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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世吾何尝不知道当时的情景,还有五皇子的那个脾气,和他那个不着调的爹简直一模一样……

  若不是当时着急,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定然不会这么选。

  但眼下木已成舟,只能尽力先将人保住了。

  “陛下教训的是。”白世吾深深皱了眉,也跟着叹了口气,“不过,五皇子毕竟还小,万一吓着了可就得不偿失了,依臣之见,不若将他交还于万寿宫,派几个精奇嬷嬷好生教养着,陛下觉得如何?”

  他说着,抬起头观察着萧凛的神色。最近萧凛对五皇子似是有些针对,再加上那孩子越长越不像萧家人,他也不禁有了些疑虑,生怕他发现了什么,这才进宫来当面一试。

  萧凛摩着手上的扳指,沉吟了片刻,只道:“毕竟是朕一母同胞的亲弟,朕又何尝想真的伤了他,只不过是关进慎刑司让他吃吃苦头,长长记性罢了。他险些将人当众掐死,旁边还站着好几位皇亲国戚,若是什么都不罚岂不是叫人背后议论朕有失公允?母后对五弟又过于溺爱了些,若是完全交予她,只怕是又不了了之。”

  白世吾听了他的话,慢慢放下了心来:“陛下说的是。”

  “朕原本想关他个十日的,既然舅舅来了,那今日便放他出去吧。”萧凛说道,刚说完,沉吟了片刻,似是又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不过五弟年纪小,万寿宫里的太监们总是引着他玩闹,前些日子荒废到连尚书房都不去了,朕生怕他回去后又被带的忘了教训。朕曾经当面和母亲提过一嘴,但反遭了训斥,若是再提,恐伤了母子情分。”

  白世吾闻言亦是皱了眉,捂住嘴咳了咳:“陛下若是不方便,那老臣不妨便走一趟,总归太后还是愿意听老臣这把老骨头说几句话的。”

  “那便有劳舅父了。”萧凛拉住了他的手,一脸恳切。

  白世吾心事重重,便也没再太极殿多待,告了礼后转身朝着万寿宫走去。

  他走的慢,等到了太极殿的时候,五皇子已经放了回去。

  眼看着五皇子全胳膊全腿的,身上连个皮肉伤都没有,和梁保那日夜半闯了他的府邸所言大相径庭。

  显然,萧凛根本就没发现这偷龙转凤的一遭,白世吾眯了眯眼,再瞧见五皇子对着梁保言听计从的样子,不由得怒上心头,快步朝门里走了进去。

  梁保一见来人,立马谄笑着迎了上去,可他刚走进,谄媚的话还开口,脸上便忽然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扇的他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太保!”五皇子见状,惊呼了一声便要去扶。

  可他刚迈出一步,便被白世吾厉声训斥了一句:“回去!”

  “舅父!”五皇子瞪着眼看他,“你为什么要打太保?”

  白世吾一见他竟敢顶撞自己,气得一伸手便要打下去,可刚抬起手,想起他如今的身份又生生落了下去,忍着铁青的脸说道:“一个无根的太监,竟敢不顾尊卑和一个皇子拉拉扯扯,臣不过是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罢了。五皇子,您是皇子,也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万不能被这些下贱的东西牵着鼻子走!”

  “太监有什么不好,我就是喜欢和太监玩!”

  五皇子眉毛一竖,完全不听他的话。

  白世吾听着他的话气的连胡子都在发抖,又忍不住涌上一股悲凉,指着他手指都在颤抖。

  最后还是梁保撑着站起来,好言相劝了一句,五皇子才不情不愿地进了门去。

  白世吾瞧着五皇子对他言听计从的样子,怒气更甚,又是一巴掌,打的他刚刚爬起来的身子又跌了下去。

  “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服侍人的连根都没有的腌臜玩意,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竟敢教唆五皇子,把他养成这幅样子!”白世吾指着他,一脸怒不可遏,“梁国早就亡了,乱坟岗上草都长的一人深了,你还把自己当成亡国遗脉呢,竟想借着太后的手来挑拨我和皇帝的关系?哼,我告诉你,你下次再敢耍这种把戏,我就送你下去跟梁国的那些孽种好好团聚!”

  他是武夫出身,两巴掌下来,梁保被打的晕头转向,眼冒金星,扶着墙站了好一会儿才歇过来,爬过去匍匐在他的脚边赔着笑:“国舅爷饶命,奴才绝不敢有这份心思,是太后娘娘的嘱咐,您要是不信,大可去问太后娘娘!”

  “太后。”

  太后还不是听他的话?白世吾重重咳了一声,但有些话不好当面说出来,便只是踹了他一脚,才神色不善地推门进去。

  等人进去后,梁保恭顺的神情忽然阴了下来,吐出了嘴里被扇出来的血,盯着那老迈的背影像一条毒蛇样冷笑着。

  装什么忠臣良将呢?他若真的是忠臣,当初便不会把他安排进宫里,更不会偷龙转凤,塞了一个假皇子上来。不过是还没撕破脸罢了,等皇帝一旦不把后位给白家,或是发现了当年的事,他那时候怕是会露出另一幅面目吧……

  母子反目,舅甥相杀,到时候他再把那个杂种的身份揭露出来,这大缙就彻底完了!

  多好啊,梁保舔了舔唇上的血,隐隐有些快意,这些恶心的萧家人,如果不是他们,他又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如果不是姓萧的,大梁不会被灭,他的母亲也不会在怀有身孕的时候被抢。

  明明是同一个母亲,可他一出生便被送到了宫外,艰难地求生,他一母的弟弟却成了这天下的主人!

  这是什么道理!这天下合该是他的,就算阉人做不了皇帝,他也要把这皇宫彻底搅浑!

  梁保扶着墙站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愤恨。

  *

  自那日之后,万寿宫安静了不少,柔嘉的身体也已经大好,可萧凛却像忘了她还有个宫殿似的,绝口不提让她回去的事。

  柔嘉不知道以他的敏锐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也不敢多加争辩,只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被养在内殿里。

  一开始她还想用没带东西来搪塞,可很快,殿里便陆陆续续送来了所有她需要的东西,连贴身的内衣都准备的格外妥帖,她压根找不到任何回去的借口。

  这些衣服做工精湛,布料上乘,首饰也异常华丽,连食物的口味都无比合她的心意,但越是这样,这种无处不在的体贴便越让她害怕,害怕会适应这种圈养的生活,被磨灭了意志。

  于是她拒绝触碰任何一件,仍是穿着落水前的旧衣。

  一连两日都是如此,萧凛微微皱了眉,却没有对她发火,而是叫来了服侍她的宫女严厉地斥责了一番。

  “朕让尚衣局送来的那些衣服呢,为什么不服侍公主换上?”

  那宫女被他斥的浑身发抖,跪在地上格外可怜。

  眼见着她要哭出来了,无奈之下柔嘉还是站了出来,挡在了她面前开口道:“是我自己不想换,不关她的事。”

  “不想换,为什么?”

  萧凛扯了扯她洗的快发白了的旧衣,眉眼间满是不悦。

  柔嘉抿了抿唇,低着头道:“反正都待在殿里,又无需出去,换了给谁看?”

  她声音并不大,却格外地倔强。

  给谁看,他不是人么?

  萧凛冷声刺道:“你把朕当什么了?”

  柔嘉却拧着脖子不答话,在他面前她穿不穿衣服,穿什么衣服还有必要吗?反正他想要就要,随时随地都能把她扒个干净。

  萧凛看懂了她的意思,目光一顿,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她小日子刚结束,他是过分了些。

  眼看着她大概是被气到了,萧凛也没有多言,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不识好歹”便也不再管她。

  直到又过了两日太后要办百花宴的消息传了出来,也给她递了帖子,消息辗转传到了太极殿的时候,已是当天上午。

  若换做往常,柔嘉定然是不想去的,但一想到去了之后说不定能重回猗兰殿,衡量了一番后她还是答应了。

  萧凛听到她的决定,倒也没有阻拦,只是看到她今日赴宴仍是这么打扮的时候不禁有些恼火。

  平时傲气也就算了,这种贵女云集的场合,她若是穿着这身衣服去,定然会被指指点点,暗地里讥笑。

  于是萧凛也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径直起了身,打开了衣橱扯了几件扔过去:“选一件,不要丢了皇家的颜面,省的让人以为是朕苛待了你。”

  柔嘉接到消息的时候本就晚,这会儿眼看着日头已经升高了,也不想跟他再僵持,随手拿了一件竹影碧的齐胸襦裙走到了屏风后。

  这衣服看着中规中矩,但剪裁上却别有一番心思,柔嘉换上后才发觉胸口凉凉的,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大缙风气没有那么拘束,尤其是天气渐渐回暖的时候,这种袒领的襦裙颇受贵女们的欢迎。

  严格来说,尚衣局里的制衣还要更收敛一些,可大约知道这是给萧凛的“宠婢”做的,因此不像平常,袒的程度比之宫外也无不及,加之她身形窈窕,更是越发招人眼。

  是以当她从屏风后半遮半掩着出去的时候,萧凛原本正在批奏折的手都顿了顿,眼神盯了片刻才缓缓移开,啪的一下放下了笔,冷声问她:“你就打算这么出去?”

  柔嘉本打算换一件的,可一听到他这不善的语气,却忽然有些生气。

  逼着她换上的也是他,现在换好了又不许她出去,这是什么道理?

  泥人都有三分性,更别提她被关在这里憋了这么久,当下脸一扬挺着胸赌气地开口:“不可以吗?”

  杏脸桃腮,雪肤红唇,带着几分久违的朝气。

  她一眼瞪过来,萧凛不但不生气,反倒喉间微微发紧,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才似有所思地开口道:“朕又没说不行,朕不过是觉得你好像还差了个东西。”

  差什么?

  柔嘉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能穿的都穿了,并不差什么。

  萧凛却没再开口,而是起身从匣子里翻检了一番,最后挑了个七宝璎珞出来,朝她看了一眼:“过来,把这个戴上。”

  原来是个颈饰。

  事到如今,柔嘉骑虎难下,再退后倒显得是她太小气一样,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坐过来,朕会吃了你吗?”萧凛看着她半遮半掩一脸警惕的样子,唇边勾了一丝笑意。

  天色已经不早了,柔嘉也不想忸怩,干脆抿着唇坐到了他膝上。

  萧凛捏着璎珞的两端,双手从两边环住了她的脖颈,微微低着头,热气喷薄在她的脖颈,所过之处皮肤不自觉的便泛了红。

  柔嘉不想让他发现窘态,微微咬住唇,别过了头催促道:“快点,快开宴了。”

  萧凛一低头便看见了她的手心紧紧的抓着衣摆,无声地笑了笑,而后一脸认真地扣着绳扣:“急什么。”

  脖颈上一凉,璎珞终于挂了上去,柔嘉立马便要起身。

  可她双腿刚离一点,又被他按了下去:“别动,坠子有点乱。”

  用细链子坠着的宝石凉凉的贴着她的皮肤。柔嘉低头看了一眼,微红着脸捂住,小声地说:“我自己来。”

  萧凛嗯了一声,可手上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看着她越解越乱,最后直接拿掉了她的手,亲自低着头帮她解着。

  红宝石坠子终于完全解开,一颗鸽血红的大宝石坠了下来,像雪山里跃出了一轮红日,分外惹眼。

  柔嘉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挡了挡:“会不会太过惹眼了……”

  “不会。”萧凛顿了顿,声音微喑。

  只是不能落入别人的眼。

  他盯着看了片刻,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忽然抬手捉住那宝石轻轻吻住。

  柔嘉一惊,连忙推着他的头,然而挣扯间那本就系的不结实的璎珞叮叮咚咚的落了下来,没了宝石的遮挡,他更加直接地吻了上去。

第39章 设计(修) “你别过来!”

  柔嘉不知道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好像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事情总是不受控。

  直到首饰匣被不小心碰倒,钗环翡翠清脆的落了一地的时候,她才突然从沉陷中回过神,一用力推开了他的头。

  然而为时已晚,前面星星点点拿粉扑了都盖不住,这还怎么出门?

  柔嘉丢了粉盒,拧着眉看了他一眼:“你……你故意的是不是?”

  萧凛拿着帕子斯文地擦了擦唇边,却对着她的质问避而不答,只是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不早了,你还想不想去?”

  柔嘉真是对他的厚颜无耻一点办法也没有,又羞又气,不得已只好又扯了件交领的匆忙换上。

  她人长的好,便是包的严严实实的,也不难看出身材的窈窕。

  一身妃色的襦裙,外面拢着件披帛,若说方才的打扮是妩媚,眼下便是娇俏,各有一番风采,无论哪一种都让人移不开眼。

  怕被人发现,柔嘉不敢与皇帝同行又绕了段路,等到她到的时候,宴席已经开始了。

  太后喜热闹繁华,一年四季这样的宴席数不胜数,来者也大多是皇亲国戚,王公贵族,设在万寿宫的园子里,男男女女衣香丽影,打扮的比园子里的花更加繁复妍丽,或投壶饮酒,或曲水流觞,看着格外热闹。

  只是今天太后只露了一面便离开了,皇帝的四周更为殷勤。

  柔嘉一进去,便瞧见周明含捧着书卷与他絮语,似是在讨论对一句话如何作解。

  而白从霜也不甘寂寞,趁着他们说话的空隙拿着一只羽箭递了过去:“陛下,从霜听说您善于箭术,只可惜这宫里没有靶场,只有戏耍的投壶,不知陛下可否赏脸,也叫咱们见识见识!”

  大约因着是私宴的缘故,皇帝也不像平时那般拘束,和善地接了羽箭,眼神微凝,轻轻一掷,那羽箭便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壶心,引起了一片喝彩。

  他长身玉立,风度又极佳,一击即中之后,宴席两侧不少人未婚的适龄女子都悄悄地抬着眼瞄着,脸颊微微发烫。

  可柔嘉见惯了他人后的另一种面目,当下再见到这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只觉得有些讽刺,兴致缺缺地移开了眼,百无聊赖地看着四周的花,打算等宴席过半就离开。

  萧凛远远瞧见那抹身影背过了身,忽然也收了手,随口道:“你们玩吧,不必拘束。”

  他既开了口,不少人便有大显一番的意思。

  白从霜周明含投了壶几次,皆落了下乘,不由得笑着道:“周姑娘不但善诗书,连投壶也也投的这般好,着实令从霜羡慕。”

  周明含浅浅一笑回她:“兄长双腿有疾,明含怕他一直待在屋子里闷出病来,因此时常陪着他投壶戏耍一番,这才略有所长。”

  她一提起周将军来,在场的人不免想到周将军与皇帝之间的救命之恩,纷纷夸赞她体贴懂事。

  萧凛亦是顿了顿,亲切地问了一句:“你兄长还好吗?朕有段日子没见到他了。”

  “还是老样子,不过精神倒是不错,成日在书房里研读兵书,叫他休息也总是不肯听。”

  萧凛点了点头:“他这脾气真是十年如一日,改日朕亲自去劝一劝,你不必太过忧心。”

  两人一来一往,言行亲近,听的站在一旁的白从霜颇不是滋味,孤零零地站在一旁,顶着这么多目光又有些难堪。

  眼见着他们大有接着周存正的病聊下去的意思,白从霜瞥了一眼那坐在角落里一直没开口的人,忽然提了一嘴:“说起投壶来,臣女记得柔嘉公主从前颇擅投壶,只是好久没见她出来过了,今日难得在园子里见到,不知公主和周姑娘哪个更胜一筹?”

  她话一出口,在场的众人隐约记起了一点宸贵妃还在时,这位娇俏明丽的公主在大宴上当着使节的面投出全壶的场面,不由得都移了过去。

  平白地被拉出来挡枪,柔嘉识趣地摇了摇头:“许久没碰了,忘得差不多了。”

  她这么一说,众人不禁有些惋惜。

  可白从霜看着周明含今日出尽风头的样子着实有些不适,仍是不依不饶:“不过是戏耍而已,公主不妨试一试,陛下难得也在,总不好驳了他的兴是不是?”

  一提到当年的场面,萧凛神思微顿,清楚地记得她当时也穿着一身妃色的衣衫,那时她还在豆蔻之年,脸颊上还有些肉乎乎的,眼睛也格外清澈,笑起来格外明艳,不像如今这般,总是蒙着一层水雾,濛濛的看不分明。

  好像自从到了他身边之后,她笑的就越发少了,大多数时候就像一个瓷瓶似的,轻轻一戳都担心她坏掉。

  他倒真想看看她从前的样子了。

  萧凛抿了抿酒,放下了杯子,再抬起头时出乎意料地开了口:“那就试一试吧,朕过些日子要去南苑春狩,便将此添个彩头,你们谁中的多,就随扈跟着。”

  南苑是皇家禁苑,那里风景秀美,温泉遍布,是不可多得的修养胜地,往常这宫里只有有头脸的妃嫔和得宠的皇子皇女才能跟过去,这个彩头不可谓不重。

  周明含并无犹豫便应了声:“多谢陛下。”

  柔嘉微微一怔,她的盘算正是从南苑逃出去,之前怕他多想一直没开口,如今难得有个光明正大的借口,于是也不再推脱,起了身拜谢道:“那臣妹便姑且一试。”

  “赢了的有彩头,那输了的便自罚三杯吧,以也好叫两位不必过度谦让。”白从霜笑着补了一句,为错过这个彩头微微有些嫉恨。

  周明含出身将府,虽做的是侍读的女官,但打小进过军营,骑马射箭,一身水碧单衣执起箭矢的时候,颇有一番英姿飒爽的女将味道,一出手,箭矢稳稳当当地落了进去,引得一番叫好,大出了一番风头。

  有了珠玉在前,众人都满眼期待地看着柔嘉。

  许是春狩的诱惑太大,柔嘉也不甚在意这些打量,只是专注地盯着那瓷壶。

  投壶本就是有技巧的活儿,眼力和控制力缺一不可,柔嘉虽不像周明含那般进过军营,但是身体韧的像一把弓一样,手腕一动,那箭矢便格外精准地落进了壶心,形态优美,亦是引得人侧目。

  两人一来一往,皆是持平,气氛一点点焦灼起来,耳边只余箭矢落入瓷壶中的咻咻风声,旁观的人忍不住捏了把汗。

  萧凛亦是捏着杯子,久久没动。

  直到最后一局,周明含又投中了,引得一片惊呼,所有的目光都移到了柔嘉身上。

  柔嘉抿着唇,脑海中只想着春狩的事,心情顿时便镇定了下来。

  只是当她凝着神正欲抬手的时候,那对面的花丛被风一吹,忽然露出了一张人脸来,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唇边还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

  柔嘉正对上那诡异的笑,手腕一抖,那箭矢不小心碰到了壶嘴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断成了两截,正好卡在了瓶口上,将落未落,摇摇欲坠地挂在瓶沿。

  顾不得投壶,柔嘉惊魂未定,凝着神朝那方才吓到她的花丛看去,却只见芙蓉花开的灿烂,并不见什么人影。

  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又或是压力太大了出现幻影,便也没说什么。

  箭矢突然断了,这样的意外令所有人都没想到,底下的声音顿时便嘈杂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

  “那这到底算不算投中?”

  有的说算,因为那箭头已经落到了瓶里面,若是没断的话,显然是该进的;也有说不算的,毕竟箭尾落在了外面。

  两边争执不下,眼看着越闹越大,干脆交由了萧凛评判。

  又是二选一,柔嘉最怕这种选择。

  一边是周明含,是他爱将的妹妹,也是他极为看重的人;一边是她这个挂名的妹妹,是他用来消遣的玩物。

  气氛一时间颇为压抑,柔嘉的心情瞬间便低落了下来,她不用想,也能猜到他会选谁。

  隐约觉察到那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又觉得有些不适,微微攥紧了衣角。

  片刻之后,当萧凛正欲开口的时候,柔嘉忽然厌倦总是被人选择的状态,抢先一步开了口,转向周明含微笑道:“是我输了,恭喜周姑娘。”

  她声音很平静,又格外真诚,周明含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怔愣了在了那里,片刻反应之后才领了她的话:“是公主承让了。”

  两人一来一往,已然定了胜负。

  当事人都发了话,旁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有的叫好,有的唏嘘,也有些捉摸不定地看着两个人。

  萧凛坐在上首,将她的所有神情收入眼底,当看到听到她的话的时候怒火忽然涌了上来,攥的杯子几乎都要裂开,平复了片刻,他绷着脸,才不至于当众失态,不带情绪地丢下一句:“那便如公主所言。”

  终于听到他的评判,柔嘉也并不意外,只是有种提前决定的庆幸感。

  大局已定,白从霜指挥侍女给她端了酒去:“既已立下了赌约,那这三杯酒,还请公主饮尽。”

  愿赌服输,柔嘉也没有多言,端起一杯酒便仰着头饮尽。

  然而这打赌用的酒大约是烈酒,初入口还没觉着什么,但一杯酒饮尽,喉咙里烧的火辣辣的疼,她刚刚经过那么长的比试一时没忍住咳嗽了几声。

  萧凛坐在上首,看着她的窘态眼神冰冷。

  柔嘉正咳的厉害,一抬头看到那道冷冷的视线,抿着唇强忍住了喉间的辛辣,不想叫他看低,当第二杯酒送过来的时候毫不迟疑又端起一饮而尽。

  她饮的太快,又急,脸上顿时便烧的酡红一片,咳嗽声也越发的大,连原本盘好的发髻稍稍散落一点,显得有些可怜,萧凛捏着杯子,心里忍不住发紧。

  没多会儿,第三杯酒又斟满了,满满当当地递了过去。

  她咳的实在厉害,这杯酒下去,刚养好的身体定然又会垮掉。

  萧凛看她丝毫没有向他求情的意思,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但看见她颤抖着指尖要伸出手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凌厉地剜了一眼那端着酒杯的侍女。

  那侍女猛然对上萧凛凌厉的眼神,吓的手腕一抖,不小心打翻了漆盘,整杯酒全洒了出去,溅了柔嘉一身。

  侍女愣了片刻,再看向萧凛,却只见他神色淡淡,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一般,一反应过来连忙求饶道:“公主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腿上一凉,柔嘉有些晕胀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扶着额摇头:“没事。”

  可她的衣裙脏了,再待在这里着实有些难看。

  萧凛似是刚发现底下的状况,斥责了一句:“怎么弄成这样,下去换件衣裳。”

  不过是一场小插曲而已,众人目光都聚集在周明含身上,倒也没在意这边,柔嘉头脑昏沉,也没多说什么,攥着衣角离开。

  凉风一吹,她身上被泼了酒水的地方湿湿的贴在身上格外不舒服,便想尽快回猗兰殿去。

  绕过了回廊,正想拐弯,却被梁保拦住了去路。

  “柔嘉公主,太后有事找您,请您去一趟。”

  柔嘉私心里并不觉得这位太后找她会有什么好事,于是攥着衣裙推脱道:“公公,我衣服脏了,恐对娘娘不敬,等我回去换一身再过来行不行?”

  梁保却是像是没看见一样,只说道:“娘娘正在等您呢,说的是六皇子的事,您可不要让她等急了。”

  桓哥儿,太后要找她说什么关于桓哥儿的事?

  可太后的命令,她又没法违背,只得跟了他进去。

  “公主,您先在这里等一等,太后娘娘稍后就到。”梁保把她领到了偏殿的佛堂里。

  偏殿里燃着香,香气缓缓散开,柔嘉有些头晕,意识慢了半拍,没多说什么。

  不多时,身后的大门却砰地一声关上了,室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幽暗。

  柔嘉猛然回头,顿时便清醒了过来,焦急地拍着门:“你们要做什么,放我出去!”

  一连拍了许久,那门却毫无反应,柔嘉正欲继续的时候,忽从门扉的窗户纸看到了一个渐渐靠近的影子,从身后悄悄逼近。

  拍着门的手一顿,柔嘉屏着气不敢妄动,尽管那脚步放的很轻,但她还是觉察到了一丝不善的气息,恐惧地连头发丝几乎都要立起来。

  当看到那影子张开手,下一刻就要扑过来的时候,柔嘉侧身一避,忽然从他身侧逃了出去。

  那蓄谋已久的人扑了空,一把跌到了门上,额上重重地撞了一下。

  “该死的!”那人捂着脑袋转过来,咒骂了一句。

  等他一转身,柔嘉才看清眼前这个就是方才在投壶时盯着她的那个人。

  原来她没看错,真的有人在盯着她——

  柔嘉不由得头皮发麻,愣了片刻,待看到他青黑的眼袋才忽然想起来这就是那个白家大公子,连忙后退着:“你想做什么?你不要过来!”

  “躲什么,公主,微臣可是想了您好久了!”白承堂捂着额,两眼放光,“从您及笄大典上看了一眼,微臣就久久不能忘怀,一直记到了现在,叫姑母找您提亲,可是您为什么不答应呢?你不答应,那臣就只能换一种方式让你答应了!”

  他常年浸淫在酒色里,一眼看过来,那不加掩饰的眼神看的叫人直犯恶心。

  “大胆,我是公主,你岂敢这么对我!”柔嘉试图吓住他,手边胡乱抓着东西丢过去,可这是佛堂,里面空空荡荡的,所有东西都丢尽了也阻挡不了他。

  “公主?”白承堂讽刺道,全然不放在眼里,“你那个娘早就死了,你算什么公主,你爹以前也不过是我们白家的一个家奴罢了,给你正头娘子的身份已然是抬举你了,还敢跟爷叫板!”

  “滚开!滚开!”柔嘉见他全然不管,慌张地后退。

  白承堂见吓到了她,又换了种方式安抚道:“小美人,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只要你乖乖的,我会给你正室的名分,你别躲,让我亲一亲!”

  他嘴上安慰着,可是一伸手便要去扯她的领子。

  柔嘉死死地捂住领口,在他的脸靠近的时候一脚踹在了他的膝弯上,他一吃痛,才终于暂时逃了出去。

  可领口到底还是被扯破了一点,脖颈处露出了一点白皙。

  白承堂捂住膝盖,正欲咒骂,眼神一聚,忽看到了她白皙的脖子上的吻痕,顿时就变了脸色,阴阳怪气地看着她:“哟,我还以为是什么贞洁烈女呢,原来早就被人碰过了,既然这样,你还装什么装?”

  柔嘉一低头也看见了脖子上的青紫,难堪地捂住了领口低下头。

  他说着又要扑过来,柔嘉一闪身躲进了博古架和墙壁的夹缝里,他才暂时没有得逞。

  可那肥胖的身子却是也想往里面挤,吓得柔嘉蜷成一团,连忙又往里面避了避,才躲开他伸出的手。

  “小娼妇!”白承堂恨恨地骂了一句,吐了口唾沫,“什么货色,不就跟你娘一样,是个勾引人的玩意吗,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走开!”柔嘉捂住耳朵,不想听他的污言秽语。

  可她这副模样反倒更激起了白承堂的兴趣,他不怀好意地激怒她:“你身子给了谁?那个姓高的?”

  话一出口,他又摸着下巴摇了摇头:“那个姓高的只是个破落户罢了,进不了后宫,那会是谁呢?”

  他数了一数,排除了半天,脑海中忽冒出一个人来:“难不成是前院那个一本正经的萧凛,你的好皇兄?”

  他话刚一出口,柔嘉脸上一僵,连挣扎都忘记了。

  白承堂没想到真的会猜对,顿时便爆发出一阵狰狞的怪笑:“好啊好啊!一群道貌岸然的东西,前些天还下旨给爷惹了一堆的事,害得爷的腿都被快被打废了,原来背地里也在和自己的妹妹鬼混!你说,我要是说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你们?”

  “没有,不是这样!”柔嘉捂住耳朵蜷在角落里,竭力不去听他口中的恶意。

  “我不说也行,小美人你出来,出来让爷碰一碰,伺候的爷舒坦了爷一定守口如瓶……”白承堂搓着手,一连色相。

  等了片刻,没等到人出来,他瞬间又变了脸色恐吓道:“再不出来,那等爷捉到了你可别怪爷不客气,到时候你身败名裂怕是连一个侍妾都做不得!”

  他说着便伸手去扯博古架,博古架很沉,但他身形肥壮,不多时那架子便慢慢地被挪开了一丝缝。

  眼见着他就要扑过来,柔嘉避无可避,背着身贴着架子,一低头看见了架子上的细颈瓷瓶,悄悄地从身后攥住,冷静地跟他讨价还价:“你放我出去,今天的事我就当你是醉酒了什么都不会说。”

  可到嘴的肥肉白承堂哪会儿放弃,架子一挪开,他顾不得擦额上的汗便一把扑了过去:“让爷亲一亲。”

  柔嘉站着没动,等到他扑过来的时候才一把攥住了瓶子砸了过去。

  后脑勺挨了重重一下,白承堂被砸懵了,直到摸到了一手的血,他才觉察出痛来,晕了半晌吐出了一口血,抄起手边的砚台便要爬过去:“小娼妇,还敢动手!”

  柔嘉被那血吓住了,手中又没有别的护具,正在这时,不知怎的,她又觉得头脑昏沉,浑身无力,只能握住了瓷片吓唬他:“你别过来!”

  白承堂见她这副模样,知道是那香发挥了作用,笑的更加狰狞,一倾身便要抱住她。

  千钧一发之际,大门忽然被一脚踹了开,萧凛一脸阴沉地站在了门口。

  白承堂嘴上猖狂,但一见了萧凛,登时便卸了劲,立马就翻着窗户想要逃跑。

  “想跑?”

  萧凛冷笑一声,一脚踹翻了博古架,一整面厚重的紫檀木架子轰然倒下,白承堂惨叫一声便被砸了个正着。

  下半身被牢牢砸住,白承堂嘴角砸出了鲜血,断断续续地求饶道:“陛下,陛下,臣也是一时昏了头了,看在父亲和太后的面子上,您……您就饶臣一命吧,臣定会好好向公主赔罪的……”

  “赔罪?”萧凛摩着手里的扳指,冷笑了一声,紧接着一脚重重踩在了他的心口碾着,“你也配?”

  “不要!”白承堂心口被踩的发疼,止不住地痛号着,可萧凛却没有停下的意思,最后重重地踩了一脚,白承堂吐出一口血,登时便昏死了过去。

  室内重归寂静,萧凛连忙朝着那缩在角落里的人走过去:“没事吧?”

  可他刚一靠近,柔嘉便惊恐地打掉他的手:“别碰我!”

  “是朕,你别害怕。”萧凛放轻了声音,半蹲着身哄着她出来。

  柔嘉看清了那张脸,却仍是捂着领口抱成一团,摇着头呢喃着:“我不是,我不是娼妇……”

  这里动静太大,眼看着要来人了,萧凛又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得上前张着手准备抱住她:“先出来,跟朕回去好不好?”

  突然被抱住,柔嘉浑身颤栗,像一头受惊的小兽一样不停地捶打着他:“你别碰我,你走开,走开!”

  她反应异常激烈,手脚都在不停的挣扎着,可这里实在不能在待下去,萧凛仍是硬着心没松手。

  手脚完全被束缚住,挣也挣不开,柔嘉又浑身无力,一害怕地朝他的肩上重重地咬了下去。

  肩上被她咬的鲜血淋漓,张德胜在一旁慌了神:“陛下,要不先把公主松开吧……”

  可萧凛却并不松手,反倒抱得更紧,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吻着她的眼角:“别怕,别怕,朕不会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