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着她这副模样,似是慈悲地恩赐了一句:“那朕给你换一个地方,搬到重华殿去?”
重华殿,那里离太极殿多近啊。
万一搬去了那里也不必掩人耳目了,白天黑夜如入无人之地,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
柔嘉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图,连忙出声拒绝:“不要……桓哥儿年纪还小,适应得慢,再挪到新的地方他不知又要习惯多久。”
一提到萧桓,皇帝沉了脸,似是有些不悦:“怎么这么惯着他,还让他跟你住在一个殿里?等他的病好了,便送回乾西三所去。”
他一定是嫌桓哥儿碍着他的事了,可是桓哥儿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孩子罢了,有什么可计较的。
“不行。皇兄,你那晚答应过我的,答应了让桓哥儿留在我身边的,怎么能反悔呢?”柔嘉有些着急。
皇帝忽然笑了,将她的脸径直掰了过来:“朕答应你是有前提的,你做到了吗?”
他说着,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她微红的脸。
柔嘉被他这么盯着,脸色一点点发烫,忽然有些无处辩驳:“可是我……我不能将桓哥儿一个人丢在这里,他天生有疾,年纪又小,不带在身边万一又叫那些嬷嬷欺负了怎么办?”
柔嘉一着急,说话也没来得及思考。
上次桓哥儿被虐待的事情分明和太后和五皇子有关,可那两人是眼前人的生母和亲弟,她怎么能当着他的抱怨他们呢?
话一出口,气氛忽然凝滞了下来,颇有些尴尬。
柔嘉侧过了头,抿着唇不再说话,有些委屈。
桓哥儿是她如今唯一的亲人了,也是她唯一的支撑,如果桓哥儿真的出了事,她也没什么继续苟且的必要了……
皇帝看着她别着脸不愿妥协的样子,沉默了片刻,没再说什么,一翻身从她身上下去。
他起了身,朝着简陋的屋子环视了一圈,微微皱了眉,似是有些嫌弃。
再走到炉子边,伸出手拿了钎子拨弄那炉子里烧的炭,稍稍一动,便有丝丝缕缕的黑烟冒出来,他又掩着鼻子轻咳了一声:“你真不去?那里条件可比这里好多了。”
皇兄金尊玉贵,一出生就是未来的皇帝,自小仆妇成群,吃穿用度皆是顶尖,自然看不上她房间里这些摆设和用度。
可柔嘉亦是有些倔强,这么长时间都忍下来了,没道理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就顺了他的意。
她梗着脖子不松口:“皇兄,我真的不想搬。”
皇帝一听丢下了钎子,冷笑了一声:“不搬算了,不识好歹。”
什么是好,什么歹?
在他眼里,顺了他的意就是好,逆了他意就是歹,她的意愿根本不重要。
她虽然被迫求了他,但也不想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
“或者——”皇帝松了松领口,看到她忍的脸色发涨又不敢直接对他不满的样子,忽然有些恶劣地俯身,“你跟朕回太极殿去?”
太极殿,他这是想金屋藏娇?
柔嘉连忙退后,躲开了他的靠近:“我不要。”
但他说话的热气落下来,又弄得她脖颈发痒,柔嘉不舒服地躲了躲,声音也弱了下来:“不要这样,桓哥儿还在隔壁呢……”
那脸颊莹润的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一般,皇帝原本只是吓吓她,现下一靠近,却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朕去看了一眼,他已经睡着了,不必担心。”
原来他方才出去是为了这事?
柔嘉有些害怕,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只好着急推着他的肩:“不行,皇兄,我……我还有些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她一躲,他的唇落了空,僵了片刻,捏着她的下颌转过来。
柔嘉抿着唇,一回头正对着他审视的目光,忽然有些说不出口的难堪。
“是这里吗?”皇帝点着她唇角的一点血痂,不怀好意地问道。
柔嘉不想理会他,别扭地拧过了头。
皇帝无声地笑了笑,一副颇有耐心的样子,捉住她嫩白的指尖细细地摩挲着:“朕也不舒服。”
柔嘉隐隐有些脸红,可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她抬头朝着外面黑漆漆的夜色看了一眼,若是不让他拿到点好处,今晚他怕是真的会不走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抿着唇不再应声,闭上眼任凭他捉住了手带过去。
直到后半夜,她才终于将人送走,门一闭,外面的天色已经隐隐见了青,清晨的雾气缓缓地升起来,宫宇四围茫茫一片。
柔嘉又累又困,胡乱擦了擦手,闷头倒下睡了暂且补了一会儿觉。
染秋昨晚没敢进来守夜,只是在天快亮的时候才听到了一声开门声,透过小窗隐约看见皇帝一副神清气爽地样子出了门,又不禁有些心疼公主,第二天便没像往常一样叫醒她,而是哄着早起的桓哥儿到了别处去消遣。
等到日上中天的时候,那静静的房间里才终于传来了一丝动静。
染秋进去服侍她穿衣,一拉开衣橱,却从里面看见了一件太监的衣服,她疑心是自己眼花了,拎着出来抖了抖,确认自己没看错,不由得纳闷地嘀咕了一句:“太监的衣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哪个粗心的宫人弄错了吗?”
思索了半晌也没想出头绪,染秋便打算将这衣服丢出去。
柔嘉昨晚睡得不好,这会儿刚醒有些头疼正按着眉心,忽听到她的话,忽然想起了昨晚半梦半醒间皇兄在她耳边说的话,心里一个激灵连忙叫住了她:“别扔。”
“为什么?”染秋站住了步,有些不明白,“这衣服不知道哪儿来的,兴许是哪个宫人弄错了吧?”
柔嘉没说话,只是将那衣服拿了回来一言不发地背过了身。
染秋看着她微红的侧脸才忽然明白过来这衣服的用途,大抵是陛下留给她掩人耳目用的。
毕竟她一个公主,总是夜半去皇帝的寝殿难免叫人猜疑,若是换上了太监的衣服,那就方便了许多。
可是这样未免也太羞辱人了……
染秋忍不住有些气愤:“陛下怎么能这么对您呢?”
柔嘉拿着那衣服亦是有些烦闷,可是皇兄昨晚都主动上门了,她如果再不去,等他没了耐心,还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
她在他眼里和太监宫女大约也没什么不同,都是随叫随到侍候人的奴才罢了。
柔嘉闷闷地将衣服丢在椅子上,忽然有些后悔招惹了他,如果说西戎是虎穴,那太极殿便是狼窝,并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一个恨不得直接吃了她,一个是想慢慢折磨她罢了。
磨磨蹭蹭一直到了晚间,眼见着已经戌时,想起皇兄昨晚上临走前对她的警告,柔嘉犹豫再三,还是没办法换了上去。
她细手细腿的,一换上这宽大的衣服,颇有些不伦不类。但好在她骨架匀称,体态端方,将头发一绾上去,再束了胸,倒也不算难看,活脱脱一个清秀的小太监。
只是柔嘉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她对着铜镜粗粗看了一眼,立马难堪地转过了头,也没敢叫染秋跟着,只是一个人提了一盏宫灯悄悄地拣了一条人稀的宫道,拿了他留下的令牌装作内务府的小太监去送东西。
月朗星稀,禁庭里一片肃穆,只有成队的禁军整齐地列着步经过,踏着重重的步子,才发出一点声响。
戌时是换防的时候,两个巡防队正在交接。
柔嘉不想叫人看见,远远地侧过了身,打算绕绕路,谁知刚走出一步,后面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高校尉,戌时以后太极殿这一块就交给了你了……”其中一人絮絮地说着。
柔嘉脚步一顿,像灌了铅一般,忍不住回过了头去,这一眼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接过了令牌:“卑职定当用心。”
竟然是高彦昌,他怎么正巧在这里?
柔嘉忽想到了皇兄上次罚了他守门的事,顿时便有些紧张。
换了防,高彦昌领着人朝着走来,高声吩咐了一句:“都仔细些。”
若是叫他看见她这副打扮,定然会明白一切,柔嘉实在不想在故人面前狼狈成那样,连忙背过身快步离开了这里。
可即便她如此小心了,还是难逃高彦昌的眼睛。
“你是哪个宫里的,为何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走动?”高彦昌远远地看见宫墙边站着一个瘦小的人影,本着警惕性问了一声。
突然被发现,柔嘉只当没听见,低着头加快了步子往前去。
可她这副模样反倒更惹得人疑心。
“站住!”高彦昌厉喝了一声,“再不站住,我就要动手了。”
柔嘉本就走的快,被他一斥,手腕一抖,那灯笼便被甩了出去,她也停下了步,不敢再动。
高彦昌见她停了步,这才追上去:“你是哪个宫里的,方才叫你你为什么不答?”
柔嘉低着头,整个人恨不得埋进了领子里,幸好灯笼被甩了出去,夜里一片漆黑,他看不清她的面容。
“尚衣局。”柔嘉努力粗着嗓子,挤出了一句怪模怪样的话,希望能糊弄过他。
高彦昌微微皱了眉,这看着挺清秀的小太监,声音怎么像破锣一样难听。
他有些疑心,又问道:“你的令牌呢?”
柔嘉顶着他的打量实在有些不自在,她稍稍侧过身,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令牌低着头捧到他面前。
袖子一翻,一缕幽香随着她的拂动飘了出来,高彦昌微微有些失神。
直到夹道里的冷风灌进了脖颈,高彦昌才清醒了些,一低头,看见那宽大的袖笼里露出的一截细白的手腕,又忍不住垂着眼打量了那小太监一眼。
帽檐很宽大,完完全全遮住了她的脸,隐约只能看见一点小巧的下巴,令他不知怎的忽想起来一个人。
但这念头一起,又立马被他否定。
那是明珠一般的、他丝毫不敢亵渎的公主,眼前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小太监而已,怎么配跟她相比?
他一定疯了,才会看到谁都觉得像她。
高彦昌冷静了片刻,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哪怕不是她,仅仅有一分相似,让他看一看解解思念也好。
他还是开了口:“你抬起头来。”
柔嘉没想到他还是不放心,愈发低下了头,只是将令牌捧的更高些,粗着嗓子道:“陛下还等着奴才呢。”
但高彦昌一眼瞥见眼前人那纤细的过分的手腕,那种相似的感觉却愈发强烈,他难得失了分寸,忽然上前了一步,竟是想要亲自查看。
突然被靠近,柔嘉慌忙退了一步,出声制止了他:“高校尉。”
高彦昌脚步一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一个尚衣局的小太监,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谁?”
柔嘉也是慌了神,忘了这一茬,但是她又不敢出声辩解,着急之下头埋得更低。
高彦昌心脏砰砰直跳,忽然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柔嘉不敢回答,紧张地几乎握不住玉佩。
高彦昌亦是有些胸闷,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取下她的帽子,然而手指将要触碰到那帽檐之时,一个尖细的嗓音忽然打断了他。
“高校尉,这是怎么了?”
张德胜不知何时从殿里出了门来,朝着这方向叫了一声。
高彦昌一见来人,那伸着的手蜷了蜷,还是收了回去:“卑职只是看这个小太监行事有些鬼祟,这才上前询问了一番。”
张德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眯了眯眼,仿佛认出了来人一般,板着脸训斥了一句:“怎么又是你,陛下还等着呢,还不快送过去?”
“是。”柔嘉明白他是在解围,连忙垂着头快步朝太极殿走去。
“张公公,您认识这个小太监?”高彦昌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瘦小背影有一丝错乱。
“哦,是个尚衣局的小太监,常常过来送东西,有些面熟罢了。”张德胜淡淡地敷衍了一句,又问他,“高校尉最近如何,这夜里冷,巡防的差事可不好做。”
原来只是个小太监,大约是年纪不大,手腕才那么细吧。
高彦昌抛开了脑海中那些异想天开的念头,微微颔首:“都是卑职应该尽的本分,万不敢称累。”
张德胜点了点头,似是有些怕冷:“那就有劳校尉了,陛下快议完事了,奴才得回去伺候着了。”
两个人寒暄了一番,高彦昌再抬起头,只见那方才的小太监一闪身已经进了太极殿了。
看着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高彦昌不知怎的,心头忽有些不是滋味,在冷风中站了好一会儿才折身回去。
他有些失神,一回头,不小心踩到了那掉在地上的灯笼。
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宫灯,但高彦昌不知为何,对和她有一丝一缕相关的东西都不想错过。
他松开脚,鬼使神差般地将那被踩坏的灯笼捡了起来,一拿起,他才发现那灯笼上系着一串红色的穗子,编织的极为精巧,像是出自某个女子之手一样。
女子?
高彦昌摩挲着那穗子,心头忽然一凛,想起了一个纤细袅娜的身影。
瘦小的身影,细长的手腕和那一点尖尖的下巴,那小太监,难道是个女人?
如果真的是女人,又会是谁呢……
大半夜的打扮成这样进入太极殿,连张德胜都在为她作掩护。
再一想到最近的传言,高彦昌握着那穗子的手忽然收紧,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再想下去……
第26章 过来(修) 封死了她一切的退路。……
打扮成这样深夜去皇兄的寝殿,柔嘉本就万分屈辱,没想到又遇见了高彦昌,她愈发的窘迫。
张德胜小跑着追上来,一抬头看见她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连忙躬着身子赔礼道:“公主,奴才方才出言训斥,也是相机行事,请您勿要见怪。”
柔嘉偏过头,将眼泪忍了回去:“公公,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她只是心里有些过不去这个槛罢了。
张德胜虽是明白,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开了门引着她过去:“公主,陛下正在处理政事,您先去偏殿等一等吧。”
迟早都有这一天的,柔嘉沉默了片刻,还是跟着进了门去。
西暖阁里,萧凛在和几位大臣议事,议了许久正有些疲累,远远地看见殿门开了一条缝,从外面进来个身形苗条的小太监,他收回了目光,忽有些出神,开口道:“诸位爱卿暂且休憩一会儿。”
皇帝平时议事常常一连数个时辰都不停歇,精神奕奕地叫人招架不住,此番难得休息了片刻,那些年纪稍大些的老臣不由得松了口气,跟着张德胜去外间用些茶点。
柔嘉一见一群大臣忽然出来,连忙朝边上的博古架旁避了避。
萧凛瞧见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得一哂,轻轻朝张德胜咳了一声:“茶有些凉了,换壶热的来。”
张德胜一听,很机灵地将茶壶递到了柔嘉手里,低声吩咐她道:“你送进去。”
那么多人看着呢,柔嘉缩着手不去接,不敢进去。
可张德胜执意要塞给她,一副绝不罢休的样子,柔嘉没办法只得拎着茶壶进去。
淅沥沥地倒了一杯茶,柔嘉硬着头皮递给他:“陛……陛下请用茶。”
她身材匀称,皮肤极白,便是穿着这一身藏青的太监服也别有一番韵味。
袖笼肥肥大大的,显得那露出的一截手腕越发的白,就像淤泥里钻出的芦芽一样,细腻柔嫩,令萧凛不由得想到了昨晚,有些心猿意马,但他表面上仍是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低斥了一句:“站那么远做什么,近一些。”
和外面只隔着一道屏风,柔嘉不想引了人注意,只好顺了他的意,端着茶水靠近。
“再近些。”萧凛仍是不满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柔嘉不敢出声,忍气吞声地又走近一些,直接递到了他眼前,萧凛才不紧不慢地伸手去接。
不过那手搭到了骨瓷杯上并没有停,反倒捉住了她的指尖。
突然被握住,柔嘉指尖一麻,连杯子都几乎端不住,里面水轻轻的晃着,差点要洒出来。
外面还有那么多位大臣,他怎么敢这么放肆?
柔嘉脸颊通红,用眼神无声地阻止他。
可萧凛对她这点轻飘飘的反抗全然不在意,挣扎之间,反倒顺着她的指尖滑到她宽大的袖笼里,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柔嘉被他这大胆的举动弄得面红耳赤,一紧张缩着手臂想往后退,可轻轻一动反倒被他拉的更近,整个人都差点栽进了他怀里,一手撑在了他的膝盖上,才勉强支撑住了身体。
脑袋被血气一冲乱哄哄的,耳畔却还能听得见那些大臣们的说话,一字一句都格外清楚。
柔嘉实在是害怕,忍不住放低了声音求着他:“皇兄,你松手……”
“怕什么?”
萧凛不以为意,神色如常,可那掌心却格外的灼热,烫的她微凉的手臂忍不住往后蜷。
当他握住的手忽然收紧的时候,柔嘉终于忍不住手腕一抖,那本就摇摇欲坠的杯子“砰”的一声掉了下去,微烫的茶水洒出来,泼了他一身。
外面的人听见动静,连忙探着头问了一句:“陛下,您没事吧?”
帘子后安静了片刻,才传来应声。
“没事,只是小太监毛手毛脚的,不小心弄砸了杯子。”萧凛抽回手,声音平静地回了一句,而后又转向她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朕宽衣换一身?”
明明是他自己太过分才弄洒的……
柔嘉有些委屈,抿着唇并不想动。
萧凛佯怒,手一抬掰过了她的脸威胁道:“再不换,你是想叫他们进来都看见吗?”
室内的地龙烧的暖,他穿的不多,一杯水撒上去,上好的缎料紧紧的贴着他的身体,看的分外明显。
柔嘉红着脸,忍不住暗骂他,可她又不敢真叫人看见这副模样,迫不得已还是跟了他到里间去。只是刚进去,她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他从后面一把按住腰抵在了门上。
“皇兄……”柔嘉惊异地回头,刚吐出两个字便被他忽然倾身吞没了声音,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
换衣服的功夫有些久,萧凛再出来,一身玄色锦衣,神采奕奕,看着比之前的精神竟还要好。
几个老大臣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年轻人精力旺盛,都处理了一天政事还是不见疲惫,不是他们这些老骨头熬的住的。
又议了片刻,几位大臣陆续退下,只余了郑太傅将走不走的似是有话说。
郑太傅是帝师,教了萧凛许多年,因此情分比起旁人要格外亲近一些。
萧凛亦是觉察到了,问了他一句:“太傅有何事要说?”
郑太傅捋着胡子,脸上有些忧心:“陛下,您如今已然及冠一年了,也亲政一年了,这后宫也是时候该充裕起来了,毕竟这后宫一日无主,便一日不得安宁。”
萧凛沉吟了片刻,并没有反驳:“太傅说的是,此事朕也正在考虑。”
柔嘉正躲在帘子后面擦着发红的手,一听见外面的话,帕子慢慢停了下来。
萧凛和她只隔着一道帘子,隐约听见那窸窣的响动停了下来,他神情一顿,又接着说道:“不过后位牵扯甚多,朕须得好好考虑一番。”
郑太傅也是这般想的,他点了点头道:“后宫牵扯到前朝,的确应当好好考虑。如今这朝中世家林立,尤以白家势重。寒门亦是勃兴,周存正周将军出身微末,起于行伍,虽身患腿疾,但在军中颇有威名。白家的嫡女和周将军之妹都在婚龄,且及笄两年了尚未婚配,看来打的都是入宫的心思,不知陛下作何考虑?”
一个是他的中表之亲,一个是故人之妹,且又关涉到朝事,萧凛神色微凝,把话题又丢了回去:“太傅以为如何?”
郑太傅沉思了片刻,只道:“老臣以为,为君之道在于制衡,自开国百余年来,世家已然积累了不小势力,先帝之时甚至闹出过韩家拥兵自重,企图谋反之事,平定之后便开始打击世家。陛下如今重启科举,重用寒门,大抵也是为了平衡朝中的势力。听闻白家的嫡女已然入了宫侍奉在太后身边,看来对后位是势在必得。白家势重,又是陛下的母家,当年之事亦未尝少出力,陛下便是立她为后也无可厚非。只是不妨将周将军之妹也纳进宫来,加封为妃,如此一来,后宫也得以平衡。”
他一番话说的格外妥帖,的确是当今势态的最优之解。
萧凛沉吟了片刻,并没有反驳,只是开口道:“后位悬置确非小事,但莽然定夺恐会搅乱朝政。朕记得周明含与永嘉都刚从女学结业,那便先叫她进宫当个女史,掌侍读之事,待三月以后,春夏之交再做定夺吧。”
只要进了宫,便是个信号。
郑太傅深以为然:“臣以为此法甚好。”
不过一提到婚事,郑太傅忽又想起了前些日子闹得轰轰烈烈的西戎求亲一事,忍不住问道:“那陛下对西戎之事又是如何打算的,如今国丧已过,若是要将柔嘉公主赐下去,此时便该着手预备着了。”
大大小小也是个公主,总不能事到临头了再做准备。
话题忽然转到了她这里,柔嘉攥着帕子,微微有些紧张。
萧凛端坐着,视线微微扫过帘子,再回过来,只是淡淡地说道:“朕不打算把她赐下去。”
“为何?”
此话着实出乎郑太傅预料,他是亲身经历了当年之事的,萧凛不迁怒于柔嘉公主已然是善待了,如今利益当前,为何忽然松口呢?
“那阿木勒王子不是当众说用五成岁贡来求娶吗?臣以为,五成的确是不算少了,总归是一个异姓公主,用来抚边也不算亏待了她。”
郑太傅为人清正,行事规矩,一向不喜欢那个容色出众的宸妃,对这个美貌更甚的公主更是天然的没有好感。
难不成,这个公主也用了和她母亲一样的手段?
郑太傅不由得紧张地看向萧凛。
萧凛却是格外冷静,神色如常地开口道:“太傅不必紧张,朕之所以不应许并不是为了其他,而是因为阿木勒其人。这个西戎的王子行事阴狠,作风古怪,若是真叫他拿人讨好了老王,得到了王位,西戎的局势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朕不是目光短视之人,不会为了眼前这点小利给边境留下隐患。”
“从一开始,朕就从未想过要将任何人赐给他。”
萧凛顿了片刻,又说了一句,不知是说给谁听。
“原来是这样。”
郑太傅明白了,怪不得陛下那日并没有接受那个西平公主,看来也是同样的道理,他是不想给阿木勒任何的倚仗。
柔嘉站在后面,听到这番话猛然抬起了头来,像是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整个人从头凉到了脚。
她以为是自己主动献身才求了皇兄收回命令,却未曾想,皇兄原本就不曾想过把任何人许给西戎。
所以,她的清白,她的委屈求全成了什么?
成了他旁观的好戏吗?
即便是拒绝和亲,从头到尾也只是出于政治利益,她的求情和献身不过是一个附送的好处罢了,没有一丝一毫实际的用处。
皇兄,原来一直把她玩弄在掌心。
他可真是绝情啊。
既惊且惧,柔嘉整个人像失了神一般站在那里,直到现在才彻底认清他有多冷漠。
身形一个不稳,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盆,铜盆当啷地摔到地上,盆里的水流了一地,一直流到了外间,流到了萧凛的脚边。
“里面是有人吗?”郑太傅盯着那传出动静的帘子,眼神有些警惕。
萧凛扯着衣摆错开了一点那脚边的污水,声音平静地道:“无人,朕养了一只猫,刚抱来没多久,性子有些不驯服,大约是它不小心碰倒了水盆,等朕抽了空好好教一教,它就会学乖了。”
那帘子静的一动不动,郑太傅才收回了视线,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道:“陛下对和亲之事既然早有定夺,臣也没什么异议,既如此,那臣便先行告退了,陛下也早些休息。”
萧凛微微颔首:“张德胜,送一送太傅。”
待大门一关上,萧凛稍稍冷下了脸,朝里间走了过去。
帘子一拉开,一张失魂落魄的脸映入眼帘,仿佛没了生气一般,眼前人的脸白的有些吓人,眼泪像断了线一般,一滴一滴地砸下来。
“哭什么?”萧凛沉着脸,似乎并未意识到方才的话对她而言是多大的打击。
柔嘉缓缓地抬头看向他,只问了一句:“皇兄,如果不掺杂政治利益,我拿了自己去求你,你会不会答应?”
萧凛神色冷静,反问了她一句:“你觉得呢?”
他到现在眼中都没有一丝怜悯。
柔嘉彻底明白了,她在他眼里大约连作为交换都不配,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玩物罢了。
她忽然前所未有的失落,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在这深宫之中是多么卑微,连一粒棋子都算不上。
她又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皇兄,如果你大婚了,你会放过我吗?”
他会有别的女人,皇后,贵妃,嫔……很多很多,她实在不想在他们婚后还要穿着这种衣裳,每晚做着这么偷偷摸摸又卑贱荒唐的事。
萧凛俯视着她,仍是毫无温度:“放了你?放你去哪,你能去哪?”
没有清白,身份尴尬。
她能去哪,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柔嘉忽然像是被他看穿了一样,毫无招架之力,她闷闷地有些胸口疼,一呼吸又觉得这大殿压的她快喘不过气。
忍了许久,她终于还是忍不住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张德胜正守在门口,一见她哭着要跑出去连忙挡住了她:“公主,您不要冲动。”
柔嘉却是已经崩溃了极点,声音里已然带了哭腔:“开门,放我走!”
张德胜看着她哭成这副模样有些于心不忍,但看见远处神情冷漠的萧凛又不敢自作主张,只好好心地劝慰了一句:“公主,您还是回去吧。”
柔嘉见他不开,也不再说话,只是固执地去推门。
那门闩很重,她一点一点地去推,推了半晌,才终于推掉了一点。
眼见着那大门要被她打开,张德胜有些着急地看向萧凛。
萧凛却一脸平静,淡淡地开口:“让她走。”
张德胜有些不明白,再一沉思,才明白过来他早前叫了高彦昌外面值夜。
大门拉开一丝缝,柔嘉透过那一丝缝隙也看见了守在外面的那个人,原本一腔的怨愤忽然冷了下来。
一切全在他的算计之中,柔嘉忽然无比恐惧,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背后的那个人。
“怎么不走了?”萧凛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抚着手中的扳指盯着她,“你的旧情人就在门外,现在出去,正好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带你走。”
“你无耻!”
柔嘉彻底崩溃,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把高彦昌调到太极殿门口来,逼着她看清楚一切。
她现在穿着这身衣服,头发凌乱怎么敢出去?
一出去定然会让高彦昌明白一切,让高彦昌以为她是一个不要颜面,背弃了纲常去勾引自己的兄长的女人,彻底失了尊严。
“朕无耻?朕不是已经给了你选择吗?”萧凛微微抬眼。
他的确是给了,不过哪个都是条绝路罢了。
柔嘉忽然说不出的害怕,她看着那个掌控了一切帝王,又看了眼门外那个站的笔直的身影,眼泪流到最后已经没知觉了,只觉得无边的冷意漫过来,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溺毙。
她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放了手,卸了力,由着张德胜重新把门关上。
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封死了她一切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