你是怎么办事的!”
太医院离这里至少得一刻钟,再加上配药自然不可能太快。
但张德胜知道皇帝这显然是太过担心公主了,于是也不敢反驳,连忙躬下了身:“回陛下,奴才已经派人去催了,马上就到。”
萧凛铁青的脸色这才好些,抱着人一路往内殿走,两侧的侍女见他脸色不善,脚步匆匆,又看到公主脸上的潮红,皆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柔嘉实在烧的厉害,走在路上就开始拉拉扯扯地不安分。
路过案几时,萧凛脚步一顿,抱着她喂了一杯凉茶,她那混沌的意识才稍稍清醒一些。
一被放到熟悉的帘幔里,柔嘉这么多日的恐惧瞬间涌了上来,平静了片刻,撑起腰固执地要下去:“我不想待在这里,我要回猗兰殿去……”
萧凛拦了几次都被她推开,忍不住为她的任性上火,按住她的肩低斥了一句:“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回去?你不要声名了吗?”
他一声冷斥好像窗外的惊雷一般,劈的柔嘉下床的脚步一顿,脑海瞬间想起了方才的一切,想起白承堂那难听的辱骂。
她忍着不适,回过头有些哀戚地质问他:“声名,我还有什么声名?不是已经毁在了你手里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凛没听清她之前的呢喃,被撩拨了一路火气正是盛极,“你不坐步辇,朕由着你,若不是你甩开跟着的侍女执意要回猗兰殿去会出现这么多事吗?”
“我为什么不能回去?”柔嘉被他一斥,压抑了许久的委屈瞬间爆发了出来,“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被骂成娼妇?娼妓还能光明正大地接客,我却活的见不得光,连暗娼都不如!你还要我怎样,下一步身败名裂,被看成是勾引兄长的妖女,无处可去,只能待在这殿里是不是才合你的心意?”
“你在胡说什么!”萧凛一听她自比为娼,气得青筋隆起。
他自幼立为太子,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便是局势再乱,也总能保持冷静,可每每到了她面前,情绪总是大起大落,好几次都险些失控恨不得当场掐死她。
柔嘉一想到不能去南苑,之前那么多隐忍,为了桓哥儿受的多委屈都没用了,瞬间无比绝望地朝他顶回去:“我说的有错吗?我只是想好好待在那里而已,可她们为了争你的欢心,非要拉我出来挡枪。我明明能投中的,可是外面突然又出现了一张人脸,吓的我偏了手。她们又让你来评,可是你根本就不会选我,你们为什么都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一次次都不放过我?”
“你怎知朕不会选你!”萧凛怒火一燃,忽然脱口而出。
话音一落,室内无比安静,两个人怒目相向,胸口都急剧地起伏着,像窗外波诡云谲的云层一样变幻。
对视了片刻,柔嘉才稍稍平静一些,语气略有些僵硬:“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凛挪开了视线,平了平气,一脸冷静地答道:“朕是帝王,这点公允之心还是有的,决不会为了私情枉顾事实,可是你过分着急,完全不听朕的话就提前认输,朕能怎么办,当众逼你改口吗?你现在来怪朕,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肯相信朕?即便朕没站在你这边,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输了而已,可是你连等不都不愿等,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萧凛越说越气,眼神定定地审视着她,看的柔嘉忽然心里发紧。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她从前明明也是个活泼伶俐、备受宠爱的小姑娘啊,怎么会轻贱自己到这个地步,变得自己都厌弃自己?
窗外忽然滑过一道惊雷,柔嘉惊恐地往后缩:“我不知道……”
她心里实在很乱,抱着膝蜷在床沿忽然哭了出来,哭的压抑又委屈。
萧凛看着她颓丧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酸胀,沉默地站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俯身抱住了她。
可他一过来,铺天盖地的气息又让她浑身发麻,刚压下去的燥意腾的又燃了起,烧的她险些不受控制,无比抵触地挣扎:“你别碰我,别过来,我要回猗兰殿去!”
可她越挣,萧凛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一把将她的双手牢牢地攥在手里安慰了一句:“别闹,就算朕放你走,你现在浑身没力气怎么走?”
柔嘉被他一刺才终于冷静了下来,她何尝不明白自己说的有多不切实际,她只是有些怨恨现在完全无法自控的自己罢了,心里的痒意一翻滚,几乎快要溢出唇边的时候,她既委屈,又难堪,死死咬住了声音不得已又连忙背着身躺了回去。
萧凛坐在榻侧,一低头看见她背着身脊背微微颤抖双手紧紧地抓着床单的样子,强硬的语气终于还是和缓了一点:“朕不碰你,徐慎之马上就到了,喝了药就好了。”
听到徐慎之会来开药,柔嘉一直压抑着的恐惧才终于消退了一点,咬着唇点了点头。
萧凛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攥紧了拳,盯着那道背影沉沉了看了许久。
雨前格外闷热,天上的雷声隐隐作响,乌云层层地积压下来,显得整座太极殿格外阴沉。
柔嘉背着身子,许久听不见动静只以为他离开了,那掐的紧紧的手才终于放松了一些。
可她一松懈,身体里就好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啃咬一样,痒的她每一根经络都在颤抖,不一会儿意识便慢慢被吞没,全身都汗涔涔,浸的里衣都微微透了一些。
萧凛看着她实在辛苦,终于还是松了口,叫了侍女道:“打些温水再拿些干净的帕子来。”
湿帕子一擦过,额上泛了些凉意,柔嘉被灼烧的感觉才消退一些。
可这点凉意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很快,那原本温热的帕子拧了几回几乎都要烫手了。
当那帕子擦过她脖颈的时候,过于清爽的凉意一拂过,柔嘉轻轻喟叹了一声,忍不住拉扯着领口,想要他继续。
照顾她本就是极考验定力的一件事,萧凛看着那一点白皙喉咙发紧。可她刚经过万寿宫的事,此时若是再用这种方式解决,等她醒后,定然会更加抗拒。
萧凛忍了又忍,到底还是丢下了帕子,沉着脸叫了个侍女:“你去帮公主擦擦汗,不要太用力。”
侍女低着头领了命,拧了张帕子探身想靠近。
可柔嘉平时就不喜欢别人触碰,刚经过万寿宫的事更是敏感,这会儿她已经烧的看不清也听不清了,脑海里混沌一片,一察觉到有陌生的气息,连忙缩着身体后退:“别过来,别碰我……”
她格外害怕,手足无措间一不小心将那床边的水盆打翻在地。
银盆清脆的一声响,守在外间的萧凛一折身看见地上一片狼藉,床上的人又格外害怕的样子皱着眉呵斥了一句:“怎么回事?”
侍女连忙低下了头,颇有些无措:“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公主不让奴婢过去。”
萧凛有些头疼,顿了片刻摆了摆手:“下去吧,再重新换一盆水,朕亲自来。”
侍女松了口气连忙出去。
“人走了,别怕了。”萧凛走过去将她重新放倒,柔嘉扯着他的袖子,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才慢慢平静下来,由着他擦拭。
热帕子换了四五张,她却不见有什么好转,萧凛额上也微微出了汗,擦着的动作越来越慢,直到窗户被乍起的狂风吹开,一阵凉风拂过,他才稍稍清醒了一些,丢下了帕子转身道:“朕去看看徐太医来没来。”
柔嘉刚清爽了一点,帕子一停,反而热的更厉害,一感觉到他起身,连忙撑着腰勾住了他的脖子:“不要,不要走。”
突然被抱住,萧凛全身绷紧,错开她渴求的视线声音才平静下来:“别怕,朕不走远,朕只是去看看太医有没有来。”
但柔嘉现在完全听不清他说什么,一察觉到他一根根毫不留情地掰掉她的手,焦急地整个人都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肩哭着不许他走:“不要丢下我,我好害怕,好难受……”
她哭的很伤心,热泪一滴滴砸下去,烫的他肩颈微微发麻,她整个人还像不知道一样,仰着头无意识地去亲吻他的下颌。
热气一缕一缕的蹭着,萧凛掐着她的腰越攥越紧,几乎要失控的时候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住了情绪,转身厉声朝着门外叫了一句:“徐慎之是死了吗?现在还没有到!”
张德胜被这么一吼吓得立马跪了下去:“奴才又派人去催了,但外面好像下了雨,大约耽搁住了,再等会儿,一会儿一定到。”
可柔嘉只觉得自己快炸开了,一边哭的很凶一边抱着他的脖颈呢喃着:“不行,我就要现在……”
萧凛硬着心将她拉开了一些,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沉声警告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清楚。”
窗外乌云翻滚,天色已经暗了,柔嘉咬着唇,一片混沌中只能看见他下颌处汗滴凝聚闪着的微光,细碎的闪着光。她实在是难受,除了这点光,什么也看不见了,于是慢慢地撑着腰,仰头朝着那一丝光吻了上去。
温润的唇瓣一贴上来,耳边好像炸开了一声惊雷,萧凛忽然捧着她的脸更用力地回吻住。
第41章 故意 这药不是为了避子,只是来哄骗公……
大雨倾盆,天地间转眼混沌一色,吹灭了好几盏灯笼,徐慎之冒着风雨艰难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刻钟。
顾不得身上的雨水,他脱了蓑衣便急匆匆地要进去。
可刚走到门口,便被张德胜一把扯了回来:“哎,你往哪儿去!”
徐慎之正火急火燎,突然被拦住险些跌了个趔趄,稳住了身,抬起袖子擦着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喘着粗气问他:“公公,不是您三催四请的吗,怎么到了这时候又不叫臣进了?”
若是早来一刻钟,陛下也许会让他进,但现在……
前几次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张德胜不想白白给自己惹火上身,朝他摆了摆手:“不用了。”
徐慎之一瞧见他的神色,再看见那紧紧关着的大门恍然大悟,搓着手有些棘手地问道:“公公,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着呗。”张德胜揣着手丢下一句,一低头瞧着他湿的透透的浑身是水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发笑道,“你可真是个实心人!快跟咱家去耳房里擦一擦,烤一烤衣服去。”
徐太医本就误了事,眼下生怕陛下发落他,即使冻得哆嗦了,还是摇了摇头,守在门口不敢动:“公公,我还是不去了,万一陛下待会儿要召见臣怎么办……”
“怎么就那么死脑筋!”张德胜瞧着他一脑袋榆木疙瘩的样子忍不住骂了一句,“陛下现在哪儿有心思管你,你守在这儿才可能会挨罚知道么?”
徐太医被他一点,隐约听见了簌簌的雨声和轰鸣的雷声后压抑的低吟,这才没敢争辩,连忙转了身跟他进去。
虽然已到春日,但这太极殿里还是备了几个暖炉,等到衣服都烤干了,雨也渐渐小了,里面才终于传来了让他进去的命令。
内殿里极暖和,熏炉里点的是苏合香,香气极为浓郁,一缕缕地从兽嘴里喷吐出来,整个内殿都好像蒙上了一层轻纱一般。
皇帝大约是刚沐浴完,只穿着一身单衣从净室里出来。
徐慎之连忙跪拜解释道:“陛下,傍晚雨势太大,微臣走得急不小心滑了一跤,打翻了药箱,迫不得已又回去重新拿了才到的晚了些,恳请陛下恕罪。”
萧凛丢了帕子,淡淡地开口道:“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敢怠慢朕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徐慎之连忙叩头:“多谢陛下,臣以后定当小心。”
“起来吧。”萧凛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目光扫过他的药箱时才问了一句,“有带治外伤的药吗?”
徐慎之猛然抬头,不由得替那位公主捏了把汗。
萧凛等了片刻没听到回答,眼睛一低看到了他满脸的复杂,一脚踹了过去:“乱想什么,是朕的肩膀伤了,拿点止血化瘀的金疮药过来。”
徐慎之挨了一脚,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翻检着:“有有有,臣马上来。”
室内烧着暖炉,暖烘烘的,萧凛正热的紧,径直拉开了上衣,赤着上身背过了身:“在左肩上。”
徐慎之一抬头,便看见他左肩被咬的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再往下,只见那劲瘦的腰背上也被抓出了好几道长长的血痕,分外触目惊心……
徐慎之强压下惊讶,抖着药粉替他止血:“陛下,这药可能会有些疼,您忍一忍。”
萧凛嗯了一声,瞧见他眼中的惊讶,一偏头这才第一次看清伤口的状况。
下口可真够狠的。专拣他的旧伤口上咬,一咬住怎么也不肯松口,他越是深,她就咬的越狠,要不是一声惊雷吓到了她,这伤口还不会知变成什么样。
萧凛看着那伤口微微勾了唇,盘算着等她醒了一定要捏开她的嘴看看那牙到底有多尖,有多锋利,怎么次次都能咬的他鲜血淋漓。
徐慎之撒完了药粉,正替他包扎,一抬头正瞧见萧凛不仅没嫌疼,这种时候反而还勾着笑,心里隐隐觉得古怪,手劲也不自觉下的重了些,疼的萧凛骤然回身,微微皱了眉。
一见他皱眉,徐慎之连忙告罪:“臣该死。”
萧凛被这么一打断,心思才收回了些,轻咳了一声:“不关你的事。”
包扎好伤口,萧凛直起了身,一低头看见他衣服皱巴巴的,衣角还有泥迹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大的雨你也辛苦了,这些日子还算尽心,朕瞧着你医术不错,资历也够了,那便晋个侍从医官,白日里过来当值吧。”
入宫不到一年就晋升,这是出身一般的徐慎之想也没敢想过的,生生愣在了那里惊喜地忘了回话。
张德胜看着他高兴傻了的样子忍不住偷乐,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徐太医,你怎么不谢恩?”
徐慎之这才反应过来,不住地叩谢着:“多谢陛下,臣一定尽心。”
“滚吧!”萧凛大约心情不错,看到他呆呆愣愣的样子也不生气,笑骂了一句才掀了帘子进去,抱着人重新躺下。
前所未有的疲惫,柔嘉一觉睡到了天光大盛的时候。
脸颊痒痒的,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着一样,痒的她有些不适,背过了身去,可她一躲,那东西又接着追过来,就像昨晚上一样,不依不饶。
一定又是他。柔嘉迷迷糊糊中有些不耐,一伸手挥了过去。
可她的手一推,没触碰到往常一样硬邦邦的头颅,耳边反倒响起了一声猫叫。
柔嘉一惊顿时便清醒了过来,入眼是那只雪白的猫,正坐在她的胸口上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原来是猫。
“弄疼你了?”柔嘉伸手轻轻摸着它的头赔罪。
那猫倒也不记仇,被摸了两下便乖顺地蹭着她的掌心。
“脾气这么大,谁又惹你了?”萧凛正议完事,刚进门就看到一人一猫窃窃私语。
除了他还能有谁?柔嘉一抬眼正对上他眼中明了的笑意,抿了抿唇,撑着腰想背过身去。
只是她一动,荒唐了一晚的后遗症立时便显现了出来,难受的她轻轻抽了口气,抓着枕头缓了许久,忍不住有些憋闷。
“气什么,不是你不愿等徐慎之才求的朕,又忘了吗?”萧凛看着她翻脸不认人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柔嘉却只记得他说徐太医会来,结果呢?大约又是哄骗她的把戏罢了。
“你不信?那朕把徐慎之叫过来问一问?”萧凛说着便要叫人。
谁愿意和外人说这样的事,柔嘉一脸抗拒,连忙打断了他:“不要!”
“你又不信,又不让朕叫人,怎么这么别扭?”萧凛捏着她的后颈将人转了过来,“朕的肩膀还被你咬出了血,你若是不信,大可掀开瞧瞧。”
目光落到那肩颈上,完整的记忆慢慢涌了上来。
柔嘉的脸色先是白,然后变红,最后一抬手挣开了他,慢吞吞骂了一句:“那……那也是你活该。”
明明是她中的药,最后发疯的人却不知道是谁……
“朕活该?”萧凛笑了,捻着她通红的耳尖了低低地问着她,“白眼狼,你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倒是很厉害,你忘了昨晚是谁哭着不松手,抱住朕不许朕离开一点的吗?”
“你胡说什么?”柔嘉连忙捂住了耳朵,咬着唇瞪着他不许他说下去。
“好,不说了。”萧凛看着她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住了嘴,埋在她颈间闷闷地笑着。
柔嘉抿着唇,不知是被他热气蒸的,还是被阳光晒的,脸颊一点点晕了开。
两人各怀心思,连侍女送了药和早膳进来也没发现。
直到听到了药碗碰撞的声音,柔嘉才忽然回了神,离得远远的便闻到了那股令人反胃的味道。
大概是这记忆太不好,柔嘉脸色瞬间变的煞白,慢慢从他怀里挣出来,指着那药碗叫道:“把药端过来,我喝了回去。”
“还没用膳喝什么药?”萧凛隐隐有些不悦,叫住了侍女吩咐道,“先把粥递过来。”
但柔嘉现在满心都是烦躁,一心想回去,于是固执地朝侍女开口:“我不饿,你把药端过来就行。”
一个要粥,一个要药,侍女站在那里左右为难,一时间不知该端哪个。
正犹豫间,萧凛眉头一皱:“朕的话你听不见吗?”
萧凛声音一沉,侍女丝毫不敢犹豫,连忙端起了粥碗过去,毕恭毕敬地请示:“请公主先用膳。”
喝粥还是喝药她原先并不计较,可一对上他不容拒绝的眼神,柔嘉脾气顿时便上来了,抿着唇径直端起了碗便灌下去。
侍女见她连勺子也不用,连忙劝着她试图拿开:“公主,小心烫……”
柔嘉指尖被烫的通红,却不肯松手,一转身避开她的手执意要往灌下去。
眼见她被烫红了手还是不停,萧凛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夺过了她的碗,重重摔在了漆盘上:“胡闹什么!”
柔嘉擦了擦嘴,却是一脸平静:“不是你让我喝的吗,现在喝完了,可以把药端过来了吧?”
她这话带着明显的赌气意味,侍女觑着萧凛的脸色,不敢乱动。
“天底下还有人嫌药少的?她想喝就喝,你愣着干什么。”萧凛也发了怒,背过了身不去看她。
被他一吓,侍女连忙端了药递过去,气味还是一贯的让人反胃,柔嘉却连眉头也没皱,径直灌了下去。
她喝的很急,一边喝一边忍不住皱眉,喉间不住地恶心,却还是不放手,直到一碗药见底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松了手,捂住胸口趴在床边干呕。
药碗砰地摔在了厚厚的地毯上,萧凛终于还是忍不住回了头,一入眼就是她极为难受的样子,满头的乌发垂落在两侧,显得那脸愈发的白,像是纸糊的一样。
偏偏她又咳的厉害,连眼圈都泛了红,整个人支撑不住险些要栽倒地上。
萧凛眼疾手快还是起了身一把扶住了她,将她滑落的发丝撩到耳后忍不住轻斥了一句:“这是药,又不是水,怎么随便乱喝?喝坏了身体怎么办?”
“坏了正好,也不用担心了!”
柔嘉呛了他一句,他总是这样,好话坏话都让他说尽了。
柔嘉气的想伸手推开他,可是一用力,药汁翻滚,又禁不住的恶心,只能抓着他的肩干呕。
“你怎么一点都不爱惜自己!”萧凛有些不悦,但抚着她的背却越来越不忍,最后还是放缓了声音,轻轻吻了吻她的眼角,“你不是想去南苑吗,朕带你去好不好?”
一听到去南苑,柔嘉身体一僵,眼泪还没干,慢慢抬起头看着他:“可以吗?”
“有何不可,举手之劳罢了。”萧凛淡淡地开口,一脸无所谓。
“可是我已经认输了,万一再去会不会被别人说三道四……”柔嘉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提起南苑,忍不住试着问道。。
“不过随口说的一个彩头而已,你是朕的皇妹,谁敢说什么?”萧凛摸着她苍白的脸颊有些不忍。
现在想起她是他的皇妹了,晚上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有任何自觉?柔嘉别过头,微微有些别扭。
萧凛轻咳了一声,似乎也意识到不妥,但看她对昨天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还是摸着她的脸颊哄了哄:“好了,你若是放不下,到了南苑朕再教你射箭,你悟性很好,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了,到时候和周明含再比一比,赢回来便是。”
这次机会难得,柔嘉见他是真心要她去,便也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答应。
终于将人安抚住,萧凛又给她倒了杯茶:“喝点水,冲冲药味。”
柔嘉苦的难受,便也没拒绝,一整杯下去,那药性终于慢慢变淡,她紧皱着的眉也一点点舒开。
“苦不苦?”萧凛擦去她唇边的水渍,低笑着问了一句。
药哪有不苦的,柔嘉没好气地推开他:“你想知道自己尝尝不就好了?”
萧凛看着她一脸怨念的样子,捏着她的下巴一点点凑近:“那朕尝一尝。”
他说着忽然低头挑开了她的唇,强势地侵吞着她的气息。
柔嘉没想到他是要尝她,睁大了眼睛,被他堵的呜呜咽咽地说出不话来。
直到几乎快喘不过气的时候,他才终于放了开,摩着她的唇一本正经笑着:“哪里苦,明明是甜的。”
“哪里甜了!”柔嘉咳了咳,忍不住反驳,她现在舌根还被苦的发麻,一抬头看到他似在回味的神情,连忙捂着唇背过了身去。
萧凛看着她的微微发抖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捉摸不定地说了一句:“是有一点苦,下次叫徐慎之改一改口味。”
再改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柔嘉侧躺着没理他,她心里明白,要是想避开这药,只有远离他才行……
萧凛替她掖了掖被角,盯着那道郁郁的背影看了许久,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了门去。
一离开内殿,他脸上温柔的神情也慢慢冷却了下去,关了门叫了徐慎之来。
徐慎之站了许久,隐约察觉到上面的人似乎是在踌躇,愈发低下了头。
萧凛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神色不明,沉吟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道:“她最近有些体虚,朕看她还是有些受不了,你把避子药的剂量再减一半,再多加些温补的药。”
再减一半,那药效不就聊胜于无了?
那这还算什么避子药,除了口感上还剩一点相似,不如说是补药得了。
徐慎之站在下面,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提醒道:“陛下,那这药效可能会大为削减,公主眼下有些体虚倒是还好,若是将养上一段时间,怕是……”
“怕什么怕?”萧凛一掀眼皮,大约是下了定夺,直接打断了他,沉声斥了一句,“照着办就是了,不该问的别问。”
徐慎之背上一沉,抹了抹冷汗才忽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事到如今,这药已经不是为了避子,只是用来哄骗公主的吧……
“臣领旨。”徐慎之不敢多言,朝着里面那毫不知情的人看了一眼,暗暗叹了口气出去。
第42章 南苑 萧凛笑了笑,执意不放。……
柔嘉从前一个人无聊的时候,经常流连于大内的藏书阁。因为不能出宫,因此越发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是以看了不少的游记方志,对山川风物,地理人情颇有了一些了解,也收了不少舆图,其中恰好有一块归入南苑。
南苑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处在邺京的南郊,山后就是云州,到了云州地界上了渡口,便能顺着运河一路南下,到时候顺着四面通达的河网多转几次,任他是皇帝也很难发现踪迹。
柔嘉顺着地图勾出一条颇为隐蔽距离又短的小径,只是这图还是太祖的时候传下来的,如今时过境迁,这翻山的小径也未必准确,是以她还需实地核实一番。
但即便是出宫,柔嘉觉着依皇兄的脾性也一定会把她看在眼底,她不敢直接带着舆图,想了又想,将舆图缩绘成巴掌大的一块,塞进了一支空心的簪子里,才终于放下了心。
春狩原本就是太祖为了锻炼皇室子弟特意举办的,因此柔嘉向他请求带着桓哥儿一起去的时候,皇帝倒也没过多为难她便答应了。
桓哥儿也很争气,自上次之后,已经能吐出几个简短的字句了,令她越发欣慰。
她在猗兰殿里悄悄地谋划着,另一边,太极殿不知怎的突然下令严查五石散,结果阖宫上下,在万寿宫里搜到的最多,大太监梁保被以祸乱宫闱的罪名关到了慎刑司,万寿宫的宫人大半都牵扯了进去,罚的罚,撵的撵,万寿宫门前成日里铺天盖地的都是哀嚎声。
此事虽没有明说是太后私藏的五石散,但流言却是挡不住,一时间太后威信大减,又因着人手大半被撤换的事,原本总是称病的头疼此次是当真犯了病,卧床数日。
偏偏屋漏还逢连夜雨,白家大公子意外烧伤之后,救治了好几天,还是在一天晚上不治身亡。
中宫之位没到手,长子嫡孙反倒不明不白折在了皇宫,白世吾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白家和太后也生了龃龉,逼得白从霜日日以泪洗面,连春狩之事也无心跟去。
两败俱伤,互相牵制的消息传到她耳朵里,松快之余,柔嘉又不禁又感到害怕。
天家无情,连亲母子、亲舅甥都能算计,枕边人又能算的了什么?
何况那毕竟是他的母亲,他便是动了手,也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
柔嘉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多想,专心收拾着行囊。
此次春狩带的人不多,除了永嘉和她们姐弟及一些宗亲,多是朝堂的将领,他东宫的旧部。不过看在永嘉的面子上,高彦昌也恢复了校尉的职务,随扈跟着。
一路上,柔嘉始终感觉到他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朝着马车投来,中途下车透气休整的时候,他更是几次三番想要凑过来。
他既已选择了永嘉,断不应该再把心思投到别人身上,是以柔嘉为了避嫌总是避开他。
只是他似乎是有话要说,趁着傍晚扎营的时候,又到了帐边来寻她到山后一叙。
总是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柔嘉索性动了身去了。
“你找我何事?”柔嘉走到了林边,远远地站着。
傍晚的山林鸟雀归巢,夕阳西下,高彦昌一回头,便看见她侧着身有些回避的样子,心情微微有些失落。
踌躇了片刻,他才开了口:“公主,对不住,我当时不是故意要那么想你,我也是一时冲昏了头了,现在想来,这一切大约也不是你的本愿。公主,你还在怪我吗?”
柔嘉摇了摇头,“你是伯府的希望,你有你的难处,在那种时候,你能提出来我已然十分感激了,只是我们不合适,也没有缘分,以后还是不要说这种话了。”
“好,我不说。”高彦昌挪开视线,以为是戳到了她的伤心事,喉咙滚了又滚,才有些发苦地问道,“那……他对你好吗?”
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罢了,更何况就算不好,他又能怎么样?
柔嘉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只是背过了身不说话。
高彦昌看到她的背影,心口微微发麻。
也对,怎么可能会好?
就凭着从前那些恩恩怨怨,她还不知要受多少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