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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嫌不够。”
卫觎出人意料的回应让卫崔嵬受宠若惊,他正待趁热打铁,突见卫觎眼神一冷,扫向那班跪在广场前的太学生。
御前黄门才将廷议的结果告知他们,请这帮声势浩大的年轻学士散去。还没等走成,当前一名黑缨白服的太学生只觉胸口一痛,已被踹翻在地。
那身象征清高洁白,令衣者引以为傲的明光地广袖襕服上,赫然踏着一只玄黑鞶靴,不见如何用力,年轻太学士的整个左半身,便像被一座山死死压住。
凄厉叫喊顷刻传遍前朝。
下朝的官员闻之恻恻,不同于朝会上还敢躲在丞相身后帮腔两句,眼下一个个躲得极远,不敢上前。
皇上都已同意了北伐之请,正是大司马气焰最高炽之时,谁敢上去平白惹一顿打?
卫崔嵬只当没看见一样。
卫觎低下那张凛丽俊逸的脸,有一下没一下地碾着太学士肩骨,眼波漫淡,“方才是你吠得最凶?”
“不、不是……”这人疼得眼泪鼻涕一把抓,哀求不已,“求大司马恕罪,在下受了别人挑拨,一时糊涂……”
他越求饶,卫觎下脚便越狠。
不是爱讲风骨吗,那他就踩碎几两,看看你们这些读书人的骨头,是不是真那么硬。
“十六,够了。”
立在华表下的顾沅发话,卫觎这才收敛脾气,把脚下的一瘫烂泥踢开,转身离去。
卫崔嵬立刻跟上,一面觑目一面小声请求:“阿觎……我想去看看那孩子,行吗?”
卫觎脸色铁青,忽然咬牙道:“你是家里待得闲的慌,还是怕有人把你卫大儒忘了,我的事用你插手?不许去扰她,你不配!”
老人惶惶驻足。
卫觎袍甲生风,一气走出宫城。一名亲卫已经在宫门外等了许久,一见大将军出来,连忙上前附耳几语。
卫觎眼神骤变,三两步夺过阙下停的快马,翻身上鞍驰回乌衣巷。
后头出来的官员遥望着那道悍厉背影,望尘莫及。
“在殿上也没见这尊佛如此着急,这是怎么了?”
“许是回营点将吧……”
朱雀桥是秦淮河上连舟浮桥,过不得马,卫觎马不停蹄踏过长乐桥,驰进黛瓦巷,至新蕤园前甩缰下马,利落的动作不见半点拖泥带水。
一脸担忧的杜掌柜正搓着两只无处安放的手候在阶下,一见大司马回来,老掌柜忙上前道:“本是去送檀大爷的,回途小娘子说要自己走走,谁也没想到她会去长公主府。回来后小娘子也不跟人说话,向仆要了三吴漕运图,在堂内看了半个时辰,然后就这样了……”
二人边说边走,卫觎一边走一边解玄铁腰封、卸重铆护肩、卸鞶革护腕,随手抛给身后亲随。
径至东堂外,卫觎脚步一顿,看见了那个抱膝蹲在木廊下,雪襦黛裙的女孩。
一旁白狼拖着尾巴轻轻拱她手臂,她也不理,低头认真看着地面,不知在看些什么。
此情此景,不知为何,卫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微微抬手,杜掌柜便会意不再往前,露出一个拜托
的眼神,无声离开。
他吁出一口薄息,像害怕惊飞一只蝴蝶似的慢慢往前。
他不让长公主接触簪缨,便是知道那人心歪嘴碎,怕簪缨听到什么伤心话,往心里去。
却架不住他家小女娘聪敏,自己找了去。
簪缨听到脚步声和狼同时抬头,狼眼精矍,少女眸中却如含了一汪清水,清澈欲滴而不滴。
只这一眼,卫觎便低叹:“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走。”
簪缨立刻便听懂了,睫影簌了簌,“北伐定了?”
从长公主府回来后,那些沉重的往事后返劲地落在簪缨心上。她对长公主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假的,但为卫娘娘与那名绝食而死的顾先生难过,也是真的。
最让她难过的,是长公主口中的那个失去至亲后,以一人之力与满城世家为敌的少年。
他当年想带走她,是顶着多大的风险和艰难。
她如今全明白了。
卫觎扫一眼地面,不答她的话,反问:“在看蚂蚁搬家?”
“小舅舅,”簪缨有些急,又问了一遍,“北伐是不是定下了?”
说着就要站起来,卫觎一指搭在她肩头按住,自己在她身旁蹲下。
白狼识趣抖抖颈毛,慢悠悠辗转到另一旁,让出旧主人陪新主人的地盘。
“嗯,定了。”卫觎道一句,侧头望着女孩柔白的脸庞,“去公主府,都知道了?”
簪缨愣了一下,低头闷闷道,“知道了。”
“想知道那些事怎么不来问我?”
“小舅舅又不与我说实话。”
卫觎被回得无言。
不是刻意瞒着她,只是谁也不会把当年那场祸端推委在一个几岁孩子身上,杜掌柜有心保护她,郗太妃也有意不提这茬,那么他自然不会欲盖弥彰地提起。
从前不及说的后果便是,现下他能留京的时间没剩几日了,没办法一日一日地慢慢哄她。
男人压住丹田腾升的燥气,略用了点力气扳过簪缨的身子,“当年没带走你,恨不恨我?”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簪缨怔了片刻才认真看着他,摇头。
“那我阿姊逝世,我恨不恨你?”
簪缨犹豫了一下,慢慢摇头。
“说话。”
簪缨耳垂轻抖了一下,软软道:“不恨。”
卫觎见不得她蔫头耷脑,一脸又气又没法子的神情,指节都摁出青白色,话音还得放到最轻,“无论长公主胡说些什么,做错的都是别人,你若自责,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
簪缨低头嚅了嚅嘴唇,原来小舅舅以为她自责,在开解她啊……
她想告诉他,自己想得很明白,难过归难过,却不会因此伤害自己,陷入无用的自伤自苦。
可她又自私地想多听一听小舅舅的安慰。
卫觎为了速战速决,安慰她的办法很简单,“自己说一遍,不是你的错。”
簪缨心头好像有暖流经过。
埋头乖乖听从:“不是我的错。”
“再说一遍。”
“不是我的错。”
“再说一遍。”
“不是……”
她的下巴尖忽被轻轻往上一托,那节蜷叩的坚硬指节,在她皮肤上一触即收。卫觎歪头细看她几眼,这才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原来是他多虑。
男人身上那股从皇宫出来便一直紧绷不发的劲势,一下子便散了。
他不是迟钝之人,唯独在这个让他说不得凶不得拿捏不得的女娘身上,屡屡关心则乱。
“我小觑阿奴了。”卫觎气息轻逸,拉着簪缨站起来。
簪缨
蹲久了突然站直有些晕,等缓过来,问卫觎回京口的日子。得知是七月十七,满打满算也只剩四日,她蹙眉轻喃:“四天,怕是来不及了……我本想在小舅舅离开前,惩治庾氏得到应得的下场,让你高兴些的……”
卫觎目光轻诧,继而,薄唇边浮出一丝耐看的笑意,“阿奴这么厉害啊。”
簪缨却正色道:“她当年间接害了卫娘娘,这笔账定要清算。”
她想到了什么,眉间的清厉之色又褪去,颇有些保证的口吻,“小舅舅不用担心我,我行事有分寸,我等着小舅舅奏凯而还。”
卫觎的长睫掠动光影,这些年出征,好像也没个家里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有人等他凯旋。
卫觎眼皮澜漫又带些郑重地向下一压,仿佛收下了一份很重的心意。
“小舅舅,”簪缨又很轻地问,“凶险吗?”
她不是要探听军要,只是这些日子听够了各路反对北伐的声音。克复神州,收复中原,这个概念于她而言太大了,她无法想象小舅舅如何做到,只知道这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卫觎沉静了一下。
“胡人用我们的丝绸瓷器,学习我们的文化,仿造我们的朝廷官制,任用汉人治国,推广汉化,却又试图以此征服我们,统治我们,奴役我们,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会让他们知道,南朝儿郎不输北人。”
最终他只是淡淡地如此说道。
望着那张听得认真的脸,卫觎忽然心血来潮,嘬唇一声低哨。
白狼应声竖毛,顷刻后,一匹汗血小马颠颠地奔进院落。
“听说你练得很勤,已学得大差不差了,骑一个我看看。便算是,”想起她口中的那个说法,卫觎眼底笑意明显,“祝我早日凯旋。”
“在这里吗?”簪缨眼睛睁得有些圆,惯性地走到爱驹身旁亲昵地摸摸马背。
“嗯,在这里。”
簪缨轻唔一声,这院落大得足够走马是不在话下的,只是她没好意思说,她在马背上熟练是熟练,只是上马下马时,腿上力量不够,还需人托扶一把。
不过小舅舅如此期许,簪缨心头豪气顿生,不肯露怯,应声称是。
她抬手挽了挽袖口,没叫人帮忙,一口气握缰踩镫上马,动作虽还有几分笨拙,却不见胆怯。
坐稳鞍背后,少女的气质一倏便沉定了,柔韧腰肢控力有余,纤长双腿夹紧马腹。
她在卫觎面前御马两个来回,“小舅舅,我骑得好不好?”
仰头逆着漫天霞光的男人点头。
马上的簪缨有意想让卫觎放心,大胆地做了个扯缰回首的动作,垂在她背后的乌黑长辫随着动作轻扬,少女在微微扬蹄的马背上回头,笑靥甜美明艳。
卫觎跟着弯唇。
他见吾家有女在长成,苦尽甘来,一切都在慢慢地变好。
簪缨的笑容还没来得及从唇角消退,眼前一黑,直直从马背上坠下。
卫觎当即变色,飞身将人接个满怀,黛色裙摆像一蓬泼洒的墨在他怀里绽了又落。
前一刻还温暖明媚的少女,转瞬肌骨冰冷,不省人事。
“阿奴!”卫觎搂着脸色苍白如雪的人,有一个瞬息甚至摸不到她的脉,探指压在她冰冷的脖颈下,声音发颤,“阿奴,阿奴……”
第67章
卫觎抱着昏迷的簪缨进内寝, 把春堇一众婢女吓得魂飞天外。
紧接着便是一阵惊慌忙乱,杜掌柜夫妇、正房太妃院里的嬷嬷、还有留守下来的檀顺闻讯急忙赶来。
府内府外的医士郎中召了一大堆,却就是诊不出簪缨为何突然昏倒, 脉弱如游丝。
短短半个时辰后,先前一身冰冷的簪缨忽然发起高热, 脸颊烧得绯红, 却仍旧醒不过来。无论谁在耳边唤她, 女子都无知无觉。
“……不然去请宫里的御医吧!”杜掌柜看着躺在榻上不知病因的小娘子,急哭了两回。
他没有延请御医的门路,却知道大司马一定有办法。
檀顺看出凶险, 俊俏的脸上苍白得和榻上之人也没什么分别, 几次徒劳地想挤到床帐前,却因卫觎踞在榻边守着, 谁也近不得身。檀顺心急如焚:“可有用得上我的?我腿快,去哪里请人!”
徐寔却猜想,小娘子之前没病没伤的,突然发作,会不会和她被庾氏服下的那丸药有关?那可是连顾老先生也诊断不出的暗症……
原本这几日已有军营的飞书传来,说他们在巴东郡的一个小县寻到了葛神医踪迹, 水陆两路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不出意外可以在大将军离京前赶至京城。
谁知就这么寸,小娘子在葛先生赶回前夕倒下了。
徐寔心头不知怎么的, 突然涌现出听闻唐夫人噩耗那日的心情,他望向眼前那孱弱的女郎,一口气提不上来, 手脚冰冷。
徐寔转看半张脸陷进阴影里的主公, 看不清他神情, 只见腮骨棱棱。“主公……”
弓着身守在榻边的卫觎忽然长身站起。
他面朝一屋子焦急的人,森黑目光静得异样。
“把毒妇庾灵鸿给我绑来。海锋,备好十八刑,我要看看是刑部的刑具厉害还是军营的逼供销魂。太医署在值的都带过来!拦者杀不赦!速!”
治不好人,就都别活了。
他回头凝视着簪缨,她紧闭的睫毛底下浮现两团不祥的乌青,方才骑马时她有多神气,此时便有多安静。
安静得让人不能忍受。
麾扇园的亲兵迅速集结至东堂外,人手佩刀提枪,预备闯宫。
时已近晚,檐下悬灯,庭院中也燃起了毕剥烧油的庭燎石灯,光影肃肃。留在外堂的谢榆听见大将军之令,虽不明白小娘子晕倒和皇后何干,作为唯一一个理智尚存的人,不禁失声道:
“大将军,北伐今日才定,此时宫城若生乱,事将起变,前线无法安心进军啊!”
隔着一道屏风之内,卫觎悍漠的身影如铁石雕,不为所动。
徐寔在旁迟疑一瞬,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那孩子……是唐夫人留存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作为谋士为主谋事的徐寔,平生第一回 理智输给了私心,不想劝阻。
“大将军!”谢榆直接在外头跪谏,“大局为重,您三思!”
卫觎侧颔棱起,碾履向外踏出一步。徐寔生怕卫觎重蹈上回的复辙,被小娘子牵念过重,神智失控,忙当先拦隔了一步,向外道:“谢参军收声!”
却就在这时,外院传来一道声音:“葛神医到了!”
卫觎紧锁的眉尖骤然松散。
众人连忙出堂,便见风尘仆仆的林锐引着一位气态儒雅,须长过胸的布衣医士而来。
徐寔大喜过望:“如何提前入京了?”
林锐道:“老天成全,寻到葛先生后水路一道顺风,知大将军令急,上岸后跑死三匹马赶回来的。”
这一来,剑拔弩张的亲兵便暂且按下。当下无暇寒暄,颠簸了一路的葛清营水都没喝上一口,便被卫觎拽进内室。
这位双眸光华内敛的悬壶名医也不计较,来的路上他已大略得知缘由,轻扑襟上风尘,卷袖近前,为病人诊脉。
枕上的簪缨呼吸沉细,无知无觉。
她雪白腕子上那条青细的浮脉,在葛神医三指之下,细如一根将断的丝线。
葛神医在簪缨的左右手轮流切脉许久,又拨开少女的下眼皮,仔细观察,凝眉思索。
满室唯有烛花声落,无人敢出声。
这位葛神医乃是小仙翁葛稚川的后人,家学渊源,自幼浸淫医道,从会吃饭开始便尝尽百草,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他不认得的毒,不能看的病,那么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回天无术。
一刻钟后,葛清营收回手,徐寔忙问如何。
葛清营沉吟片刻,直直看向卫觎,并不讳言:“蛊毒。”
两个字。似两支穿心箭。
卫觎丹田气海一刹翻涌,剑目中隐见血光。
他转头冷声吩咐:“无关人等出去。”
此时在屋里的,可以说都是簪缨最亲近的人,众人才被这位中年医士的诊断惊惧得无以复加,突听此言,一时愕在原地。
檀顺最先反应过来,吵嚷不走,向那名从天而降的神医揖手再揖手,声音颤抖:“先生,什么蛊、蛊毒,阿姊好端端的怎会中毒……”